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看這部怪書的朋友們,你可能有點著急。你這個作家算是奇了怪了,很多作家寫小說,都是通過事件來描寫人物的,而這部書卻是通過穿插人物來寫事件的,有點不在套路。你要是這麼想,我得感謝你。你真是高法眼,把我的意圖看透了。我其實就是想通過我們那裡傳統的民風、民俗,體現某些農業社會的歷史真實。多少人討論過,越是民族的,就越是世界的。在當代,這些很民族的東西,有些由於失去了它的實用價值,很快就要失傳了,我能把它記載和表述出來,多少帶有一點搶救的性質。這種愚蠢的念頭,有點像生物學家們一樣,為瀕危或者正在滅絕的物種唱輓歌。
後來,在唐都市成為大款的孫二孬對杜小寶說:“日他媽,這個世界變化太快了,叫人緊追慢趕也跟不上趟兒。我回到老家去,好多東西都見不到了。小寶,你在政界混,認識的能人多,我出錢,你找人,趕緊把它們寫下來。要不然,咱們的後代,不要說根本不知道咱們是怎麼混出來的,恐怕連他們自己也不需要從娘肚子裡爬出來了。”杜小寶覺得,想不到這個經常為了生意,陪客人出入高級賓館,玩高檔手機、玩進口小汽車、玩自動麻將、玩漂亮小姐,把都市裡令人眼花繚亂的玩法,玩了個遍的主兒,竟然和自己一樣,有一股深沉的懷舊情結。
是啊,這個世界就像裝上了哪吒太子的風火輪子,變化實在太快了。16世紀末、17世紀初,歐洲文藝復興運動興起了,科學技術隨之發展了。英國的瓦特在1769年,發明了蒸汽機,成為人類進入工業社會的標誌。珍妮紡紗機的產品,用機動遠洋貨輪運載著,伴著洋槍、洋炮,轟開了整個世界。從那以後,全世界延續了幾千年的農業社會消失了,人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習慣打破了。特別是近百年,微電子學和光學的發展,計算機的普及應用,帶動人類進入了信息時代,科學家們還預測,人們還要進入生物時代、納米時代、太空時代。科學技術轉變成生產力,產業革命一浪高過一浪地前進。經濟形式也由農業經濟轉變成工業經濟,現在又成了知識經濟。人的頭腦也快速進化,小小年紀的學生,也都能夠操電腦寫玄幻小說了。這樣看來,我寫的這個東西就顯得很笨,很拙劣,是在知識經濟時代最不經濟的知識。
打住,打住。還回到馬寨。還回到七太爺失蹤的那個年代。
“洞中才數月,世上已千年”。我們馬寨在這個年代,基本上還處於石器和鐵器並存的時代。
前面已經說了石磨,其實還有石磙、石碾、石臼,家用的物品,磨刀用的磨石不說,搗蒜汁、搗辣椒泥用的也是石頭擂臼。
石磙是用來打場的,一到麥天,我們八隊的幾盤石磙一個月也閒不下來,第一遍先把子粒碾下來,就得十幾天。一場新割下來的小麥,堆得半人高,被太陽烘曬以後,牛把們就套上牲口,拉著石磙,奮勇地衝了上去。碾軋一遍後,體積降下來很多,勞力們把場翻上一遍。再經過太陽暴曬,牛把們再次套上石磙碾壓。在這個過程中,石磙後邊還要加上一條穿孔的月牙形比較粗糙的石板,稱作“撈石”,通過它在麥草上拖過去,對麥穗產生揉搓的作用。
