一覺睡醒,天還沒有亮,狗尿苔才知道酒喝多了,酒喝多了並不是昏昏沉沉睡得不甦醒,而是睡一會就醒了,醒得又不清白,再睡,再醒來。穿上衣服站在院子裏,天上的星星有十幾顆閃着火花往中山頂上落,他突然想起了什麼,忙看院門樓檐下的窩,燕子還睡着。狗尿苔叫:起來,我都起來了你還不起來?!燕子的小腦袋探出來,説聲:噢。卻又睡下了。狗尿苔還要叫,便見昨日系着窩的繩子已用泥巴糊住了,而窩似乎也比昨日高了許多,明白燕子一整夜在勞動了,就不再叫,坐在了門道里。門道里進來了一股風,像鞭子一樣抽打着放在那裏的紡線車子。狗尿苔喊:婆哎,婆。沒有回應,隱隱約約記起婆説過要碾些豆麪的,是不是婆早早去佔碾子了。
古爐村除了東村頭的大碾盤,還有着兩個小碾盤,一個在八成家山牆外的場上,一個在三岔巷裏。村裏人為了不耽擱生產隊的出工,都是刁空去碾些糧食,反倒是碾子閒不下來。昨天晚上婆就想碾些豆麪,結果兩個碾子別人都用着,而且還等待着有兩家,今早不明起來去佔碾子,出門時搖着狗尿苔讓也起來,狗尿苔迷迷瞪瞪地問幹啥呀,婆説咱去碾些豆麪,狗尿苔説:咋又推碾子?婆説:屁話,你要吃哩不推碾子?!狗尿苔最煩的就是推磨子推碾子,抱着個磨棍或者碾杆不停地轉圈圈,而且婆總是磨過碾過一遍了,又磨碾一遍,再磨碾一遍,無數個遍,糧食都磨碾成糠麩子了,嘴一吹能飛起來,仍要繼續磨碾。狗尿苔沒有一次在磨碾中不和婆致氣頂嘴。婆見狗尿苔睡不醒,就説她先走了,讓狗尿苔起來了就來,狗尿苔嗯嗯應着,卻又睡着了。現在,狗尿苔看着燕子窩,説:你睡,我推碾子呀。卻見婆顛着腳又回來了,她的髻沒有紮緊,一撮子頭髮就掉到左耳朵後,一進院子還將院門關了。
婆説:婆是不是眼睛看花了?
狗尿苔説:啥事?
婆説:我咋看見一夥人在村南口推石獅子哩?
狗尿苔説:推石獅子?那麼大的石獅子誰敢推呀?
婆説:可我明明看着幾個人在推,已經推倒了,霸槽把獅子嘴裏的圓球都砸了。
狗尿苔説:我去看看。
婆一把拉住,説:你給我乖乖在院裏,別人毀壞村裏的東西哩你去落罪名呀?!
婆孫倆就坐在院裏,守着天越來越清白,隱隱約約聽到有什麼打砸聲,卻想不來那是在打砸了什麼。狗尿苔知道霸槽昨天是去了鎮上,為什麼回來就推石獅子,是和誰又吵鬧了,可即便是再吵鬧,也犯不着要推石獅子呀?他給婆保證他不出去,可仍搭梯子要上到房頂,在房頂就可以看到外邊的事了。梯子才搭到房檐,院門就被嘭嘭地敲,婆招手讓狗尿苔下來,又進屋睡到炕上,才開了門,進來的卻是三嬸。
三嬸説:你出去了沒,他蠶婆?
婆説:我才起來,還沒梳頭的,咋啦?
三嬸説:霸槽瘋了!
婆説:來回有羊癲瘋,沒聽説霸槽也有瘋病麼。
三嬸説:他和一夥人露明在山門上貼白紙,那麼高的石門上都貼了白紙,那是給古爐村掛孝呀?!村口石獅子砸了嘴,山門上刻着的人人馬馬的都敲了頭,現在挨家挨户收繳舊東西,説是收繳了要在山門下燒呀。狗日的霸槽是瘋了!鬧土匪啦!
