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採蕊的事情讓我心情煩躁。
不管是她喜歡羅亞霖,還是羅亞霖喜歡她,我都不想把自己攪進去。我的心已經死了,在那個楚痛的黃昏,已經隨著那個人,永遠地離去了……他們的愛或不愛,都與我無關。
推開教堂厚重的大門,夕陽從我的身後投射到肅穆的大廳裡。
黑色的牆壁,排列整齊的木質桌椅。
一線金色的光芒,照耀在永遠被釘在十字架上代替人們受苦的天父身上。
這裡永遠都是那樣安靜,彷彿是繁華城市的一個港灣,每當疲憊的時候,每當煩躁的時候,我都會選擇一個人來到這裡。跪在天父的腳下,把自己的心事,都透過受苦的天父,傳達給那個離我而去的人。
帆,你過得還好吧?
孤單嗎?想我嗎?不要再在那裡徘徊,到你應該去的那個地方去吧。
我很好,真的。
即使一個人這樣孤單地在世上生活著,但只要我能每天這樣想念著你,就真的很好。你聽到我的話了嗎?帆……去吧,去吧……
在聖壇上祈禱完畢,我走到大廳旁邊的告解小屋裡。
雕花的格子窗欞透出淡淡的光,我依稀能看到神父坐在對面的小窗裡。
"神父。"我輕輕地叫他。
神父抬起頭來,也看到對面的我。
"恩瑜?"他放下手裡的書,"你來了。"
"嗯。"我點點頭。
神父一如往日的高大英俊,雖然那麼的年輕,卻已經把生命完全都奉獻給了神。
在我的記憶中,彷彿神父都應該是頭髮花白,鬍鬚一大把的老者,所以第一次和帆來到這個教堂,認識了這個相貌英俊、年紀輕輕的神父時,我還大大地吃了一驚。不知道這個男人有著怎樣的勇氣和決心,竟然可以拋棄人世間的一切,把自己鎖在這個清冷的世界中。
甚至當帆離開的那段時間,我都想要像神父一樣,乾脆也永遠把自己鎖在這裡好了。
可是我沒有那樣的勇氣。
"怎麼了?今天心情不好嗎?"神父隔著告解小屋的窗子,輕聲地問我。
"沒有。"我搖搖頭,"只是覺得有些累了。"
坐在告解小屋裡,只想讓自己喘口氣。
那些情愛,讓我的心疲倦得厲害。
"又想起他了嗎?"神父擔心地問我。
他見證了我和帆的一切,包括了帆的離去,都是在神父的主持之下。
"神父,他……還在那裡嗎?"我低下頭,覺得有點酸酸的東西在胸膛裡翻騰。
"或許在,或許已經離開。"
"那您能不能幫我轉告他,讓他走吧。我會自己照顧好自己的,真的。我會的。"我低頭,溼溼的東西在眼睛裡迴盪。
"孩子,你這個樣子,他又怎麼可能會離開呢?"神父聽到我哽咽的聲音。
"可是我還能怎麼辦呢?神父……難道真的要我忘記他嗎?真的要我再去和別人相愛嗎?神父……我做不到……我做不到……我和帆,我們從小一起長大,已經在一起整整十一年了啊!可是他就那麼走了……連一句話也沒有給我留下……"
淚珠突然從眼睛裡滾落出來,是我止都止不住的哀傷。
"別這樣,孩子。我可憐的孩子,你這樣哭泣,豈不是讓他更加擔心?"神父拉開隔在我們之間的窗,"孩子,那是個意外。我們都知道的,那是個意外。但是你要知道,意外終究會過去的,你的生活還要繼續。沒有人要逼你做什麼選擇,只是,你要堅強起來,孩子。不要拒絕自己的心,也不要為了他把自己鎖起來。那不是他想要看到的,知道嗎?"
"不……不……神父……"我捂住自己的臉頰,感覺到熱熱的淚珠從指縫裡滑出,"我做不到……我討厭那些男人,我討厭愛情,我討厭看到別人同情的目光,我討厭他們喜歡我……神父……我討厭這一切,真的,我好討厭……"
"唉,可憐的孩子。"神父微微地搖了搖頭,"願主能聽到你的祈禱,願主能赦免你的罪。"
聽到神父的話,我的眼淚落得更兇了。
主真的能聽到我的祈禱嗎?他真的能赦免我的罪嗎?
如果可以……我真的想大膽地對他說:把帆還給我吧!我的天父!
