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思寶經常很晚回家,說穿了,並非全部是因為要招待應酬。箇中原因,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孫丫丫知道。範哲當然對此很有意見,有時抱怨,有時譏諷他,全世界只有你忙!他總是振振有詞,搞得範哲雖然疑神疑鬼,又無可奈何。
這幾年,範哲的“大姨媽”,來得已經不遵循女人的客觀規律了。這東西說來就來,說不來就不來,完全不聽使喚。來了以後,斷斷續續的好久不乾淨,流量也時大時小。有時,多得讓她直不起腰來,把幾層護舒寶洇透。有時,又只見到一些黑色的血塊子,讓自己看著難受。有時,隔了一個多月了,清清爽爽,沒有一點徵兆。漸漸地,那種讓女人感到麻煩又離不開的東西,從此告別了範哲的人生,一去不復返了。
範哲的月經不規律了,身體也不舒服,別人覺得冷的時候,她覺得燥熱;別人頭上冒汗的時候,她的手腳冰涼。身上的汗也很奇怪,說冒就冒,正在好好地坐著,忽地一陣子,溼透了內衣。出了一身透汗後,一絲力氣都沒有了。下班回家,要不是乘電梯,這十五層高樓一定爬不上去。心情焦慮,脾氣也變得暴躁,看什麼都不順眼,總想發火。在單位裡,與身邊的同事格格不入。回到家裡,摔碟子扔碗,火氣沖天。特別是對待杜思寶,既總想纏在身邊,又朝他生氣。
杜思寶同孫丫丫在一起時,討論過範哲的這種變化。孫丫丫說,嫂子處在更年期,怕是要“幹腰了”。在這個非常時期裡,你要學會忍耐,好好地對待嫂子。杜思寶說,我惹不起,難道躲不起?孫丫丫說,不是那樣說的,我們做女人的,真是受罪,你們發洩完了,只有疲勞,我們卻有好多麻煩事情。託生一個女人,倒了八輩子黴。我都想不通,現在為啥有的男人,要做變性手術,變成個女人!我要是個男人多好,我可以比我哥更能和你成為最親密的朋友。我們可以光明正大地交往,用不著躲躲藏藏的了。我有一個打算,等我生了一個孩子之後,說啥也不跟你再親熱了。
杜思寶以為她說的是玩笑話,胳肢一下她說,你真的這麼絕情?孫丫丫正色說,真的,當一個女人的負擔太重,我愛你愛得太累了。我們的緣分也許不會斷,但我只同你保持兄妹關係。
杜思寶知道,孫丫丫近一個時期,總是隻喜歡聽他說話,但對他的男性衝動表現不出太多的熱情。杜思寶以為她變心了,甚至在有時,得不到孫丫丫的響應和配合,心裡感到很乏味,竟然冒出一個念頭,還是孔夫子說得對,“唯小人與女子難養也”!這個中華道德標準的創始人,恐怕也有切膚之痛,才發出這種感慨。但他一如既往地熱戀著孫丫丫,為她的智慧,為她鮮活的生命,為她對自己曾經有過的慷慨付出,而情深意濃,恨不能永生永世和她在一起。他深深地知道,這對範哲是多麼的不公平,但他陷入其中,不能自拔。找不到答案的時候,恨過自己,又戰勝不了自己,彷彿漂浮在茫茫的大海中,看不到彼岸,隨波逐流。
孫丫丫離婚的情況,還是在非典過去以後,才被她哥孫二孬弄清楚的。
那是在發燒病區撤銷後,孫丫丫累的得了一場病。要不是除了高燒昏迷,沒有出現非典的其他三個體徵,簡直要把人嚇死。得病了,就得住院治療。孫丫丫不是賣鞋老婆赤腳走,而是近水樓臺先得月,更是抗擊非典的英模,自然受到了院方的特別護理。
住院期間,杜思寶和範哲一道去看過她一次,後來自己經常去看她。孫二孬和馬玉花是親人,時刻守候在她的身旁。最疼愛她的哥哥,幾天沒有見到她那個當副縣長的丈夫來過,非常生氣,守著妹妹罵那個人的親孃。孫丫丫以為自己恐怕要告別人世,心灰意冷地告訴她哥嫂,沒有必要罵他了,我們早已離婚了。
孫二孬大為震驚,責問重病的妹妹,為什麼沒有告訴他?妹妹說,不告訴你們,我只是想過一段平靜的日子,我對那段婚姻實在厭煩透了。她嫂子說,這怎麼行?一個女人沒有了丈夫,就等於沒有了天!孫丫丫說,你那是老皇曆了,現如今,單身貴族是最好過的日子。馬玉花說,我並不陳舊,也不像你這樣開放!孫丫丫說,你們別為我操心了,我這不是好好的嗎?我要是好不了,最不遺憾的就是離婚。要是好了,我打算運用醫學的手段,生一個孩子,建一個單親家庭,可能比伺候一個大老爺們,更舒心一些。
孫二孬知道,這個妹妹從小就有主見,知道勸不醒她,眼下她還在病中,就沒有多說,一切等她好了再說不遲。
