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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火焚天

    長安城外驪山的溫泉宮始建於秦始皇,漢武帝又多次重建,劉弗陵登基後雖再沒有在溫泉宮花費銀錢,但當年的奢華氣息仍充斥於宮殿的各個角落。

    衛太子之亂前夕,漢武帝劉徹中了巫蠱之毒後,曾選擇在此地休養。

    因為當時局勢混亂,而劉徹晚年的疑心病又非同一般,從皇后、妃子、皇子到臣子都不能相信,所以不許長安城內侍衛進入溫泉宮,此處的護衛靠的全是藏在皇上身後的影子——太監。

    因為先帝的遺命,又有劉弗陵的默許,於安經過十年的苦心經營,將宮廷中,除禁軍外的第二大力量在此處大力培養,如影子般悄無聲息地籠罩著整座驪山。

    整個溫泉都在宮殿內,溫泉四周是雕著蓮花紋的鑲金漢白玉,既是裝飾,也是為了防止因為溼氣而打滑。

    一層層臺階漸次沒入溫泉中,白朦朦的水汽籠罩著整個屋子。

    劉弗陵此時正坐在一層臺階上,溫泉水只浸到肩膀,靠著身後的玉石枕,闔目似睡。

    他不喜歡人近身,所以於安只能守在珠簾外。

    有太監悄悄進來,朝於安行禮,於安上前和他低聲說了幾句話,匆匆回去。

    因看不清楚簾內的情形,於安不敢輕易出聲打擾,只能搓著手等。

    劉弗陵沒有睜眼地問:“什麼事情?”

    於安忙回道:“皇上,奴才無能。奴才已經把當日在甘泉宮的女子都查了一遍,查到現在,仍沒找到唱歌女子。不過倒是有別的消息。不知道皇上還記得曾給皇上做過一次菜的雅廚竹公子嗎?她當時也在甘泉宮,後來被奴才下令轟出去了。聽服侍過公主的太監富裕說,雅廚雖叫‘竹公子’,其實是個女子。”

    劉弗陵慢慢睜開了眼睛,沉默了一瞬問:“她叫什麼名字?”

    “因為富裕在公主府時,並非公主的心腹,公主府中知道公主事情的近侍大都已死了,所以還沒有打聽到她的名字,不過竹公子是長安城七里香的廚子,奴才已經命人去七里香查了,估計最遲明日晚上就會有消息。”

    劉弗陵回憶著當日吃過的竹公子所做的菜,再想到甘泉山中的歌聲,猛然從溫泉中站了起來,匆匆擦了下身子,一邊穿衣一邊說:“於安,去命人備車,回長安,直接去七里香。”

    於安跪下磕頭,“皇上來溫泉宮不是為了等著見孟珏嗎?雖只見過一面,奴才對此人的印象卻很深刻。聽聞他和霍家小姐情投意合,有人說霍光對他極為賞識,待他如兒子一般,卻不知道他為何求到了奴才的手下,讓奴才代他求皇上見他一面。奴才琢磨著這裡面定有些文章。皇上,不如等見了他,再回長安。”

    劉弗陵整理好衣袍,掀簾而出,“他什麼時候來?”

    於安估算了下時間,“他說今日晚上設法離開長安,快則半夜,慢則明日清晨,不過他即使半夜到了,肯定也不敢打擾皇上休息,定是等到明日尋了合適時間找人通知奴才。”

    劉弗陵微頷了下首,“我們星夜趕去長安,他明日若到了,命他先候著,朕最遲明日晚上見他。”

    於安一想,雖覺得皇上之舉太過反常,可時間安排上也算合理,遂應了聲“是”,退下去命人備馬車。

    馬車內,劉弗陵靠在軟墊上,閉著眼睛似乎在睡,心內卻是一點不安穩。

    不敢去想竹公子會不會是他等的人。這麼多年,他守在長安城內,唯一所能做的就是靜靜等待,這是唯一一次他的主動,主動地去抓命運也許不願意給他的東西。

    其實最明智的做法是在驪山靜靜等候消息,如果是,再行動,如果不是,那麼一切如舊。

    他如此匆匆下山,雖然儘量隱秘了行蹤,也故布了疑陣,可並不見得能百分之百地避開暗處窺視的耳目,但是他靜靜等候的時間太久了,久得太怕錯過,太怕萬一。

    如果竹公子真是她,他一定要儘早見著她,萬一有人欺負她了呢?萬一她不開心呢?萬一她要離開長安呢?萬一她遇見另外一個人呢?一天之間可以發生的事情太多,而他早就對老天失去信心。

