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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幕 久美 冥王星(8)

    Eight

    手術室的喧囂和我與朔月之間的沉默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求求你……"

    失去了所有的力氣,我無力地跪了下來。

    "求求你,再多給他一點時間,也是再多給我一點時間。我想幫羽野實現最後的心願。他真的從一生下來就被親生母親拋棄,而父親因為他是私生子,從來就對他不理不睬的。如果不是遇到智夏和智薰他們,我想他可能從小到大一個朋友也沒有……你再多給他一點時間,我和姐一定會幫他找到媽媽的,一定會的……"

    "久美,這就是每個人的命運。我們都無法違抗。"

    "我並不貪心,只要七天時間,你再多給我們七天時間好不好?"

    "久美,你讓我很為難。"

    "那就三天,只要三天!!可以嗎?"

    "不可能。"

    "再多一天,一天可以嗎?求求你……"

    "久美……為什麼你到現在還不明白,命運根本就是無法違抗的。"

    "那帶走我吧,連我一起帶走好不好?我不要他一個人孤零零地去那個世界。"

    "傻瓜,不可以。"

    "帶我走!帶我跟他一起走!!"

    如果他不在這個世界,那我孤獨地留在這裡,還有什麼意思?

    "帶我走……朔月,帶我跟他一起走!求你了……求求你……"

    ……

    "不可以。"

    他的回答是這樣的冷靜無情,讓我的心墜入谷底。走廊越來越暗,那頭的手術室裡仍舊人聲鼎沸。醫生護士都在盡最後一絲努力來挽救羽野的生命。

    "我知道,我知道我沒用。"

    "別這樣,久美。"

    "朔月,求求你……"

    他沉默著,終於說出一句:

    "智夏是我帶走的。"

    "是你?"

    吃驚地直起身子,跪久的膝蓋頓時一陣疼痛,可顧不上這些,我趕緊追問:

    "你帶走她?智夏是你殺的!!"

    我的主人,是死在我的指定戀人手下?

    光線很暗,朔月站在走廊的暗影裡,黑色的羽翼遮掩住他的神情。只有那聲音還是冷冽的,不緊不慢。

    "不。"

    他看著我,湛藍的眼瞳裡是鋪天蓋地的憐惜,像哥哥一樣撫摩著我的額頭,

    "她確實是患上了那種絕症,到了該走的時候,而且接她走的人剛好是我。但是久美,你知道最後那一刻,智夏她跟我說什麼嗎?"涼如水的夜風裡,星密色的夜空裡突然湧起一陣清冽的風。朔月一直冷靜的臉上終於有些不忍,他努力壓制著自己的語氣,卻還是讓我感覺到了他的傷感,

    "她說,她對不起你。"

    "對不起我?"

    "嗯。智夏說,或許她從一開始就太任性了,要求玩偶師並且強迫你去喜歡我,對你來說太過殘忍。她說她希望你幸福,希望能看到你開心的樣子,能一直笑著,笑著,溫暖地生活著就好。"

    "智夏她真的這麼說?"

    "是的。其實她從來就沒有要求過你什麼,只要你幸福就好。久美,記住我今天跟你說的這些。要幸福,一定要幸福……"

    "要幸福,一定要幸福……"

    他彎下腰,在我的額頭上印上一個吻。

    冰冷的吻,讓我有小的顫抖。恍惚之間,眼前朔月的身影越來越迷離,漸漸融散在漆黑的夜風裡,只有那吻的觸感還有一絲留在我的額頭。

    "朔月?"

    "朔月你去哪裡?"

    最後一線光影消失之前,他若有若無的聲音飄逝在我耳邊——

    "久美,原來你才是我和智夏命裡的劫。"

    我正疑惑著朔月會去哪裡,突然發現有些不對勁。

    走廊那邊的手術室怎麼突然安靜下來了?!

    沒有醫生果斷的指令聲;

    沒有護士焦急的情況報告;

    沒有麻醉師的請示沒有其他人員忙碌的腳步聲沒有儀器的滴答聲……

    一切歸於死一般的寂靜。

    叮——

    手術室的燈滅了。醫生走出來,摘下口罩:

    "花久美小姐嗎?抱歉……"

    "怎麼了??"

    難道羽野他……

    看著我緊張的樣子,醫生長舒了一口氣,平緩下語氣。

    "抱歉,讓你等很久。他已經渡過危險期了。"

    我如釋重負地癱坐在地上,大顆大顆的冷汗不住地淌落。體貼的護士小姐遞過毛巾,我還在擦汗就看到聞訊趕來的姐和KIKI、清流正從走廊的那一頭心急如焚地跑過來。KIKI一把抱住我問:

    "怎麼樣怎麼樣?他不會……"

    我的臉上浮現出一絲蒼白的微笑。

    "沒事了,羽野他沒事了。"

    虛脫地癱軟在KIKI的懷抱裡,心裡慶幸而感激。

    謝謝你,朔月。

    謝謝你願意放過他。

    本來羽野這次最終是難逃一劫的了。沒想到一切都按照神奇的軌道發展了下去,他康復的速度簡直比火星還要快,半個月前病得快死的人,半個月後已經活蹦亂跳地嚷著要出院,還成天耍我。

    "該死的,上次病危是不是裝的啊?我真懷疑是醫生晃點我的。"一邊給這臭小子收拾行李,一邊碎碎念著。沒想到被他聽到了,反過來攔腰一把抱住我,說要把我扔到洗手間的馬桶裡去。

    "喂!放我下來啦!"

