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一泓背影的遐思
我躺在歲月的甲板上,將一本書斜蓋在臉上卻總漂不回近在咫尺的家鄉。
站在六月的橋頭,我手持鮮花卻攔不住時間的激流。大一,一如那輾轉而去的秋水,留給我一泓背影的遐思……
在母親蠶絲般目光的呵送下,我輕叩大學的門扉,門打開,我便隨着人潮旋入大一的深處。
大一,是我迎頭一頁潔白的宣紙,五彩的畫筆置於胸前,我一度拔筆四顧心卻茫然,不知用什麼着色空虛的光陰;又一度豁然開朗豪興逸飛,奮筆疾書畫我夢幻的殿堂……
大一,是我纖細的手指輕按笛孔吹開的美麗的花朵。在這裏,我認識了許多快慰平生的知己,走近她們,就像樹葉走進陽光,我們一塊輕歌曼舞,一起促膝談心,我們的天空永遠湛藍藍地晴朗;在這裏,面對一切新鮮陌生的事物,就像面對久違的風景,調整恰如其分的心情,我們浪漫得無以復加;在這裏,我學會了認真地去思索,淡泊寧靜,我可以在人工湖畔觀星聽雨,可以在麥田的片片蛙聲中,融入大自然追尋天人合一的意境;在這裏,我學會了正確地去選擇,我不選擇安逸、不選擇絡繹不絕的舞會和Party,我需要的是征服困難,我選擇的是沉甸甸的知識。
大一,我是一塊燃燒的冰。孤獨的陰影籠罩不住我無羈絆的心,我可以直面寂寞冷眼看孤清,閒暇的時間打打羽毛球聽聽高雅的音樂讀讀美的詩歌;我可以如飢似渴地撲在寫作上,在文字的迷宮裏找到半片水榭與樓閣;我可以常常演講,無論面對他人還是獨守自己,我用燃燒的青春去求突破求豐富求長短不一的索……
大一,思鄉的種子在我情感深處悄悄發芽,膨脹的思念旋迴家鄉每一個角落,那灰濛濛的瓦翎便鴿子般起伏在我想象的泡沫中,杏花煙雨紅牆碧梧在彎彎的小巷裏憑眺我縷縷的視線。母親的心事圓圓如月,她温熱的手掌常常出其不意地出現在我的夢中輕撫我冰涼的額頭。我躺在歲月的甲板上,將一本書斜蓋在臉上卻總漂不回近在咫尺的家鄉。
大一,我也遭受了黑暗的襲擊。那天,我敬愛的爸爸離我去了,縱使我跋千山涉萬水也再不會尋到他了。夜來聽雨,聽苦雨嘈嘈切切急打芭蕉,我在淒涼之外又籠罩了悽楚悽迷了……
大一,我明白了,嬌怯不是一個女孩的全部,青春也非一本易讀的書;大一,我也理解了,人若沉淪,清晨似黃昏,人若奮進,黃昏勝清晨……
大一,有我的歡聲笑語,也有我的傷感嘆息。但無論如何,它在記憶中,都將留下美麗的爐渣。
2.男孩·女孩
女孩,一幅清新柔靜的風景。女孩如晨暉樹林中的霞光,柔柔媚媚,清麗動人;女孩似嫩綠的枝條,一往情深地拂過歲月的湖面。
一
有時男孩很堅強,因為男兒有淚不輕彈;有時男兒很豪氣,因為他插滿快刀的肋上還肯為朋友再插兩把。
有時男孩很浪漫,在自己喜歡的女孩生日那天偷偷送上一束花。
哦,男孩,得意時飛車高唱“像我一樣驕傲……”傷心時卻借酒澆愁,忍不住淚水往下流,而後猛回頭大聲吼:“哥哥你大膽地往前走……”
男孩,熱戀時柔情似水,臉上寫滿“月亮代表我的心”;失戀時卻會望着憂鬱的天空低低唱着“愛悠悠,恨悠悠……”
男孩,你可以一個下午像匹野馬在操場上馳騁,就為追一個硬梆梆的足球;你也能一個晚上品着杯中的濃茶,反覆聽着鄭智化的《像我這樣的男人》!
