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抱著一瓶陳高,佇足於駱偉位處饒河街夜市附近的舊式公寓前,見半生鏽的鐵門掩闔著,於是照著他的指示用力推開門,踏著黑暗的階梯直上頂樓,面對一戶缺了扇防盜功能的木門好半晌,確定自己的表走到七點整時,才敢去壓門鈴。
一聲兩聲響過竟沒人應門,我高昂的氣勢一洩而光,忍不住愁眉抱著酒瓶坐在階梯上等待,每隔五分鐘就去壓一次門鈴,試過三回仍是無人前來開門後,才失望地走下樓,步行至街口,見到一個垃圾桶,未經思索地將整瓶陳高往桶裡投進去,垂首往大街信步游去。
走不到十來步,一輛計程車在前方十公尺的慢車道上緊急停靠,我見有人推門下車,當機立斷招手示意司機等我,當我趕上去時,才發現下車站定的乘客竟是一八五先生。
他身著筆挺的西服,左腿的褲管卻被截去一段,右肩上扛著一個不輕的箱子,微拖著蹣跚的步伐向我走來。
我站在人行道上,與他面面相覷,怔然地瞪著從箱子裡冒出頭的果菜青蔬後,似有領悟,一刻鐘前堆積在我胸前的不滿與憤怒都在轉眼間煙消雲散了。
“小姐要搭車嗎?”司機探頭扯喉問道。
我聞言迅速瞄了一八五一眼,見他也是挑眉詢問的模樣,考慮一秒馬上對司機搖頭。
司機好風度,招手錶示沒關係後,油門一踩,揚長而去。
“嗯……”我不自然地對一八五先生露齒一笑,儘量讓自己的聲音聽來不過份責難,“我想也許我記錯時間了。”
他搖頭,單腳蹬上人行道,直率地說:“你沒記錯,我把我的車脫手了,因此沒抓準時間,讓你久等,真是過意不去。”他的口氣聽來和藹可親多了,不若電話上那般冷漠。
“你行動不便還上超市買菜?”我問。
他點頭,“冰箱空了好幾天,總得喂點東西進去。”
“箱子讓我提好嗎?”我想接下他肩頭上的箱子。
他微扭身不讓我碰箱子,還警告我,“裡面有我從公司帶回來的書,挺重的,你大概扛不來。”
我想也對,於是輕拍自己的肩建議,“那麼讓我扶你走回家好了。”順便補上一句玩笑話,“當然,如果你不懷疑我乘機吃你豆腐的話。”
他澀然道:“你這話說反了吧?”但沒拒絕我的好意,只斜睨我一眼。
我從他的眼裡看到一抹抑制的笑意,心裡釋懷了不少。
一路上,我們皆沒開口,兩人的心算是貼得最近的一次,但是我卻不知道他心裡在想什麼?
十五分鐘後,我再度重返他的公寓,面對狹隘黑暗的樓梯,我才知道要把他這個大個子拖上去,不是簡單的事。
於是他把鑰匙遞給我,建議,“你先上去,這箱東西我分幾回提就好。”
我把鑰匙遞還給他。“不,還是你先上去,由我來處理這箱東西比較好。”
這樣來回兩次,他右知道我擔憂他腿傷的心情,他認輸地說:“好吧!我們一起上樓,但你得多擔待些了。”
他將重心顧在我的肩頭,我則是摟著他的腰拖著他上樓。這一段路上,我的念頭一直放在他受傷的腳上,倒忘記他曾經讓我心神不寧過。
在費盡一番力氣後,我們終於抵達他的寓所,我喘著氣地望著他冒汗的額頭,見他將箱子放在陽臺上的一張躺椅,情不自禁地問他,“你還好吧?”
他沒答,反而起身拂去我耳鬢邊的髮絲,吐了一句讓我雙倍意外不已的話。
“你苗條歸苗條,但還更是力大無比!”隨即快速地在我唇邊落下一記比蜻蜓點水還輕盈的吻後,理直氣壯地問:“我的陳高呢?”
我啞口無言,支吾半天,才找到自己的舌頭,“在……在……巷口7-11的垃圾筒裡。”
“說還在金門的酒廠不是更好。”他以為我又在開玩笑,“忘記帶你直說無妨,念在你拖我上來的恩情,我不會把你趕出門的,但在進到我的寒舍之前,我想澄清一件事。你最近換過行動電話嗎?”
