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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節 家譜

    第41節家譜

    中卷鄉俗

    家譜

    現在,讓我們把視野轉移到20世紀的80年代。我要從杜小寶的叔叔杜鳳梧的大兒子杜思磊把劉家老十三劉臭蛋的兄弟劉繼宗的媳婦許翠翠拐跑的那一年說起。

    你不要嫌我囉唆。我之所以說這麼多繞嘴的話,主要是想把人物線索交代清楚。因為這一卷與上卷有了二十多年的時間跨度,事物、人物和景物,變遷得比較大,躺在床上想想,恍然如同兩個時代。但是,二者之間仍然有著割不斷的聯繫,比如高樓人民公社改成高樓鄉,馬寨大隊改成馬寨村,我們八隊成了第八村民組,孫二孬娶了杜小寶、劉臭蛋他們的同學,那個領歌委員馬玉花;再如孫二孬的妹妹孫丫丫考上了省裡的醫科大學,畢業後分配到唐都市人民醫院當了醫生;還有貴亭叔的孫女劉小芬嫁到了高樓街一戶姓沈的人家;小公社的走資派曹書記當了縣統戰部部長;臺灣老兵孫丙豪迴歸故鄉,等等,我都會慢慢地告訴你的。

    杜小寶是泥水匠杜鳳翔的兒子,杜思磊是木匠杜鳳梧的兒子。杜鳳翔和杜鳳梧共有一個父親,是一對親兄弟,杜小寶和杜思磊共有一個爺爺,他們兩個是堂兄弟關係。按他們爺爺杜興立下的規矩,他們這一輩人是“思”字輩,所以杜小寶大名叫杜思寶,他還有一個親弟弟小暖叫杜思暖。

    杜思寶的爺爺杜興經常唸叨:“也不知你二爺的兒子杜鳳桐是怎樣給孩子起名的,要是也用‘思’字該有多好!”

    杜鳳桐是杜興的弟弟杜旺的兒子,早年因為修淮水市的白沙灣水庫有功,到湖北農場當了農業工人,前幾年曾經回來探過一次家。杜旺老兩口已經謝世,杜鳳桐識字不多,不會寫信,這幾年很少同老家聯繫。杜思寶在爺爺的催促下,把杜興要統一下輩字“派”的意思,寫了一封信,告訴了千里之外的堂叔杜鳳桐。

    他們原來以為寫這封信是白搭工夫,誰知杜鳳桐很快就讓他兒子代寫一封信,熱烈地響應了大伯的號召,已經把三個兒子、一個女兒的名字統統改為“杜思×”。這讓杜思寶好長時間弄不明白,為什麼他的堂伯伯,連父母生病、死亡都不回來探望一下,竟然對統一起名這麼感興趣?真是咄咄怪事。

    一般說來,男孩子是用來傳宗接代的,起名字必須慎重。對於女孩子來說,長大了,終歸是人家的人,命名的規則沒有男孩子那麼嚴肅認真。儘管杜家所有男孩子都統一用了“思”字,但杜思寶的兩個妹妹小朗和小春,並沒有隨他們的“思”字,仍然叫“小朗”和“小春”,這是上了大學的杜思寶的意思。杜思寶的爺爺和爹爹當然依從,因為在他們眼中,小寶是他們人老幾輩子中頭一個文化水兒最深的人,他說不讓用“思”自然有很深的道理。在他考上大學的那一年,他爺爺就常常誇口說:“哈,俺家小寶考上大學,在清朝以前,就是中了狀元啊!”那份自豪和驕傲溢於言表。其實,不讓用“思”字的含義,只有“狀元”杜思寶自己心知肚明,他不好意思把問題的根源說出來。要不然,讓那些文人知道小寶的妹妹,一個叫“思郎(朗)”,一個叫“思春”,是多麼不雅觀的名字。

    姓名是人們相互聯繫、相互區別的符號,在我的吃飽了飯、穿暖了衣的鄉親們的心目中,是馬虎不得的。

    咱們中國人,自古很講究長幼順序。中國文字又是方塊字,一字一音,給我們的人民起名字帶來了方便。生了孩子起名字時,一輩人統一用一個字,冠在名字中。這個字我們那裡叫“派”,與姓氏相連,或嵌在中間,或綴在尾部。都共同擁有這一個字的男男女女,表示是同代人,屬於兄弟姐妹的關係。姓孔的、姓孟的是聖人後代,比我們這些雜姓氏更加嚴格,他們不僅從來不會亂“派”,而且約定俗成,兩姓人用的是同一種“派”。所以,臺灣的報紙曾經宣稱,孔氏家族在臺灣,到目前已經排到九十二代了。

