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跟鞋磕擊地板發出有節奏的嗒嗒聲。夏吉跟在siva身後走著,仰望他寬厚的背影,忽然覺得傷感。縱使朝夕相處,彼此熟悉到身體髮膚,這男生卻從無一刻屬於她。哪怕是短短的一秒,也沒有。
她終於忍不住問:“siva,你剛準備跟那個上官星見說什麼?槍擊案?”
“是的。”
夏吉一下子急了。
“你瘋了?!要是她傳出去怎麼辦?你認為內地的讀者會接受一個人生有汙點的作者?!”
原本走得很快的siva停了下來。
他回過頭,眼前是林夏吉擔憂的眼。
“夏吉,原來連你也認為那件事——是我人生的汙點?”
第二天,我在教室裡意外地接到了當紅歌手薔薔的電話,她從siva那瞭解到我的文字功底不錯,希望我幫她的新寫真集配一些文字,約在“GreenHouse”喝咖啡。下了課,我剛趕到“GreenHouse”門口,立刻有服務生湊上前問詢:“請問是上官星見小姐嗎?”
我點點頭。
“司徒薔薔小姐等候您很久了,她和朋友在vip仙蹤林閣,請跟我來。”服務生禮貌地揚手示意“thisway”,帶著我穿過一層又一層的門,直至最深處的vip會員專區包廂。
V125。
“就是這間,請進。”順著服務生推開的門走進,風格典雅高貴的房間裡只有兩人在喝咖啡,迎面沙發靚麗的女主角抬眼輕輕一笑,自有煙視媚行的味道。
“上官星見?你終於來了。”司徒薔薔不擺架子,“來,坐我旁邊。好久沒有人女孩子陪我說說貼己話了。我的身邊啊……都是些臭男人,是吧?”
她魅惑地瞥了一眼旁邊獨坐的男生,分明就是欲拒還迎的勾引。那男生穿白色襯衣略開了兩粒釦子,露出結實平滑的皮膚。五官秀美如女生,戴一枚小小的鑽石耳釘。
我在薔薔身邊坐下,點了一杯卡布其諾。
薔薔的身邊從不缺男朋友,更不缺錢。她十八歲時一片成名,顛倒眾生。片約和廣告不斷,荷包滿滿,倘若換作金磚,不知道可以拍死多少仰慕者。
“想不想認識這個MM?”薔薔指了指我,故意試探他。
男生輕笑,不說話。
這時我才看仔細了他:大概二十歲左右,天生一張屬於十七歲少年清秀出塵的臉,不食人間煙火。舉手足間顯露出曾受過極貴族的教育,優雅得象個女生。
之前就傳出過薔薔與一些男模過從甚密,估計這又是薔薔在男模賽看上的哪個小男生,買在身邊陪她玩的——我忍不住鄙視,好好的一個大男人做什麼不好,偏偏出來當小白臉。
見他不說話,薔薔捉過我的手開始跟她聊出書的計劃。
從十七歲出道到現在二十七歲大紅大紫,她在娛樂圈裡摸爬滾打十年,見慣了風風雨雨一擲千金,如今心倦了想出本“寫真+心情文字”的書,紀念自己入行十年。
“你以我的口吻寫,儘量寫美妙點。你知道的……我最愛漂亮的啦。”薔薔一手搭在男生的膝蓋上,一手不經意地撥弄頭髮,風情萬千,“稿子要得很急,三個星期定稿,OK?寫完你交給我的助理,稿費就是我電話裡跟你說的那個數。有問題嗎?”
“有,我需要一些關於您的圖片和資料。”
薔薔一怔,大笑著擺擺手:“跟我說話不要什麼‘您’啊‘您’,把我說得好老哦。”
我的臉發燙。
“抱歉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沒關係,資料和圖片之類的事情,找我的助理Judy。我只要你把我寫得美美的就好了。”她輕輕捂臉,扮作害羞的小少女,掩飾不了神色中那份養尊處優的滄桑。
畢竟是見過江湖世面的女子。
我點點頭,對面一直沉默的男主角終於開了口。
“你要這個女孩子幫你寫傳記?”他是藏在暗處的狼,喜歡不動聲色地打量自己的獵物。
“瑾尚,你不準打星見的壞主意。”薔薔巧笑。
“姐姐,又管住我?”瑾尚孩子氣地撇嘴:“你下個月就要跟那個鑽石大亨訂婚了,還管我這種小開做什麼?你不是在那麼多娛記面前笑得一朵花似地對他說‘老公,我好愛好愛你,我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嗎?”
