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天行宮進攻碧綠山莊的人馬全軍覆滅。
六十八人無一生還,無一倖免。
兩艘艙船,小的被鑿沉,大的被碧綠山莊繳獲。
這是樂天行宮總官營為擴張水道勢力,而精心組建的一支精兵。這支精兵的覆滅使樂天行宮繼續擴張勢力的勢頭受到了抑制。
這是幾個月來樂大行宮的第一次失敗,也是樂天行宮走向失敗的開始。
空然大師翦滅樂天行宮,培育創造武林首領的雙軌計劃正在實現。
碧綠山莊懸燈結彩,慶賀大捷。
嶽靈生雖然損失了一個聚義堂和二十多個弟兄的性命,但與他在江湖上鞏固的地位和增加的聲望相比,簡直是毫不足道。
內廳堂。
嶽靈生設宴為楊玉一行人餞行。
嶽靈生、嶽中庭、嶽大寶、洪小八、楊玉、凌雲花、呂公良、尹澤鵬、蘆小珂等人分賓主座位坐下。
嶽靈生舉懷道:“此次承蒙楊大俠、呂大俠、尹大俠、蘆大俠、凌大俠鼎力相助,本莊才得以擊敗樂天行宮之賊,保得山莊一片安寧之地,老夫敬諸位一杯!”
楊玉舉杯道:“此次滅賊,全仗嶽莊主用兵如神,誘敵中計,方獲全勝,莊主何必客氣?”
嶽中庭道:“哪裏,哪裏!若無楊大俠、呂大俠出手,我們哪能收拾得了這許多亡命之賊,全仗楊、呂大俠神威!”
凌雲花道:“我看大家都不要客氣。這次翦滅樂天行宮來犯之賊,乃是大家同仇敵汽,齊心合力的結果,説不上哪一方面的功勞!”
呂公良道:“凌姑娘言之有理。”
嶽大寶嚷道:“不對!我可是幫了凌姑娘的!”
洪小八道:“你什麼時候幫過凌姑娘?”
“凌姑娘上船來君山的時候,要不是我抱起她一扔,她現在還在岳陽哩。”
“唷,你抱過凌姑娘啦?”
“當然羅。”
“我做叔叔的才給她揩過臉,你這做侄兒的就抱過她啦!”
“哈哈……”眾人一陣大笑,都給逗樂了。
凌雲花這次沉得住氣,只是微微一笑,居然沒有還嘴。
論嘴上功夫,一對一,洪小八和嶽大寶都不是她的對手,若二對一,凌雲花就要甘拜下風了。
“請!”
“請!”
眾人飛觥獻盞,頻頻舉杯。
酒過三巡,話歸正題。
嶽靈生道:“眼下武林中能與樂天行宮對抗的只有少林和丐幫兩派,現在楊大俠能出頭,嶽某相信武林各派定能在楊大俠率領下共同摧毀樂天行宮。”
呂公良道:“我與尹、蘆二位便是受空然大師所託,前來相助楊大俠一臂之力的。”
洪小八端正身子,正經八百他説:“楊大俠不知如何打算?”
“先挑樂天行宮三十六分宮,然後直上總宮營找宋豔紅算帳!”楊玉神色凜然。
他説的實際上是空然大師的計劃。
呂公良、尹澤鵬、蘆小珂默不作聲。他們在盤算,要是像碧綠山莊這樣殺戮樂天行宮之賊,挑三十六分宮,將不知要殺多少條性命。
凌雲花眼光凝視着楊玉若有所思。難道這真是玉哥的計劃?
洪小八拍桌道:“痛快!”
嶽大寶跟着拍桌:“夠勁!”
嶽靈生道:“老夫在清理樂天行宮賊子屍體時發現一個現象,不知楊大俠可曾注意到沒有?”
楊玉一雙明眸盯着嶽靈生。
“老夫發現這幫賊子之所以拼死為行宮效命,只因為絕大多數人都服了一種毒藥……”
凌雲花接口道:“這種毒藥叫‘幻心粉’,服下毒藥的人被毒迷住心竅,自會服從行宮的命令,而且一月之後毒性發作,體內如同火焚,萬分痛楚,需得再繼續服毒,服毒三個月後便完全被行宮控制。”
“哎呀,這麼厲害!”洪小八道,“這是哪個混帳王八蛋制的毒藥!不知可有解藥沒有?”