我不解地看他一眼,搖搖頭,心情根本還沒從那一記震撼的吻回覆過來。這該不算我的初吻吧!因為我連回吻他的機會都沒把握住。
他從口袋裡取出行動電話,問:“那可以請你再報出你的行動電話號碼嗎?”
我依言照辦,他則謹慎地鍵入我報給他的號碼,之後他機子直接往我耳際湊過來。
我聽到電腦語音系統從他的行動電話傳出,直接轉到我的留言信箱後,感到訝異不已。
“我的行動電話這三個禮拜以來都是開著的,我查了好幾次留言信箱也沒收到半句留言,而且我的行動電話根本就沒有響。”我掏機仔細檢機過後,才發現一件恐怖的事,“我的行動電話號碼被人偷偷摸過了!”
他沒跟著我大驚小怪,反而側眼看我,“你確定不是因為你想躲避我,所以自行換過號碼?”
“我才不會做這種事?”
“那會是誰那麼多事?”他一臉荒謬地笑看著我,好像我是從瘋人院出來的。
我在心裡氣急敗壞地喊,當然是蘇敏敏啊!可是我沒證據,只能搖頭,“我是受害者,怎麼會知道?”
“那你大概也不知道我打過快二十通電話到你的專線過,”他繼續說:“很奇怪地,都是貴公司的總機小姐在接聽,每次轉接不是你不在,就是開會去了,再不然就是佔線中,我留言請你回話的結果都是沒有下文,而你竟一口咬定我這三個禮拜都在跟別的女人拍拖?”
“你沒有嗎?”我小聲地問他,睨見他猛地拉下的俊臉後,才唉聲嘆氣地跟他道歉。“對不起,我想我下午錯怪你了。”我想跟他解釋自己與蘇敏敏之間的情結,但總覺得電話被竊聽,號碼與專線被人擅改這幾件事不能混為一談。
“下回你若有任何疑慮,請找我求證。”他說完,從箱子裡抱了兩瓶酒遞給我後,直接推開鋁門窗往廚房走去。
我望著他蹣跚的背影,瞄了一下他塞給我的酒瓶,不可置信地看著這兩瓶粉紅泡沫香檳,傻傻地問他,“我……可以嗎?”
“當然可以。”他的聲音從裡頭傳來,“你可不可以幫我幾個忙?”
我飛奔似地來到廚房站在他旁邊,問:“什麼忙?”
“我換衣服時,可不可以請你將香檳丟到冷凍庫降溫一下。”
我馬上照辦,開了三次冰箱門總算找到位在最下層的冷凍庫,一八五先生也換上一身短褲與T恤回來了,我誠懇地問他,“還有呢?”
“有沒有用刀切過菜?”他問。
我謹慎地告訴他,“我切過皮蛋豆腐。”那是我在美國讀書時最常吃的一道招牌懶人菜,因為只需淋上醬油和灑上肉鬆就好,配乾飯與稀飯是兩相宜。哦,差點忘了提,我不是用刀切的,是用線。
但駱偉似乎很滿意。“太好了。不介意當我的二廚吧!”
我眉一擰,好驚訝,“你會做菜?”
他好笑地看著我。“我從青少年起就來臺北求學了,不自己學著做,恐怕要餓死。”
我也是啊!可是為什麼我就學不來做菜!但為了能當他的二廚,我隱藏自己遠庖廚的弱點。
“這裡有一件圍裙,你披上吧,免得我炒菜時油漬濺到你。”
我還來不及反應,一件HelloKitty圍裙就往我頭上罩過來,他甚至順手在我業已纖細的柳腰後繫上一個活結。天啊!他這個動作也太不經心了吧!讓人有一點吃不消。
我靦腆地對他一笑,問:“介不介意我問一個問題?”
“請問。”他將食物從箱子裡一一取了出來,送至砧板,一粒中型洋蔥和八顆鮮紅的番茄請我切塊。
我研究那個洋蔥數秒,不知如何下刀?“這件圍裙是你第一任女朋友留下來的嗎?”