隔離的窗子又被拉上。
告解小屋裡,一片柔軟的漆黑。
我坐在小屋的地板上,難過地蜷縮起來。
金燦燦的陽光被屋門擋在外面,彷彿這裡才是唯一可以讓我剝開傷口的地方。
帆,我好想你……帆,不要丟下我……帆,除了你,我沒有辦法再去愛別人……帆……我的帆……我不想你進天堂……但你卻又回不到人間……帆……帆……
為什麼……會有那場意外……為什麼……你會離開……帆……
我捂住自己的臉,把一切都埋進自己的掌心。
"叮咚……"不知道在那裡蜷縮了多久,黑暗還是被電話鈴聲打破了。
我的胳膊和腿幾乎要發麻了,我有些艱難地從口袋裡摸出電話:"喂,你好,我是施恩瑜。"
我的聲音在黑暗中有些沙啞和暗沉。
電話的那頭沒有人回應,只是傳來一陣沙沙的回聲。
"喂?請問是誰?"
我有些不解,忍不住再問一句。
電話那頭還是沉默了兩秒鐘,才傳來一句怯生生的回答:"瑜姐姐……"
我的心頭突然緊緊地一痛。
這個怯生生的聲音……是宇文曦!
我想起那天因為他生病,我留了自己的電話號碼給他。但是一連幾天他都沒有消息,我不知道他是否已經痊癒。沒想到今天這個時候,他卻突然打電話給我。
"瑜姐姐,你哭了?"他小心翼翼地隔著電話問道。
啊!
手指沒緣由地突然顫抖了一下。
沒想到這個孩子透過電話就已經聽出了我的聲音變了調。
"沒……沒有啊。"我故意做出快樂的聲音,"我很好,真的。"
"姐姐你遇到什麼不開心的事了嗎?可以告訴我嗎?"他卻有些固執地在電話那頭追問,"我也是男人,可以幫姐姐分擔的。"
不知道為什麼,突然聽到他這句體貼的話,我剛剛的悲傷和沉重,竟然一下子減少了一大半。
這個可憐的孩子啊,他的人生還需要他自己扛著,我又怎麼可能把我的痛楚再壓在他的肩上呢?
"傻瓜,你現在還不是男人。"我忍不住對著電話那頭的他輕輕責備,"你現在還只是個小男生。"
"男生也會長大的。"他居然立刻反駁我。
"那就等你長大了再說吧。"
我深吸了一口氣,心臟也不再像剛才那麼痛楚了。
"你怎麼打電話給我?是不是身體不舒服?要不要到我醫院裡來一趟?我現在馬上趕回去。"
"不是的,姐姐。"他打斷我,"我打電話給你,不是因為我不舒服,是因為……我通過那個考試了!"他的聲音裡帶著稚嫩的開心與激動。
"哦?考試?"我故作驚訝地回應他。
其實這個消息我早就知道了,所以才覺得他住在那個小木屋的時間也不會太久了。
"就是天世娛樂公司的選秀活動!我終於考進去了!姐姐,我要進這家公司做練習生了!以後我可以成為歌手,成為舞者,我可以唱歌演戲了!"他激動地在電話裡對我大聲喊著。
"是嗎?祝賀你啊,就要成為大明星了。"我抿起嘴唇,為他的孩子氣淺淺地微笑。
"成為大明星,我倒不是多麼奢望,我只希望……可以有一份穩定的工作,可以搬離那個……小小的屋子。"他的聲音瞬間低落下來。
我的心也被他忽高忽低的情緒弄得有些傷感。
彷彿又看到了他蜷曲在那間小木屋裡,慘白著臉色的那一刻。
那五彩的燈光,和他蒼白的臉色是多麼強烈的對比。
而今天,他終於也可以走出那間屋子,朝那些燦爛的燈光走過去了……
"小曦,加油哦!"我忍不住對著電話,輕輕地對他說道。
"嗯,我一定加油!"他在電話那頭的聲音也微微地哽咽起來,"姐姐,謝謝你。你是這個城市裡唯一關心我的人。我一定會努力下去的,有一天我一定要站在舞臺上,為你唱一首我自己的歌。"
孩子就是孩子啊!剛剛才進了娛樂公司,就許諾起以後的事情來了。
我忍不住在電話這頭淡淡地笑了:"加油吧,小曦。我會等著那一天的,我等著你站在臺上,聽你為我唱歌。"
會有那一天吧。
即使我的心已死,但希望這個孩子的心還能勇敢地活下去。
他和我不同,他還有著他的希望,他的事業。我不想再看到他那樣蒼白的臉頰,也不想再看到他蜷縮在窄窄的小床上。
我期待著有一天,真正的五彩霓虹打在他的臉上,我想,我會坐在臺下,看著他微笑。
關上我的手機。告解小屋裡依然是一片漆黑。但不知道是誰推動了教堂的大門,僅存的一絲夕陽,透過虛掩的木門,映進黑暗的小屋裡。那抹金色的陽光,似乎又讓我想起了那個孩子的名字:曦。
似乎一切終於平靜下來了。
我回到了醫院,繼續我枯燥無味的實習生的工作。葉採蕊沒有再來找我的麻煩,不知道亞霖是不是又去找了她,導師也沒有來批評我,好像我已經平安地度過了這個麻煩。
曦打電話給我,說他已經搬進了天世娛樂為他們準備好的宿舍,而且他還分到了一個很好的室友,兩個人相處得非常好。
這讓我覺得很欣慰。
至少他已經不用再來我們醫院賣血了,我也再也不會看到他那張像床單一樣雪白的臉了。
我以為生活又將恢復以前的平淡和平靜了。
但是一個星期後的某一天,我剛剛換好隔離衣,口袋裡的手機就突然響了起來,我連忙摸出來:"喂,你好,我是……"
招呼還沒有打完,聽筒的那頭就傳來激動的喊聲:"恩瑜恩瑜,我是陶倩,我就在你們醫院的門前,快點來救命啊!"