    下山時,還沒有風,可越走卻風越大,走在山道上,人都覺得要被風吹跑。

    於安實在不安,大著膽子湊到馬車旁,“皇上,今夜風很大,實在不宜出行,不如回去吧!最遲明日晚上就有消息了,實在不需皇上親自跑一趟。”

    劉弗陵眼睛未睜地說:“你可以回去。”

    於安立即說:“奴才不敢。”又退了回去,繼續行路。

    ――――――――――

    一匹黑馬,一身黑斗篷,雲歌縱馬馳騁在風中。

    風颳在臉上刀割般地疼,她卻只覺痛快。

    很多日子沒有如此策馬狂奔過了,可惜坐驥不是鈴鐺,也不是汗血寶馬,否則可以享受和風賽跑的感覺。

    爹爹和孃親不見得在家,有時候去得遠了,兩三年不回家都是正常。二哥也不知道在哪裡漂泊。幸虧三哥是個懶鬼,肯定在家。現在想著三哥,只覺溫暖,甚至十分想念三哥冷著臉對她愛理不理的樣子。

    難怪老人常說“孃的心在兒身,兒的心在石板”,兒女快樂得意時,常常忘記家,可一旦受傷,最想回去的地方就是家。

    曾經以為愛她的人定會把她視作獨一無二的珍寶,不管她在別人眼裡如何,在他眼裡卻一定是聰明、可愛、美麗的,是不可替代的,是千金不可換的。可現在才明白,那不過是少女時最瑰麗的夢。

    人太複雜了,人的慾望太多了。很多時候千金不可換,也許萬金就能換了,甚至也許一千零一金就可以了。

    雲歌感覺眼睛又有些酸脹,卻實在不願為他再掉眼淚,迎著冷風,扯著嗓子大叫了一聲,冷風割得腮幫子火辣辣地疼,眼淚硬生生地被逼了回去。

    來時,長安是天朝大漢的都城,是世上最繁華、雄偉的城池,更是她自小嚮往已久的地方。長安盛著她的夢,盛著她以為的快樂。

    可是,現在,她只想永不再想起這座城池,想把這裡發生的一切都忘記。

    馬兒跑快點,再跑快點,把一切都丟開,都遠遠丟開……——

    黑色的馬。

    最容易隱於黑夜的黑衣。

    面容被遮去,只一雙黑沉的眼睛露在外面。

    雖然明知道即使半夜趕到驪山,也見不到劉弗陵,可還是要儘量減少在路上逗留的時間,減少行蹤洩漏的可能。

    幸虧今夜風大,路上的旅人少到無。他們也因為刀子般的風,可以順理成章地蒙面趕路。

    他的緩兵之計已到盡頭,再拖延下去,霍光肯定會起疑。

    劉弗陵是他現在唯一的希望,既然劉弗陵肯答應避開所有人見他,應該已經預料到他想說的話,也應該會同意。

    雖然他的家破人亡、滿門血仇和劉弗陵並沒有直接關係,可他一直對和劉弗陵合作十分抗拒,所以他一直都只是為了自己的目的遠遠地審視著劉弗陵,估量著劉弗陵。卻沒有想到最終被世事逼迫到如此,就如同他沒有想到從小一直憎恨著的劉病已,和自己竟然會有執棋論事的一天。

    如果是以前,一切都會很簡單,他肯定會選擇對自己最有利的做法——娶霍成君。

    霍成君不同於霍憐兒,她很清楚自己要什麼,也有能力為自己爭取,霍成君的心性才適合輔助他在長安城得到一切他想要的東西。

    而云歌的利用價值,和霍成君比起來,已經不足一提。

    他當年初進長安,一介布衣,既無人又無錢。小賀雖然承諾助他,可在先帝的削藩政策下,所有藩王的財力都嚴格受朝廷控制,小賀在長安城的勢力也有限。他的所有計劃都需要風叔叔的產業和人力支持,可風叔叔深受義父影響,對朝廷爭鬥敬而遠之,絕對不會支持他的任何行動,他想用風叔叔的財富和人脈介入漢朝黨派爭鬥中,根本不可能。