薔薔搖搖頭,神色隱約流露無奈的苦澀:“你不懂,我有自己的苦衷。在這個圈子裡混飯吃,沒個靠山怎麼辦?”
見他們親暱起來,我趕緊找了個藉口閃人,老孃可不想當人形電燈泡。兩天後的下午,正在學校教室上課的我接到一個陌生人的電話。
“是上官星見嗎?”對方熟稔地叫著我的名字。
“你是?”我很奇怪。
“上次薔薔找你商量出書的事情時,我們在v125房間裡見過一面的。”
“哦……你就是那個……”記憶被喚醒,原來是當時坐在大明星身邊清秀落拓的男生。“你怎麼有我的電話號碼?”
“我蘇瑾尚要找的人從來不會找不到。”他自信滿滿:“薔薔要我轉交給你一些資料。我現在在你們校門口,你什麼時候有空出來見我?”
原來是薔薔拜託她的手下來跑腿。
女生天性中的警惕略略放下一些,我抬起手腕看了看時間:“這節課還有十分鐘,我下課就過去找你。”
“ok,我開一輛白色的車,停在馬路右邊。一會見。”他利落地掛了電話。
……聽到對面的嘟嘟聲,我遲疑了一刻,情不自禁地支起額頭,揉了揉太陽穴。最近常常莫名的心煩,不是因為MC,像是在遇到某些奇異事件之前身體作出的預警。
十五分鐘後我一路小跑到校門口,來不及張望就聽到女生們粉紅色的八卦細語,一輛白色的跑車被無數女孩子圍得水瀉不通。我一眼瞄見車裡那個招搖的傢伙,索性撥開人群一拉車門跳了進去。
瑾尚悠閒地扔掉手裡的煙:“你來了就不讓你抽二手菸了。去哪?”
“開開開!”恨死了這傢伙的招搖,“開得越遠越好,只要不擋在校門口。”
“遵命,我的女皇殿下。”他嘴角調笑一打方向盤,將車開上了校門右邊的馬路,轉眼到了一傢俬人會所。
“你真把我載這裡來了……等會還要回去上課呢……”我無可奈何:“做你們這行的,不知道我們窮孩子的時間有多寶貴。”
“做我們這行的?”瑾尚一楞,“我做哪行的?”
我抬頭不可思議地看著他。心裡想這人臉皮怎麼比豬臉還厚啊?
罷了罷了。
“薔薔要你給我的資料呢?”衝他一攤手,“給我吧,謝謝你跑一趟。”
“別急,你跟我來。”他兀自往前走,料定會我跟著來。
經過轉角無數,來到一間清幽淡雅的屋子裡,房間裡燃著檀香,藤椅上擱著主人未讀完的書。我走過去拿起一看,是巖井俊二新出的小說——《華萊士人魚》
奇異的愛情和命定的寂寞,現實和幻想交織的一本書。
“你也喜歡?”我很驚訝,原本以為小白臉都是不看書的。“我一直想買這本書,以為還沒上市呢。”
“改天我送你一本吧。”他笑起來很討喜,比平常男生陰柔,“這本不可以,我對自己用過的東西都有感情,絕不送人。”
我重新打量眼前的瑾尚。
五官不如siva精緻,自有一種妖嬈的嫵媚。是的,就是嫵媚。這個原本屬於女性的詞語用在他身上一點也不衝突。瑾尚與眾不同的地方,是他骨子裡緩慢滲透出的優雅貴族氣質,不慍不火不急不緩,一切恰到好處。宛如最甜美的毒藥一絲一縷地誘惑你的咽喉。
這時服務生小心地遞進茶水。
“嘗一下,上等鐵觀音。”他遞過一小盞茶,“我平時極少喝咖啡,我愛茶。茶的清淨悠遠是咖啡學不來的,自有一番意境。”
我低頭抿一小口。
嗯。唇齒留香,果然上等。
喜歡讀書喝茶的人,靈魂會那麼不乾淨嗎?