他搖頭,從我手中接過洋蔥和番茄,一一示範給我看後,才說:“不是。這是我媽留下來的,我以前的女朋友不擅家事,所以被我媽賺沒用。”
我一聽,趕忙用心切番茄,後來聽他補上一句,“但我喜歡我未來的老婆不擅家事,起碼我下廚時,她不敢批評我的手藝不佳。”於是,我又心安地放緩我手中的刀。
我將洋蔥切成不規則的丁狀,又淚眼汪汪地將番茄分屍,心懷好奇地問:“你打算煮什麼?”
“意大利海鮮麵。”
他將鍋碗瓢盆全部各就各位後,蒜頭一壓,快刀斬成末狀與碎洋蔥一起丟進不沾鍋裡,五分鐘後再丟番茄進去熬成番茄醬汁,同時間將奶油丟進另一個熱鍋裡,奶油一溶後馬上邀請生猛海鮮下去爆跳一番,白酒一灑,鍋蓋一壓將火轉滅後,不慌不忙地將一把意大利麵丟進加了鹽的滾水鍋裡,接著兩臂一搭,閒閒地回眸對我笑。
“差不多了,只要再等八分鐘,菜即可上桌。你想不想到客廳稍坐一下?”他說,嘴往客廳那頭一努。
才不想!看一八五先生炒菜是一種視覺、味覺的雙料感官享受,但我的眼睛被洋蔥燻得難過,於是點頭卸下圍裙遞還給他。“既然主人這麼說,我就不在這裡礙事了。”
來到客廳後,我挑了雙人椅落坐,轉著兩眼打量室內陳設,基本上就是很男性化的傢俱,巡過一回後,我的視線定在陳列櫃上的一塊石頭,那石頭黑到幾乎發亮,誘人神秘的光澤讓我忍不住湊上前瞧個究竟。
嗯!是一顆被風化成鵝卵狀的黑色大理石。
“你手上捧著的是我的大老婆,高中畢業旅行時從花蓮撿回來的。”
我被他的聲音嚇了一大跳,連退了兩步,瞄了一眼他口中的大老婆,問:“你養了快十年了吧?”
“正確的說,是十一年又三個月上。”他上前,隨意地將手往棉衫上抹兩下,才取過黑色大理石,摩掌幾回後,呵護有加地擱到我手上。
一股暖意從我的掌心順著血液擴散出去。他如此大方地將他的“大老婆”引見給我認識,我也對他透露我心裡的一個小秘密,“我小時候也養過一顆石頭,是我外公給我的,那鵝卵石很尋常,淡水河邊隨便撿都強過它,但我卻視它如珍寶。”
“可惜我出國唸書時忘記帶走,回國探親時卻怎麼也找不著了。我想,它大概是被我母親清掉了。”我很少在別人面前埋怨我母親,這大概是多年來的第一次。
他見我對黑色大理石愛不釋手,順手取下櫃上另一顆白色鵝卵石,送到唇邊呵一口氣後,抓起衣角輕拭幾回,轉遞到我面前。“既然碰到一個有經驗的養石人,你非得收下這一顆不可。這一顆是我的小老婆,最後一任,自從有‘她’之後,我亂撿石頭的嗜好也戒掉了。”
也就是說,這一顆才是他的最愛。瞭解這一點,我馬上拒絕,“這怎麼成?”
他好笑地反問我,“怎會不成?我就要出國了,雖然只有半年,但聽了你的故事,我還真怕我媽趁我出國時,將這些石頭清掉。”
那代表我有好些時日見不到他。我望著白石,心裡總覺得石頭在他手上比在我手上來得有生氣。如果這顆石頭真有靈性的話,可要開口怨嘆他了。
我撫著樸潤的石頭,建議著,“那我幫你照顧好了,等你半年回國後,再找我拿。”
他聞言無可無不可地聳肩,大方地說:“隨你意。但你日後若改變主意,‘她’隨時隨地是你的。”
☆☆☆
“隨時隨地”這四字他說得很輕鬆,卻令我的心情沉重。因為我知道一旦出國後,他會如斷線風箏一般,隨時隨地都不可能是我的。我現在才知道“屬於我的”
這個獨佔字眼在得不到手時最為強烈。
我斯文地卷著他為我煮出來的海鮮麵條,強顏歡笑地稱讚他的手藝。
撇開我低落的心情不談,這意外的一餐其實算得上有趣。
一張木桌兩個人,他坐頭,我踞尾,桌上沒有羅曼蒂克的花束與芳香臘燭,有的只是眼前兩副不中不西的盤子與叉子,香檳汽泡在高腳杯裡不停地往上怒冒著,進食二十分鐘後,我酒過三杯,盤上的面還是維持在二分之一左右。至於他呢,恰恰相反,他輕鬆解決兩盤面後,酒杯裡的香檳卻還是八分滿。
我瞪著自己盤裡發紅的麵條,他則敬畏地打量他的粉紅香檳,我們心存狐疑地互望彼此一眼後,忍不住噗嗤笑出來。原來我們彼此都在算計自己的實力,只因為我怕胖,他怕醉。
他油嘴一抹後,將我的盤子取走,打破僵局,“吃不下就甭吃了,我又不是虐待狂,一意要把你喂胖。”
我忍不住揶揄回去,“我也不是色情狂,你幹麼怕喝醉酒到這種地步?”
