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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闖一條新路欲速則不達

    開二人大會頑石也成金

    方新亮這個人真的能幹,當上食用菌辦公室主任以後,獨自一個人立即到湍川縣青皮鄉、昆陽縣曹公廟鄉和張店鄉等幾個種植香菇的大鄉鎮進行了十幾天考察,蒐集了許多資料,帶回了許多樣品,整理了密密麻麻一大本子。回來後,詳細地給我進行了彙報,信心十足。

    我對方新亮說,你既然這樣有信心,我就放心了。往下進行,你還有什麼要求對我說說?

    他說有要求,一個要求是,請你給我協調十萬元貸款,我得購買設備和原料,為了不給黨委政府帶來後遺症,我要求把這些錢統統記到我的名下,我負責歸還;另一個不好說,說出來,賀書記你得答應我,辦得到,我就幹,辦不到,我就不幹。

    我心想,這傢伙真是個很有個性的人,有本事的人往往有個性。既然是愣頭青,就不知他要提什麼古怪的要求,就讓他只管說。

    他說,我帶去的人和所要辦的事情,一切得由我自己做主,領導上不能干涉,直到我把事情辦成為止。

    我一聽這要求不僅不算過分,而且正是我想要的。就表態說,“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嘛,一口答應了他。

    我也要求方新亮,一是隻許成功,不許失敗。我為這個項目已經考慮了一年多,用這個方式、用你這個人搞這件事,想的就是破釜沉舟、背水一戰。我做出這個決策,其實與你是“一損俱損,一榮俱榮”,我們倆已經拴在一個戰車上了。二是鎮裡給你協調十萬塊錢貸款,就算是辦了一個自負盈虧的企業,所有人員從撥款之日起“斷奶”,由你養活他們。三是實行“一國兩制”,即一個機構兩塊牌子,對外對上,是“範城縣灌河鎮食用菌辦公室”,負責從香菇到黑木耳、白木耳、黃背木耳、木靈芝、平菇、雞腿菇等食用菌的研究、開發和推廣。對內部,你就是一個搞食用菌生產的小型鄉鎮企業,你可以搞股份制,也可以用其他方式吸收資金,機制怎麼靈活就怎麼搞。四是我保證,只要你是在幹事業,我和鎮長決不干涉你,並且嚴令各個職能部門,絕對不能對你吃拿卡要!

    方新亮說,賀書記,有你撐腰,我算是有膽了,你要求我的幾條,我都沒有想到,還是你想得周全。我說的不讓你干涉,主要是指技術方面,其實聽聽你說的,你才是專家哩,這不干涉不包括你!

    我說,新亮,我知道你在咱灌河鎮企業辦幹了多年,深知辦企業的各種弊端和難處,這些年來,只要是鎮企業的廠長經理,都說自己是“大丫環帶鑰匙——管家不當家”,你怕自己也落這種下場,所以才提出這些要求,我想想都是合理的。一句話,我只支持你,決不干涉你!你只管放心大膽地幹吧。方新亮感動得眼圈發紅,二話沒說,就帶了分配給他的十幾個轉業軍人到公主嶺金礦去安營紮寨了。

    這公主嶺金礦雖然只留下了一些破舊的房子,但搞食用菌生產利用價值卻不小。百十畝山坡地,通風向陽,可以建幾百間香菇棚;兩座大型的廠房,每個都有一千平方米以上,正好用做生產袋料的車間,而且裡邊的地溝也能夠派上用場;幾十間老倉庫,把窗戶用塑料薄膜蒙上,噴上來蘇水(福爾馬林,又叫甲醛)消毒後,可以用做發酵室;一個厚重無比的洗礦塔,壘上爐灶,就可以把它改造成為滅菌灶,一點也不屈材料;化驗室的十幾間比較乾淨整潔的房子,眼下當做制種、擴種車間,隨後可以用做研製、生產多種食用菌的實驗室。原來廠區的辦公用房,上去的十來個人正好用來辦公住宿。

    方新亮從街上找來一個老實可靠的老漢,給他們做飯和看管場地,生活就進入了軌道,這一幫人比起機關幹部的待遇還要好一些。我對方新亮說:“你們這辦公條件,咱們的機關幹部也比不上。就憑這一點,我真得感謝我們的老書記曲廣遠。”

