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只能靠上帝恩賜了。”
星期一早上在法庭裡,等候紐博爾德法官從辦公室出來的時候,埃力·馬丁法官對奎因先生這麼說。
“你的意思是……”埃勒裡問。
“意思是,”律師嘆口氣,“除非無意調停,否則我老朋友的女婿就會成為一隻炸乳鴿了。假如我真的是在辯護,願上帝幫助所有祈求者獲得正義!”
“就法律來講,我是個笨蛋。但我確信你在辯護中沒錯吧?”
“好像是沒錯。”這位老紳士眯起眼睛,不以為然地斜看著鄰座的吉姆·海特把頭理在胸前。“我這輩子沒接過這種案子!”他爆發道,“沒人肯告訴我任何事——被告、那個姓羅伯茨的女人、萊特一家人……奇怪,現在連帕特麗夏那小妮子也不把事情告訴我!”
“帕特麗夏……”
“帕特麗夏要我傳她上證人席,但我連這樣做到底幹什麼都不知道!這不是法律,是瘋狂。”
“星期六晚上,她神秘兮兮地出去了,”埃勒裡嘀咕道,“昨天晚上也一樣,而且兩天都很晚才回來。”
“在羅馬城著火的時候!”
“而且她還喝了不少馬丁尼酒。”
“我都忘了你是偵探——你怎麼發現她喝了馬丁尼,奎因?”
“我吻了她。”
馬丁法官大驚:
“吻她?你?”
“我自有方法,”奎因先生說,樣子有點不自然。但隨即咧嘴笑著說,“可是這一次沒有用,她還是不肯告訴我她在玩什麼把戲。”
“後宮香水,”老紳士吸口氣。“假如帕特麗夏以為一點甜蜜的香氣就能扭轉年輕的佈雷德福……我覺得他今天一早上有點不高興,你覺得呢?”
“一個堅定不移的青年,”奎因先生侷促地表示同意。
馬丁法官嘆口氣,回頭瞥瞥欄杆內那排座位。其中,諾拉小巧的下巴抬得高高的,臉色蒼白地坐在她爸爸和媽媽中間,流露祈求之色的目光盯著丈夫動也不動的側面。如果吉姆知道她今天在場,也沒有表現出來。萊特家人後面的座位全部滿座,眾人耳語著。
奎因先生偷偷地仔細觀察帕特麗夏·萊特小姐。帕特麗夏·萊特小姐今天早上有奧本海姆的風格——細長眼睛,嘴巴帶著神秘難解的表情。昨天晚上,奎因先生曾因科學的興趣吻了那張嘴巴……但一無所獲。也許不算完全一無所獲……
他猛然感到埃力法官在碰他手肘。
“起立,起立,想必你懂得法庭禮節!紐博爾德出來了。”
“祝你好運,”埃勒裡心不在焉地說。
馬丁法官這天為吉姆·海特辯護所傳的頭一個證人是荷米歐妮·萊特。荷米歐妮經過法官席前面的空地,踏上階梯,走上證人席;她在這段路程的表現,如果不像皇后登基,至少也像皇室成員登上斷頭臺。做庭誓時,她的聲音雖然帶些悲悽,至少還算堅定。埃勒裡心想,把荷米歐妮傳上證人席,聰明。荷米歐妮,諾拉的母親,應該是除了諾拉以外,吉姆·海特在世上一個最嚴酷的敵人——讓荷米歐妮來為這個試圖殺害她女兒的男人作證!整個法庭和陪審團看到荷米歐妮以尊嚴迎向眾人的注目,都印象深刻。噢,她是個鬥士!埃勒裡看出她三個女兒瞼上帶著驕傲;吉姆臉上有著奇怪的羞愧;而卡特·佈雷德福則有不明露的欽慕。
老律師技巧嫻熟地引導荷米歐妮重溫那個晚上的罪行:先提一下當晚的“歡樂”,每個人怎麼開心、諾拉和吉姆怎麼像孩子般起舞;順便也提到弗蘭克·勞埃德——他是佈雷德福的首要證人,見證派對的經過情形——大家怎麼痛快地飲酒;然後,儘管荷米歐妮的回答混亂而沒有什麼助益,法官仍力圖給陪審團留下一個印象,那就是:當晚所有參加派對的人,沒有一個人能確定雞尾酒的事到底如何,更別說弗蘭克·勞埃德了;這些人當中,只有奎因先生例外,因為在眾人為1941年舉杯祝賀之前,他只喝了一杯酒而已。