牛把們的工作任務完成以後,青壯年勞力們把麥草擻去,留下麥糠、麥子,順著風向,攏成一嶙,把糧食揚出來。嶙好後,在有一定強度的風中,有人揚場,有人在下邊用掃帚“打劣”,把“麥餘子”(沒有碾透的麥穗)掃在一邊,新鮮的糧食就乾淨起來。
打麥的第二遍比較簡單,主要是用石磙把已經脫過子粒的麥草重新碾軋一遍。這樣做,可以把麥草打軟,給大牲畜做飼料。同時,也是一次復收,把裡邊尚存的小麥繼續收打起來。這一遍碾後的麥草上垛後,整個麥收才算完結。
正因為如此之慢,麥收天氣突出一個“搶”字。八隊生產隊長貴亭叔,只要到了焦麥炸豆的時候,幾乎睡不了幾個囫圇覺,把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兒上,怕就怕天下雨。不過群眾並不慌,反正都是集體的事情,天塌砸的是大家。
到了麥天,大約是在陽曆五月底、六月初的天氣,本來天長夜短,貴亭叔只要聽到“吃杯兒茶”的叫聲,大約是凌晨四點鐘左右,就開始敲鐘,把生產隊裡男女老少叫起來,人人抄著一把在頭天晚上已經磨得鋒利的鐮刀下地了。為了調動大家割麥的積極性,按割下來的遭數記工分,手快的人可以比手慢的人多出一倍以上的活兒。特別是婦女們,割麥速度比男勞力們快,“拱起壟子”來,只聽“刷刷”的一片聲響。因為壯勞力還要裝車、還要到場裡幹活兒,割麥真正的主力軍就是婦女們,她們把麥子割了下來,就算完成了任務。
下邊的農活兒,是牛把們用牛車拉麥。一掛大車跟一個壯勞力裝車。裝車是一樁有技巧的活兒,所有裝上去的麥子,麥穗都是朝裡邊排放,把麥茬朝外邊。裝滿車的麥子,重心必須落在車軸上。不然,太靠前了,壓牛的脖子,叫做“轅沉”;太靠後了,能夠把牛脖子吊起來,叫做“轅輕”。(“轅輕”和“轅沉”的轅字,被我的鄉親們把音讀轉味了,說成“簷”字的讀音,你也可以用“簷”字的讀音念“轅”字,更能體現出我們那裡土話的韻味兒。)裝車時,牛把和一個壯勞力把一鋪鋪的麥子,一杈杈地從地上挑起來,往車上從頭至尾排放,上邊用一個婦女踩車。三個人協同作戰,把車子裝得四稜四正,再用一掛長繩煞著,無論走多麼壞的土路,也不會翻車。拉到場裡後,壯勞力們拿著桑杈,把麥子抖亂,打成鋪兒,一杈杈叉起來,堆成大垛。生產隊裡的小麥全部割下來,垛成垛後,貴亭叔懸著的心才能夠放下來。因為有句老話說,“麥上垛,谷上場,豌豆扛在脊樑上”。除了豌豆這種作物必須及時收打以外,其餘的糧食只要垛在場裡,等等再打也不遲。
再說一說石磨的故事。
我們八隊僅有兩盤石磨。有一盤石磨,還是生產隊長老婆貴亭嬸的陪嫁物。貴亭嬸的孃家,住在河南省襄縣那個產磨石的石山下。娶她來的時候,貴亭叔的堂兄、堂嫂和堂弟,套了一輛戴著紅花的牛車,跑了四個對時(四天四夜),不僅把貴亭嬸拉了回來,也拉回了一盤石磨。那時候,我們馬寨剛剛解放不久,老百姓分了地,過單幹日子。誰家有了一盤石磨,好處很多,鄰居來磨面以後,餘下的麩皮,可以養豬、餵牛,春荒時,人也可以吃。一頭毛驢蒙上眼睛,在磨道里整天轉,麩皮卻輪不到它享用。搗蛋的毛驢就會在曳磨時,冷不防地把嘴伸向磨盤,饢上一嘴。對這種貪吃的毛驢,就要用一根木棍兒,把它的嘴巴與磨盤間撐開,免得它偷嘴吃。