“解藥倒是有的,但只有樂天行宮的宮主才有。”
洪小八瞪眼道:“我不信!難道別人就不會配製解藥?比如説百毒大王朱聖手,救世觀音何仙姑,還有我爺爺洪一天,他們都不會配解藥?”
嶽大寶也瞪眼道:“我也不信!難道楊大俠、呂大俠不會?他們就只知道殺人,不會救人?”
嶽大寶的一句渾話,使楊玉、呂公良心中陡地一震。
凌雲花道:“這毒藥原來是百合神教教主用來控制教丁所用之物,後來宋豔紅又在這毒藥中加入了迷心粉,因此這是一種雙性毒藥。百合神教之藥據説是一種能讓人吃了上癮的藥物,目前尚未有人知道此藥物是什麼東西。至於迷心粉,樂天行宮年年更換其九種藥味的毒性,也令人捉摸不定。除了掌握着這兩種藥物秘密的宮主有此解藥外,其餘的人要配製解藥,談何容易!”
“原來這裏面還有這許多奧妙?凌姑娘真是見多識廣。”一貫來瞧不起女人的嶽中庭,對凌雲花已是另眼相待了。
嶽靈生道:“老夫的意思是樂天行宮中也有不少身不由己的人。”
楊玉神情肅穆他説:“嶽莊主的意思是,勸在下不要妄自殺生?”
“老夫並不完全是這個意思,請楊大俠自己好好斟酌。”嶽靈生模稜兩可地説。
“嶽莊主之言,在下謹記。”楊玉慨然道。
“謝楊大俠。老夫敬楊大俠一杯,祝楊大俠此行功滿事成!”嶽靈生擎起酒杯向眾人敬酒。
“幹!”
酒剛落肚,嶽靈生又道:“翦滅樂天行宮拯救武林,人人有責,老夫決定派大寶跟隨楊大俠一同前往。”
洪小八一巴掌把桌上酒杯震得蹦了起來:“小爺要不是分舵的事分不開身,一定也要隨楊大俠去闖闖行宮!”
楊玉扭臉用眼光徵求呂公良、尹澤鵬、蘆小珂的意見。
凌雲花一個勁地搖頭,表示堅決反對。
嶽大寶瞪圓着眼,張嘴望着楊玉,就像等候宣判的犯人。
嶽靈生道:“大寶為人忠厚,待人坦誠,武功是碧綠山莊的第一高手,尤其水下功夫還在老夫之上,只是人有點渾……”
呂公良、尹澤鵬、蘆小珂三人一齊點點頭,嶽大寶的水下功夫對他們很有用處,他們五人中沒人會水。
楊玉不理會凌雲花的各種表示反對的手勢,説道:“行!”
“哈!我行了!”嶽大寶拍手大叫。
嶽靈生對楊玉拱手道:“大寶初出江湖,凡事多請楊大俠指教。”
楊玉笑道:“凌姑娘見多識廣,學識淵博,以後就讓大寶跟她多學着點。”
凌雲花的小嘴翹上了鼻樑,滿臉陰雲密佈。
嶽大寶卻一聲嘆息,眼中滾出了兩滴淚水。
嶽靈生見狀,問道:“寶兒,你怎麼啦?不願意跟着楊大俠去幹大事?”
“不是,孩兒捨不得爹爹。”嶽大寶説話時,已動真情,淚如泉湧。
楊玉望着也不覺心動,此刻他明白嶽靈生為什麼會收這個渾人做兒子了。
“真不像話!”洪小八拍桌罵道:“九尺男兒像個女人一樣!真是英雄氣短,兒……兒子情長。男大當婚、女大當嫁,男子漢大丈夫總有自己出去闖蕩的時候。聽着!跟着楊大俠好好幹,給爹爹,小八叔闖個名聲回來!”
嶽大寶抹去淚水,大聲道:“是!大寶就是舍了這條命,也要掙個響噹噹的名聲回來!”
“媽的!”洪小八又罵道:“渾小子怎麼盡説斷頭話?”
此時,凌雲花臉上的陰雲洽散,滿面是笑,舉起酒杯道:“在下借花獻佛敬嶽莊主一杯,為感謝莊主的盛情款待,也為嶽大俠壯膽餞行!”話畢,凌雲花與眾人一一碰杯。
“我是大俠了!”嶽大寶高聲大叫,“謝凌大俠,幹,幹!”
