奧大分級不分系,是非常特別的一點。從一年級開始,課程就相當多元,例如語言課就有中文、英文、法文、日文和西班牙文;音樂課有古典樂器、現代樂團演奏、作曲、聲樂和音樂欣賞,其它科目也同樣五花八門,而且全是必修。
大二之後,才有選修,從馬術到國際法,上百種課程讓人眼花撩亂。
這是因為奧大認為大學不若研究所,不是鑽研一個領域的地方,而是全面探索自己潛能的所在。
而除了幾種外文課外,所有課程全部是外籍教授以英語教學,讓學生不必出國就有全英語環境。
要進奧大,必須先申請、後考試,背景要夠硬,實力要夠看,最後是持久力要夠強,因為表現一旦跟不上進度,立刻會被請回家去。
能對名門子弟如此,是因為想進門的學生實在太多了,而奧大采精英政策,學生人數絕對控制,寧缺毋濫。
校規雖嚴,卻不是傳統學校的嚴法。舉兩個絕無例外的校規為例。
——學生必須參與學生會,各司一職,從會長到文書不等。
——學生每科等級不得低於B-,若累積達兩科,立即退學。
至於尋常學校愛管的抽煙、喝酒、打架、作弊、曠課、幫派、男女交往等等行為,奧大從來不管,因為認為那些私人行為管不勝管,完全是浪費校方資源。進了商場政界,爾虞我詐,生活糜爛,根本是常態,乖乖牌反而吃虧。
如果你的生活亂七八糟,卻還能取得全A,那你就是進奧大的料。
奧大校方也不是省油的燈,除了教授團延聘外國名師,管理階層多半是奧大校友,第一手經驗豐富,真正要作弊或在學業上打混,簡直難上加難。
換句話説,奧大是真正學東西的地方,不只是混個名號光環而已。
這也代表了奧大卧虎藏龍,每一個學生都不是省油的燈。
慼慼在班上的成績不上不下剛剛好,有時A,有時A-,有時B+,很少有A+的,她很滿意。
父親沒得話講,同學也不會眼紅,這就是聰明人的立身之法,孔老夫子的中庸之道,她秉行不輟。
今早的戲劇課,她倒是特別用心,這是興趣使然。假扮遊戲她最喜歡了,如果人生真如舞台,她會過得很開心。
「……現在休息五分鐘,各自找一個伴,我們排演Antigone這一幕訣別的戲。」法國教授説。
安蒂岡妮是根據希臘古典悲劇所改編的政治劇,講述伊底帕斯王的女兒安蒂岡妮為了埋葬被判叛國而遭棄屍的兄長,甘願面對也被判處死刑的命運;而她未婚夫希門是新王之子,她在出發去葬兄的前夕與他死別,希門完全不知安蒂岡妮的意圖,對她的熱情與悲傷極度震撼卻也迷惘。之後安蒂岡妮被捕而遭新王處死,希門聞訊傷心欲絕,立即自殺殉情。
這一幕訣別充滿了安蒂岡妮的不捨與希門的深情,是全劇最令人揪心不忍的一刻。
慼慼躍躍欲試,不過分組通常是個問題,因為班上除了慼慼和筱京,另外還有兩個女生,而她們通常搶着和索誠同組,有時不惜搞得烏煙瘴氣。
狄芝瑢是強勢自信的那種女孩,父親官位高,母親是明星,她從小就常上報,可謂是在公眾矚目下長大的天之驕女。她通常清楚自己要的是什麼,開口時也絕不客氣。
侯晴玉則是典型的小公主,從小被寵大的,聽説富可敵國的父親是個暴發户,但她從來無視世家名媛對她有形無形的睥睨,倒是有種後來居上的小霸王姿態,什麼都想出頭。
「又來了!」筱京大翻白眼,小聲嘀咕:「這二女搶一男的韓劇戲碼天天上演,不累啊?」
但千載難逢的機會能和花神上演愛情戲,怎能錯過呢?這場仗可火了。
慼慼倒不介意看戲,瞧着姓索的在兩個美女之間周旋,本身就是一場精采好戲,不看白不看。
「上節微積分我跟你同組,沒錯吧?」索誠淺笑着對狄芝瑢説。
「你埋頭解題,根本沒説上三句話,怎麼算!」狄芝瑢立刻抗議。
「而昨天在化學實驗室,我跟你同組過了。」索誠轉向侯晴玉。
「但那是四人一組啊!」侯晴玉也叫。
索誠轉向卞筱京。「卞筱京好嗎?我們很久沒有同組了吧?」
筱京受寵若驚地睜大眼,因為自覺搶不過那兩個女生,她很少主動要求,因而和索誠的交集大大受限,但那並不表示她對索誠有任何免疫力。
「好啊!」誠實的她立刻答應。
本來應該無話可説的狄芝瑢偏偏就找得到話説。「索誠,你從來不找我們的仙子,很奇怪喔。」她的笑半是不懷好意、半是撒嬌調笑。
索誠的亮眸轉向慼慼,她不動聲色地看回去,他笑了。
「我邀你們的話,得罪了三個男的,但至少討好了一個女的。邀仙子的話,可能連一個人都沒辦法討好。」他説得輕鬆。
「咦!這聽來很奇怪喔。」侯晴玉也插話進來。「仙子不喜歡花神?」她滿懷期待地看着慼慼。
班上的人都隱隱注意到了,這兩個同樣身為奧大最大名鼎鼎的人物,居然不常往來,確實有些反常。雖然奧大校園如戰場,兵不厭詐,你來我往,交友也未必交心,但表面功夫誰都會做,為什麼這兩人連做都不做?難道他們之間有什麼過節?