男孩,你可以在青一色的和尚堆裏侃得昏天黑地;你也能在一位陌生女孩面前默然不語,靦腆得神色就如“羞答答的玫瑰靜悄悄地開”。
男孩可以在“愚人節”或愚弄別人或被別人愚弄直至黔驢技窮,卻不見一絲怒氣;也可以為一個棋子臉紅脖粗,大動干戈,直至都變成鬥不敗的大公雞。
男孩可以誇耀自己何等出眾,屢屢被愛神傾慕;卻也能常跑到女友處體驗從奴隸到將軍的艱難、甜蜜無悔的歷程。
男孩可以在早晨昏睡百年,直至羞紅太陽的臉;也能挑燈夜戰很晚,給月亮幾個鬼臉加笑臉。
男孩可以馬馬虎虎,例如錢財;也可以細緻入微,例如感情。
男孩可以在有錢時活得像小老闆;也可以在沒錢時勒緊腰帶,很像迫切要求減肥的患者。
男孩可以凝眉去下海;也能獨自遠足,儘管囊中羞澀,眼都不眨。
男孩可以在辯論中唇槍舌劍,卻有禮有力;也能憤世嫉俗,脱口不雅。
男孩可以在被盜的“廢墟”中大罵小賊,走着瞧;也可以事後學着阿Q説:小偷有眼光,看得起我,拿了就拿了吧,舊的不去新的不來。
男孩可以在街上隨意卡拉,感覺很OK;也能在舞廳瀟瀟灑灑,哪怕踩得對方直咬牙。
男孩可以滿屋找襪子,不修邊幅到了家;也能西裝革履,風度翩翩不亞劉德華。
男孩是一幅大寫意的繪畫,有高山,有波瀾;也是一首抒情詩簡,很浪漫,很温馨。
嘿,男孩,願你永遠浪漫又現實,寫也寫不盡,畫也畫不完。
二
女孩,一幅清新柔靜的風景。女孩如晨暉樹林中的霞光,柔柔媚媚,清麗動人;女孩似嫩綠的枝條,一往情深地拂過歲月的湖面。
愛流連徘徊於樹蔭小徑,感受每一道從葉縫瀉下的陽光的,是女孩;常忘返行於山野雜道,領悟每一陣微風從草尖撫過的顫慄的,是女孩;一個人孤獨地走在寒光閃爍的星夜,幻想會有一隻深情的手臂來把自己牽引的,是女孩;一個人憂鬱地逡巡在煙雨迷濛的海邊,企盼會有一個温暖的懷抱供自己停泊的,是女孩。
女孩用感情的綵帶編織生活的花籃;女孩用思念的長線串起甜蜜的淚珠;女孩用夢幻的琴絃,彈響羞澀的音符。女孩,亦曾幻想自己長髮飄飄在風中瀟瀟灑灑;也曾想象自己蓬蓬短髮不知憂愁清純樣兒。
女孩的青春純如一滴水,在太陽下散射出色彩斑斕的光環:紅色代表女孩的熱情,白色代表女孩純潔的心,藍色代表女孩偶爾的憂鬱……歡快的女孩如山澗奔騰的溪流,卻又散發幾縷海的氣息;善感的女孩是一泓碧綠的潭水,把過往柔情散入晚風中,只讓痴情的浪漫去伸延。
女孩的目光是真誠交匯的閃電,呈現出陰暗角落的真實。既有悽風苦雨獨自躑躅的迷惘,也有雨過天晴花更馥的欣慰。女孩,即使笑容透露着一絲遙遠的冷漠,也必編一個理由,找一個華麗的藉口,只把心口的話託明月來傾訴。一幽風,飛散女孩的披肩發;一幕雨,浴濕女孩的連衣裙,這都是難覓的意境。
清純恬靜,柔情如水,清清靜靜女孩的形象;玉潔冰清,玲瓏剔透,款款温柔是女孩的修飾。疲倦於奔波時,女孩是你柔軟的懷抱,讓你盡情地依靠;陶醉於欣賞時,女孩是你清醒的諍友,使你驀然地回悟……
女孩是一棵令人傾心的樹!
三
女孩,如果你感到快樂,就踏着輕快的步伐,哼一曲“兩隻老鼠,兩隻老鼠,跑得快……”或者把手插進牛仔褲,向林間探頭探腦的小鳥吹幾聲口哨,把歡樂灑在鋪滿秋葉的小路上。
女孩,如果你喜歡恬淡,那麼就獨自佇立於桂花樹下,望望西墜的斜陽,回首嗅嗅沁香的桂花或者在寂靜的午夜,伴着搖曳的燭光,聽一曲《秋日的私語》,在幽淡的茶香中品味着往日的時光。
女孩,如果你感到憂傷,卻不願淚濕衣衫於人前,那麼找一個偏僻的角落一任淚水隨着小河淌;或者獨自看場催人淚下的電影,一個人默默垂淚,而後擦乾淚,笑着走出從前的憂傷。
女孩,如果你想撫摸浪漫,那麼就撐一柄淡紫色的小傘,沐浴在黃昏的太陽雨中,或微笑,或者噙一縷淡淡的愁怨,做一次戴望舒筆下那個結着紫丁香般憂鬱的女孩,走進雨巷……
女孩,如果你思念遠方的家鄉,那麼不要悲傷,與密友執手相望或者載入日記,將真情深深貯藏,要知道天下有多少別離的人啊,都擁有同一個太陽和月亮,都同樣握着一把深深的蒼涼。
女孩,如果你戀愛了,就珍惜這段時光,因為它能讓你的青春更加輝煌;如果你受了傷,就要咬牙自己撫平流血的創口,瀟灑地揮揮手,一句祝福你,朋友,會換得更美的朝陽,而那一刻,你的周身正閃着成熟的光。
女孩,如果你和好友鬧了矛盾,那麼何不在擦肩而過時,送去微笑,要知道寬容使友誼更深更長。
哦,女孩,你的天地多寬廣,要知道有精彩,也會有無奈,只要你用心思考,就睜大眼睛,大膽地往前走吧。
3.人生的感悟
在人們的傳統觀念裏知識是有用的,然而在關鍵時刻真能救人的往往是勇氣。
兩棵樹
一場風暴把巷口的兩棵法桐樹颳倒了。綠化部門開來一輛吊車,他們先把一棵樹的樹冠修剪得一葉不剩,再用吊車把樹拉起,培上土讓它重新站在那兒。當工人要修剪第二棵樹時,周圍的居民説,這兒是我們乘涼的地方,你們既然有吊車,這棵樹就別剪了。於是,第二棵樹就帶着樹冠被吊車“扶”了起來,旁邊多了一根撐着它的大木頭。
半個月過去了,被據掉樹冠的那棵法桐樹開始發芽,並且生長得有力而茂盛。另一棵樹則開始落葉,夏天還沒結束就死了。
後來,綠化部門來鋸那棵死掉的樹,其中一個老員工説,樹一旦被颳倒,就要砍掉它的枝葉,否則就活不了,一些人不懂這個道理,把樹給毀了。
過去我一直以為栽樹砍掉樹冠是為了運輸或種值方便,從沒有想到過是便於成活。我這一認識的錯誤,要不是老員工的一句話,可能還要延續下去。前不久,我認為韓國最大的不鏽鋼公司——三美集團總經理徐相濟去餐館端盤子是做樣子呢。現在我改變了這一看法。在亞洲金融風暴中,他的公司倒閉了,於是他謀得一份餐館實習生的職業,並且還非常感激社會給了他這份職業。試想如果他還體面地端着總經理的架子,到處考察、宴飲、旅遊,他能東山再起嗎?現在他丟掉原來的一切,從一個服務生做起,誰能否認,有一天他不會枝繁葉茂、遮天蔽日呢?
