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得說說植物學的專門詞,又不想抄植物學書上的定義,就以我的理解來說吧。好在如果說得不恰切,也可以預先原諒自己,說我不是植物學家。也怪吾國的植物學家,何不多對大眾說些通俗的話。
就我理解,這些專門詞就是方便把所有植物分門別類的一種命名。植物是生命。所以,首先要將其從地球上所有生命形態中分別出來。這個大分別叫“界”。我已寫將寫的開花的草木都屬於“植物界”。
界下又分出“門”:裸子植物門和被子植物門。通俗地說,被子植物就是明顯開花的植物,這是植物界最大的類群。這門類植物開花後所結的果有果皮和果肉包裹著種子,所以叫被子植物。這麼一說,裸子植物是什麼也清楚了,就是所結的種子沒有皮肉的包裹。在如今的地球上,裸子植物數量不多,就蘇鐵、銀杏和松柏三類。
門下還要分“綱”。什麼意思呢?在野生狀態下,植物靠種子繁殖,當它們的芽拱出地面,萌發成的最初葉片叫子葉。說也奇怪,被子植物數量眾多,長成很彼此間也千差萬別,但無論是草木還是木本,無論是喬木還是灌木,子葉一律兩類:一片,或兩片。一片的屬於“單子葉植物綱”。自然,兩片就該是“雙子葉植物綱”。
綱下是“目”。這個概念有些難纏,沒有太明顯的標識,理論上說,“目”的級別比“科”高,但以我讀植物書和網上查詢的感覺來看,人們常常習慣於跳過“目”,而直接說“科”。以前說過的貼梗海棠,今天要說的這兩種海棠都屬於薔薇目。這個目下面有好些個科,共有的特徵是都花開五瓣(人工培育後花瓣繁複者不計),其中最為我們所熟知的就是“薔薇科”的植物。所以,人們很多時候直接就跳過了目,而說薔薇科。這一科可是一個大家族。全球共有3000多種。中國有1000多種。這1000多種又分為53個屬。
這種分類法當然是作為現代科學從外國傳進來的,古代的中國,沒有這麼縝密細緻的科學。所以,看古典詩詞裡寫海棠,都籠而統之,不會說具體說寫的是哪一種海棠。李商隱沒有說過,蘇東坡也沒有說過。今天,我們要再來分別他們所詠者為何種海棠,總是有些困難,要猜測,要費些思量。據說,中國古代有一本植物書叫《群芳譜》,分海棠為四“品”——也就是四種的意思。這四“品”分別為貼梗海棠、木瓜海棠、西府海棠和垂絲海棠。這四品都屬於“薔薇科”。
科下面還有“屬”,這四品海棠在植物學中就分別為兩屬:木瓜屬(貼梗海棠和木瓜海棠)與蘋果屬(西府海棠和垂絲海棠)。也就是說,薔薇科下兩種海棠的特徵與木瓜相像,另兩種卻與蘋果更為相像。都是木本的海棠,彼此間的相像度反倒低於了木瓜與蘋果,更不要說,在中文裡還有幾種也叫海棠的草本植物,和這些木本海棠連這麼一點親戚關係都沒有了。如果硬要說有,那也太遙遠,大致比人和猿的親緣關係還要遙遠。
這些日子,曾經開了個滿城的貼梗海棠已凋零殆盡,硬枝上早就長滿了嫩綠的新葉,木瓜海棠沒有見過,或者見過卻不認識。倒是離開兩週後,從下雪的北京回來,見西府海棠和垂絲海棠已經盛開了。開車穿行城中,街道的隔離帶上白中透紅與粉中泛白的繁花盛開,一樹樹從車窗外一晃而過。那種細心規劃計算過的空間,需要樹木妝點,卻又不允許樹木盡情伸展。
我和所有人一樣,當然喜歡這城中四處都有植物,都有開花的植物,但會進而更喜歡植物以自然姿態出現在眼前。而且自己家樓下就有這在的海棠樹。早上太陽剛露頭,就拿著相機下樓,院子二號門旁,水池邊那兩株垂絲已經紅光照眼,但一面貼牆,一面臨著水面,讓人無法近觀,更無法通過相機鏡頭去凝視,去觀察。便又移步小區公園內打探,觀景橋邊那幾樹垂絲海棠簡直開成了一堵粉紅色的花牆!在拍過梅花的公園深處,又見一株西府海棠所有花蕾都盡數盛開,如一團雲彩浮在淡藍的天空之下。
