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後的七個小時,從生到死。
趙烈家那盞白熾燈把我烘烤得像頭焦慮的野狗,我瘋狂地在趙烈那堆遺物中尋找,雙手痙攣——趙烈的風鏡,趙烈的登山靴,趙烈向我借去的摔裂掉的DV,趙烈的瑞士軍刀,趙烈和我們的合影……人在極度焦慮的時候會出現短暫失聰,我只聽見腦子裡有一條洶湧的大河嘩啦啦流過,我什麼都在尋找,但我什麼都沒有看見,我感到生命中那根最重要的線索時隱時現。
這時,我手裡正拿著一顆晶瑩剔透的碧璽珠子,像一枚堅冰灼傷掌心,灼穿,破碎空洞地尋求某段孽緣。
中午給趙烈遷完墳後,趙烈的父親讓剛剛從鳳凰山回來的我們去他家幫忙整理趙烈的遺物,我們把趙烈生前用過的東西一一清理,一一用膠帶打包,我們儘量不去觸碰那些在一起的日子的所有細節,只是對趙烈的父親說“節哀順便”,我開始整理趙烈死去那天用的灰藍色運動挎包……
總有一粒熒光改變命運,哪怕它只是一粒偶爾落在眼底的塵埃,當這顆躺在包裡的水晶赫然抓住我的眼球時,我下意識用手指夾起它,冷意奔襲而來,手一抖,它像一個晶瑩的幽靈從指縫間滑落,妖冶彈起,又跌落,又彈起……“嗒嗒”,如一個咒語,或者一個跳動的女巫。我盯著它的跳動,瞳孔急劇收縮,突然伸出左手死死抓住它……
定格,小四目不轉睛看著它,說:“這珠子,和你手上的那串,一模一樣。”
定格,我看著,看著,看著,一抹冰冷的光芒從過往時空中霹靂般掠過大腦深處並刺中我整條脊樑,我大叫一聲釘在那裡,一動不動像個正待解剖的動物標本。答案隱忍待發,我知道它的存在,但我不知道它何時才能出現,怎樣出現,出現時,會引發怎樣一種災難!
我的臉突然扭曲痙攣,武青和小四衝過來驚愕地抓住我:“你怎麼了!”
我用最後一絲力氣拿出那部DV裡的盒帶遞給武青,告訴他一個電話號碼……我能做的,只有等待,等待一條史前怪魚浮出海面。
我倒在沙發上等待武青回來,凌亂地搜索著剛剛過去的三個小時的蛛絲馬跡:趙烈、水晶、卓敏蒼白的臉、盒帶、去年那個開滿油菜花的山坡……
武青從唇語專家那裡回來時如同遊魂,他站在門口的陰影裡不敢進來,好像因看過記錄死亡最後一幕的錄相已經崩潰。他指著那盒DV帶,斷斷續續:“唇語專家看了錄相帶,說趙烈在天上喊的最後一句話是——卓瑪水晶,我愛你,下輩子再見!”
“卓瑪水晶,我愛你”——卓瑪水晶就是卓敏,卓敏是卓瑪水晶的漢名,她是我現在的女友,她就是趙烈的前任女友,我愛上了我最好的哥們的前女友……一切真相大白,一切的孽最終竟古怪地修成了緣。
那個咒語終於穿越茫茫宇宙抵達地球,像一粒偶然的塵埃,卻準確擊中我渾身上下所有的大穴。
我像一根毫無重量的蓑草飄在地板上,手裡緊緊捏著那顆刺透所有謎底的碧璽水晶珠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