他走到我身旁,彎下身子糾正我。“你說錯了,我並非怕,只是不想喝醉罷了。”
我仰頭衝著他的鼻頭說:“怎麼?防著我欺負你?”
“你又說錯了,我只是想確定明早醒來自己記得來龍去脈。”他說著將我拉離餐桌,走到客廳,大手搭在我的肩頭,要我放鬆地坐在沙發上。
“什麼來龍去脈?”我的人是坐上沙發了,但身子挺得筆直,死不認帳地說:
“我下午的那番話是鬧著玩的氣話,你可千萬不能當真!”
“當真?”他挑眉問。
“當然當真。”我點頭,佯裝吃驚地反問他,“不會吧!你不可能把我下午的話當真把?”喔,吳念香,這個節骨眼上你還想拗!我自責著,心裡卻又告訴自己,當然得拗,他如果是個好人,就該為無助的笨女人留一點尊嚴與面子。
沒想到,他高站在那裡俯視我,毫不遲疑地點破我的沉默。“你是指陪你過一夜的事?”
我啞口無言,兩頰登時發燙,兩手往前一攤,算他沒問錯話。“是。”
怎料他竟伸出一指,沿著我下巴往頸子兜一圈,冷笑似地在我耳際低語,“跟女人消磨過一夜這種區區小事又不算什麼,你何必大驚小怪?”
我被他的話一震,下巴僵了,人也木了。“你隨便,並不代表我也必須跟著你隨便。”
他退過身去,一個屁股跌坐在沙發另一頭,不以為忤地對我笑道:“既然你對通宵看奧運這主意沒興趣的話,我書房裡有一堆書,音響在我臥室裡。今夜如何打發,你請自便吧。”說完,毛毛兩腿伸得長長地往矮桌上一架,遙控器一握,對著電視一按,雪梨奧運的重播畫面在瞬間躍上螢光幕。
原來,這就是他所謂的過一夜,看雪梨奧運地一夜,而非上床滾一夜。
這個一八五先生耍這一招,擺明是在消遣我,我竟窮緊張了一整個下午。儘管怨他缺德,我不得不承認自己確實是鬆了一口氣。
我陪他看了一段泳賽後,輕聲細語地詢問盥洗室。
他兩眼朝我掃射過來,專注地打量我三秒。我突然覺得自己的裙子太窄,襯衫領過低,頭一遭,我後悔自己減肥成功,讓人赤裸裸地盤算著,我並著膝蓋,像個小奴婢似地再問他一次,“我能借用一下廁所嗎?”
“喔,當然可以。”他突然醒過來似地,懶洋洋地起身,領在我前頭。“只是你得委屈用我臥室裡的那一間,因為大的那間馬桶漏水,聯絡房東好幾次了,就是不見人來修。”
於是本以為無緣參觀他臥室的我,就這麼順道過境他的單身雙人床。
首先映入我眼簾的是,佔據臥量角落的五個由B&W原裝進口的立體聲音箱,我對音樂沒有研究,但我那個喜歡擺闊的老哥也有這麼一組豪華的音箱,不是因為它們最好,而是因為它們最貴,不管是什麼理由,想必是花費駱偉不少存款購置的。
我把目光挪到右側床頭邊的化妝桌,想看看有無女性過客的遺蹟,但除了一面鏡子和一把梳子,空無一物,床的左側除了音響設備以外,還堆一些書報雜誌,最上面的一本是厚達十公分的法國作曲家貝流士的傳記。
臥室底端站了一列IKEA的透明衣櫥,裡面一套套搭配好的西裝整齊有序地吊在那裡。整體說來,這間臥室簡單得沒有一絲女人味。
我花了一些時間躲在盥洗室裡讓自己冷靜下來,五分鐘後開門出來,見到他守在門邊時嚇了一大跳,鞋跟一滑,人差點站不穩。
“抱歉嚇到你,我該出聲的。”他急忙搭住我的肩,扶我跨出滑溜的磁磚。
“我忘記提醒你磁磚過滑。你還好嗎?”
