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來,起床,梳梳頭,下樓,
喝一杯,找衣服,拿帽子,
上樓抽菸,有人說話,我在入夢。
——披頭士《佩珀軍士的孤獨之心俱樂部樂隊》
只有太陽沒有樹葉,我們一天到晚留在房間裡,我們不朝窗戶外多看一眼,不打一個呵欠,浴室的洗衣機裡塞滿了發硬的襪子,不潔的床單,天天向來反對請鐘點工或保姆做家務,因為不喜歡陌生人在他的私人空間走來走去,還要碰他的內衣,菸缸或拖鞋,可是我們越來越懶,最好是一日三餐都不用吃了。
“只要一天攝取2790千卡的熱量、1214國際單位的維生素A、1094毫克的鈣,就行了。”天天說著,晃晃手裡抓著的好幾瓶藥丸,依他的看法,這些綠色,白色、淡黃色現代科技生物製品足以提供人體所需的營養。“為了增加口感,還可以與果汁、酸奶等調和在一起吃。”天天認真地說。
我相信他說的話句句是實話,可那樣肯定會吃出神經病的,吃到人厭世。我寧可天天叫小四川的外賣來吃。儘管那又貴又不好吃。
天天像工頭一樣督促著我寫作。他則在另一個房間不停地畫畫,他畫些小豹子,變形的人臉,金魚缸……漸漸地他從超市買了很多宜而爽內衣褲,用丙烯顏料直接畫在上面。吃完飯,我們互相展示作品給對方看,我給他念我的小說片斷,其中被我刪掉的一段使他哈哈大笑,那是一段“一個女病人與男心理醫師的對話”:
“我討厭我丈夫,他像頭豬。”
“在床上還是在床下?”
“他沒有腦袋,只想亂搞。相信連一隻草地上的母羊都不會放過,總有一天我會控制不了自己,我會閹了他,像7年前美國弗吉尼亞州那起著名閹夫案的女主角羅瑞娜(LorenaBobbit)一樣。”
“你真的這麼想嗎?”
“老天,男人都是這麼自以為是!在你們眼裡女人成了什麼?逆來順受的漂亮玩具嗎?看來分析家也解決不了問題,錢花在白痴身上。”
“你說什麼?”
“你有真知灼見嗎?我可再也受不了愚弄了。”
“如果你覺得我不行,大可請便!出去的時候請順手關門。”
“哦,我受不了了,都是豬!”她狂叫著跑出去了。
“這樣的對話可真夠低俗的,一出鬧劇。”天天笑著說,“但很好笑。”
我試著把天天畫的一件白色T恤穿上身,一隻卡通大臉貓,看上去很不錯,不少內褲上有月亮、嘴唇、眼睛、太陽、美女的造型畫。沙發上足足堆了幾十套這樣的手工品。“我們可以找個地方賣掉這些作品。”我說。
“你覺得會有人喜歡嗎?”
“試試看吧,反正很有意思,賣不掉就送朋友。”
天天怕難為情,不敢去大街上兜售。我們選擇去附近的華師大校園。校園裡的感覺挺好的,清新、多綠、整潔。總給人一種與世隔絕的幻覺,當然這只是幻覺,象牙塔也有對外的窗口,不少學生佩有BP機和手機,在外面打工,特別是不少女大學生從事某種暖昧的職業,她們出售青春和智慧換取物質的快樂。當我還在復旦讀書的時候社會形勢還沒發展得這麼快,頂多在相輝堂看一回女大學生模特隊在臺上搔首弄姿地走一走,而且那時候復旦和大多數高校一樣還沒有真正設立自己的電子網絡。
我們挑了操場邊的一條小雜貨店林立的路邊做生意。正逢吃晚飯時間,學生拿著飯盒去食堂,路過時都好奇地看著我們,也有人蹲下來仔細地看了看我們的貨物,問價錢。一切都由我來應答,天天始終保持著沉默。
“T恤60,內褲40。”
“太貴啦!”他們說,毫不客氣地砍價。我不讓步,因為過低的價錢是對天天藝術勞動的不尊重。天色暗了,學生騎著車去教室上夜自習,操場上已沒有人打球了。
“我肚子很餓,”天天低聲說,“要不算了,回家吧。”
“再等等,”我從口袋裡拿出一塊巧克力給他,自己點了一顆煙,“等10分鐘看看。”
這時,一個長得像喬治·邁克爾的黑皮膚美男子摟著一個戴眼鏡的白人姑娘走過來,“Hello,藝術內衣,非常便宜。”我用英語向他招呼,在羞澀的天天身邊我必須得大膽而自信,儘管小時候媽媽讓我去麵包店買塊麵包,都會讓我緊張,攥錢的小手裡全是汗。
“是你們自己畫的嗎?”白人女孩看著我們的商品微笑起來,“真的很可愛。”她聲音圓潤動人,眼睛裡有種聰明的東西,“是我男朋友畫的。”我指指天天。
“他畫得很好,有點像莫里迪格阿尼,或者馬蒂斯。”女孩說。
天天高興地看著她,“謝謝你。”他說,然後對我耳語,“便宜點賣給她吧。這女老外挺好的。”我假裝沒聽見,甜蜜地對著這一對黑白留學生情侶笑。
“莫亞,你覺得呢?——我想全買下來。”女孩說著開始拿錢包,叫莫亞的男人黑黑的臉上有種威風凜凜的酋長風範,可能來自於非洲某地區。他體貼地摟著女孩,“我來吧。”他也拿出一疊百元人民幣,白人女孩堅持自己付費,臨走前她微笑著說,“謝謝,希望以後能再見到你們。”
近一千元錢到了手,天天跳起來,抱住我親了一口,驚奇而興奮地說,“我居然也能賺錢,以前我不知道。”
“對啊,你是個了不起的人,只要願意,你能做成功很多事情的。”我鼓勵他。
我們在附近的餐館吃飯,胃口奇好,甚至還在音響效果低劣的卡拉OK包廂裡唱英文情歌。“親愛的,如果你迷失了方向,有我在你身邊,親愛的,如果你害怕了受傷了,有我在你身邊……”一首老老的蘇格蘭歌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