然後,馬丁法官引導荷米歐妮講出吉姆·海特和諾拉蜜月回來後不久,荷米歐妮和吉姆·海特的一段談話,當時吉姆怎麼私下向岳母透露,諾拉和他懷疑諾拉可能懷孕了,以及諾拉希望保密到能夠確定為止;但吉姆因為太快樂了,再也藏不住,必須跟什麼人講才行,但他盼望荷米歐妮別告訴諾拉他已經向她洩密了。另外她還講到,有希望當諾拉孩子的爸爸,吉姆是怎麼地欣喜;吉姆曾經說,這件事將怎麼改變他生命,帶給他一股新動力,推動他為諾拉和孩子努力邁向成功;還說到,他怎麼一天比一天更愛諾拉……
卡特·佈雷德福放棄盤問時,神態中表現出明顯的和氣。荷米歐妮步下證人席,法庭中響起一小陣鼓掌。
馬丁法官繼續傳喚證人,所傳名單之長,與紐博爾德法官拉長的臉相彷彿:在銀行工作的洛裡·普雷斯賴和岡薩雷斯先生,公共汽車司機希裡克·米勒,馬·厄用姆,小劇院的年輕經理路易·卡恩——他是吉姆單身時代的密友,卡內基圖書館的艾金小姐——傳她作證令眾人大吃一驚,因為眾所周知,艾金小姐從來沒講過誰的好話。但是,這回作證,除了做“人格”證詞時碰到技術上的限制以外,她倒是講了吉姆·海特一些好話——這一點,埃勒裡懷疑是因為吉姆以前曾資助過圖書館,而且不曾打破艾金小姐無數規定中的任何一條所致。
被傳喚的人格證人,人數之多、社會背景涵蓋之廣,實在令大家吃驚,因為他們不知道,吉姆·海特在鎮上竟有這麼多朋友——不過,這正是馬丁法官想造成的印象。到了約翰·F.爬上證人席,簡明直接地表示,吉姆是個好男孩,他們萊特家族全心全意支持他時,大家都不由得交頭接耳說,這幾個月下來,約翰·F.看起來老了許多,真的——於是,對萊特家的同情浪潮,悄然湧進法庭,這陣浪潮實際上已經讓吉姆·海特感到了觸動。
進行人格作證那幾天,卡特·佈雷德福對萊特一家人保持相當的敬意——只是合度的尊重和體諒,但另一方面又有些冷淡,那態度彷彿在說:“我無意欺負你們一家人,但也別指望我和你們家的關係對我在法庭上的行動有一點點影響!”
接著,馬丁法官傳喚洛倫佐·格倫維爾。洛倫佐·格倫維爾是個小個子男人,長了一對傷感的眼睛,沙漏般的面頰,從16號胡佛高領中凸出來的脖子,好像凋萎的小樹根。他表白身份時說自己是筆跡專家。
格倫維爾先生表示,從本案審理起,他就一直在庭內旁聽;所以他已聆聽過檢方筆跡專家的作證,也就是:據稱為被告所寫的那三封信,筆跡確為被告的筆跡。事後,他有充分的機會檢查那三封信——亦即公認為被告真實手跡無可爭議的三個範例——但是,根據他的“專家”看法,他有充分理由懷疑已列為證物的吉姆·海特三封信的真實性。
“身為一個公認的筆跡分析權威,你不相信海特先生寫了那三封信?”
“我不相信。”
檢察官瞄瞄陪審團,陪審團也瞄瞄他。
“為什麼你不相信那三封信是他寫的,格倫維爾先生?”
法官問。
格倫維爾先生於是做了一番細微之極的分析。由於他所做的結論,與日前檢方筆跡專家證明吉姆·海特寫那三封信的論調完全相反,有幾位陪審員自然顯得相當困惑,這反應很讓馬丁法官滿意。
“格倫維爾先生,你還有其他理由相信這三封信不是被告寫的嗎?”
格倫維爾先生有很多理由,那些理由總的編輯起來,是關於作文上的疑問。
“信上的用句誇大、不自然,一點也不像被告平常的寫作風格。”
格倫維爾先生朗誦吉姆·海特證物信件中的段落和句子。
“對於這三封信的真實性,你有什麼看法,格倫維爾先生?”