我雙手緊張地攀著牆,蹙眉忍痛地告訴他,“我好像拐到右腳了。”
他一拐一拐地扶我來到床邊,要我就近坐下,脫鞋讓他檢查。
“只是小傷而已。”我告訴他。
他點頭,摘下我的低跟大頭鞋,以拇指隔著一層細膩的絲襪按摩我的右腳踝。
“是這裡嗎?”
我輕哀一聲,於是他將手勁放輕,徐徐地推著我的筋脈問:“有沒有好一點?”
我兩臂撐在床緣,凝肅地端詳他那雙捧住我右腳的雙手,神往地嗅著他的氣息,感受他的溫柔。
他見我遲不作聲,關切地問:“還痛嗎?”
“嗯。”我輕點著頭,收回小腿擺脫他的手,套上鞋後,刻意避開他的目光。
他見我一臉欲語還休的模樣,耐心地候在那裡。
我想了好久,決定把我的感覺告訴他。“是的,很痛,但不是我的腿,而是這裡,”我撫上自己的心房,把這幾個月來的心情說穿。“駱偉,我無法再跟你保持純異性的友誼,因為我喜歡上你了。”
我見他有話想說,卻怕被他一打斷後就再沒勇氣告訴他真相,於是繼續道:
“我之所以減肥也是為了希望得到你的注意。我知道你在感情上對前女友還是念念不忘,在事業上則是揚帆待起的時刻,所以你目前沒打算受到感情上的束縛與箝制,這些你以前就提過,我也都瞭解。
“我只是想讓你知道這幾個月來你對我是誠實的,但我對你卻另有企圖。換言之,我對你一直都有非份之想,我沒你想的單純,更沒你想的直率,如果當初我不知道你長得這副德行的話,也不會跟你在線上聊那麼多。總之,我是個膚淺好色的女人。”我連環炮地說白後,強迫自己揚嘴對他苦笑。
他站在那裡,用那雙款款似明潭的眸子凝視我良久,大掌撐著下巴慢條斯理地開口道:“你說的這些,我在我們第一次私下見面時就已經感受到了。”
他說話的當頭,伸臂環住我,輕輕地將我摟進他的懷中。“但是你有一項長才是別人比不上的,那就是自我消遣的幽默感,儘管你把自已批評得一無是處,我仍篤信你是一個堅持‘自然是美’的女人。”
“所以你還是比較喜歡未減肥又缺乏自信的我?”
“是的,我的確是比較喜歡未減肥的你,但若要坦自一點的話,三週前出現在TheDoors的那個你,讓我第一次體會到吃酸的感覺,見到你被一些男人團團圍住,還挺不是滋味的。”
“怎麼可能?那你前任女朋友跟人跑的時候,又算什麼?”
“那叫生氣,氣自己沒用。”
“我不信。”我坦白告訴他。
“句句屬實。跟安安交往的那些年,她一直都很穩,我從來不曾擔心她會跟別人跑,她也不會做出讓我吃醋的舉動出來,直到我們情淡緣散了以後,我才知道分手對我和她而言都是一件好事,因為我們在談感情時,態度都還不夠成熟。”
我不由得愣在原地。“如果你想找個比你前女友更好的女孩的話,恐怕不容易。”
“我沒作過那個打算,我只是希望能碰上跟我差不多的女人就好。”
“那恐怕也不太容易。”我悲觀地告訴他。
“怎會不容易?你不是說你是個膚淺好色的女人嗎?”
他為什麼要提醒我這點?“我是說過!難道你非得寫個符,貼在我額上,向世人公告嗎?”
他莞爾一笑。“說到哪去了?我要說的是,我跟你半斤八兩,也是一個膚淺好色的男人。”他伸出兩指,像只長腳蜘蛛,輕輕地順著我的腳踝漫步到我的膝頭,停在我裙緣處,問我一句,“你當真改變生意,不讓我陪你過一夜嗎?”