在危難中,人必須學會捨棄,就像海上遇險的船仍掉所有的行李,就像倒下的樹去掉所有的枝葉。這些看似愚蠢的行動,其實是走出危難、復甦壯大的聰明之舉。
勇氣
我住的那棟樓裏有十幾個下崗人員,他們中間不乏大中專畢業生,然而只有一個地毯廠的編織女工在下崗後大膽地走向街頭,併成功地解決了自己的生計問題。起初,她在巷口裏賣饅頭,由於她放得開,敢吆喝,因此饅頭總是第一個賣完。後來有一家饅頭店轉讓,她租了下來,現在她的饅頭已佔領了大半個城區;並且還僱了幾個幫手,而那棟樓裏的其他下崗人員至今還閒在家裏。
在人們的傳統觀念裏知識是有用的,然而在關鍵時刻真能救人的往往是勇氣。目前在我們這個和平的社會里,讓人流血犧牲的地方不多,需要付出如此勇氣的機會也很少,因此,為了生存,為了創出一個不大不小的局面,有一般的勇氣就夠了——靠自己雙腿走路的勇氣,挑戰自我的勇氣。推而廣之,還有抵抗誘惑的勇氣,道出真情的勇氣,不模仿別人的勇氣,做一個誠實人的勇氣,吆喝的勇氣。
走進陌生
一個青年,在家門口做了六年生意,什麼都幹了,販過菜,開過餐館,倒過服裝,賣過鴨子,辦過職業介紹所,然而每次都因生意不好而歇業。
後來,他因一個偶然的機會去了青海,發現那兒沒有海帶,於是電告老父發10箱海帶至格爾木。誰知一發而不可收,三年後,他成了那兒的海產品大王,並且把連鎖店辦到新疆和西藏,如今資產已逾百萬。
有一年,他從西部邊陲返回內地,發現在他熟知的那條街上,竟然佈滿温州人的眼鏡店、安徽人的烤鴨攤、湖南人的竹器鋪、廣東人的小家電公司,並且個個紅紅火火,而當年與他一起做生意的幾個夥伴也早已不見蹤影,要麼北上哈爾濱,要麼南下海口、深圳,更有甚者去了越南、蒙古和俄羅斯。他們有賣玉器的,有開餐館的,總之都把家門口的市場留給了外地人而去外地找市場去了。留下的一兩個朋友,不是幫着外地人打工掙點零錢,就是閒在家裏抱怨生意難做。
在這個市場化的社會,太熟識或太瞭解,有時並不一定是優勢。倦怠和疲憊、遲頓和漠然一般説來都產生於熟知和了解之中。陌生則正好相反,它藴含着新奇和刺激,藴含着靈感和商機,這種新奇和刺激,這種靈感和商機有時會激發人的熱情,開闊人的視野,讓人茅塞頓開,幡然悟道。因此走進陌生的人,往往會撞上成功的機遇,會發現新的道路,會見到別有洞天的風景。
天鵝之死
出了家門,向南去,走二里路,有一個湖,當地人叫它天鵝湖。
天鵝湖中有一個小島,島上住着一位老漁翁和他的妻子。平時,漁翁搖船捕魚,妻子則在上面養雞餵鴨,除了買些油鹽,平時他們很少與外界往來。
有一年秋天,一羣天鵝來到島上,它們是從遙遠的北方飛來,準備去南方過冬的,老夫婦見到這羣天外來客,非常高興,因為他們在這兒住了那麼多年,還沒見誰來拜訪過。
漁翁夫婦為了表達他們的喜悦,拿出餵雞的飼料和打來的小魚,於是這羣天鵝就跟這對夫婦熟悉起來,在島上,它們不僅敢大搖大擺地走來走去,而且在老漁翁捕魚時,它們還隨船而行,嬉戲左右。
冬天來了,這羣天鵝竟然沒有繼續南飛,它們白天在湖上覓食,晚上在小島上棲息。湖面封凍,它們無法獲得食物,老夫婦就敞開他們茅屋的門讓它們在屋裏取暖,並且給它們吃的,這種關懷一直延續到春天來臨,湖面解凍。
日復一日,年復一年。每年冬天,這對老夫婦都這樣奉獻着他們的愛心。有一年,他們老了,離開了小島,天鵝也從此消失了,不過它們不是飛向了南方,而是在第二年湖面封凍期間餓死了。
在這個世界上,人人都讚美無私的愛,可是,有時愛也是一種傷害,並且是致命的。
一枚十字架
在山西洪洞縣的市場上,我看上一塊秦磚,它雖然掉了一個角,但仍不失古樸和完美,我很想買下它。
根據北京玉泉山古玩市場的行情,我掂量着,這塊老磚至少值100元。可是就在我走近那位老太太的小攤時,我想起一位朋友的話,去風景點買東西,價得照着一半砍。於是,在喊價時,我對那位老太太伸出一把手,説:“老奶奶,這塊磚這個數行嗎?”老太太看着我伸給她的手,搖搖頭,説“5元不行,要拿至少得給6元。”價一下縮了近九成,我心悦而不改面色,順勢説:“就5元5吧。”
“這樣吧,我看,你也想買,我也想賣,就5元8吧。”
於是5元8成交。
我遞給她6元錢説:“不要找了,兩角錢無所謂。”
“那不行,一是一,二是二,講好的價,我可不佔你這個小姑娘的便宜。”
然而,老太太翻遍她那隻盛錢的塑料袋都沒有找到兩角零錢。
我説:“算了吧。”抱起磚,轉身要走。這時,她拽住我的袖子,説:“給你一枚十字架吧。”於是她從一大堆翡翠十字架中拿了一枚,塞在我的手裏。
這枚十字架有一寸長,小巧玲瓏,光潔美麗,回到家,我就把它掛在脖子上。
現在這枚十字架已在我的脖子上掛了整整十年。十年間,它跟我走南闖北,和我熟識的人見到這枚十字架總愛問:“你信基督?”