“幹!”眾人一飲而盡。
凌雲花臉上綻出一絲古怪的笑容。
一艘艙船停在莊前水碼頭。
楊玉等六人登上艙船。
嶽靈生、嶽中庭、洪小八等十餘人一直送到碼頭船上。
船上楊玉等人與岸上嶽靈生等人,拱手告別。
艙船緩緩離岸。
岸上洪小八高叫一聲,扭頭就跑。
楊玉心中納悶,莊中又出什麼事了?
嶽中庭咬着牙,捂着肚子,蹲身下地。
嶽靈生皺着眉,搓着的雙手不住地顫抖。
咦,這是怎麼回事?
忽然,楊玉身旁的尹澤鵬、蘆小珂脹紅了臉,轉身就跑。
呂公良捂着肚子低聲道:“楊大俠,那小丫頭在酒中下瀉藥了!”
岸上,洪小八從草叢中提着褲頭站起來:“小丫頭!日後等着瞧!”話未完,又急急蹲下,看樣子拉得正急。
嶽中庭、嶽靈生此刻也鑽進了草叢。
艙船仍然在緩緩行駛。
呂公良也奔向了後舷廁房,響起了急促的敲門聲。
楊玉扭頭張望。凌雲花正坐在艙船頂上邊嗑瓜子,邊笑嘻嘻地欣賞着她的“傑作”。
“雲花!你好大的……”楊玉話未説完,肚中一陣絞痛,接着一陣咕咯響,有股東西直衝肛門而來。
楊玉撒腿就往後舷上跑。
凌雲花笑聲格格,好不得意,在碧綠山莊吃的虧,終於撈回來了。
唯有嶽大寶一人挺立在船頭未動,他早已拉壞了一褲襠,根本不敢動彈。
天氣很好。風和日麗,陽光燦爛。
艙船在陽光和笑聲中,再加上一陣陣嘩啦啦的怪聲中,駛出了洞庭湖。
天空晴轉陰,烏雲在浮動。
隆隆的雷聲響了,山谷應着回聲。
楊玉猛的一夾馬腹,胯下黃驃馬一聲悠長怒嘶,騰足狂奔,鐵蹄掌在碎石道上濺起一溜火星。
呂公良等五匹馬隨後銜尾急追。
雷一個接一個,雲縫裏爆開金蛇似的火繩,慘白的閃電,利劍似地劃破了荒谷沉悶的空氣。
六人一齊揚鞭催馬,如飛急馳。
身後不遠處,已傳來大雨落地的“沙沙”聲,暴雨就要追來了!
這裏是沙口嘴。前後五十里荒山野嶺。
楊玉曾經在這裏斷了殺手霍成安一隻手腕,為此霍成安和金自立、林凡反倒成了他的朋友。
霍成安在此地曾為他殺了荒山三虎!
霍成安、金自立、林凡為他已在廣賢莊丟了性命!
楊玉雖在縱馬疾馳,心中卻是熱浪翻騰不已。好多事情,好多人在眼前再現。
一陣“嘩嘩”聲,旋風捲着暴雨蓋過來,緊接着蠶豆大的雨點打在了身上。
楊玉馬頭一撥,竄過一小片叢林。五人緊跟其後。
眼前驀然現出一座高大的山門,門扇已經不見,只剩下兩根支撐橫樑的大石柱。
一座無名廢石廟。楊玉攜棺離開鵝風堡前往山東老家的時候,趕腳的腳伕曾經引他在此歇過腳。
楊玉一行人催馬躍上山門石階後,飛身下馬,急急奔入廟內。
恰在這時,大雨傾盆而至,荒野一片雨打大地的沙沙聲。
凌雲花喘了口氣,拍去頭上的雨珠,正要説話,耳畔突然傳來楊玉的警告聲:“不要説話!”
凌雲花心中一驚,環首一看,驚得險些脱口叫出聲來。
大屋內停着一頂大轎,轎旁站着兩行人,一行是男,一行是女,人人勁裝疾服,個個攜有兵器。
轎後十餘名挑夫,十餘擔木箱,挑夫一律青裝,精壯剽悍。
男子着一色白袷藍衣,白紐扣,頭頂黑緞扎巾,頂心上綴着一個白絨球,銀絲寬身帶,一式大砍刀。
女子著一色深灰色勁衣,同樣的白紐扣,秀髮鬢角上插着一朵白花,全部背劍。
停在中央神龕前的大轎,轎頂四周懸着一圈四寸多長的銀絲流蘇,正中貼着一張黃紙,紙上畫着一根食指。
他們左右排列,井然有序,不説話,不搖身,就像是神龕前的一羣泥雕菩薩。
他們對楊玉六人的到來,彷彿是視而不見。
使凌雲花大為驚異的並不是他們的神態,而是那張貼在轎頂上畫着食指的黃紙。
她可以肯定那是代表一個門派的標誌,可她居然認不出那是什麼門派!
