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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小時後,貢開宸和邱宏元得到馬揚被傷害的報告。待他倆驅車趕到,宋海峰和大山子開發區黨委、管委會、市公安局,以及醫院的一些領導都在大山子醫院主樓門前的臺階上迎候著了。
“情況怎麼樣?有生命危險嗎?”貢開宸一邊匆匆向急診室走去,一邊問。“還沒發現有顱內出血症狀。X光顱骨造影,懷疑顱骨後側有一條細小的裂縫。除此以外,還有些鈍器敲擊造成的皮下淤血和其他原因造成的軟組織撕裂傷。從目前情況看,假如沒有其他還沒發現的傷情,一般來說,不會有生命危險。”醫院院長答道。
“裂縫?”邱宏元一驚,忙問,“顱骨上有裂縫?”
“馬上準備做進一步的檢查,最後再確診一下。”醫院院長答道。這時,這一行人已經走到急診部的觀察室門口了。院方的人拿來幾件白大褂,分發給各位領導。待他們披掛整齊,走進觀察室,馬揚卻已經下了病床,並擺脫黃群的攙扶,大步迎了上來。這讓貢開宸等人非常意外。他們以為這時見到的馬揚一定病態萬狀、氣息奄奄,沒料想,不僅仍精氣神十足,而且還能大步上前寒暄問好。再看床頭,居然還堆著一厚摞等待他批閱的各種報告和卷宗。這傢伙想幹啥呢?貢開宸看看院長,啞然失笑道:“你說這傢伙顱骨上讓人砸開了一條裂縫?這像是顱骨上讓人砸出裂縫的人嗎?怎麼,還在這兒辦公?你這兒是醫院嗎?”院長不無尷尬地對派來特別看護馬揚的那個小護士說:“你怎麼搞的嘛?”一邊說,一邊上前去“沒收”陳放在桌上的那些文件、材料。小護士臉大紅,忙上前幫著院長撿收那些文件,卻被馬揚按住。他對院長說道:“你老兄別亂批評人。這事跟這位小同志沒關係。坐。各位領導請坐。”
這時,潘祥民也匆匆趕到。他顯然是從另外的渠道得到這個消息的。馬揚忙笑道:“各位領導,幹嗎呢?來跟遺體告別?還是開追悼會?”黃群在他身後狠狠瞪了他一眼,啐道:“烏鴉嘴!呸!”潘祥民問公安局的領導:“怎麼會出這種事情的?”“沒事沒事……遇見一夥小流氓……”馬揚搶先答道。“小流氓?不會那麼簡單吧。”潘祥民說道。“我們一定儘快抓獲兇手。”公安局領導堅定地保證道。“要很好總結一下經驗教訓了。兩起案子了吧?財務部那個姓言的老主任被殺在先,現在,開發區一把手腦袋又被砸。這裡總有點名堂吧?”邱宏元說道。然後他又分析道:“這兩起惡性案都針對領導幹部,又都是團伙作案。會不會是一夥人乾的?”馬揚卻說:“不一定。我估計,打我的那一夥,純粹是小流氓滋事。他們本來是要打另外一個人的,看走了眼,才打到我頭上來了,純粹鬧了個誤會。所以他們也就沒多打,掄了兩棍子,一瞧,不對頭,就趕緊收傢伙,還挺仗義,把我送回家……”
公安局局長說:“但是從現場情況看……”“他想趁諸多首長都在場,作些案情分析。馬揚卻立即打斷了他的話:”這會兒你就別搞你的案情分析了。你們先出去待會兒。我要跟幾位領導單獨請示個事兒。“等院長和公安局的幾位同志,還有黃群等都走了出去後,馬揚對貢開宸和邱宏元說道:”我只佔用領導十分鐘時間。年初,我聽說,省裡從國家計委和經貿委爭取下來一個大型坑口電廠的項目。“邱宏元笑了笑道:”你的情報搞得挺準。“馬揚問:”省裡有沒有最後定下,把這個坑口電廠項目給誰?“邱宏元略略地看了一眼貢開宸,見貢沒有表態的意思,(貢進了這觀察室後,不知為什麼,一直不怎麼說話。)便說道:”給誰,目前也不可能給你啊。這個大型坑口電廠將由德國方面貸款三個多億美金,並由他們最著名的盧爾公司承建。這些德國人對環境要求特別嚴格,硬件軟件一點都含糊不得。你瞧瞧,大山子目前這狀況,我敢讓那些德國老闆上你這兒來嗎?來了,再把人家的腦袋砸個窟窿,怎麼收場?“
同樣一直也沒怎麼吭聲的宋海峰這時卻插上話來說道:“貢書記,邱省長,我作為大山子市的主要領導,可以向你們保證,如果你們能同意把這個坑口電廠放在我們大山子,我保證所有德國工程技術人員的人身安全絕對不會出一點問題!”