磨面的屋子叫“磨坊”,石磨的周圍叫“磨道”,在磨道里負重奮進的是毛驢。有人形容全能的人說是“會曳磨就會拉碾”,其實不然。比如拉油碾的活兒太重,瘦小的毛驢幹不動,往往用馬或騾子幹。馬與驢可以交配,生出來的竟是無性有力的騾子。馬、毛驢和騾子,這三種可以用作動力使役的牲口,都是單蹄牲口,它們不同於牛、豬、羊,屬於偶蹄動物。它們被人們蒙上眼睛,在磨道或者碾道里年復一年、日復一日地行走,蹄子容易磨壞。磨壞了,可以由釘掌的匠人,在它們的蹄子上釘上鐵掌。釘有鐵掌的毛驢,轉起圈子來,蹄子敲打著路面,會發出“嘚嘚”的響聲,和著磨盤呼呼嚕嚕的聲音,女人羅面時“哐嘡哐嘡”的聲音,以及女人和毛驢不時打出的噴嚏聲,構成了四個聲部的交響樂章。
渾身冒汗的毛驢,可能自以為走了十萬八千里,其實只在一處打轉轉兒。長此以往,磨道被毛驢走出了一圈兒溝槽。我們那裡的鄉親們,很有豐富的想像力,他們生動地形容喜歡整人的大小隊幹部,說他們挑人的毛病,就像“在磨道里找驢蹄”一樣容易,找你的事兒就有事兒。這要是被宋朝的奸相秦檜知道了,肯定不至於用“莫須有”的罪名誣陷岳飛,用那麼不負責任的口氣,來搪塞世人了。
石磨就這麼天天呼嚕呼嚕地轉,磨面的娘兒們,不停地羅了又羅,把糧食子粒加工成麵粉,再變成食品。石磨終有磨鈍的時候,鍛磨的石匠就有了營生。他們揹著錘子和鏨(zàn)子,專門找有石磨的人家蹭活幹。揹著錘子和鏨子,是鍛磨匠的招牌,我們馬寨人過去經常說那些不懂裝懂的人,用的一句歇後語,“你不要背驢下山——強充鍛磨哩”,就是從鍛磨匠的招牌這裡借來的。
常來馬寨的石匠崔大頭,是瓦房店人,手藝好,脾氣卻古怪,到了主兒家,招待得好,活就做得精細,鍛過的磨鋒利耐用。招待得不好,他就耍個小心眼兒,讓你摸門當窗戶。貴亭嬸不知道這傢伙有這個毛病,就讓崔大頭紮紮實實地耍弄過一回。
有一天,這個崔大頭正在鍛磨,聽見貴亭叔和貴亭嬸小聲嘀咕。貴亭嬸問:“中午叫崔石匠吃啥?”貴亭叔說:“咱不是還有糖糕嗎?”貴亭嬸說:“就那幾塊糖糕,他舅大老遠來了,還不夠吃。”貴亭叔說:“那就烙點餅子吧。”崔大頭聽了,心裡很不高興,做的活兒有意讓石磨的中間少打一點,周邊剔得多了一點。
下午試試新鍛過的磨時,這盤磨搖搖晃晃,側側歪歪。貴亭叔和貴亭嬸說:“崔師傅,這一次鍛得有點膛高吧?”崔大頭說:“不要緊,糖糕叫他舅吃吧。”貴亭叔兩口子鬧了個大紅臉,立刻知道得罪了這個石匠,連忙賠不是,承諾好好招待他,崔大頭才把磨重新鍛了一遍。事後,貴亭嬸一提起崔大頭,不說什麼原因,只罵他是個“缺德鬼”。
大石磨只有生產隊裡才有,一部分農戶還有一種小石磨,叫做“花磨”。有的地方叫“晃磨”,可能更形象一些。這種小“花磨”,口徑一般一尺左右,下扇固定,上扇邊上揳進去一個木耳朵,木耳朵上有一個圓孔。使用的時候,用一隻木柺子,木柺子的一頭插入木耳朵內。一個人手持木拐的木柄,往懷裡時猛拉,向外送時猛推,一拉一送,靠慣性讓磨扇不停轉動。拐這種花磨,用的是巧勁兒,推拐的人,身子有節律地聳動,很好看。
小寶家就有一盤花磨,主要做兩種食品,一種叫“懶豆腐”。做“懶豆腐”時,先把黃豆浸泡成又大又白的溼豆,和清水一起放入花磨上扇的孔中,一個人添,一個人拐,配合默契,磨出豆漿來,與蘿蔔葉子或者其他菜葉子摻和在一起煮,加上食鹽就是一頓飯了。