    方新亮在管人、用人上還真有一套,他把十幾個“老轉”分成幾個作業組,完全按照軍事化的要求,每天帶他們上操後做活,有人專門記工,乾的事情能量化的都要量化,對員工實行按勞計酬。香菇棚搭好以後,又給每一個人分配了一個區域,以他們的名字命名香菇棚,寫上牌子掛在顯眼的地方;生產過程實行流程化管理,每天安排的工作,人人都必須保質保量完成,不按要求辦的要受到處罰;每個人管理的香菇棚生產出來的新鮮香菇交給公司,有專人過磅,集中烘乾,產量、產值與個人收入掛鉤,以加強員工的責任心。

    這些轉業軍人是政策性分配下來的,鄉鎮本來不願意接收他們。不得已接收後,一直沒有叫他們上班,當然他們從來沒有地方去領工資。這時候有了活幹,不發工資他們也挺高興。也有個別人心裡有些想不通,原以為分配到機關是當幹部的,就是下去抓抓工作,吃吃喝喝的,到這裡當苦力嫌臉上沒有光彩。

    新亮對大家說,我們在這裡幹,就是創業,黨委、政府領導信任我們,支持我們,我們幹不好就不是娘養的!我是企業辦的副主任,現在也和大家一樣幹活,誰說丟人?誰不願意幹,給我早點滾,我再招幾個農民工,比你們還強。

    這些人沒有了退路,只得服從他,幹起活來都很賣力氣。方新亮當時沒有料到,正是在這一段時間的領兵打仗,竟然奠定了他後來成為副鄉級幹部、黨委委員、武裝部長的基礎。

    麥子放倒以後,鎮辦香菇場正式開張了。為了趕在伏天接種菌種,新亮帶幾個有文化的戰士一頭鑽進制種室裡,把從昆陽買回來的試管種子擴大到幾百瓶葡萄糖瓶裡去。科學的態度和方法,就會產生科學的效果,擴種階段實驗很成功,葡萄糖瓶子裡的菌絲髮得非常好,人們的信心就更足了。

    另有兩撥人馬,主要收購生產袋料的栗木棒子。在灌河,實在不缺這東西,鎮上的十幾個小拖拉機,到幾道溝裡收購上來再賣給食用菌公司,每天人歡馬叫,好不熱鬧。不幾天時間,就收購了十來萬斤。

    四臺袋料粉碎機晝夜不停地轟鳴,打出的木屑先曬乾堆起來,然後拌上配料,用裝袋機裝在一個個碗口粗細、五十釐米長的塑料袋裡。這些裝好的袋子放在滅菌灶裡碼起來,蒸上二十四個小時,起出來後,再運用接種箱進行無菌操作,正式接種。當種上從葡萄糖瓶中取出的菌體後,他們與其他人的搞法不一樣,在接種箱內,又用一個外包裝的塑料袋子套起來——這個辦法是方新亮的發明,雖然浪費了一點,但可以保證整個料袋出了接種箱後,與周圍環境隔絕,不受雜菌感染,成功率高。

    這些接種以後的香菇袋,在發菌室裡發酵以後,就開始搬到香菇棚裡去了,再經過管理,到了種罷麥前後,就會正式出菇了。如果管理得再精細一點,陽光、溫度、溼度、風速等條件適宜,就可以生產出優質花菇,經過烘烤乾燥處理後,肯定能夠賣上好價錢。

    我最滿意的,倒不是方新亮們的幹勁和幹法,而是由此產生的巨大效應。從香菇場一開張起,全鎮的群眾自發地陸陸續續前來參觀,整個生產流程在無菌中開放地操作,無聲的示範就是最好的老師,不知不覺地教會了多少人!

    由於鎮黨委、政府動了這麼大的聲勢,給各部門下達的種香菇任務,大家也都不敢怠慢。

    表現最為突出的有兩家,一家是鎮供銷社,他們本來就有基礎,有幾個職工幾年前就開始幹這種活兒了,積累了一定的經驗。供銷社主任曹長年給他們撥了錢,劃了場地,辦起的香菇生產場的規模抵上鎮裡辦的一半大小,顯得相當可觀。另一家是糧管所,所長華秋明親自掛帥。

    糧食系統要比供銷系統好過一些,他們要錢有錢,要房子有房子,要場地有場地,辦場的條件遠比鎮裡的食用菌廠好得多。所有操作間、滅菌室、接種房,都用塗料粉刷得白亮明淨,叫人感到非常新鮮,就好像進了大工廠一樣。

    也有些單位辦不好,像教辦室,是個大單位,本來只給他們分配了二十棚任務,他們表示堅決完成黨委、政府交給的任務,卻以業務忙為藉口,採取了變通措施,從他們的辦公經費中,拿出了一部分錢,叫人把這二十棚香菇給承包出去了,坐等收香菇時再把投資收回來,結果是幾千塊錢血本無歸。