“我傾向於認為它們是偽造的。”
奎因先生本可對此看法覺得放心,但因為他剛好知道在另一個案子中,被告曾寫了一張支票,但洛倫佐·格倫維爾先生卻曾嚴正地作證說,那是偽作。在埃勒裡心中,他對吉姆寫了那三封信沒有一點懷疑,它們是吉姆·海特寫的,無可置疑。他不知道馬丁法官對這個不可信賴的格倫維爾先生要如何收尾。
他馬上就知道了。
“格倫維爾先生,你認為,”埃力法官滿意地說,“要偽造海特先生的筆跡,是容易,還是困難?”
“哦,非常容易,”格倫維爾先生說。
“你能偽造海特先生的筆跡嗎?”
“當然可以。”
“你能現在當場偽造海特先生的筆跡嗎?”
“晤,”格倫維爾先生歉然地說,“我得先研究一下他的筆跡——大約兩分鐘吧!”
佈雷德福咆哮而起,然後在紐博爾德法官面前有一番冗長但聽不見的爭論。最後,法庭准許當場表演。於是,筆、紙、墨水、還有一份吉姆·海特手跡的影印本——那是四年前吉姆在銀行寫給諾拉的一張便條——提供給證人。法庭上所有人都拭目以待。洛倫佐·格倫維爾斜睨那張彩印本兩分鐘整,便拿起筆,沾了墨水,看似隨意地在紙上寫起來。
“假如用我自己的筆寫,”他對馬丁法官說,“會寫得好一點。”
馬丁法官急切地測覽一下他的證人寫好的東西,然後帶著微笑把那張紙和吉姆筆跡影印本拿到陪審席間傳閱。根據陪審員比較影印本與格倫維爾偽作時的驚異表情來看,埃勒裡知道這一招奏效了。
盤問時,卡特只有一個問題要問證人。
“格倫維爾先生,你學習仿造筆跡花了幾年時間?”
格倫維爾似乎花了一輩子時間。
維克多·卡拉地上證人席。是的,他是16號公路旁一家叫尋樂園的夜總會老闆。那是一傢什麼性質的店?夜晚俱樂部。
問:卡拉地先生,你認識被告,吉姆·海特嗎?
答:我常見到他。
問:他是否曾經去過你的夜晚俱樂部?
答:去過。
問:去喝酒嗎?
答:晤,偶爾喝一兩杯,那是合法的。
問:卡拉地先生,曾有人在庭上作證說,海特太太承認吉姆·海特在你店裡“賭博輸錢”,你知道這件事嗎?
答:那是卑鄙的謊言。
問:你是說,吉姆·海特不曾在你店裡賭博?
答:他當然沒有,沒有人曾經在我店裡賭博——
問:被告有沒有向你借過錢?
答:他沒有,別人也沒有。
問:被告有沒有欠你一元錢?
答:一毛錢也不欠。
問:就你所知,被告有沒有在你店裡“掉”過錢——不管是賭博或是其他緣故?
答:也許他開心的時候有某個女人帶他去賭博輸錢,但在我那兒,除了喝酒以外,他沒有掏過一分錢。
問:佈雷德福先生,你可以盤問了。
佈雷德福檢察官嘟噥著“樂意之至”,聲音只有埃力法官聽見。埃力法官非常輕微地聳聳肩,然後坐下。
佈雷德福檢察官盤問:
問:卡拉地,經營賭場是不是違法?
答:誰說我經營賭場?誰說的?
問:卡拉地,沒有人“說”,你只要回答我的問題就好。
答:這是下流的陷害。拿出證明來,說呀,我不打算坐在這裡被人出賣——
紐博爾德法官:證人應避免沒有根據的評論,否則將以蔑視法庭罪論處。回答問題。
答:什麼問題,法官?
問:算了。你有沒有在你所謂的“夜晚俱樂部”後面經營輪盤賭、費羅賭牌、擲骰子或其他賭局?
答:我必須回答這種下流問題嗎?法官,這是一種侮辱。這小子臍帶還沒剪斷呢,我不想坐在這兒被——
紐博爾德法官:你再講一句這種話——
馬丁法官:閣下,我認為這是不當的盤問。證人是否經營賭博業不在直接質詢的範圍內。
紐博爾德法官:駁回!
馬丁法官:抗議!
佈雷德福檢察官:卡拉地,假如海特確實曾在你的賭桌上輸錢而欠你錢,你自然要否認,而不願意面對被控經營賭博業而遭起訴,不是嗎?
