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幾位副職,有時為工作爭執,竟然傷害了私人感情。郗縣長只得做耐心細緻的思想工作。葉兆楠自己拜讀自己的述職報告,自鳴得意地想,這文章,妙處難與君說呀。馮司二咬咬牙,狠狠心說,媽的,就是天塌下來,老子也要投了這一票再走!
一
也許是保住了黃公廟鄉這塊牌子帶來的積極效應,也許是項明春善於做思想工作,準確地把握和執行了上級政策,也許是大氣候形成的原因,黃公廟鄉的機構改革順利地進行完了。沒有人跳出來和黨委、政府對急,縣裡通報表彰了黃公廟鄉。
徐立身因為貪汙受賄一百五十七萬元,還有鉅額財產來源不明,以及包庇兒子開車軋死人和經常利用黑社會勢力處理棘手問題等罪行,數罪併罰,判了十三年徒刑,他兒子也因為聚眾滋事、開設賭場、容留賣淫等問題判了十一年。爺兒倆一起坐監,兒子的妻子看看沒有多大希望,重新改嫁了,一個好端端的家庭就這樣灰飛煙滅了。
曹明祥在與徐立身共事期間,既讓這個人三分,又十分謹慎地避開了他對自己的拉攏腐蝕,徐立身雖然很惱火他幫助上級誘捕了自己,也能理解曹明祥是不得已而為之,況且曹明祥一直待他不薄,便沒有胡啃亂咬,殃及曹明祥。案件終了時,只涉及了一些部門的頭頭,沒有涉及“四大家”領導一個人。社會上流傳曹書記也被抓了起來的說法,並沒有出現,曹書記的位置坐得穩穩當當的。
政治經濟發展了,社會的分工越來越明細。為了適應這個形勢,就得增加領導職數。縣政府的班子自從杜思寶到任,一共有杜思寶、戴敬燁、葉兆楠、唐國發、艾朋慶、王彪、餘樂萌、劉鎏和周志茹九個副縣長。本來在郗縣長的周圍,湊夠了“八大金剛”,周志茹也算不得“威虎山的老九”,上邊又從唐都工學院派來了一個掛職副縣長,叫司徒亞夫,是個博士。這麼一來,龐玉立主任總結出,縣政府的副縣長形成了九全一美,算不得十全十美。之所以這麼評價,是因為領導成員眾多,讓龐玉立作了不少難。因為每一位副縣長,都得安排辦公室、住處、車輛和隨員不是?當政府辦大管家的龐玉立,當然責無旁貸。
縣長辦公樓是今年新落成的,是一座從中間分開的單面樓,共有五層。郗縣長在三樓左首辦公、住宿,共有四間,再留一個小會議室,一個人佔了半邊樓。龐主任自己在樓梯西邊的兩間房子裡辦公,方便郗縣長呼叫辦事。其餘副縣長各佔三間,必須按照分工情況和位次安排到合適的地方。杜縣長是常務,工作繁忙,放在二樓郗縣長的下方,也佔了半邊樓,配備了一個較大一點的會議室,沒有安裝空調,只裝了電扇,設施比郗縣長的小會議室簡陋多了。其餘副縣長分別安排在二樓兩個,三樓一個,四樓四個、五樓兩個。其餘的房間讓政府辦公室的同志們擠一擠就是了。
房子暫時能夠分配過來,不是什麼大問題,關鍵是原來沒有設計這麼多的縣長住室。這設計人員本來以為外邊預留了廣闊的停車場,內部設計的領導住室足夠了,到底跟不上大發展的革命形勢。縣長們增多了,就要騰房子,把一些牆拆掉,改造成領導住室。並且每一個領導的住室,都要重新裝修改造,把臥室、衛生間配備齊整。新來的掛職副縣長司徒亞夫,暫時住在賓館裡,等待龐玉立安排人把他的房間裝修好。龐玉立想,誰知道還添不添新的副縣長?乾脆一次施工搞兩套得了,免得資源不足,有了新領導到任,自己還得重新折騰。
為了不影響領導們辦公,改造、裝修房子的施工人員既得天天到位,又得趁住進去的領導們吃飯,或者週末都不在辦公室的時間內突擊進行。由於給工程隊的費用摳得很緊,對於包工頭來說,是政治任務,強按著頭皮也得幹。但對於民工來說,就不那麼聽話了,眼看背工窩工,掙不了多少錢,就經常找機關事務管理局長鬧意見,最後必定捅到龐玉立這裡。龐玉立說,幸虧只有這麼十位副縣長,要是再多,就更加不好安置了。
在安排調整副縣長們住處的時候,龐玉立當然要請示一下常務副縣長杜思寶。龐玉立特別關照杜思寶說:“杜縣長,你住的這套房子原來是徐立身的,在你沒有到來時,我本來打算讓戴縣長搬過來,戴縣長不幹,說又沒有宣佈我是常務副縣長,讓我搬過去不是讓人看笑話嗎?說什麼也不搬。其實我看他是嫌這個地方出了個貪官,怕帶上晦氣。”
杜思寶笑笑說:“是你多心了,戴縣長講得有道理。”
龐玉立說:“反正我覺得這套房子有點不吉利,徐縣長住進來不久就出事了。您看,是不是考慮給您另換一個地方?”