我暗暗責怪自己剛剛對瑾尚的態度太冷,不該看不起他,給他臉色看。說不定瑾尚是逼不得已才走上這條路的。
三百六十五行,行行出狀元嘛。
茶盞見底了,瑾尚為我倒滿,他清了清嗓子問:“星見,你從小最想要什麼生日禮物?”
“禮物?”我笑:“五歲生日時想要個新款芭比娃娃,不敢跟媽媽說;十歲時最想要老師的表揚;十五歲時想要愛,如今快二十歲還是想要愛……不管是以後二十五歲、三十歲……這一輩子裡我最想要的就是愛。那種狠狠的足夠淹沒我的愛。”
他不吭聲,遲遲沒有從我的話裡回過神。像蘇瑾尚這樣生得俊秀集萬千寵愛於一生的男孩子,想必是從來不缺愛。
一會兒工夫又恢復到平時玩世不恭的神情。
“星見,你有男朋友?”瑾尚斜斜地倚在沙發邊,笑容慵懶誘人,“最好是沒有。要是男朋友的話,就甩了他。”
“資料在哪裡?”我重重放下手裡的茶盞,起身告辭。“沒有的話,我去上課了,再見。”
“等等。”他一把抓緊我的手腕。
力氣很大,不容掙扎。
“星見,當我的女朋友,我包你什麼都有。”他一字一句地說,料定我會答應。我看著眼前俊秀的瑾尚,他狹長的眼睛讓萬籟俱寂。很想一記巴掌毫不留情地煽在這張臉上,想想又忍住了,大力摔開他的手:“蘇瑾尚,我再也不想看到你了。”
走出房間的時候我鼻頭髮酸,一個聲音不斷在內心反問:難道我看上去就那麼廉價?
“等等!星見!”瑾尚追了出來,擋在我面前,“算了。你不願意就算了!”
他一聳肩,“抱歉,我從沒追過女孩子有點笨。剛剛的事情就當玩笑忘了吧,對不起,我向你道歉。”
“道歉?我不接受。”我結結實實地覺得自己被輕賤了,“再見。不,是再也不要見了。”
“我送你回去。”
“擔當不起。”
“那就披我的外套回去,天氣轉涼了。”他滿懷歉意,“對不起,剛剛的事情,是我太唐突了。”
我停下腳步,“不是唐突。我們不是一個世界的人,以後也不會有交往。再見。”
他悵然若失地看著我遠去。
很久很久以後,蘇瑾尚告訴我,那一整晚他都在為這件事情恍惚不堪,心臟的拼圖遺落了一塊。我離開後,他獨自開車去了雷光夏駐唱的酒吧。雷光夏是個有八分之一意大利血統的地下樂團主唱,跟他念同一所大學。瑾尚點一支菸,斜倚在沙發聽這個大男生唱了一晚上的歌。臺上的雷光夏抱著貝司充滿光芒,他註定是要成為巨星的人,等待的只是一個機會。
演出完了,光夏把貝司交給兄弟直接跑來吧檯找瑾尚。
“今天晚上怎麼有空來?”
瑾尚靜了一刻,斜倚著沙發答非所問:“誒,我問你個事。”
“嗯?”
“你最想要什麼?”
光夏想都沒想,“當然是樂團成功出道,發專輯嘍。”
“我認識一個女孩子,她說她想要愛,這一輩子最想要的就是愛。狠狠的洶湧的足夠淹沒她的愛。”瑾尚魂不守舍地問:“你說……愛一個女生到底是什麼感覺?”
情不自禁地打了個寒顫,光夏身上的雞皮疙瘩掉一地。“喂,少肉麻啊你。等等,你剛才說……”他醒悟過來,“你喜歡上女生了?!你終於可以喜歡上女生了?!蘇瑾尚,你可以忘記過去了?”
忘記過去?
瑾尚眯起眼,掩飾眼眶裡潮水般氾濫的回憶。
他喝一口“血腥瑪麗”,想起異國的初戀。那年北美洲寒冷乾燥的大風天裡,他最愛的男生裹緊大衣回身衝他暖意融融地笑,睫毛上落滿冰冷的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