婆説:有這事?支書呢,支書還睡着哩?
三嬸説:不知道麼。
三嬸説完就出去了,婆站在院子裏心慌意亂,但她不敢出去,又怕狗尿苔出去,就也不準備碾豆麪了,乍着耳朵聽是否有人喊着生產隊出工。沒有人喊出工。婆就開始在門道里紡線。
線抽不細,疙裏疙瘩的,而且不停地線就抽斷了。好不容易紡了一個線穗子,村裏的狗咬起來,粗聲短氣,此起彼伏。但這些狗都沒有到自家門前的巷道,她才拉開門,迷糊扛着個梯子往過走,梯子太長,在換肩的時候撞落了院牆上的一頁瓦。婆説:迷糊,你小心點。迷糊説:你還紡線呀,不看熱鬧去,還坐得住紡線?婆裝着糊塗,説:大清早的,掮個梯子幹啥呀?迷糊笑嘻嘻地説:搭梯子上天呀!狗日的馮有糧老笑話我屋裏除了打草鞋耙子沒一樣好東西,他是老中農麼,他家東西多,這回就讓他多麼!已經走過了,卻回身過來,説:你家沒繳四舊吧?婆説:繳啥四舊?迷糊説:凡是舊社會的東西,就是四舊,都繳哩!婆説:我哪兒還有舊社會的東西?我是舊社會過來的人……迷糊説:你早就批鬥了,我是説舊社會用的東西,比如地契呀,賬本子呀。婆一下子臉色煞白,説:迷糊,迷糊,你可不敢給我栽這贓,這是殺人坐牢的事,你別嚇我,迷糊!迷糊説:我不嚇你,我只問問你,有了讓我拿走,要不會有人還來,那就是到屋裏搜哩。婆説:真沒有。迷糊説:真沒有?你好好想想,怎麼能沒有老東西?婆説:這房是老房,這樹是老樹,噢,這捶布石是老東西,你把它拿走。迷糊竟然把梯子放下,就進來抱捶布石,婆就渾身顫抖,看着迷糊,迷糊的力氣大,把捶布石抱起來了,吭哧吭哧朝院外走。婆説:小心砸了你腳!捶布石真的沒抱牢,滑下來,迷糊的腳沒砸着,院地砸了一個坑。迷糊説:就這個石頭?!婆説:迷糊,大清早的你到我家拿東西,你憑啥來拿東西?迷糊説:霸槽他們還沒到你家來,我就不能替他們來破四舊,憑啥,憑我是貧農,三代貧農,我還不能到四類分子家破四舊?!婆抿着嘴,身子拱了一下,吹出一口氣來,説:平安,平安,你把你迷糊叔領到屋裏,看啥是四舊,讓你叔都拿吧!
但是,屋裏沒有響動。婆又喊了一遍:平安,平安,你耳朵聾啦?屋裏還是沒有應聲。婆就走進屋,炕上不見了狗尿苔,屋的後牆窗子開着,狗尿苔不知啥時候就跑出去了。
迷糊也跟着進來,説:狗尿苔沒在,你哄我説狗尿苔在哩,你別以為我不是霸槽就把我不當回事?婆説:村裏一個木橛橛我都當神敬哩,娃不知死到哪兒去了,我哄你?你看吧,你要拿啥你拿!