馬丁法官:我提議本問題取消——
答:這是什麼問題?突然間你們這些傢伙都有後臺老闆啦?你們認為我是怎麼立足的——是憑我的男性魅力嗎?別以為一個鄉巴佬法官會嚇倒維克多·卡拉地。我朋友多得很,他們會保證維克多·卡拉地不會被什麼法官老山羊還是討厭的州檢察官壓倒——
紐博爾德法官:佈雷德福先生,你還有問題要問這個證人嗎?
佈雷德福檢察官:閣下,我想,問過這些已經足夠了。
紐博爾德法官:書記員,取消最後一個問題和回答。陪審團也請不予理會。觀眾請維持禮節,否則本法庭將清場。證人蔑視法庭,庭警,扣押人犯。
庭警靠近時,卡拉地先生舉起拳頭咆哮:
“我的辯護律師呢?這裡又不是納粹德國!”
諾拉做完庭誓。就座,並開始以讓人窒息的聲音作證時,全法庭有如一座教堂——她是牧師,在庭中沉默且難受地聆聽的眾人,是有罪的教堂會眾……吉姆·海特試圖謀害的這個女人當然會做不利於他的見證吧?可是,諾拉卻沒有,她身上每個細胞都向著他,她的忠貞像溫暖的氣息充滿了庭堂。她做了一次超絕的見證,針對每一個控告提出維護她丈夫的證詞。她一而再、再而三地重複她對他的愛,以及她對他的無辜具有毫無疑問的信心。她的眼睛一再回到證詞所指的對象,而在幾英尺遠之外,那個低頭坐著的男人卻戴著一張羞愧的呆板紅面具,盯著那雙沒擦亮的皮鞋鞋頭。
“那個白痴實在應該合作一點!”奎因先生憤怒地想。
諾拉無法提供足以否定檢方起訴的實際證據。馬丁法官將她放上證人席,乃著眼其心理上的價值,所以他的提問沒有去碰觸除夕之前那兩次下毒企圖;而卡特·佈雷德福也表現出真正的善意,放棄盤問。而他放棄盤問,即等於放棄探問那兩次下毒的事。也許佈雷德福覺得,對諾拉嚴加拷問比放她走在善意上的損失更多吧!
奎因先生這位素享懷疑主義者具名的人也不能確定。
本來諾拉是馬丁法官最後一個證人;而實際上從他在被告桌上東摸西摸的樣子,也可以看出他拿不定主意是否要再傳下一位。可是帕特麗夏在欄杆內拼命向他發出信號,最後,這位老紳士露出負疚感的愁苦表情,點點頭說:
“我傳帕特麗夏·萊特上證人席。”
奎因先生因為感到極度緊張而身子前傾,他自己也弄不清為什麼有這種反應。
看馬丁法官小心翼翼地探問,好像在找尋線索,顯然他也不知從何開始是好。但帕特麗夏幾乎是剛一坐定,便立刻從他手中取走了控制權。埃勒裡知道,她抑制不住自己了,而且完全是故意的;但那是為什麼呢?她打算幹什麼?
作為一名被告的證人,帕特麗夏不偏不倚的公允態度,使她的作證對檢方是有利的。也就是說,她講得越多,對吉姆的論據傷害也越大。她把她姐夫描畫成一個無賴漢、一個騙子;說他如何羞辱諾拉、偷她的珠寶、亂花她的錢、忽視她、害她備受心理折磨、並不時與她吵架……她還沒講完一半,法庭內已是竊竊私語不已。馬丁法官有如苦力般滿頭大汗,張皇失措地想阻止她繼續講,諾拉則瞠目結舌望著妹妹,好像生平第一次看到她一樣;荷米歐妮和約翰·F,則在他們的座位中愈陷愈深,有如兩根正在融化的蠟燭。
她還在極力譴責吉姆並公開表明她對他的怨恨時,紐博爾德法官打斷帕特麗夏。
“萊特小姐,你是否清楚你是被傳來為被告作證的?”
帕特麗夏抓住機會說:
“我很抱歉,閣下。可是,在我們都知道吉姆有罪時,我也不能坐在這裡不做聲地幹看著呀——”
“我提議——”馬丁法官盛怒。
“小姐——”紐博爾德法官氣壞了。
可是帕特麗夏急忙接著說:
“我昨天晚上就是這樣對比利·凱查姆說的——”
“什麼!”