吃這種飯,可以節約糧食,在那個年代,人們想出了許多粗糧細做、節約主食的好辦法,這就是其中的一種。還有一種只有我們那一帶才有的“粉漿麵條”。做這種“粉漿麵條”,也要用小花磨,是把浸泡好的豌豆,加上花椒葉子拐出來的。拐成的漿經過過濾、沉澱,下面澄出的是豌豆澱粉(又叫豌豆芡),上邊留下少量澱粉的漿水,放在鍋裡燒開再下麵條,就是所謂的“粉漿麵條”,與用其他方式做成的漿麵條,味道是不一樣的。這種湯麵條非常好喝,能夠吃兩碗飯的人,可以加倍地吃上幾碗。所以做“粉漿麵條”,就不是為了節約,而是帶有節約性質的改善生活。隔上一段時間,小寶奶奶說:“拐一頓漿麵條膨膨肚兒。”一家人就非常高興,能夠吃上一頓上等的好飯。
再說一種石器,這種石器叫石碾。
八隊社員劉八爺的父親,解放前開香坊,就是專門做香客們對各路神仙敬拜時,用的香火的作坊。任何一種產業的興起,都有與之相適應的需求配套。劉八爺家的香坊,在我們馬寨一帶,能夠一枝獨秀,有著獨特的區位優勢、特定的歷史淵源和相應的市場需求。
在我們馬寨的東邊群山中,有一個山頭,長得很像一座老式瓦房,巍巍峨峨,峻峭挺拔。背陰的一面,形如斧劈刀削,自上而下,幾十丈深,不可攀越。朝陽的一面,景色優美,山上巨石奇詭,泉水丁冬。有土壤的地方,長了幾萬株百年以上的蒼松翠柏,四季常青。從山腳到山頂,盛產山楂、酸棗,還有蒼朮、丹參、柴胡等多種中草藥,生長繁茂。數不清的山花,爛漫怒放,俯拾皆是,點綴得山間道路生機盎然,植被遠遠好於其他山頭。小寶他們就讀的馬寨小學,一到了春季,老師們組織學生旅遊,就要帶上乾糧,爬這一座山頭。這是孩子們的盛大節日,一路上,唧唧喳喳、奔跑跳躍的孩子們,興奮異常,歡快無比,吃著乾糧,喝著泉水,登石爬樹,無視老師們不斷的怒喝。到了山頂,站在山巔,孩子們就會突然肅靜,用一雙雙好奇的眼睛,飽覽祖國壯美的山河,體驗出生命的珍貴,不知不覺間萌生出遠大的志向。
老一輩人傳說,這座山頂上曾經多次出現過佛光,很有些靈氣。又傳說張三丰在上面修煉過數載,老百姓就因此給這座山起了個響亮的名字叫祖師頂。祖師頂上邊蓋了一座祖師廟,用泥巴塑了祖師爺,還有財神、送子娘娘等幾個生產生活離不開的神仙。有幾個道士,常年住在上邊修煉,擺設道場,抽籤打卦,收集香客們的捐贈俸賜。附近有一些虔誠的婦女,時不時地也到山上,陪著這幾個道士修煉。住上一段時日,面色紅潤,神清氣爽。每逢初一、十五,附近的信男善女們,都要去上香。所以,這裡的香火曾經有過鼎盛時期。上邊的香火鼎盛了,劉八爺父親的香房自然生意很旺。
做香的原料,主要是用榆樹皮當做黏合劑,再用沉香木粉、柏樹木粉、辛夷、香附子、蒼朮等當做香味劑,火硝當做助燃劑。把這些東西分別研磨成面,按一定比例把各種料混合,拌成一定溼度,反覆碾軋,這種混合物就黏結起來。通過簡單機械擠壓成條狀,再用手工擀成香棍棍兒。用刀截成一定長短,晾乾扎把。磨香粉用的是大石碾,一匹騾子整天在碾盤的碾道里轉悠。這種碾的碾盤是石頭,碾磙當然也是石頭。不同的是,這種碾盤和碾磙都不光滑,必須鍛造出深深的紋路,起到砸、搓、碾、軋的作用。如此反覆磨皺,才把做香的原料磨成粉劑,再用硝水混合碾軋成油泥一樣的香坯。