通過取景框屏息凝神,看見那些花朵。於是,周圍的世界就消失在那個方框之外了。只有花朵,將開的花朵,盛開的花朵,在初升太陽的照耀幻變著光彩。直到該去單位的時間了,才收拾起心情,將自己塞進車裡,匯入了滾滾車流中間。
下午,接到去韓國作文學交流的邀請,發現護照過期,去公安局排號申領。事必出來,走青江路時見一路車流的盡頭參差樓群后的天空中,一輪夕陽溫暖金黃,就想真是春天了。成都的春天很美,首要之處不在百花競放,而在一冬的陰霾散開,常常有了豔陽與藍天。這麼想著,已經下意識把車開進了省博物院,取了相機就進旁邊的公園去看海棠。一路看見,玉蘭到了尾聲,水邊垂柳綠絛柔軟搖盪,黃色的迎春垂岸而下,把綠水映得發亮。相伴而開的,還有同樣明黃照眼的棣棠。桃花開了,李花開了,榆葉梅開了。但我直奔記憶中曲徑旁有成群海棠的地方。
是的,它們都盛開了,都是蘋果屬的海棠:西府海棠和垂絲海棠。
看見互相在花樹下留影的女子,總要拉下一枝來橫在胸前,總要伸著鼻子去嗅,因為沒有嗅到想像中濃烈的香氣,臉上有種不肯置信的表情。其實,花有香氣,或有顏色,或有蜜,就是要引誘昆蟲,或飛鳥來幫助傳播花粉。沒有香氣不過就是不需要某些外媒來傳粉的意思。也就是說,不是每一種花都需要散發香氣。花吸引飛鳥、蜜蜂、蝴蝶和其它昆蟲傳粉,除了香氣,還有顏色、花蜜和形狀。鳥與昆蟲都是需要酬勞的媒婆。但是自然界也還有一個不計報酬的,做了好事都不知道的媒婆,那就是風。風搖落花粉,風揚起花粉,風吹送花粉,把花粉變成一陣甚至有些嗆人的煙塵。美國人蘿賽在《花朵的秘密生命》中這麼寫到花粉:“我們都呼吸著這種雄性的細緻的煙塵”。風就這樣把這一朵花雄蕊上的花粉(精子)揚灑到另一朵花的柱頭上,使之受孕,幫助植物解除近親繁殖的風險。
現在,我眼前這些沒有多少香氣的西府海棠與垂絲海棠,花朵的顏色與姿態,其美麗確實難以言喻。而且,不斷有蜜蜂這一朵花飛向別一朵花,蝴蝶也飛來了,它們多毛的雙腳上花粉都粘成了粉色的小球。那個美國作家蘿賽還說過:如果我們只從生物學的意義上來觀察植物,那麼,路過那些萼片與花瓣盡情展開,大膽暴露出雄蕊與雌蕊的花朵時,我們都應該感到臉紅。雖然說花開並不是為了讓人觀賞,因為花出現在地球上已經兩億多年了,但人才出現多長時間?但人又確實在觀賞花,而且還做了很多工作,讓很多花變得更適於人觀賞。
那麼現在就忘記植物學吧,觀花就是這樣,需要適度地懂一點植物學,但當花成為一個審美的對象,比如現在,當一株滿枝都是紅色花蕾的垂絲海棠和一株盛開著白色花朵的西府海棠並立在一起相互輝映的時候,就應該忘記植物學了。
西府海棠或者較早開放,或者有更快的開放速度,花朵已經盡數展開了,三五朵一簇,構成聚傘花序,密密地綴滿了枝頭。近看,如玉如緞的片片花瓣上泛出陣陣紅暈,彷彿美人腮上勻開的胭脂。不由想起一個詞:海棠紅。
垂絲海棠花瓣軟柔如絹,花蕾與剛開的花紅得深一點,盛開的紅得淺一點,垂在長長的青中泛紅的花梗上輕輕搖晃。那些花朵,所有粉白都從一派粉紅中輕泛出來,不止是每一枝,而是每一朵,那粉白與淺紅的幻變都莫測而豐富,就是同一朵花,每一片花瓣,那粉與白的相互滲透與暈染都足以吸引人久久駐足,沉緬其間。自然之神就是這樣一個隨心所欲的調色大師。從這些色彩精妙幻變的花朵上,讓人想像自然之神也許有比我們更細緻,更豐富,更自在的情感。表現這些顏色,文字其實無能為力,也許好的音樂更接近那種自由與豐富。其實,最有力的表現就是這些顏色它們自已,這些花朵它們自己,又喧鬧又安靜,在春天成都越來越明麗的藍天下面。
2010、3、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