破口而出的這兩個字是同時從紐博爾德法官、埃力·馬丁和卡特·佈雷德福三邊傳來的。霎時法庭被拋進驚異的深淵,然後牆壁發出爆裂聲——巴別塔上面再疊上個瘋人院。紐博爾德法官三次用力敲槌;庭警跑上跑下叫觀眾安靜;記者席上有人領略出什麼把戲而開始大笑,這一笑先是傳染了前面那整排記者,繼而傳染後面一排。
“閣下,”馬丁法官在這片喧鬧聲中說,“我希望法庭記錄註明,我的證人剛才所做的陳述令我震驚,我根本不知道她——”
“律師,等一等,等一等,”紐博爾德法官以抑制的聲音說,“萊特小姐!”
“什麼事,閣下?”
帕特麗夏困惑地問,彷彿想不透眼前這片混亂是怎麼回事。
“我剛才有沒有聽錯?你是不是說你昨天晚上對比利·凱查姆說了什麼?”
“是呀,閣下,’帥B特麗夏恭敬地回答,“而且比利答應我——”
“抗議!”卡特·佈雷德福大叫。“她是衝著我來的!這是預謀——”
萊特小姐無邪的眼睛轉向佈雷德福先生。
“等等,佈雷德福先生!”紐博爾德法官坐在法官席上,身體向前拉得老遠。“比利·凱查姆答應你,是嗎?他答應你什麼?昨天晚上還有什麼別的事情發生?”
“晤,比利說,反正吉姆是有罪的,所以假如我能答應他——”帕特麗夏瞼紅起來,“哦,假如我答應給他一樣東西,他就保證吉姆得到應有的懲罰。他說,他會去跟其他陪審員疏通——他說,他是幹保險的,保證什麼都賣得出去。他說我是他的夢中女孩,為了我,他願意爬上最高的山峰——”
“肅靜!”紐博爾德法官大吼。
庭內真地安靜了。
“萊特小姐,”紐博爾德法官嚴峻地說,“我們要弄明白,昨天晚上對你講了這些話的比利·凱查姆,是否就是本法庭的第七號陪審員?”
“是的,閣下,”帕特麗夏睜大眼睛說,“這有什麼不對嗎?我肯定假如我早知道——”
剩下的話被庭內響起的一陣巨大聲浪吞沒。
“庭警,清庭!”紐博爾德尖叫。
“好了,現在,”紐博爾德說,“請你繼續說完剛才沒說完的話!”
這時,帕特麗夏冷漠得面色如土,眼角浮現淚光。
“我們——比利和我——上星期六晚上一起出去。比利說,我們不能讓別人看見,因為這可能不合法什麼的,反正我們開車到斯洛克姆一家比利認得的夜總會。然後……然後我們在那兒一直待到很晚。我跟他說吉姆有罪,他說,當然,他也這麼認為——”
“閣下,”馬丁法官以可怕的聲音說,“我提議——”
“噢,你提議!”紐博爾德法官說,“埃力·馬丁,假如你的名望不是……你!”他對陪審員大吼,“凱查姆!七號!站起來!”
肥胖的保險經紀人比利·凱查姆想站起來,但起立一半又跌回座位,他再經一番努力才好不容易起身,在陪審席最後一排搖搖晃晃站著,彷彿陪審席是一葉獨木舟。
“比利·凱查姆,”紐博爾德法官咆哮道,“上星期六起,你是不是每晚由這位小姐陪伴?你有沒有答應她要影響其他陪審員——庭警!達金局長!我要拘捕這個人!”
凱查姆撞倒兩名陪審員、並像大公雞驅趕小雞般衝散了欄杆內眾人後,在主過道中被抓住了。
等到他終於被拉到紐博爾德法官面前,他還不停叨咕著:
“我沒有惡意,法……官……我沒有想做錯事。法官,我發誓,你——誰都知道那個混小子是有罪的——”
“拘留這個人,”紐博爾德無力地說,“庭警,小心守衛各出入口。休庭五分鐘。陪審員,請留在原位。現在在場的人都不準離庭!”
紐博爾德法官說完,摸索著走進他的議事室。
“這就是沒有把陪審員關起來的後果,”等候時,埃勒裡說。“還有,”他又對帕特麗夏·萊特小姐補上一句說,“這也是毛毛躁躁的小孩摻和大人的事情的結果!”
“噢,帕特麗夏,你怎麼能這樣?”荷米歐妮哭喪著臉說:“還有那個混蛋凱查姆也是的!我警告過你,只要你有點表示,他就會得寸進尺。約翰·F,你記得嗎,他以前怎麼纏著要和帕特麗夏約會——”
“我也還記得我的舊發刷在哪裡!”約翰·F,粗暴地說。
“聽著,”帕特麗夏低聲說,“吉姆處境很糟,不是嗎?好啦!所以我才對胖比利下工夫,請他喝了很多馬丁尼酒,還由著他對我有一兩下非禮舉動……隨你們把我看成不三不四的女人好啦!”萊特小姐說著哭起來,“不管怎麼說,我做了你們誰也沒辦法做到的事——等著瞧!”