    據說,咱們的老祖宗自從有了姓氏之後,起名字一般都是用兩個字,這就給統一一個字“派”留下了餘地。雖然容易發生重名的現象,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幸虧是用兩個字,要是用一個字,更容易發生重名。好在超過五代以上,相互之間的字“派”就趨於淡化,只好另闢蹊徑,重立字“派”。因為人與人之間的關係,必然會出現各種錯綜複雜的姻親關係,輩分開始雜亂起來。比如,有的親堂叔、侄,因為嬸子和侄媳婦之間存在著表姐妹關係,認真計較起來,這稱呼就顯得特別麻煩。你不要以為,要是親弟兄二人,娶到了親姐妹二人,應該沒有什麼了,然而不然。若是西洋人,並不算什麼,叔叔與舅舅都是一個“Uncle”,一樣地尊敬,在我們中國,就要加以區別。我們細緻的祖宗們,創造的稱呼太複雜了,像兄弟娶了姐妹這種情況,如果哥哥生了個孩子,應該向叔叔的老婆叫“姨”呢,還是叫“嬸子”?反之亦然。儘管如此,我們的祖宗們自有解決辦法,“親戚旮撂(曲彎的意思),各稱各叫”,從來沒有因此發生過多大的宗親衝突。

    當然也有例外的情況。在西漢末年,王莽篡政,設立了新朝。他為了革除以往的習俗,曾經別出心裁地下令,所有人名只允許用一個字。所以,你翻爛一部《三國演義》,所有的人名,劉備呀,曹操呀,趙雲呀、夏侯淵呀,找不到一個人名是用兩個字的。當然,為了避免重名現象,人們又起了“字”,就出現了“姓×名×字××”的複雜稱謂。到了《水滸傳》中,寫的是宋朝的人物,單字的人名仍然很多,但有了盧俊義、魯智深等人,雙字的人名出現了,並且有了“浪裡白條”、“青面獸”等更能體現人物個性的諢號。而我們當代人,習慣為自己的孩子起一個字的人名,搞得用電腦統計,全國的“王偉”有上百萬個。如果一個人成名,大家都沾光。要是通緝這個人,不知有多少人可能受到審查的株連。

    上述這些,好像不是小說,而是歷史考證,當然不是這個意思。這是為了和我們那裡的民俗相比較,也為了說明中華民族是源遠流長、一脈相承的,不得不說。

    改革開放以後,家家戶戶分了地,不二年,吃紅薯乾麵做成的黑麵饃,就成了過去。老話說,“衣食足,知榮辱”。寨子裡的幾個老年人開始活躍起來,各姓氏都有人牽頭搞起了續家譜。在這些老人看來,如果不辦這種事兒,就好像對不起老祖宗似的。

    在我們馬寨,大姓氏的是孫、劉兩家,一直沒有亂派。如孫乃器、孫乃社是孫家的一代人,是“乃”字輩;下一代是孫丙豪、孫丙印等,是“丙”字輩;再下一代是孫松寅、孫松濤等,是“松”字輩。孫二孬就叫孫丙貴,只有他割過牛舌頭的爹一直叫孫滿倉,其實大名也叫孫乃祥。

    劉家劉大爺他們堂兄弟十幾個,用的字“派”是“立”字,到劉慶典一輩人用的是“慶”字,下一輩人用的是“繼”字。也有例外的情況,比如貴亭叔,本來與劉慶典一輩,他的兒子春生應該是“繼”字輩,但他們好像都沒有大號,反正即使有,也沒有叫響過。

    杜家原來沒有字“派”,七太爺他們都是隨意起的名字。杜思寶的爺爺杜興和弟弟杜旺商量後,開始立了規矩。他們動員了自己腦細胞裡邊所有的文化知識,參考了鄉里鄉親們中用過的最好字眼兒,在他們的下一輩用了“鳳”字,於是有了杜鳳翔、杜鳳梧和杜鳳桐。由於經常缺吃少穿,杜興給杜鳳翔的兩個兒子起了“小寶”和“小暖”後,杜鳳梧有了兒子小磊。這時,杜旺下世了,他兒子杜鳳桐又遠在千里之外當工人,杜興沒人可以商量,就自己想,人得有個盼頭,所以決定讓孫子輩用“思”字。得到了溫飽以後,下一代一定不能再過苦日子了,再往下代傳,用“長、久”,等等。

    發生這些續家譜、排字“派”的風氣,是在杜思磊拐走劉繼宗的媳婦那一年開始興盛的,當然與杜思磊有沒有拐走劉繼宗的媳婦無關,也不盡然是因為吃飽飯以後發生的。被鎮壓的老財主孫乃器的兒子孫丙豪從臺灣回來探親,應該屬於一個很重要的誘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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