「那倒不是。」索誠又若無其事地接口:「所謂仙子,就是要遙不可及,跟我這個花花公子扯上關係,不是會壞了仙子的好名聲嗎?」
「怎麼會?你是神,她是仙,很匹配啊!」狄芝瑢説得酸溜溜。
「那麼,以後我不必找你,直接找她嗎?」索誠挑眉。
「我不是這個意思啦!」狄芝瑢這才警覺到自己原本只是要找冉慼慼的碴,卻變得有可能挑起索誠對冉慼慼的興趣,於是立刻改口:「讓仙子去自命清高好了,我才不想多一個人分享花神你!」
索誠嘆口氣。「那就幫幫忙,別再鬧了,好好上課吧!否則我在女人國裏再怎麼吃香,在男人國裏卻是過街老鼠,將來還怎麼混?」
這樣一説,原本在旁看得眼紅又不耐的男生們都覺得啼笑皆非,氣氛也就大大緩和了。
慼慼含笑接受了第一個要求跟她同組的越軒,心裏仍不免對索誠不情願地佩服。
倒不是佩服他能擺平兩個悍女,那早是司空見慣的事;而是他讓她從頭到尾都不必被拉進這趟渾水,連開口辯解都免了,實在高明!
不傷及無辜,也是義氣。
這讓她想到一點,不禁沉吟起來。
她是否不該再刻意和他保持距離?如果她的雲淡風輕被人看成是故意躲避,反而會引起不必要的注意。
兩個女生這樣一鬧,索誠是否也注意到了?他會如何做?
「冉慼慼?」越軒的聲音喚回她心神,慼慼有些抱歉地微笑。
「對不起,你想對詞是嗎?」她問。
她對越軒的印象不錯,器宇軒昂,人如其名。他不愛出鋒頭,不若索誠那種叱吒天下的狂妄,氣質很乾淨,這在他地主出身的家世中着實少見。
越軒微笑。「你每次戲劇課都精神特別好,今天有點反常。」
她聳肩。「我常常都心不在焉,就算是好玩的戲劇課有時也不專心。」她心底響起了小小的警鐘。他一直在觀察她?被眾人特別關注,她已經習慣了,但此人好像異常敏鋭,讓她不禁多看他一眼。
他注意她,除了一般男生的好感與好奇之外,沒有別的了吧?
「你也喜歡戲劇?」她打量他相當隨意的穿着,對他的評價再加一等。
「還好。」他靜靜回答。「我比較喜歡音樂。」
不會阿諛,不錯。「你——」
正想再問下去,就被筱京拉到一邊。「越軒,慼慼先借我一下,上課再還你。」
不由分説被拉到隔壁的空教室,慼慼笑。「幹嘛?要跟花神對戲緊張啦?」
「我快嚇死了啦!」筱京臉紅紅的。「欣賞偶像很輕鬆,但真要和他對那種愛來愛去的台詞,我……我好像不行。」
「你不會真的喜歡上他吧?」慼慼皺眉,為死黨擔心起來。
「沒有啦。但我也是他的粉絲啊,只要是女人,誰不迷他?」
我就不迷。慼慼在心裏説。「好吧,我教你一招。等一下他含情脈脈地看着你時,你就想像自己得了絕症,下一刻鐘就要死了。」
「啥?」筱京傻了。
「這是你人生的最後機會,能跟這種你最愛的韓劇版痴情男主角談情説愛,你要不顧一切地把握住。」慼慼一臉正經地説:「想想看,你爸是堂堂日本三大株式會社之一的副社長,你媽家聽説可以上溯到清朝皇族。據你説兩人都保守得要命,家規嚴到不行,你這輩子就算能自由戀愛,也甭想嫁一個像索誠那樣花名在外的公子哥。」她笑。「而且你知我知,索誠是花神,情聖中的極品,你什麼時候還能找到比他更讓人流口水的對象?所以,你豁出去吧!一生就這麼一次,正眼看他,聽他説情話,就算是假的也好好享受一下。」
「説得……有道理喔!」筱京眼睛亮了。「我若浪費掉這個機會,那還真是該死了!好,我就給他上!」
慼慼笑不可抑。「別把人家嚇得太厲害。」
兩人回到教室,課也開始了,慼慼有些抱歉地看了越軒一眼,他只是温和地笑笑。
轉回頭時,卻看到索誠在看她,一副似笑非笑的古怪神情。
他怎麼了?她覺得莫名其妙,乾脆不理他。
因為時間限制,四組各自對詞,最後只有一組上台真正表演。抽籤結果,索誠和筱京抽中了。
剛才和他對詞時還算正常的筱京,現在臉又紅了。慼慼給她一個鼓勵的手勢,又發現索誠在看她,趕緊收斂神色。
「好,開始。」教授説。
筱京深吸口氣,念出台詞:「希門,我現在要告訴你兩件事,但你必須先發誓,我一説了,你就必須轉身離去,不能問我任何問題,不能再看我一眼,什麼都不能説,只能馬上離開。你能答應我嗎?」
筱京説得很小聲,只慶幸自己聲音還算穩定,抬頭看索誠,眼睛不禁睜大了。
索誠眼中有着遲疑,還有擔心,但除了這些,那一向閃亮無比的眼中近乎滿溢的,是不折不扣的情意!