    "不,就不。"

    "千羽野!你生病的時候我可是一直在照顧你啊。難道你真的忍心……"攬著他的脖子死活不鬆手,難道他真的要把我扔到洗手間裡去?

    我苦苦哀求拼命裝乖,這小子終於抱著我在洗手間門口停住了,壞壞地笑:"那你說句,千羽野是我心目中最最帥的。"

    "啊,什麼?"這個自戀的傢伙,"這是在醫院,不太好吧?"

    "切,只是要你說個事實~!"

    "有點不好意思……等等……"算了,看在他病剛剛好的份上。我撓撓頭看著病房門是緊緊關著的,終於用蚊子到再也不能蚊子的聲音在羽野耳邊說,"千羽野……"

    "啊?什麼?風太大我聽不到!"故意誇張地嚷嚷著,徑直往洗手間裡走。我一把撐住洗手間的玻璃門,死活都不鬆手。

    "喂,你真要把我扔進去啊?你這個壞蛋!"

    "廢話!當然要扔。"他邪笑。

    老天!!

    我要滅了這小子!!

    "去死吧——!"一拳砸過去,不出意料地被他躲開了。但抱著我實在是太難掌握平衡了,打鬧間他手一鬆,兩人同時摔倒在衛生間門口……

    火苗滋長……

    極度尷尬中!

    砰——!不出所料,每次最能撞時間的KIKI殿下來了,仍然是招牌式地一腳踢開門,見到房間裡的場景後用一副"夠了夠了我什麼都明白了"的欠扁表情很老到地說"啊,不好意思打攪了。你們繼續!"

    沒等我和羽野反應過來,這傢伙已經重新砰地關上大門,走了。

    真是風一樣的女子啊……

    "喂!"我爬起來打開門追了出去,一把拽住已經走到了電梯邊的KIKI。奇怪的是,她的神情居然有些憂鬱,難道是出了什麼事?

    沒等我開口,羽野也追了上來問:

    "怎麼了?!"

    KIKI看了我們一眼,"有人歡喜有人憂啊……"

    這下我更迷糊了。

    "到底怎麼了?你說明白。"

    醫院走廊人來人往,KIKI看看我,又看看羽野,竭力把語氣放到最輕鬆地說——

    "快回家。你爸爸來了,你去問他。"

    我愣在原地,突然有不好的預感。自從上次在醫院急救室門口求朔月放過羽野後,我就一直沒回過家,更沒見過他了。

    "該死的,難道我又做錯了嗎?"

    剛進家門就看到了我的玩偶師爸爸,離淵。

    他一夜之間似乎老了很多,神情滄桑地嘆氣:"久美,這次你是真的錯了。大錯特錯。"

    "爸爸……"我站在門口,聲音顫抖地問,"到底怎麼了……"

    "你是不是有求過端木朔月?他為了你而違背命輪和引魂師法則,自願接受懲罰去了。"

    "處罰?是什麼?"

    "呵……"爸話語是大片大片濃重的悲傷,"我只記得很久很久以前有個引魂師違背了命輪,擅自放過壽命已盡的人。於是被主宰者廢去了雙眼,眼瞳由蒼藍變成了灰色,再也看不見了。"

    廢去雙眼?

    眼瞳由蒼藍變成了灰色?!

    ……朔月如果接受懲罰的話,就再也看不見了?

    "爸……告訴我這不是真的……你在騙我是不是?"淚大顆大顆地淌落,"你是說朔月他看不見了?他的眼睛……"

    爸沉默著望向窗外,半晌後終於回答我。

    "誰要引魂師是用雙眼的暗示來引渡靈魂的呢?如果他不能再當一名恪守職責的引魂師,那就無法再擁有那雙湛藍的眼瞳了……"

    我竭力壓制住喉嚨裡的哽咽和酸澀。

    "爸爸,那朔月他現在去了哪裡?"

    "不知道。"他搖搖頭,"又有誰會知道?"