救命?天,喊得這麼嚴重,這個丫頭又發生什麼事了?
"怎麼了?出什麼事了?"我拿著手機連忙跑出急診室的大門。
"救命啊!快點來救命!"陶倩一迭聲地喊著。
我才跑到門廳,就看到了陶倩。這個丫頭今天實在有點狼狽,倒不是因為她受了什麼傷,或者生了什麼病,而是在她的身邊,站著一個高高瘦瘦,卻白皙俊秀的男生。看起來年紀並不大,但是長得非常俊俏,有一雙勾人魂魄似的丹鳳眼,似乎在朝人輕輕看過來的時候,就盛滿了彎彎的笑意。陶倩這個丫頭真是好福氣,每次在她身邊出現的男孩,都是漂亮得這麼吸引人。
可是這個高高大大的男孩子,卻把一隻胳膊搭在陶倩的肩上,雖然纖瘦但完全把自己的重量都壓在了她的身上。陶倩也不是個健壯的女生,被身高差不多快要一米八○的男孩子壓得直齜牙咧嘴。
"淘淘!"我掛斷電話,連忙朝她跑過去。
"恩瑜恩瑜恩瑜!"一看到我出現,陶倩立刻連聲大叫起來,"救命啊!快點救我!這個傢伙重死了!"
"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我來不及和她肩上的小男生打招呼,連忙伸手想要去幫陶倩。
"這孩子昨天跳舞把腳扭了,也不及時打電話通知我,結果今天都腫成這樣了!"陶倩有些生氣地大叫。
我連忙低頭一看,這才發現這個俊俏小男生的左腳踝上,果然腫起了很大一塊,連鞋子都穿不上了,只是隨便地裹著一隻雪白的棉襪子。
"天,怎麼腫得這麼厲害!"我也吃了一驚,想要伸手碰碰那男生的腳踝,"不會傷到骨頭了吧?"
"啊!好痛!"
我還沒有碰到,那男孩子就大叫起來。
"叫什麼叫!你是不是男生啊?給我忍著點!"陶倩伸手就敲了這個男孩子一記。
那小男孩立刻就不高興地撅起嘴巴:"陶姐,人家是真的很痛嘛!"
"痛你個大頭鬼啦!才這麼點小傷就叫痛,那天宇文曦不也扭到了嗎?人家怎麼不叫痛?你就會跟我撒嬌。"陶倩有些寵愛,又有些生氣地責備他。
站在旁邊的我,突然聽到陶倩的這句話,心裡卻還是微微地抽動了一下。
曦也扭到了?他不會叫痛?
那個孩子是真的不會叫的,看那晚他緊緊皺起的眉頭,我就知道,無論發生任何事,他都能堅強地一個人扛住。
心情突然又有一點小小的低落。
"你們等一下,我去拿輪椅來。"我對陶倩說道。
"你快去快去,這個小傢伙快壓死我了!"陶倩立刻像得救了一樣大喊起來,"看起來這麼瘦,怎麼這麼重啊!"
"我哪有,陶姐!我已經很輕了好不好!"
"你輕?曦才六十,你得有八十了吧?"
"才沒有!"
這兩個人拌嘴拌得整個大廳裡的人都能聽到,但是我的心卻一直被陶倩嘴裡的那個"曦"給狠狠地揪住。那個孩子啊……
我推來輪椅,把那個小男生扶上去。這兩個人的爭吵才算告一段落。亞霖剛好看完一個急診,我就把他推到羅亞霖的診斷室裡。
"怎麼樣?沒傷到骨頭吧?"亞霖才摸了傷處兩下,陶倩就有些著急地問道。
"淘淘!"我連忙伸手拉住陶倩,"你別這麼心急啊,讓羅醫生好好幫他看一下再說。"
"沒辦法啊,我就是心急啊!"陶倩轉過身來看著我,"恩瑜,你還記得這個孩子吧?他就是上次我給你看的那兩張照片中間的一個啊!你問過那個宇文曦,不記得旁邊的那個了嗎?就是他啊!"