“別理他們!”楊玉低聲下令。
大家都來避雨。河水不犯井水,互不相干。
六人一齊轉過身去,面對山門。
嶽大寶第一個轉身,挺身而立,神色凜然。
楊玉發覺嶽大寶人雖渾,一路上卻從不鬧事,對他的話是唯命是從。凌雲花在碧綠山莊彈指下藥,害得他們瀉肚,他和呂公良等人都怒斥了凌雲花一頓。唯有受害最深的嶽大寶卻笑嘻嘻的反向凌雲花賠罪,毫無一點怪罪之意,因此大夥包括凌雲花在內,對嶽大寶都有了好感。
山門外。
瘋狂的暴風裹着驟雨,咆哮着,旋轉着。
瓢潑般的雨水,翻江倒海般潑灑傾瀉。
楊玉望着肆無忌憚的狂潑的大雨,心驟地縮緊,觸景生情,思緒萬千,不禁想起了——
淋露在大雨中爹爹的石亭石碑。
載着孃的“屍體”的靈樞車。
與他並肩按轡徐行的石嘯天。
橫躺在荒崗的荒山三虎。
仰卧在廣賢莊血泊中的英雄。
樂天行宮蒙面賊在碧綠山莊騰空的腦袋,飛濺的鮮血。
星移斗轉,往事如煙,逝者如斯!
不覺之間,一聲喟然長嘆。
“楊玉,你嘆息什麼?”石屋裏突然響起了一個沙啞深沉的聲音。
那聲音很空洞,彷彿有人在耳邊説話,又像是來自幻覺。
六人同時一震,轉回身,十二道目光射向大轎!
楊玉雙目精芒閃耀,心中驚駭不已。他尚不知道對方的底細,對方卻已知道了他的真實身份!
由於轎簾上半截是閃閃發光的銀線織成,反光極強,看不見裏面坐的是什麼人,但是楊玉相信,轎裏面的人往外看,必然清清楚楚。
“你是誰?”楊玉發出一聲沉喝。
“你不必管我是誰。我且問你,你是否準備去挑樂天行宮的天樂宮?”那聲音在屋內嗡嗡直響,是來自轎內,還是來自四壁,令人聽不真切。
楊玉臉色泛白。
天樂宮是他行動計劃中的第一個目標,除了他和空然大師外誰也不知道,眼下他對身旁的五個人都未透露,這人怎會知道?!
楊玉沉思片刻,道:“是的。”
“閣下能否改變主意?”那聲音仍從四壁傳來。
“這話什麼意思?”楊玉面容再次變色。
“樂天行宮中大多數人被藥物所制,身不由己,你去挑宮,豈不是濫殺無辜?”那聲音道。
楊玉冷哼一聲:“你説該怎麼辦?”
“能不殺則不殺,能不傷則不傷,有道是:能放手時且放手,得饒人處且饒人。”
“喂!”凌雲花尖聲嚷道:“別打啞謎行不行?依你説該怎麼辦?”
“先取解藥,後誅賊首。”
楊玉心想:這不就是法然方丈的計劃?
“説得倒輕巧!”凌雲花道:“怎樣混進樂天行宮?怎樣去取解藥?”
“凌姑娘這樣聰明的人,難道不知該向誰去請教?”
凌雲花花容色變,這個神秘的人物不僅知道她是凌雲花,而且還知道她的秘密!
楊玉傲性頓起:“在下若是執意要去挑天樂宮呢?”
“為救六十條無辜性命,我將收回玉笛和銷魂刀。”
玉笛?銷魂刀?這人説要收回玉笛和銷魂刀?!
楊玉眼光一亮:“你是斷魂谷門的人?”
隨着斷魂谷門四個字出口,除楊玉外,五人的刀劍均已出鞘。
“正是。”冷冰而堅毅的兩個字。
這次大夥都聽清了,聲音發自轎中。
轎兩旁的人仍是一動不動,木樁似的站立着。
楊玉心念一動,沉聲問:“銷魂刀也是斷魂谷的東西?”