    那天晚上,失眠到凌晨三點的我做了一個夢,奇怪的是,在夢中我很清醒地明白這不過是一個夢境而已——

    可我就是醒不來。

    在夢裡,我又重新看到了三個月前那可怕的一幕,被附身的羽野一臉冷漠地朝我張滿了金箭的弓。

    冷酷的眼,握住弦的手指殘忍地鬆開……

    那金色的利箭帶著摧毀一切的速度颼颼地朝我和朔月飛過來。我的瞳孔越張越大,所有金色的光線都漏了進來……

    生命在剎那間陷入讀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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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利劍的光澤如此凜冽,我聽見它乘風破浪般劈裂了阻擋著的空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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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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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朔月不顧一切地把我護在懷裡,直到金箭終於刺中他的心臟。像百老匯舞臺劇的最末章,所有的劇情都落幕,再殘忍的結局也只能閉上眼接受。

    舞臺的正中央,光線集中在男主角一個人身上……

    薔薇色的血噴濺在教堂雪白的尖頂上,鴿子揮舞著呼啦啦四下飛散,朔月站在彩繪玻璃透進的光線中,捂著傷口倒下,在縈繞不去的讚美詩中匍匐成一隻深藍的獸。

    "朔月!"

    "朔月你別嚇我……"

    "朔月!!"

    我想要扶起他,被他推開。朔月掙扎著站起來,一個人默然地往門外走……

    "你去哪裡?"

    "朔月,你受傷了!喂,你去哪裡啊?"追過去,他卻還是不理我。

    河水。

    不知從何而來的緩慢流動的河水,漫溢在我們周圍,漸漸地把我和朔月隔絕開來。那水波溫暖而溼潤,浸透著驚心動魄的美麗色澤。

    記憶漸漸衝破我的心扉,那些迷失在流年中的往事再次排山倒海而來。這一次跟我和他在海邊見到那些奔騰的深藍之獸不同,那次我還不明白自己其實是個玩偶。

    而現在,事實已經如此清晰。我就是這個故事裡真正的玩偶,應該永生追隨著端木朔月卻殘忍背叛了他的玩偶。當這些記憶重新充溢在我和他之間時,我才猛然醒覺——

    原來從頭到尾,一直愛著我的,只有他。

    原來從始至終,一直守護我的,只有他。

    ……從我作為一個玩偶降生到這個世界,成為他的女朋友,到後來愛上羽野而被打回花瓣的原形,再到後來他不顧一切寧願違背神的意志也要守護在我的身邊……

    無論苦難、幸福、疾病還是困境……都是他一直不離不棄地牽著我的手,陪我穿過漫天櫻花的未知海洋。

    像兄長像父親像戀人,一直默默守護著我的,只有他。

    河水漸漸氾濫成一片蒼藍蒼藍的海洋,彷彿是有生命力的流質,驟然間就淹沒了這個可笑的世界。四周的黑暗讓這水波的蒼藍色澤更加鮮明,甚至有些刺眼。

    朔月突然回過身,低頭輕撫我的臉,迷茫中我看不到他的神情,只聽到他說:

    "以後好好照顧自己,我走了。"

    "你去哪裡?"

    "不知道。"

    "還會回來嗎?什麼時候回來?"

    "不知道。"

    "……難道說,朔月……你不回來了?"

    他不回答,只是轉過身,背離著我走遠。我茫然地站在原地。恍惚間,他的背影已經越來越遠,遙遠得像一場夢。不,這本來就是一場夢,身處其中的我明明知道這是夢,卻怎麼也醒不來,反而越陷越深。

    "朔月?"

    "朔月你去哪裡?"

    "喂,等等我啊!朔月!"

    我踏著海水朝著朔月的背影追過去。

    是夢嗎?

    明明就是夢境,可海水浸沒腳踝的觸感卻真實得可怕。

    烏雲壓頂,雲層的深處漏下幾縷聖潔的光線,潔白而優美,彷彿是神的救贖。

    神終於看到了朔月心底的痛苦了嗎?

    還是說神終於要帶他走了?

    永遠遠離引魂師的命運。

    永遠遠離我。

    不!!

    不要!!

    我拼盡全力地追過去,可朔月的身影卻仍舊在蔚藍的霧氣中越來越遠,越來越遠……漸漸飄忽成一片漆黑的羽毛,隨時都會消失殆盡……

    "不要走,等等我啊……

    "朔月!端木朔月!

    "你答應過不離開我的……"

    清晨,淚流滿面地醒來,躺在床上的我一眼看到窗戶邊的聖母像正在淌下金色的眼淚。腦中突然閃現出那晚小七開車帶我去海邊,他跟我說過的冰川和引魂師的命運。

    "所有的引魂師死去後,都會葬在南極冰川之下。而靈魂站在徹骨的冰川上,可以聽到就腳下轟隆隆的流水聲。這是來自上天的聲音。也是命輪中引魂師們最後的歸宿。"

    "冰川?"

    "對。冰川。所有的引魂師註定一生孤獨。他們一生無法得到愛,不能對心愛的人說’我愛你’,只能夠默默守護。所以……我擔心我哥……"

    這個傻瓜……

    為什麼要獨自去接受懲罰?

    到底去了哪裡?是不是真的失去了雙眼……是真的嗎?

    心痛到裂開。我彷彿又看到巴黎的郊外後山的那些梨花,在潔白的光線下競相盛開,美得醉生夢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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