杜思寶說:“笑話,難道匹夫無罪,懷璧其罪?你不用疑神疑鬼的。明朝在北京的故宮裡滅亡了,清朝照樣住進去,還不斷地進行擴建。我就不相信,徐立身在這裡被抓起來了,我也會走這條老路。”
龐玉立見杜縣長這麼說,就不再堅持自己的意見。在他的心目中,必須安排好郗縣長和杜縣長兩個人的生活,其他副縣長自有副主任、秘書、科長們盡力照應。
杜思寶住進了徐立身住過的房間,心情非常坦蕩。但他對與葉兆楠同一個樓層辦公,心裡彆彆扭扭的,別說孫丫丫與自己斷交了,不會來看他,就是沒有斷交,有這個葉兆楠的存在,肯定不會來豐陽縣半步。好在葉兆楠住在二樓的西頭,隔著一個戴敬燁,不是在自己的臥榻之側,要不然,睡都睡不牢穩的。這個念頭,他沒有對龐玉立明說,只是點頭同意了龐玉立的分配方案。
郗縣長把主要精力放在了協調眾多的副縣長上邊,基本上與鄉鎮、縣直部門的頭頭不多見面了。他既要經常地去曹書記那裡領取指示,又要把工作任務分配到同志們的頭上。這些副縣長,燒鍋剝蔥,各管一工,活幹得都比較乾淨利索。但他們之間也有許多扯皮事情,相互交叉纏繞,有時為了工作,爭得臉紅脖子粗的,竟然傷害了私人感情。郗縣長沒有辦法,只得一個一個地做耐心細緻的思想工作。郗縣長想起了曹書記的那句名言:“說什麼維護班子團結,完全沒有那個必要。真正的團結是心心相印、息息相通的,不需要刻意進行維護。一旦到了需要維護的地步,那肯定是不團結了!”郗縣長苦笑地想想,他這個班子真的需要不停地維護,不然不會形成團結戰鬥的局面。於是,郗縣長凡是重要的工作安排,就把某位副縣長叫過來,詳細地研究處理辦法。有時研究得時間久了,讓別的已經掛號彙報工作的副縣長急得抓耳撓腮,因為他們身後也有長龍般的主管部門領導,等待新的指示精神。
一些涉及各個方面的工作,或者是來自上級的指示精神,郗縣長就得專門召開縣長辦公會議研究解決。好在是徐立身這個“攪屎棍子”沒有了,郗縣長講話的腰桿硬了起來,決策起來少了很多顧忌。唐國發、艾朋慶、劉鎏和周志茹總是隨聲附和,司徒亞夫是不表態的,因為一個掛職的副縣長沒有說話的地方,配合唐國發抓工業的工作就行了,誰也不指望他辦什麼大事。餘樂萌常常提不起精神,他抓的工作本來可有可無,有時不來參加會議,郗縣長倒把他忘了。只有王彪這傢伙喜歡唱反調,可他畢竟不是常務副縣長,講話的分量不足,容易否決。
然而,縣政府的這套人馬,畢竟是和諧的、團結奮進的好班子。副縣長們能夠熬到這個份兒上,人人都有兩把刷子。十來個人中,沒有一個草包孬蛋。官場裡的潛規則,如同市場經濟這隻看不見的手,暗中操縱和約束著人們的言行,即使是心不和,面子上也能說得過去。
就這樣,政府的工作,不僅苦了以龐玉立為首的辦公人員,整天忙得團團轉,也讓郗縣長陷在事務圈子裡,不可自拔。這些情況,如果用項明春在縣委辦公室工作的時候,曾經讓丁卯主任生氣,差點惹出禍端的“帕金森定律”來解釋,真正是人員增多了,彼此製造工作,反而效率更加低下,同樣是這個道理。
二
臨近年底,市委組織部按照慣例,抽調一批市直各單位的人秘科長,由副部長或副部級組織員帶隊,按照先縣市區後市直單位的順序,全面考核一遍。