迷糊在屋裏四下裏瞅,三間上房,東西兩頭隔了小屋,東邊是婆孫倆睡的炕,炕佔了一半地方,炕頭是木架子,架子上放着個白木頭箱子,箱子上放着爛被破褥。炕前有個火盆架,冬天裏生火取暖,夏天裏火盆取了,中間的洞蓋着板又是小矮桌子。牆角是個尿桶,尿還沒有倒。從東邊小屋出來,上房中間安着織布機子,牆角是三個甕,放着爛棉花套子和穀糠。甕上邊的牆上一排木橛,掛着鋤,權,簸箕,篩子,圓籠,褳枷和篩面的細籮,二細籮,粗籮。靠北牆一個板櫃,裝着糧食和衣物,櫃蓋上中間一個插屏,插屏玻璃上刻着梅蘭竹菊,裏邊的紙上寫着先考先妣字樣的牌位。插屏上去,貼的是毛主席的畫像,畫像的一角脱了糨糊,用針箸扎着。迷糊還在瞅,婆就坐在小屋炕沿上,炕蓆下是厚厚一層她剪的紙花兒,婆擔心迷糊會糟踏紙花兒,她挪挪屁股,壓住了炕蓆,卻看見褲管上的帶子鬆了,重新紮帶子時,翻了一下襪子腰,腰裏有一個蝨,她把蝨擠死了,説:迷糊你是貧農,你好好看看這四類分子的家哪些是四舊?迷糊説:有沒有舊書舊畫?婆説:窗格上的窗花是三年前貼的,我不知道算不算舊畫?迷糊過去捅了一個窗格,説:有沒有舊衣服,狗尿苔他爺是偽軍,有沒有國民黨軍服?婆説:迷糊你是不知道呢還是裝糊塗,平安他爺在過隊伍後活不見人死不見屍,七年後才知道他去了台灣,哪兒有軍服?!迷糊説:我就不能問問啦,支書來你就是這態度?婆説:那你找麼,你找麼。迷糊翻櫃蓋兩邊的瓷罐,瓷罐裏都是些各種豆子和鹽面辣椒,在另一個瓷罐裏發現了一包離鍋糖,説:這是啥?婆説:你認不得離鍋糖啦?頭髮窩子給娃換來的,你要不怕上邊有毒,你拿嘴嘗麼。迷糊果真就拿了一塊吃起來,説:我嚐嚐。又拿起了插屏,説:這是四舊。夾在胳膊下就出門走了。婆攆出來説那是先人牌位,誰家沒個先人牌位呀你要拿走?迷糊説:誰家先人牌位有這麼舊的插屏?!婆就罵:狗日的,你死呀,死到哪兒去了?!迷糊回頭説:你罵我?婆説:我罵我孫子哩,平安,平安,你這挨刀子的死到哪兒去了?!
當婆還在門道里紡線着,狗尿苔就從後窗跑出去了。在村南口,已經沒了人,石獅子是被推倒,上嘴唇砸掉一半,那個藥丸球不見了。再到山門那兒跑,山門兩邊柱子上的人人馬馬都敲掉了頭,貼上白紙,白紙上寫着大字和小字。人很多,霸槽,開石,黃生生,禿子金,還有跟後和行運,頭髮奓着,眼睛紅着,好像一夜裏全沒有睡,霸槽指揮着搭梯子,跟後把梯子搭好了,伸着手給開石説:瞧我手,瞧我手,這熬夜手成雞爪子了!那肉呢,肉跑哪兒去了?開石説:我沒瞌睡,幹革命哩我三天三夜都沒瞌睡!霸槽就爬上梯子在山門腦上貼白紙了,水皮也站在那裏看,突然喊:錯了!錯了!霸槽拿着蘸了糨糊的笤帚舉起來了,問:啥錯了?水皮説:第三行第五個字,那個字是錯的!糨糊從笤帚把上流下來,流到了霸槽的袖子裏,胳膊一甩,説:哪錯了?吱哇啥哩?!糨糊甩了水皮一臉,水皮哎哎地擦着,一回頭,狗尿苔就在旁邊,説:就是錯的麼,繁體長字有一撇,簡化體長字就是沒有那一撇麼。狗尿苔説:那紙上寫的什麼字?水皮卻説:黑字!不再理他。
