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en
羽野從身後抱住我,不停地在我耳邊安慰著。
"寶貝,怎麼了怎麼了?
"乖,是不是剛剛小七嚇到你了?!!
"要是你想哭的話,就哭出來啊。別這樣。
"別怕別怕,有我在。沒人可以傷害你……"
無論羽野怎麼搖晃我,我始終只是凝視著那十字架上的藍色寶石出神……
姐問我,"久美,到底怎麼了?這十字架是……"
"是朔月啊……"
這藍寶石,就是朔月的眼瞳化身。
難道只有用朔月的雙眼來交換,才能救羽野的命?
這就是引魂師註定孤獨的宿命嗎?
為什麼偏偏是他的雙眼?
那麼美那麼美……
整個房間歸於一片漆黑的寂靜,而我只聽到每個人心底的暗湧,只看得那枚絕望的寶石光澤……蒼藍蒼藍,明媚尊貴。
玩偶的天職就是消除主人的寂寞,一切都聽從於主人。可為什麼我偏偏是個不聽話的玩偶?而朔月就是那個為了心愛的玩偶而付出一切的引魂師。
朔月他走了。
他真的消失了。
我們之間的一切像被風吹走的細沙,終於失去所有的蹤跡。
失魂落魄地回到家。當天晚上,沒有告訴任何人,我獨自拎著行李坐了整晚的夜航班去了巴黎。
一個人站在午夜機場的人潮中;
一個人在飛機上睡著,醒來後吃早點;
一個人聽著音樂,一個人走在巴黎浪漫的街道上;
一個人租了車,開了足足四個小時,來到那座白色別墅;
一個人不搭理驚訝的管家和傭人,脫掉鞋子光著腳著走到二樓右邊最裡面的那間房。合上房門,徑直往寬大柔軟的床上倒下去……
嗵。
幾乎快被柔軟的床墊彈回來,可還是不管不問地賴在床上,不一會就沉沉地睡了過去。
像個孩子,終於躲進媽媽的懷抱。
姐說過,當一個人脆弱到極點的時候,他(她)唯一想做的事情一定是回家。原來我潛意識裡真正的家,不在"寵愛之名",不在那個海邊的大房子,而是這個後山開滿絕美梨花的白色別墅,是這個屬於智夏的房間。這裡有智夏的氣息,每一寸每一個角落都寫滿了與我的宿世因緣。
"主人,原諒我。"把頭窩進寬大柔軟的枕頭,睫毛蹭在乾淨的棉布上,終於找到歸屬感。
這裡才是我的家。
第二天,一大早給姐打了電話報平安後,我買了一大束百合花去了智夏的墓地。小路上佈滿大大小小的水窪,晨霧清新如同一場淡藍的幻覺……
站在墓前禱告,不遠處教堂的鐘聲一直在附和著祈禱。我雙手合十,內心一片寂靜。沒有激動,沒有悲傷,像驚天巨浪後瞬間歸於平靜的海面。安靜到可怕。
"我們在天的父,願人尊你的名為聖,願你的國降臨,願你的旨意行在地上如同行在天上……不讓我們遇見試探,救我們脫離兇險。因為國度、榮耀、權柄都是你的,直到永遠……阿門。"虔誠地站在墓碑前禱告。當最後一個字落下,我從脖子上取下那枚十字架,掛在墓碑上。而墓碑邊的薔薇,正開得嬌豔欲滴。
晨霧愈加濃烈,反覆地念誦著禱文,迷朦中聽到有熟悉的聲音在叫我的名字——
"久美。"
四周瀰漫霧氣,白晝的教堂像月光下的森林。我抬起頭,合十的雙手還沒來得及放下,就已經驚訝地捂住了嘴。
對面教堂的方向,正走過來一個熟悉到骨子裡的身影。
空氣中漫溢著白色花朵甜美的香味,少年清秀高大的身影在迷離的晨霧中影影綽綽。
"朔月?
"是你嗎?朔月?"
我顧不上那個十字架,跌跌撞撞地跑過去,一頭栽進他溫暖的懷抱裡。
"朔月!!
"你去了哪裡?!小七什麼都不肯告訴我!
"朔月,你說過不會離開我的……"
他不發言語,只是任由我在這寬厚的懷抱裡哭泣。直到晨霧散盡,我在懷抱中抬起頭,看清楚眼前這少年比女生還要美的臉——
狹長漆黑的眼瞳,薔薇一般嬌美的唇。還有閃耀在耳邊的鑽石十字架。
怎麼是他?!
我怔怔地看著他,恨不得一頭撞死,只能一遍又一遍地道歉:
"對不起對不起……我到底怎麼了,怎麼連你都認錯了……天吶,我要瘋了……"懊惱地敲著自己的頭,被對方溫柔地握住了手腕。
來的人不是朔月,是羽野啊。
"原來你真的在這裡。"羽野輕聲地嘆氣,我尷尬得滿臉通紅。一定是心裡的歉疚太深,剛剛竟然把他誤認為朔月。
"嗯。不然你認為我還有哪裡可以去?"
愛是在親密和距離之間遊移。這個世界上,只有跟姐、朔月還有羽野才有真正的親密感,那是一種比血液還要黏稠濃烈的感情,點燃後頃刻間變成漫天大火。直至灰飛煙滅,彼此也將永不遺忘。
羽野低頭不看我,長長的眼睫毛垂下在眼底形成一圈淡淡的暗影,好看得有些傷感。
"我在你心裡的位置,被他換掉了嗎?"
"不是。"
我的下巴抵在他的肩膀上,淚眼朦朧中只看到羽野耳朵上那枚鑽石十字架閃耀著華美的光芒。
"愧疚不是愛,你只能用幸福來報答他。"
他懂我。
他真的真的懂我。明白我心裡在想什麼。
羽野從未把我抱得這樣緊,我快要窒息卻沉迷於他懷抱的霸道。
"我現在才深深覺得,上帝真的是公平的。雖然它曾經從我身邊奪走了那麼多那麼多,卻最終讓我得到了你。"
風聲溫柔,他溫柔地在我耳邊呢喃著。
"我的命是端木換來的。我會代替他,給你幸福。"
聽到這句話的我,沒有再說什麼。只是回應地也抱緊了他。陽光終於穿透了清晨的薄霧,在智夏的墓碑上撒下一大片潔白而美好的光芒。我彷彿看到我的主人,那個叫蘇智夏的女孩子,她溫暖可愛的笑臉在陽光中綻放成一朵永不頹敗的薔薇——
美得醉生夢死。
"我的命是端木換來的。我會代替他,給你幸福。"
直到這個時候,我的眼淚才終於流了下來。
把頭埋在羽野的胸口,我抬起手用力捂住嘴,溫暖的淚水卻從指縫中滑落。像慢板的音樂,唯美憂傷地劃過手掌的背脊,終於滴落在十字架的藍寶石上。
……在觸到寶石的那一瞬間,淚滴幻化成雪白的羽毛。
五年前,花久美轉學到聖·卡瑟琳,她第一次見到了傳說中完美的端木朔月,那個在神前安靜禱告的側臉,明亮得融化一切。他們開始交往。
三年前,花久美在千羽野的面前變成了一大片薔薇花瓣,端木朔月帶著久美離開。
昨天,花久美才明白端木朔月為她而自願接受處罰,被廢去了雙眼。可已經來不及,朔月消失在所有人的視線裡。
而從昨天開始,端木朔月和花久美……
他們永遠不會再見。
花久美和朔月的一切,終於成為一口沒有水的古井,只剩下乾燥的回憶,被冰冷的夜風一吹,也就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