    唯有云歌,他義父深愛女子的女兒,能讓一切不同。義父是風叔叔心中的神,而他是義父唯一的後人,雲歌加上孟的姓氏才能讓一切從不可能到可能。

    事實證明了他的推測,風叔叔本來當日已經對他動怒,可見到雲歌發上的金銀花簪時,別的一切在風叔叔心中立即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看見了一個姓孟的少年執起了那個金銀花下女子的手,彌補了他們心中最深的無可奈何與遺憾。

    現在,風叔叔已經將大漢朝的產業全部交給他。雖然三個伯伯還不肯將西域的產業交給他,但在權傾天下的霍氏家族面前,那些產業已經不再重要。

    他一再嘗試,也無數次想說服自己,甚至他抱了霍成君,還嘗試過吻她。他一遍遍告訴自己“都是女人,閉上眼睛抱在懷裡不都一樣嗎?況且只論容貌,霍成君並不比雲歌差。”

    可是不一樣,雖然他理智上怎麼想都覺得應該一樣,可就是不一樣。

    他腦子裡說“一樣,一樣”,慢慢俯下身子去吻霍成君,可心卻在極其明確地告訴他“不一樣,不一樣”,在最後一瞬,就在他要吻上霍成君的唇時,他竟然控制不住自己地推開了霍成君。

    面對霍成君驚傷和不能置信的神情,他立即笑著安慰霍成君,道歉說自己不該一時衝動冒犯她。

    可心中明白,只是因為那個人是雲歌,他只是無法讓那個人從他指間溜走,那是他的小云歌呀!

    是在他最骯髒、最無助、最潦倒時,仍然會反手握住他手的雲歌。

    是在他冷言譏諷時,仍然會笑的雲歌。

    是他以為自己厭惡了很多年的嬌小姐。一邊厭惡著,一邊卻牢牢記住了她的每一句話、每一個笑容,她的綠羅裙,她的名字。

    三個伯伯極其偶爾地會提起雲歌的天山雪駝鈴鐺。

    每次都只是因為他碰巧說到什麼,才會讓伯伯們碰巧提一兩句他們刻意迴避著的人與事,所以每一次他都會十分恰好、十分不經意地“碰巧”在場。

    追逐著天山雪駝的足印,他在草灰蛇線中尋覓那個他所厭惡的人的消息。

    知道她與鈴鐺到過厝木湖,去了孔雀河,還知道她的鈴鐺陪著她越過了興都庫什山,到了天竺國的迦溼彌羅,這趟行程她一去就是三年,音訊全無。

    她那麼任意,又那麼自在地揮霍著時間,享受著生命。

    而他在讀書、在練劍、在學醫、在用毒、在習琴、在跟著三個伯伯學做生意、在密切地觀察著漢朝發生的一切。

    他的每一刻時間都沒有浪費。

    他努力學習著一切,他一天只睡兩個時辰,他邊吃飯邊背書,甚至睡夢中他都在反覆練習著義父的一舉一動,他要用義父的完美風姿掩去身上的戾氣,他要他的敵人看見他時,絕無疑心,他要所有曾經蔑視過他的人,都要在他面前自慚形穢。他不知道自己是否也曾潛意識想過,再見那個喜穿綠衣的丫頭時,他要一切都是最好。

    時間在林木枯榮間流逝,他安靜地等著復仇的合適時機,安靜地準備著一切,也許……在他心中,在他從不肯承認的某個角落裡,也還在耐心地等待她的歸來。

    他等待著她歸來時,他和她的完美重逢。

    他做到了!他以他無懈可擊的姿態出現,而這次她成了乞兒,可她對他視若不見、無動於衷。

    她沒有認出他!?

    她當然不會認出他!

    介意?釋然?