    這期間,曾經發生過一件非常有趣的事情,那是在鎮交管站。這個部門原來有四五個人,專門整頓全鎮的交通秩序、收取大小車輛的各種規費。隨著交通管理的權力不斷上收,交管站的職能也就逐漸弱化,外來的工作人員一個個都調走了,只剩下兩個本地人,卻是一對兒死對頭,兩個人要麼整天不答腔,要麼開腔就是吵架。這一次,站長為了把種香菇的事情安排出去,又不願意直接跟他的部下說話,煞費了一番苦心。他在小黑板上寫了一個會議通知:

    茲定於今日下午三點鐘在會議室召開全體人員大會,傳達貫徹鎮黨委、政府文件精神,不得缺席。

    那個部下看到通知以後,準時參加了會議。會上,站長好像開一個幾百人參加的大會,高腔大調地念了鎮黨委、政府的文件,然後佈置了每人搞一棚香菇的工作任務。

    另一個人看他這樣裝腔作勢,心裡自然非常不高興,坐在那裡,又摳鼻子,又挖耳朵,一會兒又出去撒尿,站長越發認為這傢伙太不尊重他。講完我們的上級精神之後,開始旁敲側擊、指桑罵槐,站長說:“我們這個單位,有些個別同志,組織觀念、組織紀律特別差,開會時間不注意聽講不說,還沒屎推尿,不請假隨意出入,這不是對我個人的不尊重問題,而是對待黨委、政府的態度問題——”

    另一個人聽得早已不耐煩了,開腔就罵道:“有屁就放,有話說到明處,就我一個人,哪有啥個別同志?老子種香菇用不著你安排,少拿黨委、政府的大帽子壓人,老子是吃糧飯長大的,不是你這種小人嚇大的!”在這種狀況下,當站長的一下子失去了做官的優勢,二人就在會議室裡痛痛快快地幹了一仗。

    鬧歸鬧,但是落實我的指示兩個人都不含糊,各自顧各自,每人種了兩棚香菇,超額百分之百完成了種香菇的任務。年終評獎時,交管站也是種香菇先進單位之一,獎給他們的“先進單位”錦旗,站長散會後專門掛在會議室裡,大有紀念那一次交管站全體人員大會圓滿成功的意思。另一個同志也顯得很高興,兩個人一看到這面錦旗,就不再幹仗。

    村裡香菇生產的發展勢頭也不錯,婁明代把草場坡村十幾個農戶帶了起來,村裡專門撥了幾畝地供他們建香菇棚。火神廟村的劉國璽乾脆被衛生院和農技中心“聘請”過來,在農技中心院子裡建起了香菇場,好像跟方新亮唱對臺戲,兩處相隔不遠,以後幾年都在開展友誼比賽。留在村裡的幾個年輕人,也都經過了劉國璽的調教,粗通了種香菇的技術,開始單練了。

    樊定金、姚梅夫婦也不示弱,他們繼續在果子峪村及其附近的村裡推廣黃背木耳的種植技術,同時也搞香菇,兩種食用菌的生產週期正好錯開,互不影響。

    有人說姚梅:“你們把技術都傳授出去了,別人一學會,不是搶了你們的飯碗?”

    姚梅說:“你只看到了問題的一個方面,看不到另一方面,有個雜誌上講了一個道理,說是你要有幾個雞蛋值不得賣,一籃子雞蛋提著上街賣,要是辦了一個養雞廠,收雞蛋的就會上門來買。國家這麼大,有多少木耳、香菇也不夠用,產量越大時,才有人上門來買,光我這一家形不成市場。”

    這話傳到我這裡時,我不禁為這一個普通的農村婦女,由濃厚的學習精神而產生的遠見卓識大為感動,這個小事成了我向上彙報和在全鎮大會上多次引用的最好典型。

    形勢真的由星火向燎原的方向發展。班子裡同志們都感到非常振奮。有了成就就有了功勞,有了功勞就有了興奮點,有了興奮點就會充滿信心,大家幹得更加順手、更加起勁。我心裡已經意識到,用這個方法來發展支柱產業才算找到了一條最好的途徑。這是一個艱苦細緻的過程,想通過行政命令一夜建起一個支柱產業,是根本不可能的,欲速則不達啊!同時也清醒地感到,儘管有了這樣好的勢頭,要想在全鎮全面鋪開:“行百里半九十”,距離目標的實現還十分遙遠。

    正是:行政推動,事倍功半;示範帶動,事半功倍。

    畢竟不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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