“嗯……”我不解地望他一眼,感覺到他的手指鑽進我的裙下時,才恍然大悟,瞭解他所指為何。“我……我在這方面其實沒什麼經驗,你可能要大失所望了。”
我急忙往床裡退避一下,但不知怎麼地,我喉間的唾液沒來由的激增,整個身子瞬時熱了起來。
他不語,只是順勢欺近,輕緩地把我平放在床中央,我的腳不由得翹起,在半空中撈著我那一隻搖搖欲落的大頭鞋。我在心裡拼命哀求我的鞋,鞋啊!求求你別掉,你若不掉,就表示我該馬上走人。
結果,才剛在心裡狂喊不到一秒,我那隻不中用的鞋隨即墜落地板。
“啊!我的鞋!”我絕望地喊。
“還在。”他調侃著,“而且沒你那雙腳也跑不遠。”
我仍做最後的掙扎,“你確定你不後悔?你確定這是你想要的?你確定我沒強迫你就範?”
“確定,確定,確定。只要你不跟你家人哭訴,要我負上道義責任,強迫我把你娶回家的話,我想我從現在開始,很樂意交你這樣集才貌於一身的女朋友。”
女朋友!也就是說,他出國後還是會惦著我嘍!!等等……他剛剛說集“財貌於一身”,還是“才貌於一身”!他發現我是一個富婆了嗎!
“對了,你知道你全身上下最吸引我的地方在哪裡嗎?”
“哪裡?”我該挺胸,腰,還是臀?
怎知他給我的答案令我意外不已。“你的踝足,和這一雙俏皮的大頭鞋。”
媽啊!原來駱小生注意到我,李懷凝功不可沒!我回家後要馬上大赦天下,公告姑娘房東我陷入情網,鳳心大悅之餘,免收她房租三個月,至於趙空姐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也是照章辦理。
我高興得還想說話,駱小生卻已拂上我的臉頰,在我耳邊消磨細語一番。
嗯!這種心有所屬的感覺真好,如果接下來的發展都能這麼舒服愉快的話,我不介意這樣跟他耗一晚。
到後來,我才知道,這個吻只是一個開始,就跟電影分制一樣,屬皆大歡喜的普級,隨時間的進展,我體會到無傷大雅的保護級,接著可圈可點、令人不知所措的輔導級,最後的限制級……媽媽喂!則是來得快,去得更是莫名其妙!
怎麼?以為我在最後一刻會有銷魂蝕骨、靈魂出竅、魂飛魄散當下遁入極樂世界的快感是嗎?
嗯……很抱歉,我不僅沒有,還很不舒服,不僅不舒服,還有幻滅的失落感,如果有人預警我初次的滋味是這般痛苦無助沒尊嚴的話,我會阿Q地先吞一粒止痛錠,再咬一塊布壓驚再說。
天真的我,以為這樣兩腳開開、不文不雅地把貞操奉獻給我今生最迷戀的男人,就算完成大業,功德圓滿了,但顯然一八五先生不僅高碩健美,體能更是絕佳到天賦異稟,即使微腐著腿,用生龍活虎這四個字來形容他是一點也不誇張,可悲的是小女子我竟然無福消受!扼腕不?
幸運的是一八五先生是個體貼的人,完事後並沒翻身矇頭大睡,反而竭盡所能地安撫我這個斷腸人,這讓我尚能接受事前與事後的溫情。
清晨時分,我在一八五先生的臂彎裡醒來,瞭解他對我仍是興致濃烈,無計可施之下只好繼續裝死。
但裝死豈是一件輕鬆的事?首先,必須不動,呼吸得平穩,如果耳邊又有蚊子騷擾時,還得認命地任其飽餐一頓,以上的大原則我都能遵照如儀,唯當一個光溜溜的男人親密地抵著我,一句又一句地喚著我的閨名時辦不到。
十分鐘後我投降了,抱著視死如歸的悲觀想法與他繾綣,天可憐見,被動的我至此才嚐到倒啃甘蔗、漸入佳境的甜頭。
恕我不再詳細說明,因為床頭之事本該是隱而不揚的,要不然,看倌會覺得我才初事雲雨滋味,若對此事表現得太過熱中的話,豈不有損良家婦女的風範與尊嚴。
風範?尊嚴?嗯……那是什麼?比得上心有所屬的美妙感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