解放後,不時興迷信了,好逸惡勞的道士們沒了蹤跡。劉八爺家的香坊沒了市場,石碾也失去了碾香料的作用。通過石匠的重新改鍛,變成了普通的石碾,鄰居們用來軋紅薯幹、碾苞谷。後來,馬寨三隊開了油坊,劉八爺二十塊錢把石碾賣給了三隊。三隊請來的做油師傅,把這盤石碾改造成了碾芝麻子的油碾。
油碾、炒鍋和打油床,是開油坊必用的設備。
油匠們先是在大鐵鍋裡把芝麻子炒熟。炒芝麻子是個技術活兒,火不能太旺,鍋內必須用油鏟不停地翻動,芝麻子炒得以發黃偏黑為最好,這種狀態出油率最高。這些炒熟的芝麻子,放在油碾上磙軋。剛開始時,芝麻子是鬆散的,不多久,就變成了近似油泥的片片兒。這些油片片兒,還要放在蒸鍋裡蒸上一個時辰。蒸好了以後,油匠們再用麻繩,把油泥包成磨盤大的厚厚的圓餅,一層層地疊放著,豎著排在打油的油床裡。這些圓盤的兩端,用厚厚的硬木板夾著,一端是固定的,一端是用特製的四個楔孔板頂著。打油時,這四個楔孔,有規律地輪流塞進去四個不同厚度的楔子,一個打緊了,其餘三個再換更厚一點的繼續打。
打油是一個很重的力氣活兒。油匠們一站在油床邊上開始打油,就幾乎一絲不掛,甚至裸體幹活兒。他們揮動十幾斤重的大錘,朝著鑲有鋼箍的楔子擊打,邊打邊更換楔子。開始的一段時間,擊打楔子的力度不用太大,更換楔子的頻率卻很快,隨著油盤的漸進,形勢越來越緊張了,換楔子的頻度就低了,大錘的勁道就要升上去。油匠們喊著號子:“殺咿咿呀……得咿咿呀……”一錘比一錘狠地輪流擊打四個楔子。金黃色的香油,就從麻繩的縫中滲了出來,形成了淙淙的油流,順著凹槽流向了油缸。這種油就是所謂的“大槽油”,與全靠熱鹼水燙浸的小磨油有所區別。
油坊裡彌散著噴香的油味兒,所有器械上都浸潤了食油。油匠們在蒸汽騰騰的油坊內幹活兒,就是不吃油,只聞這油氣,也能上膘。一槽油打下來,光光的身子上,全是油汗。換衣服時,就得用黃豆稈灰,在身上抹上一遍,跳進熱水缸裡洗才能洗淨。
打油後的下腳料是油餅,乾乾的圓圓的好像薄磨扇。三隊裡留下一些作為種瓜的肥料,其餘的分給群眾。用這種原始的方式打油,到底不可能把油全部浸取,掰開油餅,還有不少的芝麻子粒,吃起來有點磣,但是很香。三隊的孩子們,上學時往往帶上一小塊,與其他隊的同學分享。夥伴們很羨慕他們有這麼多美味的零食。其實,這些美食,差不多都是孩子們偷偷地拿出來,眼熱別的小朋友們。因為他們的父母,對這些分到的少量油餅很珍惜,砸碎了,與蔬菜一同熬煮,與“懶豆腐”一樣,可以當飯吃。小寶媽有一次哄嫉妒的小寶說:“傻孩子,別眼熱他們,三隊的人一年要吃下一個石磙!”
三隊的油坊,一天只能打出百十斤油,竟然滿足了方圓二十來裡的供應。因為那時,群眾家裡分得的芝麻少得可憐,只有到了臨近春節時,才有許多群眾,兜著芝麻,掂著油罐,二斤半換一斤香油,過上一個好年。
國家由於連年償還解放初期欠下前蘇聯的債務,對農副產品的徵收一直卡得很緊,土地的產出率又比較低,人民的生活沒有多大好轉。吃穿住用,一直得不到大的改善。特別是過了天災人禍的1960年,人們對食品有著痴迷的神往,為了在生產隊裡分到一點牛肉,孫二孬的爹爹把一條命都搭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