孫二孬心裡如同明鏡一樣,杜思寶對孫丫丫已經離婚的消息,肯定知道得比他早。他並沒有責怪這個從小到現在親密無間的朋友,但從此對杜思寶冷淡了許多,再也不拉他洗頭洗腳洗桑拿按摩了。杜思寶也覺得很對不起孫二孬,又想不通到底怎麼算對不起他。
孫丫丫病好以後,體質恢復得很緩慢,單位領導就叫她在家裡休息一段。醫院裡從領導到同志,都知道了孫丫丫是個單身女人,不是縣長太太了,以往那種虛假的熱情降溫了許多。
在這一段時間裡,杜思寶感到揪心的痛苦。有一本書上說,人,什麼都可以動,就是不能動感情。動了真感情,就會沒法收拾。早知今日,何必當初!他連自己怎麼跌入情網之中,都忘記了,只覺得鬼使神差,陰差陽錯,天緣機巧,躲都躲不過去。回到家裡,感到範哲更加可愛可憐了,在心底深處,依然對孫丫丫難以釋懷。
他抽空就去看丫丫,看到她臉龐恢復了血色,漸漸地豐滿起來,心裡由衷地高興。但他每次去的時候,不是孫二孬夫婦在場,就是馬玉花一個人在場,很難擁吻這個紅顏知己,說一些在肚子裡漚爛了,又起死回生,舊詞忘記了,新詞又生出來了,反覆經過錘鍊的情話。連用眼睛同丫丫交流都不敢。孫丫丫也對他沒有任何表示,只是叫他小寶哥,這一點她哥哥嫂子都是認同的。四個人就像親兄妹一樣,沒有超越常規的親暱。
孫丫丫能夠上班時,身體徹底復原。市裡表彰她的獎狀,被她丟在了辦公桌的抽屜裡,懶得拿回家裡。給杜思寶的短信和電話不那麼頻繁了,偶爾在杜思寶的敦促下,才說一下工作上的簡單情況。叫杜思寶感到,女人的心真是難以捉摸,一場大災大難過後,心情變了,性情也變了。
一天下午,丫丫給杜思寶發了一則短信:“晚上你如果有空,請來一下。”
杜思寶推掉了所有的應酬,對範哲撒了謊,興沖沖地去了孫丫丫的住處。
孫丫丫就像他們第一次幽會時那樣,一身整潔的素裝打扮,屋子裡暗香浮動。經過充分的前奏,孫丫丫把一個性感無比的女性身體交給了他。
丫丫以前對他要麼什麼也不稱呼,要麼就親暱地喊“小寶哥”,可這次,卻痴迷狂亂地叫:“思寶,我要你,我要你!”
杜思寶忽然想到高爾基的《海燕》一文,有一句曾經鼓舞過他們前一代人的名句:
讓暴風雨來得更猛烈些吧!
頓時,在杜思寶的心裡,捲起洶湧澎湃的波濤,身體賽過排氣量3.0升以上的六缸發動機,有一股使不完的力氣。他一股勁兒與孫丫丫在床上折騰了近兩個鐘頭。在高xdx潮到來、強力噴射的那一剎那,時間彷彿凝固了,萬籟彷彿俱寂了,江河不再流動了,地球停止轉動了。孫丫丫香汗淋淋,頭上冒出青煙,癱瘓在床上。
良久,孫丫丫把頭偎在杜思寶的臂彎裡,嬌懶綿軟。終於,她推推杜思寶,催他穿衣服,冷靜地說:“你該回去了,你老婆要等急了。”杜思寶心中一涼,這丫頭,從來說範哲是“嫂子”,這次卻說“你老婆”。他不敢問是什麼原因,出了門像被一隻九渠公貓追趕著,抱頭鼠竄。
隔了十多天,孫丫丫去找院長請假。
院長說:“這幾天工作太忙,你能不能遲一點再請假?”
孫丫丫說:“你如果同意了,算我請假;不同意了,算我曠工。”
院長笑了,指著她說:“你這個妮子真不好纏。這麼急於請假,到底有什麼要辦的事情?”
孫丫丫直言不諱地說:“我要到某個大城市去做人工授精手術,成功了,生一個孩子,完成一個做女人應盡的義務。”
院長大惑不解,勸她說:“你還年輕,完全沒有必要這麼做。縣長不好找,兩條腿的男人多的是。你再找一個愛人不就得了?”
孫丫丫說:“男人沒有一個好東西,我討厭所有的臭男人,又不得不借他們一粒種子。”
老院長不知道孫丫丫為什麼會對男人生這麼大氣,開玩笑地問她:“你這是一棍掃八家,我呢?”
孫丫丫對老院長嫣然一笑,說:“包括你在內!”
從院長那裡出來,孫丫丫又到科室主任那裡請假,說出的理由與在院長處相同。她知道,這個徐娘半老的主任喜歡搬弄是非,要不了多久,全院上下,一定都會知道孫丫丫到外地做人工授精去了。
孫丫丫坐在去那個城市的長途客車上,給杜思寶發了一則短信:
“思寶,我懷孕了,要生一個孩子。他若能夠順利來到人間,既是我們的愛情結晶,也是我們的愛情結束。從今往後,你只是我的哥哥,其他什麼也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