“我不信。”我答。
4.17歲的我
的確,十七歲,多麼令人神往的季節,走過“花季”的我,又匆匆步入了“雨季”。
人説,16歲的花季,17歲的雨季。的確,17歲,多麼令人神往的季節,走過“花季”的我,又匆匆步入了“雨季”。在這多愁善感的季節裏,充滿着歡欣,飽含着淚水。17歲的我,有喜有憂,有哭有笑,有哀有樂。驀然回首,一幕幕往事浮現在眼前……
喜
——“讓我輕輕地告訴你……”
一日,正與同學閒談着,突然,其中的一位男生頓了頓,神秘地朝我看看,唱道:“讓我輕輕地告訴你……”“什麼呀,快説!”我不禁好奇地問道。“告訴你,昨晚我們男生評出了咱們班最有魅力的女生,你猜是誰?”“嗯,不知道。”“是你。”“我?”我有些詫異。“對呀,還一致公認是你,告訴你,我們的要求可苛刻呢!不但要成績好,而且要體育好,有能力,各方面都比較好才能入選呢!”“真的?”我心裏甭提多高興了,但又不能得意忘形,要不然可要失去魅力了哦!……
怒
——“真是個懦夫!”
快要下課了,這時候,班主任老師走了進來。他稍有一些火氣地説:“今天‘儀容儀表’又被扣了1分,是誰沒有戴校徽,請自己站起來。”語畢,大家環顧着四周。碰巧,今天被扣分的同學是誰我知道,檢查的時候我在他後面。一分鐘過去了,沒有人站起來,老師重複了一遍,又一分鐘過去了,最終,那位同學還是沒有站起來。我心裏不禁有些憤怒:明明是你,為什麼不站起來呢?即使老師知道了也沒什麼關係呀!以後注意些就是了,可你連這點勇氣都沒有,真是個懦夫!不是嗎?
哀
——“哼,愛出風頭!”
一日,吃過午飯後,我走進了教室,抬頭一看,只見同桌早已坐在了座位上,緊鎖着雙眉,見我來了便嚷道:“哎呀,你總算來了,快幫我出出主意吧!”“怎麼啦?”我問道。“這次英語晚會上的小故事沒人講呢!”同桌急急地説道。哦,原來是這樣,怪不得擔任文娛委員的她這麼着急呢!於是,我便替她去動員同學們,可是費了一番口舌後還是沒有人願意,“這可怎麼辦呢?我們班總不能一個節目都沒有吧。”同桌嘆道。突然,她轉過身對我説:“你去吧,好不好?”看着同桌求助的臉,想想實在別無他法,於是,英語説得並不太好的我硬着頭皮答應了。事後,當同學們聽説將由英語並不怎麼好的我去講英語小故事後竟有人説道:“哼,愛出風頭!”聞得此言,我不禁感慨:還有什麼事比被別人誤解更悲哀呢?……
樂
——“真是四大才女!”
聖誕晚會上,“英語接龍”比賽就要開始了。作為參賽選手的我和另外三位女生信心十足地代表我班登上了賽場。比賽開始了,我們立即奮筆疾書,“快”、“快”,筆從你的手轉入了我的手,大家爭分奪秒地寫着單詞,鄰桌的男生們也馬不停蹄地寫着。“停筆”,最後主持人宣佈比賽結果:“第一名——高二(4)班!”“噢,幗國不讓鬚眉!”……聽到同學們的讚語,我更加樂了,心想:誰説咱們女生不如男生呢?事實不是最好的證明嗎!
5.我和我名字的故事
在他們想象中,“紅豆公子”該是英俊瀟灑、風流倜儻的白面書生,豈知眼前這位是面黑目小、衣衫襤褸之輩。
王維的名詩《相思》表明紅豆最遲從唐朝起就是一顆浪漫詩情的種子。我不是一個浪漫的人,卻有“紅豆”這樣詩情的外號。大多數人的外號是由本人的特點而來的,我的外號卻是從名字來的。我叫豆宏慶。也許是紅豆生在南國,而我生在北方吧,我身上壓根找不出紅豆那樣的情思來。
我的家鄉正如歌中所唱那樣,在黃土高坡,那裏有牛羣,也有窯洞。童年時,我就經常坐在山坡上,看白雲,看牛羣,或躺在厚厚的青草上,唱媽媽教的歌謠。遺憾的是,自己懂得享受這份悠閒快樂時,卻到了上學的年齡。
進了學校,就來了許多煩惱,不是為了學習,而是為了姓名。第一堂課時,老師點了名,説要認識認識。課後,便有幾個大一點的同學問我:“你姓豆嗎?”我沒有回答,只是點了點頭。“是不是豆沙包子?”一個同學調皮的問。我不敢吱聲,慌慌地跑出教室,他們“哄”地笑開了。
從此,在課間,或上學放學的路上,就常常聽到“豆沙包子,吃我腳丫子”的喊聲。這種喊聲直到初中才逐漸稀疏下來。
上大學後,別人給我一個“紅豆公子”的外號。起初是班上的“專利”,不知哪個話快,不到一學期,竟傳遍了整個校園。於是別人都知道了中文系有一個叫“紅豆公子”的人,喜歡作“豆腐塊”的文章。傳着傳着,有人就想看看。