這項工作,帶有例行公事的性質,但在職的縣領導們,沒有一個人不重視。人大、政協領導重視程度還在其次,縣委、縣政府的領導們才真正做到了嚴陣以待。這沒有什麼可奇怪的,你想,一年過去了,上級總要了解一下下邊的工作幹得究竟怎麼樣,不僅要評價班子整體運行,還要考核個人的工作成效。下邊的幹部隊伍就像莊稼,上邊的組織部門是農夫,考核的日子正是收穫的季節。有人把被考核對象,比做豬羊到了年關,不太確切,雖然帶有過關的性質,但畢竟不是挨宰的。
這一段時間,大家都在準備述職報告。四大班子的工作總結是各個辦公室大筆桿子起草的,個人述職當然是自己操作。政府的縣長們,都有自己的秘書,不用自己操刀,畢竟得自己把關定向。撰寫領導的《個人述職報告》,是秘書人員一項重要的基本功,連述職報告都寫不好的黨政機關秘書,首先是不稱職的。有些副縣長本來文筆不錯,到了這個時候,為了慎重起見,可能不用秘書代勞,親自寫自己的錦繡文章,你這個秘書算是有福氣,不至於出醜露乖。
戴縣長和葉縣長的《個人年度述職報告》,就是自己親自起草的,戴縣長是不放心自己的秘書,葉縣長是自己本來就有這方面較強的基本功,小關寫出來的,打不過自己的眼睛。
戴縣長一邊寫,一邊想,經常有人戲說他,“戴縣長,代縣長,您啥時能夠去掉‘代’字,讓人代會直接選舉成真正的縣長”?自己姓這個“戴”字,真夠倒黴,不要說縣長當不上,連常務副縣長也接不到手裡。戴敬燁產生這種想法,是因為上級安排的縣長,在沒有經過縣級人代會確認時,不符合法定要求,不能算一個縣的法人代表。市委開始下文時,總以“任命×××為××縣的縣委副書記、副縣長、代縣長”的名義下的,要是一個姓白的做了代縣長,在人代會開幕前,只能稱為“白代縣長”。中國人的這種特殊姓氏,比如“鄭、付”之類,常常被用在官銜前,鬧出一點小小的幽默來。
至於葉兆楠,明知這是官樣文章,照樣做得很認真,這是他從齊書記那裡學來的嚴謹作風。想當年跟著齊書記的時候,齊書記對於述職報告的認真程度,遠遠超過了其他公文,每當到了省委考核前,往往和葉兆楠在一起,對個人的述職報告,字斟句酌,反覆推敲,有時,半夜裡還要打電話給葉兆楠,哪一句需要更動一下。這種嚴肅認真的態度,比詩人寫詩的苦吟,有過之而無不及,大有語不驚人死不休的勁頭。
自從杜思寶回縣當了常務副縣長,葉兆楠沒有很大遺憾,自己本來就不抱多大希望,只要不是戴敬燁接任這一職務,心理上還是平衡的。他覺得自己仍要繼續積蓄實力,總會有機會的,所以非常看重一年一度的考核工作。葉兆楠現在寫自己的述職報告,當然更加用心了,遣詞、造句、佈局、謀篇,盡顯一個老文秘工作者的精到和老練,當寫好的文章打印出來,葉兆楠自己拜讀自己的述職報告,自鳴得意地想,這文章,妙處難與君說呀。
儘管大家都知道,這些上下都發出,卻沒有必要在考核會議上唸的述職材料,到了年底,各級各部門大大小小的官員,都在炮製,汗牛充棟,不一定有人看,實在沒有多大意義和價值,但涉及個人的前途和命運,沒有一個人是不認真的。個人的工作成績部分是很好總結的,誰都能把自己的功勞道出個四五六來。但是,到了“但是”以後,就要費些思索和斟酌,這一筆不能沒有,非寫不可,不然顯得不謙虛。手法上,可以春秋筆法,文過飾非,欲蓋彌彰,也可以從今後的努力方向上,透露出自身存在的不足。但是,無論如何寫,都不至於鬧出有人常常開玩笑地說,個人缺點是“工作拼命幹,不注意身體”、“平時太繁忙,理論修養上不去”或者“不善於團結女同志”、“自身唯一的缺點,是有一個肚臍眼兒”之類的笑話。