陶倩這麼一說,我才突然回想起來。
當天在名典的餐桌上,陶倩是曾經給我看過兩張照片。除了那張有著冰綠色眼眸的宇文曦,擺在旁邊的就是面前這個男生的照片嗎?被叫做"公主"的那一個?
我有些好奇地側過身去看他。
真的長得非常的俊俏。是那種和曦不同的美麗,雖然有著一樣的白皙臉孔,但他的眼睛卻是那種微微向上挑起,非常標準的丹鳳眼的模樣。笑起來頰邊有兩個淺淺的酒窩,配上紅潤細緻的嘴唇,真的有種想讓人輕輕觸摸一下的感覺。
最重要的是他的性格不像宇文曦那樣的內斂,反而開朗活潑的樣子,常常彎起的眼睛,使他整個人看起來都是那麼的可愛和美麗。
陶倩家的天世娛樂,果然是網羅天下"美少年"的地方。
"長得很漂亮吧?"陶倩發現我在偷看他,湊過來對我說,"他和宇文曦可是我們老闆看好的兩個當家王牌哦!將來一定能大紅大紫的。"
"王牌?"我轉過臉去看著陶倩,"你是說……他和宇文曦……都會被捧嗎?"
"當然。這麼漂亮的孩子,不出道肯定浪費了。"陶倩點點頭,"所以最近才會把他們訓練得這麼狠。你不知道,上頭心急得厲害,想盡量縮短受訓的時間,所以他們最近一天要訓練十八個小時,除了上禮儀課、教學課之外,全部都在訓練廳裡練舞。已經有好幾個受不住病倒了,剩下這幾個堅持下來的,也多多少少都受了點傷。只有這個關以哲,扭傷了還腫得這麼厲害。"
關以哲?我好像是第一次聽到這個小男生的名字。
但是心思卻完全沒有放在被診斷的男生身上,我只聽到陶倩的那句:剩下這幾個堅持下來的,也多多少少都受了點傷。
那麼……宇文曦也……受傷了嗎?
"淘淘,既然他們都受傷了,你怎麼沒有把他們……都帶來?"
雖然沒有直接問曦的事情,我還是有些心虛。
陶倩看了我一眼,有些驚訝地說:"都帶來?怎麼可能!現在公司把全部的精力都壓在他們身上了,連睡覺的時間都沒有了,哪有空讓他們出來看病?小毛病就忍忍啦!"
忍忍?
這兩個字讓我的心裡非常不舒服。我是學醫的,當然知道忍痛的後果會是什麼樣子。
"還忍?!"亞霖摘下自己胸前的聽診器,"幸好這個你沒有讓他忍。踝關節嚴重扭傷,已經積水了知不知道?再忍上兩天,他以後就不用走路了。"
"啊?真的?!"我們還沒有回應,那個俊俏的小男生已經大聲叫起來,"醫生我的傷很嚴重嗎?真的不能走路了?不會吧,我還要跳舞啊!"
"喂,你喊什麼啊!聽醫生講!"陶倩不由分說地上前就敲他的額頭。
心虛的關以哲立刻抱住自己的腦袋:"啊,不要打,陶姐!"
看著他們兩個人又要吵起來,我忍不住抿住嘴巴微笑,連亞霖也轉過身來,朝我微微地一笑。
這個男孩子果然心裡陽光得讓人羨慕,如果曦也能像他這樣的健康明媚就好了。
我竟然又不由自主地在心底嘆息。
羅亞霖拍拍關以哲的肩膀,安慰地說道:"不用擔心,只是骨縫間有一點點積水,等下我帶你去上面手術室抽出來,再打兩針消炎針,明天就能消腫了。"
"真的?真的明天就會恢復了?"關以哲的眼睛裡立刻閃出燦爛的光芒。
看著這個興奮的男孩子,連我的心裡都充滿了燦爛的感覺。
曦,真的應該向他好好學習一下。
"當然是真的啦!問個不停!醫生難道會騙你嗎?!乖乖躺下!"陶倩又敲他。
"我知道啦,陶姐!"以哲生氣地撅起嘴巴。
我和亞霖站在旁邊,笑得快要直不起腰來了。
真是個可愛的孩子。
"你先帶他上手術室去吧,做好準備,我等下就過去。"亞霖對我吩咐道。
"好,我知道了。"
我和陶倩把撅著嘴巴的關以哲扶上輪椅,推著他朝二樓的手術室走去。
一路上這兩個人又繼續吵鬧,惹得我笑個不停。
真是好久沒有這樣快樂的感覺了。雖然在心底有一點想念那個也許同樣受了傷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