有幾次,就聽見:“瞧,前面那位就是紅豆公子。”“噢,不過如此。”我知道自己讓那些人失望了。在他們想象中,“紅豆公子”該是英俊瀟灑、風流倜儻的白面書生,豈知眼前這位是面黑目小、衣衫襤褸之輩。我不想怨恨他們,要知道自己天生就不是那顆令人相思的“紅豆。”為了不讓別人一睹我的尊容而消耗精力,自己寫了篇自我介紹,登在校刊上,具體內容如下:
紅豆公子,原名豆宏慶,生於古城鳳翔,現就讀於本院中文系。有幸獲一詩情美號,私下裏曾洋洋自得,欺騙觀眾,故將原版暴光,乞請諒解。天生臉黑眼小,無宋玉潘安之貌,不值觀眾細心欣賞,只需隨意瀏覽。胸無半點墨,卻有一大肚皮知識慾望,私下裏聽過,偶有“咣噹”之聲,自己疑是知識過滿,故美其名曰:“知識囊”。最大的優點令拿破崙望塵莫及,即有178米的個頭。故有幸坐後排之位,擔當擦日光燈之任。缺點嘛,是“多乎哉。不多也”,缺點和頭髮根數等同,於是暗下決心,改一缺點,拔髮一根。自己堅信,滿頭烏髮總有一天會光亮如陳佩斯,那時方可謂十全十美。到時歡迎紅粉佳人與我結交。聯繫方式:公寓下喊我名字三聲,隨喊隨到。
我的介紹一出,全校譁然,卻無一佳人喊我,默默地等待,又長成了一頭烏髮,至今留着。
6.有風從雙肩掠過
在每個簡單的夜裏重温那些感動,以及每一次失之交臂的遺憾,思念的甘露是如此的清冽,悸動的心,依然無法平息。
一直愛在這風中獨步。
憂愁如水。夢中的花環在無聲中濺落,那點點滴滴的過往,清晰如昨;握在手中的愛,彷彿越來越遠越來越深越來越難以探索。
過往有許多痴情,也曾默默而泣,佇望日升日落,期待一個夢,一個無風無雨的港灣,一雙有力的臂膀,一個温柔的眼神。期待潮來時,一起走向海灘,矚望遠海上閃亮的燈塔……
沒有不惑的青春,也難有不變的誓言。應該説,沒有誰能夠改變我們的信念,我們一如既往,真誠而執着,相信生命中總有波峯浪谷!
在每個簡單的夜裏重温那些感動,以及每一次失之交臂的遺憾,思念的甘露是如此的清冽,悸動的心,依然無法平息。
有誰能不改初衷?風從雙肩掠過,沒有誰知道它要去的方向,是不是載着一樣的悵惘。
成長的過程是一個不斷捨棄的過程?
經歷過許多事,愛過許多人,最終也許還是要帶着最最無奈的心情離開。年輕的心,有過許多牽絆,也許只要一件事一個人就可以決定你的一生。真的,不要以為生活的每一步都能夠自己把握好,路很遙遠。風來,雨來,這些你又怎麼能夠預料到?
所以我們要把自己裝飾得很堅強,不帶有一點滄桑。所以説緣份是很重要的,錯過了也許永遠都尋不回;一切的過程需要勇敢地面對,躲避和逃遁只會使我們的生命失去意義。有一天,你發現院牆上竟然開了一朵原野上那種極淡極淡的小花,是誰把它栽下的呢?是哪一陣風,讓它飄進我的生命?
是哪一陣風,讓你飄進我的生命,為什麼要一定是你而不是別人呢?況且,深得像傷口。
良久的駐足等待,沒有誰知道我盼望的是什麼。風從雙肩掠過,告訴我一些遠方的消息,人來、人往、花開、花落,都是一些自然的事情。
風鈴送給葉子
鮑伊琳
事隔多年,每當聽到風鈴的聲音,我就會想起那年愚人節的遊戲。
每當風搖曳起窗前的風鈴,我就會想起那個膽小的女孩。
葉子是個土裏土氣的人,轉到我們班來,沒有人願意和她“交流”什麼,因為她什麼都不懂,連周慧敏都不認識!
小小的葉子並沒有引起我們多大的興趣。偶爾往她的鉛筆盒裏塞幾隻蒼蠅或往她的椅子底下扔一兩個鞭炮,她便嚇得魂飛魄散,讓我們開懷一笑。
葉子膽小,從來安安靜靜,不去老師那兒打我們的“報告”,也不怨恨我們捉弄她,她開開心心地和我們生活在一起。
就在繁忙而又快樂的歲月裏,我們盼來了一個愚人節。
4月1日的下午,葉子在桌角上發現了我們留給她的一張小卡片,上面寫着:“在這特殊的節日裏,我們將要送你一份特殊的禮物——請去學校後操場。”
當葉子興沖沖地離開教室的時候,我幾乎要從桌上笑到地上去了:這個傻瓜,連愚人節也不知道!
葉子果然捧回了個漂亮的禮盒,但還沒有打開,便徑直朝我們走來。
“謝謝你們,我今天好高興呀!”葉子的淚似要湧出來。我吃了一驚,怎麼啦?難道葉子不僅膽小而且感情特別豐富?
“今天,今天是我的生日!我從沒有收過朋友的禮物,也從沒有人這樣關心我。謝謝你們!”葉子已經流出了幸福的淚,我們開始不知所措了:人往往在做錯事之後才發現了錯誤。該死的小林會不會真把三隻甲蟲裝在這盒裏?