“沒錯,”埃勒裡連忙說,“我們除了等著看吉姆被判有罪以外,沒別的指望了。”
“但願……”諾拉蒼白的面孔亮起鮮明的希望。“哦,帕特麗夏,你實在瘋了,但我愛你介
“你們看卡特臉都漲紅了,”帕特麗夏哭訴道,“以為他夠聰明……”
“是啊,”埃勒裡淡淡地指出“不過還得看看馬丁的臉。”
埃力·馬丁走到帕特麗夏面前說:
“帕特麗夏,你害我碰到我這輩子最難為情的事,但這點我可以不管,也可以不管你的行為合不喝道德。可是依我看,你可能沒幫上吉姆,反而害了他。不管紐博爾德等一下怎麼說或怎麼做——他實在別無選擇——每個人都會知道你是故意這麼做的,而且你這種作為勢必反彈到吉姆·海特身上。”
馬丁法官說完,腳步沉重地離開。
“我想,”洛拉說,“你不可能冒犯一個前任法官而不讓他出出悶氣。別擔心,小鼻音!反正你在緊急關頭給了吉姆一個臨時緩刑——這比他活該受的罪好一點,那隻笨牛!”
“我開門見山說,”紐博爾德法官冷靜地說,“我在法官席上坐了這些年,沒碰過比今天這個更目無法紀、更無恥的反公民責任的事例。比利·凱查姆!”他嚴酷且閃亮的目光一掃,加上用力一吼,立刻使第七號陪審員呆若木雞,那表情好像就要昏倒了似的。“不幸,我們不能以合法的罪行控告你,除非有證據顯示你收受錢財或有價物品。不過,我暫時命令陪審委員把你的名字從陪審小組中刪除,而且只要你還是本州居民,你就永遠不準行使你當陪審員的權力。”
凱查姆的表情彷彿說,他會很高興放棄人人欣羨的權利,好立刻離開這個法庭。
“佈雷德福先生——”卡特抬頭,嘴唇緊抿,氣得臉色發黑,“本庭要求你調查帕特麗夏·萊特的行為,以決定她是否故意設計影響第七號陪審員。假如能找到這種意圖,我要你草擬一份控告帕特麗夏·萊特的起訴狀。”
“閣下,”佈雷德福低聲說,“我現在能想到的控告是‘賄賂陪審員’。可是,要使這種控告成立,必須證明有酬金牽涉在內;但在這案子裡,好像並沒有任何酬金——”
“她獻出她的身體!”紐博爾德法官立刻說。
“我沒有!”帕特麗夏驚愕道。“他要求了,但我沒有!”
“是的,閣下,”佈雷德福臉色漲紅說,“不過,這種事是否構成法定酬金還待商榷——”
“佈雷德福先生,我們不要因此被束縛住,”紐博爾德法官冷靜地說,“假如這個女子曾試圖以不當方式影響陪審員,很清楚就是犯了籠絡陪審員罪——不論她給了酬金或是沒給!”
“籠絡陪審員罪?那是什麼?”
帕特麗夏嘀咕著。但除了在心中暗笑的埃勒裡以外,沒有人聽見她的疑問。
“還有,”紐博爾德法官把一木書重重放在一堆紙張上,繼續說:“我建議,日後在本庭管轄下的案件審理,都將隔離陪審員,以防止類似的可恥事件再度發生。”
“現在,”他瞪了一眼比利·凱查姆和帕特麗夏,然後再瞪一眼陪審團。“事實很明顯,一名陪審員受了影響,將會因而不利於被告得到公正的審理,這是兩方都承認的事。在這種情況下,假如我准許本案繼續審理,結果必定只會引致向最高法院上訴,請求重新審理。因此,為了省卻多餘而不必要的浪費,我沒有別的選擇。給其餘陪審員造成不便和時間浪費,我深感抱歉;我也痛惜本案審理至今給萊特鎮帶來的巨大開銷。不過,我更抱歉和痛惜的是,這些事實讓我不得不宣告檢方起訴吉姆·海特的案子為無效審判。我同時宣佈,本庭解散陪審團,並向陪審團致歉及致謝;被告還押,由行政司法長官拘留,直到重新開庭審理之日。休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