他舉起手像要碰觸筱京的鬈髮,又止住了。「你要告訴我什麼事?」
筱京愣在那裏,他眼中轉為憂慮。「安蒂岡妮?」
筱京回過神來,趕緊低頭看詞。「你……先答應我!」
他深吸一口氣,才沙啞地説:「我答應你了。」
除了慼慼,其餘三個女孩都不禁屏息,他的聲音是如此低沉而深情,簡單的五個字,卻有如承諾了一生一世,毫無保留。
慼慼發現自己蹙起了眉頭,心頭有些發緊,好像碰上了讓人不安的事,近乎忐忑。
筱京清了清喉,才能再念下去。「我昨晚穿上姊姊的衣服去找你,是希望你把我看成真正的女人,希望你能……愛我。」
那張俊美得可以讓人忘了呼吸的面龐,透出意外和狂喜。「安蒂岡妮!」
「我希望昨晚能夠成為你真正的妻子,因為……因為……我永遠不能嫁給你了!」
他臉上的表情凝結住了,好一晌都不動,接着臉色瞬間蒼白。「安蒂岡妮!」
「這就是我要告訴你的兩件事。你答應過我的!什麼都不問,馬上就離開!現在走吧,馬上走!如果你還愛我的話,為我做這最後一件事……走吧。」
他凍住的身形,僵硬卻迸發張力,像是僅僅被痛苦和迷惘給支撐住,一放鬆就會崩塌四裂。他望着她,一秒、兩秒,終於轉身離開。
索誠走了幾步停了下來,再轉回身時,臉上又是標準花神的瀟灑笑意。「教授,這樣可以嗎?」
整個班上好像此時才突然醒過來,眾人都不禁鼓掌叫好。慼慼搖頭,想理清腦中突然有些渾沌的思緒,不知為何,只有一個意念揮之不去——
索誠這個男人……實在太可怕了!
他的台詞沒有幾句,甚至沒有幾個字,他卻能把內心戲演得如此活靈活現,就像真的一樣!
這是什麼樣的男人?什麼樣的演技?或者,這根本不是演技,而是他的……本能?
她陷入自己的思緒中,直到下課了筱京來搖她。
「天啊!花神真是不可思議!我到現在心臟還在狂跳!」筱京興奮無比。
慼慼笑了。「就告訴你值回票價吧?」
「你不知道,我緊張得一直想上廁所!等我喔。」轉眼間已衝出門去。
慼慼不禁笑着搖頭,幫她收拾了東西,再抬頭時發現教室裏只剩下她和索誠。
他環着雙臂斜倚在門口,一瞬不瞬地望着她。
她挑眉。「花神原來是天生的明星,我真是大開眼界了。」
他眼中的笑很淡很淡。「這都是為了配合你。」
「我?」她眯起眼。
「是啊。」他輕鬆地説:「你絞盡腦汁讓死黨放鬆心情,還保證了個一生只有一次的經驗,我如果讓你失望,那就太不紳士了,所以我卯足了勁,給你一個完美的情人。」
原來剛才的對話被他聽到了。「我?是給筱京才對。」她笑着糾正他。
他沒有接口,嘴角一抹若有似無的笑意。
她心底又起了戒備。為什麼她覺得索誠有些詭異?
她站起身來,決定談話結束。
她想走出門時,他卻沒有站直身讓出路來,反而開口了。「大家好像認為我們兩個有什麼問題,我們是不是該談談對策?」
她止住腳步,抬頭看他比尋常人稍淡、黑色中像是閃着銀光的眸子。「什麼樣的對策?」
她沒有裝作聽不懂,這讓他微笑。「除了真正約會,其它都可以試試。」
她搖頭。「我的範圍比那小得多,就偶爾説説話,怎麼樣?」
「我倒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從花神變成了瘟神。」
她笑了。「沒那麼嚴重吧!你一向不把那雙電眼對準我,我一直很感激,請不要毀了我的好印象。那麼……下次你來要求和我同組好了。花神降旨,總比仙子突然下凡來得比較不嚇人。」
他眼中透出一絲近似無奈的笑意。「冉慼慼……你真的很好玩。」
你玩不到的。她在心裏説。示意他讓路,他合作地退開身讓她過去。
她不曾回頭,不管身後那雙深眸有多麼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