“葉子,答應我們一個要求,留着回家拆吧!”一個機靈的聲音冒了出來。我們相視一笑,自然有了主意,心照不宣。
第二天,葉子告訴我,禮物多美——一串風鈴。我笑着説,別忘了把風鈴系在牀頭,讓它每天給你訴説更美麗的故事!——看來這個故事葉子永遠不會知道。
事隔多年,每當聽到風鈴的聲音,我就會想起那年愚人節的遊戲。這到底是我們愚弄了葉子還是我們愚弄了自己?到底是我們感動了葉子,還是葉子感動了我們?但是我卻明白禮物可以調換,而真情卻不能。
相信,當時膽小的女孩已不再膽小;當年年幼的我們也已長大,不再輕率不再任性。也相信葉子牀前的風鈴依舊在搖搖曳曳,訴説着我們的真情。
7.我就是你的月亮
媽媽希望有一個高大的男孩子,做爸爸的再版,於是,家裏就有了哥哥;爸爸想有一個温柔的女兒,做媽媽的複製品,於是家裏就有了我。
媽媽希望有一個高大的男孩子,做爸爸的再版,於是,家裏就有了哥哥;爸爸想有一個温柔的女兒,做媽媽的複製品,於是家裏就有了我。
小時候,哥哥帶我跑步,我跟不上,就哼哼唧唧地在後面耍賴,哥哥便得意非凡地停下來等我:“知道我為什麼是哥哥嗎?就是因為我跑得快,先跑到這個世界上來了,所以——就做了哥哥。”
剛剛得到自己文章發表的消息,便興沖沖地跑回家,哥已備好一個大蛋糕等我。“哥,你怎麼知道那是我的文章?”(我署的筆名)哥切着蛋糕,一副漫不經心的樣子:“誰讓我是你哥呢?”
每次有什麼好吃的哥也總是塞到我嘴裏:“你先吃,我是哥哥。”
習慣了做哥哥的小妹,習慣了哥哥的呵護愛憐,卻從未想過有一天會長大。長大的我成績優秀而出色,也許是明曉自己又醜又笨,一無所長,只好埋頭髮憤,別無選擇。長大的哥哥球玩得出色,棋下得出色,也英俊得出色——178的個子,寬寬的肩膀,此外,爸爸年輕時的稜角與濃眉,母親的炯炯明眸與高鼻樑無一例外被他獨佔了,但哥哥成績卻不出色,“恨鐵不成鋼”的父親每每以我作比來訓斥他:“做哥哥的竟然還不如妹妹!”雖然我有時也會嫉妒哥哥,但我真心地希望哥哥完美,便也常常好言相勸,甚至“惡語相激”。哥哥最終還是到一所重點高中讀自費了,次年,我也選擇了自己的去向,進了職中,兄妹倆見面的機會少而又少。假期在一起的時候,一向對哥哥言聽計從的我,開始學會為一點點小事耍賴狡辯,拒不悔改,哥哥每次都在伶牙俐齒前敗下陣來。有一天,難得安靜的飯桌上我和哥哥大戰糖醋排骨,哥把我最愛吃的脆排骨全放在我的碗裏,看着我猛吞大嚼,他突然悠悠地説:“小時候,有一天媽不在,你餓哭了,我餵雞蛋給你吃,你也是這副樣子的。”我想着自己小時候的饞相,禁不住皺着鼻子大笑起來。哥也笑了,又低下頭去悠悠地説:“小時候,你真聽我的話。”
我愣住了。小時候!小時候?長大的小妹真的不需要哥哥了嗎?不需要那個僅僅大我兩歲卻儼然一個小妹的保護神的哥哥了嗎?不需要那個總是牽着我的小手,在家門口等爸爸媽媽回家的哥哥了嗎?不需要那個自己忘掉了帽子卻仍一絲不苟地記得給我係好圍巾戴上小手套的哥哥了嗎?不需要那個為我捉了一隻又一隻蝴蝶,汗水涔涔卻依然不厭其煩地問我“夠不夠”的哥哥了嗎?
不!不!哥哥,我永遠是你的小妹!哪怕白髮蒼蒼,你也永遠是我最好最好的哥哥!
以後在學校的日子裏,無論學習多忙,我都每週寫封信給哥哥,附資料,寄照片,像小時候那樣孩子氣地一一盡述我全部的眼淚,全部的歡笑,其中不乏豪言壯語,乃至於不知天高地厚的狂妄之言,哥的回信一如既往,“哥相信你,你一向都是出色而優秀的。”
高二時,哥拒絕了保送體院的推薦名額,報名參軍去了新疆。我臨近英語等級考試時,接到哥哥的來信:“你一向是哥最出色的小妹,傻小孩子,你問哥你‘會不會落榜’,哥告訴你:‘你會的——如果英語沒學好的話’,不是喜歡軍隊生活嗎,考試結束後,哥接你到軍營來玩。”
我沒有令哥哥失望,哥哥卻讓我失望了——他沒有回來帶我去參觀軍營,只是寄回了一疊照片:照片上,哥穿着空軍制服,淺藍色的襯衫,寬大的藍褲,英俊之外又平添了幾分威武。他正忙於報考軍校,哥沒忘了向小妹祝賀。
寒假,哥哥在除夕前夜才從軍校預備班趕了回來。來訪的叔叔們讚歎爸爸有個出色的兒子,哥回頭衝我擠擠眼:“其實,我一向就是很出色的,是吧?以前都是給你比下去了,小壞蛋!”兩週的假期一晃而逝,哥堅持過一天再走。當過軍醫的父親還恪守着軍隊的紀律,催哥哥馬上趕回部隊去:“早一天是走,晚一天也是走,你不是軍人嗎?你不是説去鍛鍊自己嗎?怎麼這麼散漫?”哥低頭沉默半晌,目光轉向我説:“可明天是元宵節。”月圓時節傷離別,我理解哥哥的心情。
爸爸和哥哥在客廳裏“談判”,我緩緩地走到哥哥的房間,幫他整理一下東西——我深知父親的脾氣,他向來説一不二的。
哥哥的枕下是一本綠緞面的筆記本,隨手翻到最新的一頁,一根銀鍊墜着一枚銀月亮滑落到牀上——“……明天是元宵節,是妹妹的生日,爸媽説是月亮送給他們一個女兒,可我是在太陽射向北迴歸線的那一天出生的,爸説太陽給他們一個兒子,那就註定,太陽一生都要把光灑向月亮。爸媽放心,我會永遠愛護小妹的,畢竟我只有一個妹妹,世界上只有我們兩人流淌着一模一樣的血。明天,在太陽昇起小妹17年前出生的時刻,送給她一枚銀月亮,並問她要不要太陽光,儘管她自己已是一個優秀且出色的孩子而且一心想做太陽……”我把銀月亮緊緊貼在臉上,熱淚滾滾齊下,“哥,我就是你的月亮。我需要你——太陽光!”
