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劇痛使楊秋萍從昏迷中醒來,一種難以忍受的痛楚從被穿透的四肢傳來,她的身體已經被冷汗浸透。楊秋萍努力抬起頭來,用力甩開遮擋在臉上的長髮,大街兩側的老百姓們發出一陣驚呼:“她還活著!”
楊秋萍忍住疼痛,微笑著向街兩側的老百姓們點點頭,人群中又是一片喧譁……她努力辨認著街道兩側的建築物,這是哪裡?這街道似乎很熟悉,哦,想起來了,這是前門大街,前邊的那個十字路口應該是珠市口,如果向西拐幾步,就是煤市街南口,從這裡進去就可以回家了……這裡離家咫尺之遙,但今生今世怕是再也回不去了,楊秋萍有些傷感,她非常想向人群喊幾句,她想說:我的祖國,我的同胞們,我愛你們!她張了張嘴卻發不出聲音來,她知道自己的聲帶已受到嚴重損傷,是受刑時忍不住發出慘叫造成的。
陣陣劇痛使楊秋萍時而昏迷時而清醒,她盼望著刑車能開得快一些,儘早趕到刑場,在這種時刻死亡的來臨將是件多麼幸福的事情,在這個世界上有誰能這樣懷著迫切的心情盼望死亡?此時恐怕只有楊秋萍了。
街兩側的人群中傳來一陣低沉的、被壓抑的抽泣聲,成千上萬人的抽泣有如海嘯般的聲響滾過陰沉的天空,聲音越來越大,最後成千上萬的人終於爆發出驚天動地的哭聲……
楊秋萍含著熱淚用目光向北平的父老兄弟告別。突然,她的目光停留在路西一處院子的臺階上,一個戴著禮帽、穿著長衫的人將提包抱在懷裡,另一手則伸進提包……徐金戈,是徐金戈,楊秋萍驚喜地睜大眼睛,渾身的疼痛感似乎也減輕了,她熟悉徐金戈的站姿,此時他手裡肯定握著一枝子彈上膛的駁殼槍,保持著隨時拔槍射擊的狀態。
楊秋萍目不轉睛地望著徐金戈,心裡默唸著:金戈兄,謝謝你為我送行,我們沒有白相愛一場,有你在身邊,我覺得身上一點兒都不疼了,金戈兄,你是懂我的,你該知道我在想什麼。
徐金戈所站的位置離楊秋萍的刑車不足五十米,這是一條衚衕的入口處,位置極佳,一旦出現情況可以迅速從衚衕裡撤離,這條衚衕連接著天橋一帶密如蛛網的衚衕小巷,對於日本憲兵來講有如迷宮一般。
徐金戈昨天就從方景林處得到了消息,他知道憑自己的力量無法解救楊秋萍,在敵人重兵護衛下劫法場的故事只有在小說裡才可能出現,你想都不要想,就算“黑馬”同意,並派出若干行動組給予配合也不可能成功,況且“黑馬”根本不會配合,他不會為了一個無足輕重的女人搭上手裡的全部王牌,否則他就不是“黑馬”了。
徐金戈想了很久,覺得自己惟一能做的是幫助楊秋萍早些解脫痛苦,如果當時陳恭澍那一槍打得準一些,楊秋萍也不會承受這麼多非人的折磨,作為一個特工人員理性始終應該是第一位。想到這些時他心裡在淌血,用自己的手殺死心愛的人,這種難以承受的痛苦簡直要使徐金戈瘋掉。
徐金戈感到一陣戰慄,他的目光和楊秋萍的目光驟然相遇,兩人互相凝視著,在一剎那,彷彿時空也凝固了……楊秋萍的目光中充滿了溫情,她似乎已經猜到徐金戈的想法,微微地點點頭,好像在說,親愛的,快動手!我不怨你,我愛你……兩行淚水順著徐金戈的面頰滾落在胸前,他左手將提包調轉方向,伸在提包裡的右手猛地扣動了駁殼槍的扳機,槍聲爆豆般響起,一排子彈穿透皮製手提包,高速飛過五十米距離打進楊秋萍的胸膛……
人群一下子炸了營,街道兩側頓時大亂,押送刑車的日本憲兵們被突如其來的襲擊驚呆了,一時沒有作出任何反應,徐金戈趁亂閃進衚衕,在撤離之前他回頭看了一眼,楊秋萍低垂著頭,長長的頭髮在秋風中飛揚……
徐金戈走進衛生間,擰開了水龍頭,把頭伸到龍頭下,任冷水衝在自己的頭上,此時徐金戈渾身發燙,像是著了火一樣,他想給自己降降溫,藉此控制一下自己的情緒。冰冷的自來水使他清醒了很多,他抬起頭想照照水龍頭上方的鏡子,看看自己這兩天變成了什麼樣,突然,他覺得嗓子裡發堵,一股灼熱的液體湧上來,“噗!”一口鮮血噴在鏡子上,徐金戈的身體搖晃了一下,頹然栽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