“不錯。斷魂谷三件鎮谷之寶,龍鳳斷魂刀,玉笛,銷魂刀。”
空然大師怎麼會有斷魂谷門的銷魂刀?楊玉心中陡地又生一團疑雲,陷入沉思。
“收回玉笛,銷魂刀,斷魂谷門打算怎樣?”凌雲花厲聲發問。
“復出江湖,收回龍鳳斷魂刀,翦滅樂天行宮!”轎中人沉聲説道。
可以聽得出來,轎中人聲音雖然堅定,卻有一種無可奈何的感覺。
呂公良沉聲喝道:“斷魂谷門當年殘暴武林,濫殺無辜,被武林九派十三幫聯手翦滅,今日又想趁樂天行宮作亂之機,死灰復燃,真是痴心妄想!呂某第一個就與爾等誓不兩立!”説罷,劍尖一抖,“注意,老夫要出手了!”
呂公良無論與誰交手,決不偷襲,都是先聲警告,然後再出劍,現在亦是如此。
“呂大俠!讓我來!”嶽大寶一聲大喝,説“來”就動,鋼刀和身子已化為一體,撲向了大轎。
刀光如飛虹,疾落轎簾,呼嘯的刀聲蓋過了屋外幾乎震耳欲聾的雨聲!
“咚!”嶽大寶飛撲到轎簾上的身軀如撞到一堵銅牆銑壁上,倒飛回來,跌倒在地。
“當!”鋼刀隨後飛到,墜在嶽大寶身旁。
“看劍!”呂公良聲音甫落,一道劍光射向大轎。
劍光一閃之間,折而返回。呂公良晃晃身子,穩任腳步,仗劍站在了嶽大寶身側。
他面色發白,氣喘微微。
剛才這一擊,他已竭盡了全力。贍宮摘桂,師門的絕招,十二分功力,畢生的精華所聚,然而這一劍連轎簾也未曾挑開!
轎內人的武功神奇莫測!
“呀!”
“呀!”尹澤鵬、蘆小珂聯手出劍了。
兩股勁風,挾着劍光,劈向轎簾,其氣勢威力,比屋外的暴雨雷電還要沉猛。
大轎兩旁的人,紋絲未動,顯然他們對轎內主人的武功充滿了信心。
尹澤鵬、蘆小珂兩人比呂公良要慘,劍被轎內人奪下擲到屋角,兩個各中一掌跌倒在地,雖未受什麼傷,卻是穴道被制,一時爬不起來。
呂公良明白,剛才轎內人對他並未盡力,已是手下留情。楊玉跨前一步,拱手道:“前輩既是斷魂谷門人,為何對這四人手下留情?”
他雖因轎簾銀光的反射未能看清轎內人和轎內人的出手,但他感受得到轎內人對他們並無惡意。無惡意,才會手下留情。
轎內人嘆口氣道:“你把斷魂谷門的人都當成是殺人不眨眼的惡魔?其實,那隻不過是江湖上的訛傳,對斷魂谷門的誤會。”
“可誰會相信你的話?”凌雲花搶着道,“現在江湖上連三歲娃兒也知道斷魂谷是個惡魔谷。斷魂谷門沒有一個好人。”
“我就不信斷魂谷門。”呂公良道。
“我也不信!”嶽大寶跟着叫。
轎內人又嘆道:“信也罷,不信也罷,在下相信謊言終究是謊言,事實終究是事實。”
轎內人沉默片刻,問道:“楊玉,這銷魂刀是空然大師給你的?”
楊玉心中一震,隨即朗聲道:“是的。”
“你很坦誠。現在我要收回這玉笛和銷魂刀了。”轎內人説。
楊玉眼中精芒四射:“你能收得回去?”
“能。”轎內人無比堅定的聲音。
“不一定。”楊玉冷傲地挑戰。
“你可以試試。”
“好。”
楊玉拔出玉笛,隨手擺個姿勢。
轎內人又是一聲嘆息。楊玉聽得出來,這嘆息中帶着幾分驚訝和惋惜。
“我要出手了。”楊玉發出警告。
“來吧。”轎內人的聲音竟是格外柔和。
楊玉驟然出手,玉笛閃光即滅,轎簾卻泛出一片銀光。
大轎兩旁的人,身子一動,似是要出手,但又強行忍住。沒有轎內人的命令,他們是決不敢出手的。
楊玉彈身閃回,兩手空空,玉笛和笛內銷魂刀已被轎內人奪去。
但他看清了轎內人,那是一個年逾七旬,白髮蒼蒼,沒有了雙腿的殘廢老頭!