8.小寢室的最高領導
外面風起,雨也下得緊,大家聚在窗邊看着風雨中飄搖的小樹,這時門開了……
寢室雖小,五臟必須俱全,小寢室也應該有自己的最高行政領導。峯就是那時認識的,一副高大健壯而又勻稱的好身材,面和目善,笑容常隨,大家一致認為峯濃縮了本室的12種精華,具有核心的風度和氣質。峯於是在一片高聳的22隻手臂中走上統治者的寶座。統管11人,轄治一間屋。
“看到這塵土飄飛灰網布滿的小屋,我很難受。我們應該把它裝飾得如同我們的心靈一樣的純潔美麗。因為自今起,這就是我們的生息之地,我們自己共同擁有的家。”峯執政的第一次“擴大會議”上的講話就讓我們充滿激情。藉着峯的那股“東風”,大家把小寢室從頭到腳,刷修一新,在鞭炮的歡叫聲中,我們隨峯魚貫而入。
小寢室的創舉使不大不小的校園為之一震,羨慕又嫉妒,讚美加以諷刺的話語像雪片似的飛向小寢室。校長也親自組織總務處等若干名人員前來視察,給予了小寢室高度的評價和肯定,同時也指出了尚存不足之處。
峯四肢發達,頭腦居然不簡單,第一次全校大考,一下子竄到冠軍的位置,大家敬佩不已。希求峯成功的秘訣,峯笑而不語。不久順着峯老説想到北京去的線索找到答案:每隔數天都會有來自北國的“飛鴻”,字跡娟秀,同時也會有若干資料至此,原來愛的動力竟如此強大。大家都發憤要找一位佳人,但那些女孩子自開學到現在就從未多看過我們一眼,大家泄氣之餘,把峯那些“來歷不明”的書搶“購”一空。峯也很樂意:“希望大家在不看的時候‘借’我看看。”大家紛紛點頭,儼然自己是書的主人。
好長一段時間不見萌,得知萌在住院,大家吵鬧了好久,峯終於點頭同意帶我們一道前往。大家興奮得傾巢而出,給病中孤獨的萌帶去萬分喜悦。回來時,老車踏得一路歡歌。浩的外語總不及格,浩為自己鳴不平,説中國人這麼多沒志氣才去學人家的語言的人。又説選幾個像峯這樣的人學學英語得了,幹嗎非得讓所有讀書人都學。牢騷改變不了浩在英語征途上的坎坷,浩有些氣餒,不打算讀了。這時峯伸出了手拍了拍浩的肩膀讓他“跟我來”。自此,峯每晚看完自己的書,還時常秉燭為浩批改作業,浩終於第一次及格,而峯的數學跌到百分以下。浩激動得表示來世定為峯作牛馬。峯微微一笑:“來世我們都已機械耕作,不用牛馬。”
小寢室再次不平靜是畢業寢室聚餐。那天我們如約小寢室,獨不見峯,等待中大家都在想:峯今天會不會來。外面風起,雨也下得緊,大家聚在窗邊看着風雨中飄搖的小樹,這時門開了,峯攜雨踏風而至,一如往昔從容,只有那嘶啞的聲音裏透出歲月的滄桑和現實的悲愴。浩已忍不住,撲上前去大哭;峯緊摟着浩,緊閉雙眼,然而淚從眼角滾落,峯也脆弱。
大家默默相約:明年這個季節,大家一定在小寢室相聚。
9.高四生態高四生態
昨天晚上西頭做了夢,夢見自己變成了一條魚,遊在一片令人窒息的混沌般的黑暗裏,天地彷彿都被吞噬掉了的黑暗。
西頭覺得很累,身子整兒個都趴在桌上了還是有虛脱的感覺。壓着一桌亂七八糟堆放的書一點兒也不舒服。
永遠也講不完永遠都枯燥無聊的政治課西頭根本就不願聽。政治老師如“四大名捕”之冷血,在窄窄的講台上喋喋不休,話語又多又快沒完沒了。西頭老覺得自己是趴在戰壕裏,前面有一頂正瘋狂開火的機槍。強大的火力交織掃射着一切,壓得他連頭都抬不起來。
同桌“博士倫”頭低低地湊近西頭,像一個戰士冒着炮火匍匐着靠近自己的戰友。
“不舒服?”
“有點。”西頭眼皮上翻了一下——冷血沒有發現。
政治是一門“浪擲青春扼殺生命”的課程,西頭一見政治老師就頭痛,偏偏這個冷血還總是擺出一副嗤之以鼻好像法國人不知道拿破倫丹麥人不認識安徒生的噁心模樣,更讓西頭受不了。若不是要再次面臨高考,西頭還真恨不得……
這是復讀的歲月,西頭提醒自己。他強打精神,用力掐自己的胳膊,居然不太痛!
