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類有許多好夢,其中一個,是結合兩種極端、把不太可能結合的,夢想結合。
莎士比亞的「威尼斯商人」第四幕第一景裡,有Bellario(貝拉利歐)那封介紹信的話。信中說,介紹來的人兒是soyoungabodywithsooldahead(身體,年輕的;頭腦,年深的)。「威尼斯商人」寫成在十六世紀,到了十七世紀,英國Strafford(斯垂弗德),就是後來被國會砍了頭的大臣ThomasWentworth(溫特沃斯),向英國國王CharlesI(查理一世)推薦EarlofOrmond(阿蒙伯爵)時,說:「Heisyoung,buttakeitfromme,averystaidhead.」看到了吧,人們發酵了莎士比亞。多麼美妙!多麼令人憧憬、令人嚮往!「身體,年輕的;頭腦,年深的。」用中文裡的「少年老成」翻譯它,是中國莎劇譯者的共同錯誤,「老成」兩個字,太老化了年輕的在頭腦上的登峰造極,是拙劣的翻譯。
Soyoungabodywithsooldahead,在這一好夢出現五百年後,應賦予新的詮釋。五百年前的頭腦,涵蓋的內容是有限的,soyoung和soold還有個成真的空間。但是,五百年後的今天,頭腦上的登峰造極,簡直不太可能了。所以說,這一人類的好夢、越來越遙遠的好夢,難以成真了。
不過,崇尚科技的科學怪人們不相信,他們不怕好夢遙遠,他們不是要把遙遠拉近,而是要追上遙遠。這些科學怪人未必熟悉莎士比亞和斯垂弗德,但是,不謀而合,同做好夢,卻是真的。他們都要「身體,年輕的;頭腦,年深的」。
新時代的思想家、文學家出現了,就是李敖,他創造了「虛擬的十七歲」、創造了「朱侖症」和「朱侖現象」。因為「朱侖症」,悽豔的高中女生成了抵抗科技瘋狂的犧牲者;因為「朱侖現象」,這一犧牲給了人類最後的餘光。
小飛俠「彼得潘」(PeterPan)的作者巴里(JamesM.Barrie)道出「巴里定律」:「我未能年輕到無所不知。」(I’mnotyoungenoughtoknoweverything.)在李敖筆下,一位年輕的正在無所不知,她是朱侖。
幾年前,八卦媒體封面了李敖和高中女生的故事。
高中女生十七歲,是李敖的模特兒。在她肉身上,李敖靈脩出「虛擬的十七歲」。
這是一本玄之又玄的奇書,十八歲以下不能看、八十歲以上也不能看(看了都要偷買威而鋼)。
有一種人會默默看,是那遠去的十七歲。畢竟她不再高中、畢竟曾有流光仰望了歲月、畢竟曾有流盼低迴了真情、畢竟曾有流年似水的十七歲,默默走過、默默躺下,以叫床吶喊了人生。
那遠去的十七歲,名字是C·J·周,在臺北市朱崙街唸了高中,她是「虛擬的十七歲」的模特兒,我寫下「朱侖」,一如寫下了她的名字。
「Deliverarealnovelalongwithamystery.」這是我的最後感覺。
小說那麼真實、朱侖那麼神秘。沿著神秘,我告別了十七歲。
二○○八年四月十日,在中國臺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