山門前的大藥樹下,燃着了一堆火,黃生生和鐵栓一邊撕扯着從多家收繳來的舊書舊畫往火堆裏扔,一邊又指點着牛鈴,牛鈴是爬上了山門角,拿錘子還在敲那裏的浮雕。黃生生説:狗尿苔,給你個機會,你也上去把那邊的王祥卧冰和郭巨埋娃都給我砸了。狗尿苔聽説過二十四孝裏的王祥和郭巨,但他還不知道這二十四孝就雕刻在山門上,他説:我爬不上去。禿子金説:你能吃!燒火來,燒火來!狗尿苔就去燒火。狗尿苔拾了個樹棍,要撬着被燒的東西讓它燒透,看見那張畫已經燒成白灰了,白灰仍然完整無缺地呈現着上面的圖案,哇呀,那是畫着古爐村嘛,有陽山,有屹岬嶺,有烽火台,這個盆地圓得很麼,中間就是中山,中山根就是一片屋舍,狗尿苔想找一找他家的房子在什麼位置,沒找到。霸槽貼好了最後一張白紙,過來也燒火,説:狗尿苔,讓你撬火哩,你看啥呀?狗尿苔説:我看這是什麼畫。樹根上圪蹴着馬勺,馬勺説:那是我交的古爐村勝形圖,還有八景圖哩。霸槽説:那八景圖呢?馬勺説:我給禿子金説過了,我大手裏把這些畫放在屋樑上,我取下來時,那八張全讓老鼠啃得沒眉沒眼了,只剩下這張還好好的。霸槽把一本書扔到了火堆上,用力大,扇起一股風,發白的古爐村勝形圖就忽地散開飛起來,飛起來卻顏色變黑,像一羣黑蝴蝶。
守燈抱了一磊子書,提了一對非常大的木格子燈籠,立在那裏説:誰登記呢?水皮説:登啥記呀,要給你寫個收條嗎?守燈説: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是説我現在把東西交出來了,不要以後又説我沒交。水皮説:你永遠不相信貧下中農嘛!他把那一磊書拿過去一本一本看,看一本,念:《三國演義》。扔到了火堆。看一本,念:《封神演義》。説:你還有這書?!扔到了火堆。連念連扔了六七本,有一本沒了書皮,問:這是什麼書?守燈説:哦,這是《一千零一夜》,洋人寫的。水皮説:洋人書,裏通外國呀?十幾本書全扔到火堆,火勢陡然增大,狗尿苔用樹棍去撬着燒,火苗子燎了眼睫毛。水皮説:就這些?守燈説:這都是我姐和我姐夫留下的書,我全拿來了。水皮説:不對吧?守燈説:有啥不對的?水皮説:我見過你家有本厚書,比磚頭還厚的。守燈説:以前有過,後來捲了煙捲了,卷完了,不信你搜麼。水皮説:搜肯定要搜的,你們地主家好東西多着哩!霸槽説:不是好東西是四舊!水皮説:是四舊,地主家盡是四舊!守燈説:哎,我問一句,現在咋就收繳這些東西啊?水皮説:咦,你還質問哩?這是你問的嗎?開石訓道:這是文化大革命了知道不?!守燈説:知道了,知道了。禿子金説:知道了就交待還有什麼四舊?守燈説:以前多,土改時全分了,我想想,噢,行運家分了一對老椅子,椅背上雕着花。灶火他大分的一對紗布蒙的燈籠,紗布上畫的是八仙過海,還有一個白銅水煙袋。滿盆家分的有霞帔銀項鍊。天布家分的是板櫃,四格子板櫃。土根家分的是一對樟木箱子。迷糊分的是我爺的一頂呢子禮帽。迷糊正抱着插屏過來,聽着了,説:那禮帽是個啥東西嘛,我戴上就上火,後來拆了補了褥子了。黃生生原本在山門下還指點牛鈴,就不指點了,指着守燈,説:這就是地主分子守燈?守燈説:我大是分子,我不是分子。黃生生破口大罵:貧下中農分了你家的東西你咋記得這清?咹?!是不是啥時候秋後算賬呀,反攻倒算呀?還要給你登記?你來,你來,你來我給你登記!守燈沒有過去,扭了頭就走了。黃生生看着他的身影説:你咋不來呢,來了看我怎麼收拾你!古爐村的階級敵人還這囂張的?!