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節劁豬娃
七太爺失蹤的第三天上午,劁(qiāo)豬的張麻子,揹著他的標誌來了馬寨。劁豬的師傅在我們這裡,不知為什麼叫做“擇豬的”。他們的標誌是,走鄉串戶時,必定背一根龍頭柺杖一樣的木棍兒,龍嘴的兩邊,飄著兩綹兒龍鬚。龍鬚是用白色或黑色的馬尾(yǐ)做成的。山裡人都知道,這龍鬚用什麼顏色的馬尾,很有講究,用白色的,說明這個劁豬師傅是“門裡出身”,家傳的傳家手藝;用黑色的則是說明,他的手藝是從外姓老師那裡學來的。在人們的心目中,很相信的是家傳的手藝人,實在等不及了,才用黑鬍子“擇豬師傅”。因為,家傳的手藝沒有保留,劁得淨,出血少,傷口癒合快,劁過的豬受損不會太大,容易養大,長膘快。其實,這種豬的“外科絕育”手術是很簡單的,兩種出身的師傅並沒有太大的差別。
據說,在這一門行業裡,有這種規矩,是從中華醫祖華佗的家人那裡傳下來的。當年,華佗被曹操迫害,為了怕自己一生積累的經驗落入賊人手中,臨終前秘密囑咐家人,要把自己記載的東西統統燒掉。燒到最後時,他的家人偷偷地藏起了一頁,這一頁的內容正是劁豬的技術,這門讓他的子子孫孫吃喝受用的手藝兒,自此傳了下來。沿用至今的手杖上龍鬚的區別,劁豬師傅代代自覺遵守,自己掛不了白鬍並不要緊,傳給自己兒子,這白鬍就可以掛上了。由於這門手藝兒的技術含量實在不大,從古到今,沒有多少更新之處,所以從來沒有發現,該用黑色馬尾的人而冒充“門裡出身”,用白色馬尾的。
張麻子來到杜家,受到了杜家老少的歡迎。他們家的老母豬生的一窩豬娃兒,已經滿月,賣剩下的兩隻豬娃兒,準備自家飼養。這兩隻小豬正好該劁了,所以即使張麻子不來也要請他。
張麻子來到豬圈前,母豬正在豬圈裡,躲著要吃奶的兩隻小豬,在豬圈裡的椿樹上蹭癢。杜小寶的爹爹跳進豬圈裡,去抓兩隻小豬,母豬“咴咴”地躥過去,要保護它的寶貝娃娃。杜小寶的爺爺拿著一根棍子打老母豬,讓小寶的爹爹一把一個抓了出來。一隻是小“狼豬”(公豬),一隻小母豬。劁豬的價格是當時約定俗成的,劁一隻狼豬一毛錢,劁後的公豬娃叫“牙豬”;劁一隻母豬兩毛錢,劁後的母豬娃叫“槽屯兒”。不論是“牙豬”或者“槽屯兒”,已經失去了性別的含義,但人們仍然認真地加以區別,這些複雜的稱謂,很可能與當地歷史上留下來的土匪黑話有關。
張麻子手狠、手快、手準,當小寶爹爹揪著一隻小豬的耳朵交給他時,他不管小豬怎樣要命地“吱吱”叫,一隻腳踩著豬頭,非常麻利,三下兩下就把小豬給劁了。當然劁母豬不如劁公豬快,公豬的睪丸裸露在尾巴下邊,一刀下去,把兩隻佈滿紅血絲的白色橢圓球擠出來,傷口也不縫,順手在牆上抓一把老牆土,抹一下就算消炎了。母豬的卵巢在腰部,張麻子就得在小母豬的腰部,找到準確部位,一刀下去,割出一條寸把長的口子,食指伸進這個口子,一摳一摳地朝小豬肚子裡掏,把小母豬的“子腸子”掏出來,割掉後,再把傷口用棉線縫起來。腳一鬆,小豬娃立刻驚叫著跑回了豬圈,沒有再用老牆土消炎。老母豬趕緊用肚皮把兩隻小豬保護起來,仍然驚叫著,兩眼瞪著一群人,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兩隻小豬劁完以後,張麻子一邊洗手,一邊忽然想起什麼似的,對小寶爺爺說:“杜大叔,昨天我在大宋莊,碰見七太爺了,我問他,到這兒幹啥?他說要到西鄉趙集看稀奇去。還交代我,要是到了你家,說一聲,不要惦記,過幾天就回來了。”
小寶的爺爺說:“哈,這老頭準是犯癔症了,趙集有啥稀奇好看?”一圈人都想不起來趙集有啥稀奇,但總算是有了真信兒,懸著的心才放了下來。
劁豬這門手藝兒是從祖上傳下來的,騸牛馬就不知是從哪裡傳下來的。不過,這些大牲口,都是隻針對雄性去勢,雌性的反而要對它們的生育能力加以保護。雄性去勢工作,飼養員就能完成,也不用動刀子,就是用細皮繩,把牲口的睪丸繫住,使勁絞斷就行了。經過去勢處理的大牲口,體格健壯,性情溫馴,沒有了傳宗接代的功能,純粹變成了使役的牲畜。
孫二孬、劉臭蛋他們兩個大一點的孩子,帶著杜小寶看過小寶爹、發旺哥們騸牛。一頭接近成年的小公牛,可憐巴巴地被吊在高處,四條腿緊緊地拴在四根木樁上。幾個牛把,用牛皮繩子,纏在小公牛的睪丸上端精索處,用一根“小杆杖”絞這根皮繩。小公牛疼痛難忍,又掙扎不得,不知道自己犯了什麼錯誤,值得讓人把它們先天賦予的功能給銷燬,只是兩眼向天“哞哞”叫。
這種近乎殘忍的去勢手術,讓飼養員們有說不出的興奮和驕傲。騸後的公牛,睪丸要腫好幾天,疼得不吃草,不倒沫,這要是被髮達國家的動物保護組織知道了,不遊行示威才怪。現在,所有黃牛,基本上很少使役了,都是一道菜,沒有必要去勢了。然而,不管豬、牛、羊,變性,都應該認為是痛苦的事情,為了人類的生存,它們不得不付出去勢的代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