大家對於考核結論的等次並不過於關心,因為優秀與合格是有比例限制的。優秀的指標被一把手包攬了,大家只要弄一個合格的帽子戴上,就謝天謝地。理論上可以這樣解釋,一把手優秀了,大家自然優秀,沒有好的班長和班副,焉能有好的部下?副職們最關心的,一個是得優秀或者稱職票的多寡,一個是座談評價。得票率反映出你在公眾心目中的印象,座談評價反映的是抽象出來的畫像。尤其是一把手對每個班子成員的評價,是所有評價中最具有權威性的評價。
但是對於被考核的對象來說,上述這兩點都沒有辦法掌控。儘管快要到了考核前的個把月,大家都放軟了身段,對那些有打票資格的人,笑臉相迎,誰知道有沒有小人,你不知不覺得罪過他,在那麼一瞬間,偷偷地來一下子?當然上級是客觀地看待每一個同志的,不會因為你在眾多的優秀或者稱職票中,突然冒出了一個不稱職票,就說你的工作沒有幹好。正相反,不走路的人永遠不會摔跤,沒有一張反對票,反而令人懷疑你是否真正開拓性地工作了。
至於座談,一般說來,也沒有什麼了不起,成敗的因素並不取決於某一個人在考核人員面前的口頭表述。一把手是給這些座談的考核對象最後定調子的,被召去談話的人不過是必要的補充。最終,撰寫考核報告的人員,筆下能夠起風雷。你要是不相信,曹書記在陪同考核組成員喝酒時,就戲說過他們:“你們這些同志啊,成事不足,敗事有餘。提拔一個幹部你們辦不到,但否定一個幹部完全可以辦得到,你們的嘴一歪,就會讓人吃不完兜著走。”
考核組走後,所有被考核對象惴惴不安,等待縣委書記單獨交換考核的結果。曹書記往往利用這個機會,對所有副職誡勉有加,提醒你懂得班長具有操縱你命運的作用,鞏固自己的統治地位。如果有人知道了自己在考核中得了“黑票”,心裡肯定難過一陣子,盤算著自己到底得罪了哪路神仙,為什麼在這個關鍵時候,放自己的冷箭。
然而,考核過程中最牽動縣級幹部心的是推薦後備幹部。正處級的不說,副處級要向正處級邁進,資源有限,只有縣委副書記們,杜思寶、戴敬燁和葉兆楠躍躍欲試。當然,除了餘樂萌主動放棄以外,其他副縣長也不是沒有想法,也要在私下裡做些工作,爭取一些選票。至少在推薦欄裡,只要符合條件,完全可以畫上自己一票。儘管知道能不能升職並不取決於這一點,但有了票數,自己到底榮耀不是?天知道哪塊雲彩下雨呢,爆冷門的情況不是沒有過的,有了選票,到提拔重用你時,上級領導好說話:“這個同志不錯嘛,沒有下他(她)的米,也有選票,可見有威信,可以用嘛。”
另外,最牽動基層的一把手心的,是把他們推薦為副處級後備幹部。上邊不設這個欄目,就不能調動基層工作的積極性,所以年年都要推薦一批,在市委黨校培訓培訓,原工作崗位上拖上一拖,實在拖不過去了,就得使用。不然,市委沒法向常年工作在第一線、眼巴眼望升職的同志們交代。這一點,恐怕也是當今處級幹部成批量增加的一條重要誘因。到了這種時候,有想法的鄉鎮黨委書記活動得最厲害,現在已經波及了縣直單位熬了多年的一把手。如果有人“遭到”提拔了,社會上馬上傳出,這個人為了拉選票,花了“多少多少萬”。
這年的考核,馮司二最為動勁兒,他知道春水鎮的書記朱茂進和項明春交厚,就和老茂結成了同盟。