他看到了殘廢老頭盯着他的一雙眼睛,那眼中閃爍着慈祥、和藹、親切的光芒。
剎時間,他的心又一次在顫慄。
呂公良等人被轎內人的武功震懾了。因對方無有敵意,摸不清對方的企圖,所以一時間大夥都沒作聲,出現了沉默。
片刻,凌雲花首先打破了沉默。
這位聰穎調皮的姑娘看破了轎內人的心思。
她跨步大咧咧地走到轎前説:“前輩,不管你是斷魂谷門什麼人,本姑娘有一句忠告,此次斷魂谷門萬萬不能復出江湖。”
轎內人沒有反應。
凌雲花又説:“斷魂谷門即使是有冤情,二十年已過去了,這冤情一時也是無法洗清。
有許多事,當事人已經死去,死無對證,已無法核實,一時也解釋不清。武林現在已蒙樂天行宮之難,斷魂谷門再現江湖,必會引起更大的混亂。樂天行宮當年被斷魂谷門翦滅,必定會竭盡全力與你們廝殺,再加上不明真相尋找你門的報仇者、雪恨者,和別有用心者,必將在武林掀起一場更大規模的屠殺,到那時,誰能控制這種局面?那時要死的人就不是六十,而是六百、六千、六萬,甚至六十萬!”
嶽大寶突然沒頭沒腦地插上一句話:“斷魂谷門是好人,決不會那麼幹。你們不信,我信!哪能殺那麼多人?六十萬?你們信,我不信!”
凌雲花接口又道:“宋豔紅那妖女對玉哥還有一份情意,只要是玉哥出面,定能減少殺戮。”
凌雲花這句話使所有的人一怔。她立即意識到自己説漏了嘴,後悔不已,唯恐這句話勾起楊玉對宋豔紅的情思。
轎內傳來一聲長嘆,深深的痛惜的長嘆。
轎內人道:“凌姑娘言之有理,在下決定將斷魂谷門玉笛和銷魂刀贈與楊玉,願他能以最少的殺生,翦滅樂大行宮賊首,拯救武林。”
言畢,玉笛從轎簾裏飛出,射向楊玉。
楊玉接過玉笛:“在下有一事……”
轎內人打斷楊玉的話:“記住!銷魂刀並不能抵擋龍鳳斷魂飛刀,若日後遇到飛刀有難,在下贈你一詩,你記住了。”
説着,話語頓了頓,像在思索。
片刻。轎內人吟道:
無緣道是
空,
果來玉引弓,
崖澗尋指令,
處在石潭中。
楊玉還在沉吟轎內人的四句詩,轎內人已低聲下令:“走!”
轎伕抬起大轎,兩旁男女左右簇擁,挑夫挑起木箱。
呂公良忍不住問道:“斷魂谷門是否還復出江湖?”
轎內傳出一種悲愴淒涼的聲音:“斷魂谷門已經解散,還何謂復出江湖?”
眾人聞聲,抬頭一看,大轎橫樑上的那張畫着一根指頭的黃紙己然不見了!
轎子啓動移向山門。
門外的雨不知什麼時候已經停了。
雨後的天空碧藍如海。四野的草叢被洗滌得乾乾淨淨。
夕陽給荒崗鍍上了一層桔紅色的光輝。
楊玉在山門口擋住大轎。
“我娘是不是斷魂谷門的人?”楊玉問。
沒有回答。
“我娘現在哪裏?”
“你去問凌姑娘吧。”
“問她?”
轎子又向前移動。
“我娘為什麼要殺我爹?”
轎內一股勁風撲出,楊玉身子一搖,連退十餘步,閃到路旁。
“走!”轎內人一聲厲喝。
轎伕飛身下了台階,八抬大轎在兩行男女,一羣挑夫簇擁下,上了山道,疾步飛奔,其速度之快,令人驚歎。
楊玉沒有追趕,只是朝着大轎,發出一聲撕人肺腑的呼喊:“我與斷魂谷門有什麼淵源?”
大轎已經去遠,空中飄來轎內人的喃喃呼嘆:“孽緣……孽緣……”
孽緣?!
又是一個天大的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