    他鄙夷著她的蠢笨,嘲諷著她的偽善,厭惡著她對一切的不在乎,可是唯獨沒有驚訝。

    八年的時間,在他的心底深處,也許他早已知道她是什麼樣子的人。

    …………

    時間太久遠了,牽絆也太多了,一切早在他自己知道前已經發生,他已無法理智地抹去心中的所有印記。

    在無數次隔著時間、空間的注視中,在長達八年的留意中,他已經習慣在他的時間、空間裡,有她的存在。

    所以他現在只能像個傻子一樣,不在長安城享受溫暖,卻奔馳在冷風中;不去走康莊大道,而要去過獨木橋——

    這樣大的風,很不適合出行,所以孟珏一路疾馳未見一人。

    孟珏還以為可以就這樣一直到驪山,卻不料看到一輛馬車出現在路的盡頭,四周還有不少人相護。

    這樣的夜晚還要趕路,肯定有非比尋常的事情。

    孟珏心中疑惑,放慢了馬速,謹慎地讓到路側。他身後的六月和八月也立即隨著孟珏讓到路旁。

    不知道是因為冷風中騎馬,還是別有原因,一行人都穿著大斗篷,面目也是如孟珏他們一樣遮著。

    馬車周圍的人看到路側的三人,手都暗暗放在了兵器上。

    六月和八月也是全力戒備。

    彼此相安無事地就要擦肩而過,各自都鬆了口氣。

    可突然之間,路側的樹林內一群蒙面人攻出,直撲馬車而去。

    馬車周圍的人立即將馬車團團護住,六月和八月也是一前一後護住了孟珏,只看刀光劍影,一場廝殺已經展開。

    此行所帶的太監,全是高手,是自先帝起,就暗中訓練的影衛。來者人數雖多,於安卻並不怕,震怒下喝道:“全給我殺了!”

    孟珏雖知道有誤會,可因為刺客正是從自己身後的林子攻出,怎麼看都像是自己一夥的,一時根本解釋不清楚,而且對方已經下了殺手,他們不能不自保,只能稀裡糊塗地打了起來。

    所有太監都是自小經過嚴格訓練的好手,不僅是功夫,更有殺人和折磨人的法子。

    來行刺的刺客也都算好手,奈何碰到一群鎖在深宮裡,從小到大,什麼事情都不做,就專心練殺人的人,而且因為六根不全,大部分人的招式都是充滿了陰狠的殺意,用招比刺客更狠毒。

    刺客漸漸不敵,紛紛倒在太監們的軟劍下,而且全是一些最痛苦的死法。

    劉弗陵聽到外面的兵戈聲漸小,輕敲了敲馬車壁,淡淡說:“口供。”

    於安懊悔地跺腳,剛才被氣糊塗了,立即喝道:“留活口。”掃眼間,卻只剩下孟珏那邊的三人。於安縱身飛出,直撲孟珏。

    於安三歲起就受教於宮廷內的老太監,為日後服侍皇子做準備,他的天賦又很高,否則劉徹也不會從幾千個太監中,選中他來服侍大漢未來的皇帝。幾十年下來,於安一身陰柔的功夫說冠絕天下也不為過。

    孟珏身邊的名師雖多,可學藝時年齡已大,和一般人過招,他的功夫還算好,碰上於安這樣的絕頂高手卻是處處危險。

    六月和八月已經多處受傷,本來命在旦夕,可和他們過招的兩個太監竟然玩起了貓捉老鼠的遊戲,並不要六月和八月的命,只是用劍一下下在他們身上划著,不深不淺,只要見血。

    孟珏一再說“有誤會”,但於安只想活捉了他,根本懶得聽。

    孟珏的傲氣被激出,索性再不解釋,沉下心來,招招直取於安的要害,因為招式來自西域殺手代代累積的經驗,雖然簡單,卻是即使自己死,也一定要對方陪上半條命的打法。

    於安因為想要活口,又不想自己受傷,招式開始有了顧忌。

    雖然一時間還拿孟珏無可奈何,但打敗孟珏只是遲早的事情。

    其餘太監都護在馬車周圍,笑看著那邊勝利已定的打鬥。

    突然風中傳來陣陣辛辣刺鼻的味道,樹林中騰起濃烈的煙霧。

    於安一驚,以為又有刺客攻到,不敢因小失大,立即回身去保護劉弗陵。

    歷代宮廷鬥爭下來,宮中最不缺的就是毒藥和解毒藥,每個太監身上這些東西都沒有少帶,既是用來殺人、救人,必要時,也可以用來滅自己的口。

    於安並不怕對方用毒,什麼天山雪蓮、百年何首烏、千年人參,他都吃過,可現在竟然沒有任何解毒效果。眾人都是咳嗽不停,眼睛也覺得火辣辣地疼,直流淚。但若說中毒又不像,因為眾人的勁力沒有受絲毫影響。

    濃煙中,打鬥的人出劍都有些歪斜,孟珏雖是滿心詫異,卻一面咳嗽著,一面不禁笑起來。

    這拿調料做武器的人,估計世間除了他的雲歌再無第二個了。

    既不是毒藥,自然也無藥可解。若說解藥,唯一的解藥就是用清水漱口和沖洗眼睛。

    於安因為怕還有人襲擊,所以和其他太監都一面流著眼淚咳嗽,一面緊張地護著馬車,不敢輕舉妄動,只能旁觀幾個太監和孟珏他們打鬥。

    雲歌拿溼帕子遮住了口鼻,在濃煙中爬到孟珏身旁,向正和孟珏他們打鬥的太監們丟了一大捧東西,一聲粗叫:“五毒蝕心粉!”