老茂這個人沒有想法,他在鄉鎮任一把手的時間最長,風聞在一個地方任主要領導職務的人,八年以上可以享受副處級待遇,就等著天上掉餡餅。所以,無欲則剛,竭力推薦項明春。老茂在鄉鎮黨委書記中間是很有威信的,他選擇了幾個條件不太成熟、沒有太多渴求的書記,告訴他們,我們這一幫人,要團結,不要平均用力,傷其十指,不如斷其一指,我們今年共同努力,把項明春這傢伙推上去,以後輪到你們時,我會親自做工作的。馮司二則分別給所有的鄉鎮長打電話,要他們除了投自己書記的一票,另外投項明春的一票。
在縣領導那裡,杜思寶沒少為項明春遊說。葉兆楠、周志茹當然把焦點集中在項明春身上。曹書記、郗縣長對項明春的印象不錯,吳洪勳、訾同亮這兩個副書記,還有其他常委,在杜思寶的鼓吹下,受到了影響。至於其餘的“四大家”領導,因為都包有鄉鎮,當然要對自己所包的地方犯點本位主義,但推薦不只是一個名額,並不妨礙大家把目標相對集中在項明春身上。就這樣七上八下,豐陽縣的歷史上,從來沒有過這麼集中地推薦一個人。風雲際會,運氣來了,門板都擋不住,項明春成了本年度縣級後備幹部人選的第一名。
三
孫秀娟燒香上供,漸漸地不揹著項明春了,項明春拿她沒有辦法,只得由她去。反正自己的老婆沒有壞心眼,至多是個官太太迷。她現在不再去趙半仙那裡了,因為那個傢伙算的卦雖然應驗了,卻不是那個時辰,落後了兩年多時間,這說明神算也有誤差。孫秀娟認為,神算不如神明,既然人家周志茹都到黃公廟鄉那個祖師廟去還願,可見那裡的神仙特別靈。於是,天天在家裡燒香,逢初一、十五,只要得空兒,就要去那裡燒上一把。形成習慣後,如果不能前去了,覺得過意不去,好像對不起各路神仙似的,到了沒人之處,孫秀娟就要望空禱告,請求神仙諒解。
項明春被推薦為縣級後備幹部後,孫秀娟覺得神仙真是太靈驗了,要女兒也和自己一起燒香,為爸爸祝福。再怎麼拉,女兒就是不幹。女兒振振有詞地說,老師說了,不能搞封建迷信活動。孫秀娟說,你小小年紀懂什麼?神仙就是保佑人的。女兒說,我們的政治課本上講,我們是唯物主義者,看不見、摸不著的東西不叫物質,你拿出一個神仙讓我看看。孫秀娟沒好氣地說,你學的那些東西,媽媽我都學過,你當我拿不出來?我見過佛光,那不是神仙顯靈又是啥?不是我拿不出來,主要是怕嚇著你。女兒說,你整天神神道道的,好像咱家裡角角落落都有神鬼,你當我不害怕?孫秀娟沒有辦法,只得勸解女兒說,你爸爸當大官了,安排你就更容易了。誰知女兒說得更絕,我不要爸爸當大官,當大官的子女沒有好東西,一個個不上進,只知道指望老子。
看看孫秀娟對自己的升職這麼迫切,項明春哭笑不得。春節過後,他決定勸一勸妻子,讓她不必這麼痴迷。
項明春說:“秀娟呀,你別以為我是後備幹部了,就一定能升官。後備幹部是上級哄下級的,備是備,用是用。不用你時白當後備幹部。外國有好多的王儲,一生都不一定能夠當上皇帝。現在哪個縣的四大班子都是人滿為患,找不到空位置,你以為是好當上的?”
誰知一貫反對媽媽迷信的女兒,竟然幫助孫秀娟說話。女兒說:“爸爸,你不要洩氣,幹部多有什麼了不起?只要給你烏紗帽,你就能當上。我在小學讀書時,我們那個班,人人都是班幹部。有值日班長,掃地時的上凳班長,還有放學時,負責拉燈的班長,鎖門的班長。第一班長是我們教導主任的兒子,落選了,教導主任批評我們班主任,班主任趕緊向教導主任檢討自己的工作沒有做好,安慰教導主任說,請領導放心,我會變通處理的,讓你兒子享受正班級幹部待遇,列席參加班務工作會議。現在我們中學競選學生會幹部,四百名學生報名的有三百多個。”
孫秀娟急忙問:“你報了沒有?”