就又指責迷糊:守燈説你分了他家的禮帽,你就説那軟蛋話?你應該説就是分了,分了咋的?!迷糊説:我一急就口笨了。黃生生説:口笨了手也笨了?迷糊在地上拾了塊土疙瘩就朝守燈扔,守燈已走過巷口的院牆角,土疙瘩只打在牆上。黃生生説:人走了你逞兇哩?去,把梯子拿到窯神廟去,把那牆上的妖魔鬼怪的畫都鏟了!迷糊就把插屏放到那一堆老古董堆裏,掮着梯子卻沒有動。霸槽説:黃同志是古爐村破四舊的總指揮,咱都聽他的!迷糊就擰轉身子要去窯神廟,但肩上的梯子長,梯子頭碰着了禿子金,禿子金説:你沒長眼睛?!狗尿苔説:他屁股上有眼睛哩!迷糊的屁股上,褲子磨出了一個小窟窿,彎腰的時候,能看到窟窿裏的黑垢甲肉。大家就笑。迷糊惱羞成怒,壓低了梯子往前一戳,把狗尿苔戳得坐在地上。而霸槽又在喊:狗尿苔,起來,去把那些四舊往窯神廟裏搬。
狗尿苔屁股疼得起不來,他也不起來了,牛鈴過來拉他,他説:不急,讓我看看地上有沒有錢。
能燒的都燒了,燒不了的要堆放到窯神廟去,狗尿苔和牛鈴就夥同着搬。亂七八糟的搬了幾趟,狗尿苔突然覺得那個插屏眼熟的,拿起來一看,插屏後邊有他曾經用指甲劃的道兒,腦子裏轟地一下,想:我家的插屏怎麼也交了,婆交的?他四周看看,婆並沒在,估摸是迷糊剛才拿來的,咬牙切齒地恨迷糊,就抱了插屏,又拿了一對燭台,一件地瓜皮帽子,還有守燈送的木格大燈籠,往窯神廟去。走到廟旁那片圍着籬笆的地頭,面魚兒在那裏擔尿水澆他家的白菜,面魚兒説:這是弄啥哩,是不是又土改呀?狗尿苔説:文化大革命呀,你家開石沒給你説?面魚兒説:啥個大革命?咋不見支書召集會,是霸槽承頭啦?狗尿苔説:是霸槽,霸槽有文化麼。面魚兒説:開石也在那裏?狗尿苔説:你家開石積極得很!面魚兒説:這我讓他媽叫他去,他跟着霸槽浪啥呀!擔起尿桶就走了。狗尿苔想把插屏放到空尿桶裏讓面魚兒拿回他家去,又怕面魚兒多嘴,便又改變了主意,待面魚兒一走,忙把插屏塞在白菜地裏,然後挺着身子,把別的東西拿去了窯神廟。
返身從窯神廟出來再到山門搬東西,狗尿苔搬的是一個椅子,也就是行運家土改時分到的守燈家的椅子。行運家分到的是一對椅子,一個椅子三年前就破得散了形,剩下的這個腿斷了一條。抱着椅子,椅子擋住了路走不成,揹着椅子,椅子又搕着地邁不開步,狗尿苔就把椅子倒過來用頭頂着椅座,他看見了各個巷道都有人出來,出來了又都站在巷口,伸着脖子往這邊瞅。狗尿苔不明白他們為什麼不來搬東西呢,一頭豬就噔噔噔地跑過來,拿黃瓜嘴攻他的褲腿。狗尿苔低頭看時,認得這是送給鐵栓家的那頭豬,好久沒見了,豬瘦是瘦,身架子拉長了許多,他立即放下椅子,手撫摸着豬屁股上的那個尾巴茬兒,説:你咋來這兒?豬説:我偷跑出來了。狗尿苔説:啥時候了你敢跑出來?豬説:大白天沒狼麼。禿子金在喊:狗尿苔你磨蹭?多搬幾趟!狗尿苔説:豬給我説個話。禿子金説:説話?你也是豬呀?!狗尿苔給豬説:咋沒狼,禿子金就是狼變的!回去,快回去!站起來頭頂了椅子就走,卻聽見吭吶一聲,擰過頭了,是豬跑過禿子金身邊時,吞了一口禿子金,沒吞着,卻嚇得禿子金一跳,豬又撒腳跑遠了。
狗尿苔撲地放了一個屁,他知道那不是屁,是笑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