    幾個太監紛紛下意識地跳開,迴避藥粉。雲歌拽著孟珏就跑,六月和八月忙跟在他們身後。

    太監們隨即就發現丟在身上的東西居然是茴香子、胡椒子、八角和其他一些亂七八糟的東西,雖然不知道別的是什麼,但想來“五毒蝕心粉”怎麼也不會包括茴香,深感上當受騙,大怒著追了上去。

    經過雲歌點燃的火堆旁,孟珏隨手往裡面丟了一團東西,一陣白煙騰起,撲鼻的香氣替代了辛辣刺激的味道。

    孟珏回頭說:“奉勸各位不要再追了,這次可絕對是‘童叟無欺,如假包換’的毒藥,而且我的毒藥絕非一般的毒藥,即使你們有解毒聖藥,武功也要大打折扣。”

    追來的太監雖然都竭力屏住呼吸,可還是腳步虛浮,速度大慢。果如孟珏所言,即使有解藥,也有些勁力不繼。

    雲歌指了指樹林裡那幫刺客留下的馬,孟珏三人立即去牽馬,雲歌卻停在了原地,孟珏翻身上馬後,看雲歌竟然還呆呆站在那,立即策馬回身,伸手想拉雲歌和他同騎一匹馬。

    雲歌呆呆地看著孟珏,卻沒有伸手去握他的手。

    雲歌眉如遠山,眼若秋水,原本寫意飛揚,此時卻眉間蘊著悽楚,目中透著淚意。

    孟珏驚訝不解:“雲歌?”

    六月和八月看到那些武功高強到變態的人快要追到,著急地催促:“公子!”

    “雲歌?”孟珏又叫了一遍,一面策著馬向雲歌靠近,俯身想直接把她強拎上馬。

    雲歌卻跳了開去,在孟珏不能相信的質問眼光中,她決絕地扭過了頭,在馬後臀上狠打了一下,孟珏的馬衝了出去,六月和八月立即打馬跟上。

    雲歌起先點燃的火堆被風吹得不斷有火星飛出,遇到枯葉,藉著風勢,林子內各處都有火燃起,馬兒被火驚嚇,開始瘋跑,孟珏根本無法勒住馬,只能在顛簸的馬背上,回身盯著雲歌,眼中全是疑問和不能相信,雲歌卻看都不看他一眼。

    天,墨般漆黑,地上紅焰狂舞。

    風在天地間盤旋怒鳴,受驚的馬在火光中奔跑閃避,發出長長的嘶鳴。

    一抹單薄的身影漸漸消失在孟珏的視線中。

    雲歌拉住已經被火焰嚇得亂跳的馬,想要翻身上馬。

    一個太監眼看著人就要全跑光,氣急交加,一時忘了於安說過的“留活口”,隨手將手中的劍朝雲歌飛擲出。

    雲歌的身子在剛觸到馬背的剎那,一陣透心的巨疼從後背傳來,她低頭困惑地看著自己胸前,不明白怎麼會有一截劍刃從胸前冒出,手上鮮紅的濡溼又是從哪裡來?

    她的眼前漸漸發黑,手從馬鬃上無力地滑下,身子軟軟摔落在了地上。

    馬兒前蹄高高提起,仰頭對著天空發出悲鳴,卻喚不起主人。只有火光將它定格成了漆黑天空下一道悲涼的剪影。

    林間的風呼呼吹著。

    火焰隨著風勢越騰越高,越燒越旺,燒得整個樹林都變成了火的海洋,天地間一片血紅的透亮。

    劉弗陵掀起簾子,走下了馬車,靜靜看著前方熊熊燃燒的大火。

    大風吹得他的袍子獵獵作響,在火光的映照下,他的面寒如水,眸沉似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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