女兒不屑一顧地說:“我報它幹嗎呀,電視不是經常說,領導就是服務嘛,我幹嗎要爭這個領導?等他們當上了,好為我服務呀。”
項明春聽了,笑得幾乎岔氣。又想,這官本位思想真的不得了,滲透到各個角落。“學而優則仕”的觀念影響太強大了,中國人讀書的最終目的,就是撈個一官半職。這種信念,從古到今,從未消失,而且越來越強烈。“文化大革命”中,批判過“讀書做官論”,正是痛批這個論調的人,照樣爭當革委會領導。重用知識分子後,多少學歷不高的幹部,很快搞到了大專以上文憑,沒有這一張顯示身價的東西,提拔重用當然是靠邊站的。不要說學生是這樣,就連自己這些身居要職的成年人,也都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他暗自慶幸,女兒竟然和自己一樣,有著平和的心態,小小年紀,還沒有被汙染到利慾薰心、官迷心竅的地步,要不然不會這樣埋頭學習的。
項明春見自己說服不了孃兒倆,就不再試圖努力,但他對自己何時何日才能晉升,實在沒有把握,基本上沒有信心。
比他信心大的是馮司二,他一直認為,項明春的火候成熟了。讓項明春覺得,他這個夥計,為自己做出的努力真令人感動。
年內年外,馮司二的時運一直不好。蓋的新房子,下了一場大雪,沒有工夫打掃,化出的水,洇溼了半個牆。地面上鋪的鋼化瓷磚,一塊塊拱了起來,走起路來咔咔嚓嚓地響。自己家裡養了多年的那個黑底白花的小公狗,到鄰居家的小母狗身上找事兒,被別的公狗咬死了。老婆的偏頭痛犯了,頭痛得夜裡睡不著覺,鬢角上貼著一個小膏藥,看上去像個老妖婆。最讓馮司二揪心的是,他父親在臘月初八的那天早上,剛剛捧起了五穀雜糧熬成的粥,還沒有拿到嘴邊,碗就掉在了腿上,灑了一棉褲。馮司二趕快把父親送到醫院搶救,診斷為腦部小面積溢血。這種病,順症狀偏癱的部位是男左女右,可父親是右邊偏癱了,不是個容易治療的好症候。把父親送到醫院不到兩天時間,小舅子因為開柴油機不小心,把手指頭弄掉了三根,送到骨科醫院治療去了。
在日夜守候父親的時候,馮司二沒有忘掉推薦項明春當後備幹部的事情,不停地打手機,為項明春拉選票。考核前的兩天裡,馮司二一天換兩塊手機電池。一些同志被他這種精神所感動,爽快地答應了。也有人譏笑他,說他急於把項明春推上去,莫不是急於當黨委書記?馮司二也不隱瞞自己的觀點,反擊說,你小子別瞧不起我,王侯將相寧有種乎?書記又不是你家世代單傳,傳兒子不傳閨女的。老子要當一把黨委書記,又有什麼不可?不過,我們項書記確實是個人才,值得推薦,看在你老哥的面子上,投上一票,到時候我請你喝酒!
三月份,市裡果然來考核項明春了。這一次是有目標而來,仍然要過民主推薦這一關。馮司二接到通知的時候,父親進重症監護室五天了,已經是出氣多、回氣少的時候了。馮司二強忍著心中的悲痛,告訴妻子和醫生,一定不能讓老人家嚥下最後一口氣,堅持到自己參加會議回來,再見最後的一面。
在走到賓館二樓拐角處,正要到三樓會議室時,馮司二的手機鈴聲炸響了起來,馮司二以為父親不行了,急忙接聽,卻不料接到的是兒子高中班主任教師的電話,老師急切地告訴他,你兒子上體育課時,從單槓上一頭紮下來,頸部受傷了,現正在學校醫務室治療。聽到這個消息,馮司二差點暈倒,定了定神問老師,孩子的傷勢重不重?老師說,也不算太重,但是,腦部著地,不是鬧著玩兒的,還要到醫院裡診斷一下,儘快治療。馮司二恨不能一步跑到學校去,趕緊把兒子送到醫院。轉念一想,這是個最關鍵的時刻,咬咬牙,狠狠心說,媽的,就是天塌下來,老子也要投了這一票再走!
其他來開會的人,見馮司二的臉色很不好,沒有人跟他調笑,見到他,微笑一下,點點頭就過去了。馮司二對他們齜齜牙,算是打招呼了,那種笑容,笑得比哭還難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