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在議論著旱災。“少昊”兩字突然跳入西陵珩耳朵,引得她也專注聆聽起來。
今年天下大旱,災情最為嚴重的是神農國和高辛國的交界處,走投無路的災民聚眾暴亂,連神族都敢殺害,俊(Shun)帝震怒,大王子少昊主動請纓,去鎮壓暴民。
一千八百年前,少昊就已名動天下。傳聞他一襲白衣,一柄長劍,憑一己之力逼退兵臨城下的神農國十萬大軍,絕代風華令天下英雄競相折腰,可他如暗夜流星,一擊成名之後就消失不見,到現在已經一千多年沒有在塵世中出現。
千年以來,少昊已經變成了一個傳說。據說少昊喜歡釀酒彈琴,他釀的酒能讓活人忘憂、死人微笑;他彈的琴能讓大地回春、百花盛開。少昊還喜歡打鐵,高辛族是最善於鍛造兵器的神族,這世上一大半的兵器都出自高辛族的工匠之手,而高辛族最好的鐵匠是少昊,他神力高強,鍛造的每把兵器都是絕世神兵,但他不知何故,總是兵器一出爐就銷燬,以至於世間無人見過少昊鍛造的兵器,可神族仍然堅定不移地相信少昊是最優秀的鑄造大師。
說話的男子看衣飾應是高辛人,語氣中滿是對少昊的敬仰,他說得興起,竟然忘記了這裡畢竟是神農境內,難免很多神農人聽得刺耳,譏嘲道:“滿嘴假話!”
一石激起千層浪,客棧內的神農人七嘴八舌地說著少昊,一會說從未聽聞神農派大軍攻打過高辛,絕不相信少昊能憑一己之力逼退我們的十萬大軍,肯定是高辛人吹噓;一會說少昊壓根不如祝融,只怕他見了祝融立即要討饒。
“高辛人真是可笑!少昊如果真那麼厲害,怎麼不見他去參加王母的蟠桃宴?除了那個不知道是真是假的戰役外,他還贏過大荒內的哪位成名英雄?我們的祝融可是在蟠桃宴上連勝百年,打敗了無數高手!”
“我看少昊是壓根不敢見祝融。說什麼英雄,就是個膽小如鼠的狗熊!”
“就是,就是!什麼最好的鑄造師,只怕見了祝融要立即跪地求饒。”
一把蒼老的聲音突然響起:“傳說也許不盡實,可大荒人還不至於憑空虛贊少昊。”
眾人都聞聲看向店堂的角落,是一個揹著三絃、長相愁苦的山羊鬍老頭,老頭站起,朝西陵珩和蚩尤欠了欠身子。
少年叫道:“老頭,到這邊來把話說清楚了,若有一分不清楚,休怪我們無禮!”
老頭走到店堂中央,不客氣地坐下,邊彈三絃,邊說道:“雖然大荒內有句俗語‘一山、二國、三王族、四世家’,可如今天下三分,神農、高辛、軒轅三國鼎立,好事者排名神族高手,也只提三王族的子弟……”
滿堂人都專注聆聽,蚩尤卻一邊吧嗒著嘴啃雞腿,一邊用油手拽拽西陵珩:“什麼一二三四,亂七八糟地在說什麼?”
眾人都瞪他,老頭笑道:“這句話說的是神族內的幾大力量。三王族眾所周知,神農、高辛、軒轅。一山指玉山,二國指華胥國、良渚國,四世家是赤水、西陵、鬼方、塗山。論來歷,他們都比三大王族只早不晚,只不過一山遺世獨立,二國虛無縹緲,四世家明哲保身,所以我們這些凡夫俗子常常忘記了他們。”
蚩尤點點頭,還想再問,西陵珩輕按住他手,附在他耳邊低聲說:“這些事情若要講清楚,只怕要講幾日幾夜,先聽他說什麼。”
蚩尤促狹地捏了捏西陵珩的手,弄得西陵珩滿手油膩,西陵珩蹙眉撅嘴,狠狠瞪了蚩尤一眼,忽而抿唇一笑,把油膩的髒手在他衣袖上用力抹著。
蚩尤心中一蕩,低聲問:“好媳婦,你好像知道的秘聞挺多,你姓西陵,是和西陵世家有什麼關係嗎?”
“算是有點吧,我與他們有血緣關係,不過我可不是西陵世家的正支,所以才被你欺負得亂逃!”阿珩在蚩尤額頭上敲了一下,又立即做了個“噓”的手勢,示意他別鬧,聽老頭說什麼。
“……少昊小時痴迷打鐵,常常混入民間鐵匠鋪子,偷學人家的技藝。可這打鐵的手藝可不是看出來的,而是千錘百煉敲打出來的,少昊就隱居鄉里,開了一家鐵匠鋪子,為婦人打造廚具,給農人打造農具,因為東西實在是打得好用,七里八鄉都喜歡來找他。少昊做了好幾年鐵匠,那些麻煩他修補農具的鄉親沒一個知道他是少昊,直到六世俊帝病重,神農國趁機大兵壓境,神族尋訪到鐵匠鋪,鄉親們才驚聞。高辛的神族們喜歡談論少昊脫下短襦,扔下鐵錘,穿起王袍,拿起長劍,孤身一個逼退神農十萬大軍的故事,可對高辛百姓而言,他們更喜歡講述少昊打鐵的故事。”
山羊鬍老頭飲了一杯水,清了清嗓子繼續說道:“大概因為身份被識破,少昊再沒有回去過,可當地卻改名叫鐵匠鋪,一則紀念鐵匠少昊,二則因為少昊在時,但凡來求教打鐵的人,他都悉心指點,以至當地出了無數技藝非凡的鐵匠,鐵匠鋪子林立,人族的貴族都喜歡去那裡求購貼身兵器,以顯身份,在座幾位小哥隨身攜帶的兵器看著不凡,只怕就有鐵匠鋪的。”
幾個少年神情怔怔,下意識地按向自己引以為傲的佩劍,老頭微微一笑,“高辛國重禮,等級森嚴,貴賤嚴明,少昊卻以王子之尊為百姓打造農具,又悉心指點前去求教的匠人。上千年來,少昊看似避世不出,可高辛國內處處都有他懲惡鋤妖、幫貧助弱的傳聞。這次鎮壓旱災暴民是吃力不討好的事情,別的神避之唯恐不及,少昊卻主動請纓,可見他絕非膽小怕事之徒。小老兒看幾位小哥的裝束像是要遠遊,剛才的話在神農說說沒什麼,可千萬別一時氣盛在高辛說,高辛百姓十分敬重少昊,只怕會激起眾怒。”
西陵珩低著頭,不知道在想什麼,神情似喜似憂。
蚩尤也神思恍惚,忽而皺了皺眉,起身快步出去,站在曠野中,凝神傾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