貢開宸這時卻揮揮手說道:“這裡不光有個人身安全問題。假如只是這麼個問題,那好辦。我相信,只要投入力量,你們是一定能夠保證這些外國老闆和專家的人身安全的。但人家跟我們較真的不僅僅這一點。人家講究的是整體投資環境。光不捱打,那怎麼行?還有一點,剛才邱省長還沒跟你們說,這個坑口電廠最終建在哪兒,得由德方來定。他們要派人來考察。你們說,大山子目前這個環境、條件,德國人能看得上嗎?”
馬揚忙問:“他們的考察組什麼時候到?”
邱宏元笑道:“你啊,來不及了。連打掃你這些街道的時間都沒有了。他們明天就到。”
馬揚再問:“能允許我們去跟德國老闆接觸一下嗎?”
邱宏元指著馬揚頭上裹著的繃帶:“你……你還是先把你腦袋上的這條裂縫焊結實了再說吧。”
“如果有三點四億美金的投入,有一個大型坑口電廠在建,大山子開發區可以就此運轉起來,方方面面就可以迸人一個良性軌道。希臘有個科學家說過這樣一句話,只要給他一個支點,他就能把整個地球撬動。這個坑口電廠項目,就是我們正在尋找的支點,對我們來說也可以說是一隻上帝之手……”馬揚急切地說道。潘祥民笑道:“別把那些外國老闆說得那麼邪乎,什麼上帝之手什麼古希臘支點!”邱宏元勸道:“讓大山子儘快進入良性軌道是我們共同的心願。但你們也不要一口就想吃成個大胖孩兒。你們目前這個狀況,要讓德國人下決心把這三點四億美金投到這兒來,是不是還有點差距?”“差距恐怕還不止一點點。”潘祥民感嘆道。馬揚忙說:“請領導給我們這個機會,去跟德國人爭取一下。成不成,是我們的水平問題,給不給這個機會,是領導的政策問題。請領導暫且不要主動跟德國人表態說大山子不行。”邱宏元說:“可我們也要為這個電廠負責。我方畢竟也要投入十多億資金。”馬揚立即說道:“如果我們爭取到這個項目,我給你們立生死狀。要辦不好這個電廠,你們就槍斃了我。”邱宏元哈哈一笑道:“你知道我們斃不了你。”馬揚立即從病床的枕頭底下掏出一頁打印好的文字,交給邱宏元:“這是我的軍令狀。如果由於人為的因素,而使這件事沒辦好,我願意負刑事責任,並且用我全部的家產擔保。”潘祥民笑道:“馬揚啊馬揚,你那點家產,哄誰去呀……”宋海峰說:“那我也贊助一下,在馬揚的這份軍令狀上籤個名。用我們兩顆腦袋、兩份家當一起來擔保。”馬揚忙說:“謝謝宋副書記支持。我想用我這一顆腦袋來扛著就夠了。咱們還是得儘量減少創業成本嘛(聽馬揚這麼說,在場幾位領導都笑了起來)。再說,也得為省裡這兩位主要領導著想,到時候,讓他們砍我這一顆腦袋,總比讓他們砍兩顆腦袋,要好下手一些。潘書記,您也替我說兩句啊。”潘祥民哈哈一笑道:“我說,管啥用?”
邱宏元見馬揚這會兒真有點起急了,怕加劇他腦震盪後遺症,便上前安撫似的拍拍馬揚的肩頭,說道:“好了好了,今天就不說這檔子事了。你呢,還是得實際一點。這心清我們理解,但是,人家畢竟明天就要來了嘛。啊?”馬揚十分懇切地說道:“請各位領導讓我試一試。”話說到這份兒上,貢開宸覺得自己該最後表個態了,便說:“你怎麼試嘛?瞎胡鬧!這會兒你還在醫院裡躺著,腦袋上還有條裂縫等著處理!”馬揚還在堅持:“誰說我腦袋上有裂縫?”一邊說,一邊用力拍了拍自己的額頭,又伸伸胳膊,踢踢腿,大聲嚷道:“我好著哪!!”貢開宸忙制止道:“行了行了,別再瞎鬧了。有沒有縫,得聽大夫的!這個問題,我們回去研究一下,再答覆你。”便轉身走了。
貢開宸走出觀察室,找到院長,下了兩個指令:一,立即把馬揚轉到特護病房去看護。在傷病沒有得到徹底治癒前,不許他回機關工作。“千萬不能讓這傷留下什麼後遺症。這一點,你要直接對省委負責。”二,馬上把馬揚的顱骨X光造影片送省人民醫院和軍區總醫院,請他們那兒最好的外科、骨科大夫一起來會診,“會診結果要在最短時間裡報告給我!”
院長受命後,馬上安排人去調X光片子,同時派人派車帶著這片子,跟幾位領導一起去省城。但不料,沒過多大會兒,去調片子的人急匆匆趕回來,把院長拉到一旁,悄悄地告訴他,馬主任的病歷找不見了。院長一驚:“馬主任的病歷找不見了?怎麼可能?”那人想了想,忙改口道:“不是病歷,是他的顱骨X光造影片找不見了……”
院長低聲急問:“確實?”
那人低聲說道:“確實。”
院長壓住心頭猛然升起的無名怒火,只得先把貢開宸等領導送走,然後急忙趕到病歷室。那兒,定下要帶著這張片子去省城會診的那位主治大夫正帶著好幾個工作人員埋頭在翻找這張X光片子。病歷室的一位女工作人員是這件事的當事人。她負責保管這些X光片子。但她卻說不清這種一百年也不會發生一起的事怎麼偏偏在這個節骨眼兒上發生了。她心慌意亂,一邊嘀咕,一邊翻找:“不可能……完全不可能……”忽然間,她想起什麼來了:“對了對了,這張片子被人借走了。”所有在場的人幾乎都叫了起來:“借走了?你怎麼不早說?!”那位主治大夫忙問:“你借給誰了?”那位女工作人員想了想說道:“我不認識……”院長哭笑不得地說:“你不認識?你讓一個自己不認識的人把馬主任的X光片子拿走了?”女工作人員又想了想,忙說:“他說……他說他是馬主任身邊的工作人員……”那位主治大夫責備道:“他說他是馬主任身邊的工作人員,你就把片子給他了?他要說他是衛生部來的,你還不得把咱們這醫院整個兒都賣了!”院長揮揮手,讓那位主治大夫這時別先忙著一味責備,加劇那位女工作人員的惶驚心態。他把她叫到一旁,緩和下口氣問:“你查看了他的證件沒有?”“沒……”“你也沒問他借這片子幹嗎使?”“沒問……”“你可真行。你太行了!”那位主治大夫忍不住又插了一句。院長立即又拿眼色制止他。這時,也許因為有院長的“偏袒”,那位女工作人員的神經稍稍地放鬆了一些,開始回憶起更多的細節:“我當時想……他要不是馬主任身邊的工作人員,上我這兒來蒙這X光片子幹嗎啊?這片子,又不能吃,又不能玩,拿出去連根冰棍都換不來……”院長問:“你認定他是馬主任身邊的工作人員?”那個女工作人員想了想又說:“一早我見他在觀察室門前轉悠來著,還見他跟馬主任的家屬說話來著,就是叫不上他的名兒。”院長又問:“你讓他打借條了沒有?也沒有?”女工作人員這時好像大睡初醒似的叫道:“借條)打了。我讓他打借條了。”一邊說,一邊在一個小抽屜裡拼命翻找起來。
最後查實,馬揚這張至關重要的X光造影片(以後抓住兇手,上法庭,它還是必不可少的定罪量刑的鐵證),是被馬揚的貼身秘書小丁“借”走的。接下來的行動,自然是立即去找了秘書。但院長匆匆走了幾步,卻突然站住了。他摹然想起,假如真是了秘書“借”走了這張片子,箇中必有“名堂”。在沒了解到事情全部的背景情況前,身為院長,還是暫時不出面的好。不管是什麼原因促使這位丁秘書“借”走馬主任的片子,萬一傷了他,將來總也是個事兒,人家畢竟是領導身邊的工作人員。於是他回頭吩咐那位主治大夫:“你帶她(指指病歷室的那個女工作人員)去找丁秘書。態度好一點,主要是問清情況,別跟抓小偷似的,跟人玩橫的。把事情鬧清後,馬上到辦公室來找我。”
丁秘書這時已經跟馬揚一起轉移到了樓上的特護病房,見病歷室那個女工作人員帶著主治大夫來找他,心裡已經明白是怎麼一回事了,忙把他倆擋在特護病房外頭,並把他們帶到走廊盡頭一個背靜的拐彎處,壓低了聲音,嚴厲地說道:“小點聲!X光片子是我借的,但現在不能給你們(然後他轉身對那位主治大夫說)。一會兒你跟省領導彙報馬主任傷情的時候,再彆強調什麼頭骨上有‘裂縫’,更不要拿這張X光片子去招搖……”那位女工作人員有點“死性”(也就是俗話所形容的那種“一根筋兒”),執著地說:“可是……”丁秘書立即打斷她的話,說:“這事,你別摻和!”主治大夫卻說:“這……這對馬主任不好吧……他頭部受到重擊……他需要認真治療。需要靜養。”丁秘書忙說:“是的,他需要靜養。這一點,他本人非常清楚。但那是二十四小時以後的事。具體原因,我現在不便披露。但請你們相信我,當前,對任何人保守馬主任傷情的秘密,有關大山子前途,請你們一定配合。另外,我要明確地告訴你們,我這麼做,這麼說,絕對不是個人行為。我再說一遍,並用自己的人格擔保,我所做、所說的這一切,絕對不是個人行為。”
既然秘書同志說得如此懇切和堅決,主治大夫和那位女工作人員只好不再追問。其實他倆到最後也沒弄明白,丁秘書說的這個“絕對不是個人行為”到底是個什麼意思。不是個人行為,難道說,還是“團伙行為”?不會吧……他們更弄不明白,為什麼必須等二次開發時以後,馬主任才會願意來治傷?為什麼當前必須要對外、甚至還得向省委省政府主要領導“隱瞞”他的真實病情,而這件事居然還“有關大山子的前途”……
哦,官場的事,實在太複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