冷血掃視幾圈後又開始咄咄逼人:“我教了這麼多年的書,就沒見到過你們這樣的學生,上課躺的趴的什麼都有。人家復讀都瘦成楊二嫂圓規一樣,瞧瞧你們,一個個都滋補得像‘藍天六必治’那爺倆兒似的。”
台下發出一片病態般的笑聲,短而急促,好像會場上老頭們在使勁咳。西頭麻木的神經被刺激了一下,但他一身軟綿綿的,沒有力氣對冷血的冷嘲熱諷去咬牙切齒。他總覺得累。
昨天晚上西頭做了夢,夢見自己變成了一條魚,遊在一片令人窒息的混沌般的黑暗裏,天地彷彿都被吞噬掉了的黑暗。水也很冷,冰徹肌骨的寒冷。西頭覺得自己就要凍住了,他要逃開,可是他使了渾身的勁卻擺脱不了這片沒有盡頭不着邊際的黑暗。突然間一張網猛地罩下,劈頭蓋臉般撒開,網住了他。西頭喘息着,掙扎着,竭力掙脱那可怕的網,周圍都是和他一樣拼命彈跳掙扎的魚,條條魚尾在愈來愈緊的網籠裏撲騰甩打……
西頭驚醒了,他喘着氣醒來。夜還深,寢室裏其他人輕微的鼾聲此起彼伏,夾雜着偶爾“嘎嘎”的磨牙聲,上鋪的兄弟在斷斷續續説夢話。老鼠啃着木板,不時發出“窣”的奔跑聲。和平常的夜晚沒什麼兩樣,西頭漸漸平息下來,拉着被子緩緩蓋過頭部。
沒多久西頭又醒了,迷迷糊糊感覺到有人穿戴完畢正在摸索着出去。他用力側起身子看了看門外,明晃晃的日光燈經過半掩的門射得西頭眼前一片雪亮,睜都睜不開眼——教室的燈已經開了。早起的人一個個在門口消失,隱進白光裏,不見了。就像電影中的跳傘兵一個接一個墜沒了身影。
“這種鬼日子還要熬多久。”西頭頭有點昏,他狠狠地詛咒,開始在牀腳處摸衣褲……
冷血直到下課八分鐘後才不情願地收起教具,走到門口還要回頭作“佛門獅子吼”:“記住明天交作業;特別是抗洪結合精神文明、國家職能的第九題,要重點掌握。”
全班帶着“一九四九年”的目光送走了冷血。西頭前面的“啃蟲”立即摸出一本“玫瑰浪漫系列”,“呼啦呼啦”一陣猛翻,目光馬上呆滯起來。西頭知道她又進入了“角色”。
對這些時髦的“現代言情”西頭一點興趣也沒有,薄薄的一本貴得嚇人,裏面全都是無聊的東西,要麼“一見鍾情”就生死不渝,要麼就是第三者、第四者都在圈裏瞎摻和,好像全是為了愛情而活。男的都是一臉酷勁,有個性得不得了,女的則超塵脱俗永尋真愛。西頭覺得用來唬唬初中小女生還差不多,高四還看這種東西真是庸俗透頂。
“啃蟲”屬於在復讀班混的那種,家裏就她一個寶貝女兒,看得嬌貴無比,還總認為復讀是女兒的“失誤”。反正家裏錢多,閒着也是閒着,不如打個水漂來聲泡響聽解解悶也好。西頭真不知“啃蟲”父母如何面對寶貝女兒的再次“失誤”。西頭也想起了自己下崗的老爸和小學教師的老媽,想起他們終日奔波忙碌辛苦的身影和愁苦卻又充滿期盼的臉,想起在廣州流水線上工作為自己攢大學學費的老姐,西頭眼潮潮的。他翻開皺皺的歷史書,開始看唐代手工業。
復讀一切都向高效率看齊,中餐時間大部分人端了飯碗進教室,給人的感覺是飯菜成了啃書的一種佐料。女生們每天只是隨隨便便梳一下頭,快快洗臉好進教室。相對於高考,“明眸善睞笑若燦花”這一類顯得十分多餘。當然,這是像西頭一樣家裏經濟不景氣無門路無關係的羣體。西頭想來想去忽然莫名其妙地想起了夏衍筆下的包身工,但細細一琢磨又覺得這是哪跟哪?
“今天這腦子莫非有問題?”西頭邊嚼土豆邊曬太陽,一隻大灰老鼠從從容容地在他眼皮底下踱着步過去。
過完下午的兩節數學西頭已經是昏天黑地不辨東西了。無數稜錐、線段方程和排列組合在腦子裏像遭了龍捲風一樣全旋着不下來,西頭閉眼用力拍頭好一陣子,腦子裏那些玩意兒才掉下來消失掉。才一睜眼,黑板上的三稜錐又突然頂角像蓮花一樣散裂打開,形成三個二面角,各種連線對角線子彈般霎間“唰唰”地畫滿了整個畫面,向西頭蓋地鋪天般逼來。西頭忍住不看,使勁將頭向上仰,沒想到日光燈竟也亮得雪森森的,燈管兩端蛛絲覆纏,混着久遠的灰污呈條狀垂下,好像馬上就要掉下來。西頭再也忍不住了,他穩住身子跑出去,扶住水籠頭劇烈地乾嘔。
晚上西頭在醫院打點滴,他對來探望他的“博士倫”説:“別忘了幫我在日曆上圈去一個日期。我明天早上一定去上早讀。”
“博士倫”邊回去邊想:“這是實話還是高燒發的,都快40℃,還要趕上去早讀?咳,西頭!”
10.旁邊的旁邊是你
很小的時候,我就喜歡獨自一人,靜靜趴在故鄉清清的溪水旁,入迷地看着那些輕輕搖盪的水草。
每次望見湘兒在美麗的校園裏嫋嫋款款地來去,我都會想到柔柔的水草。
很小的時候,我就喜歡獨自一人,靜靜趴在故鄉清清的溪水旁,入迷地看着那些輕輕搖盪的水草。如今,我伏在教學樓那有風的長廊上,痴痴地守望温柔的湘兒。
湘兒是我們的班花,也是公認的校花。沒有誰能説清湘兒究竟有多少追求者,連鄰校的男生都慕名而來。我是大巴山養育的農家子弟,天性駑鈍,又無德無能。我是不敢有任何奢望的。我也知道湘兒的美麗是無可抵擋的,但我只能遙遙地關注湘兒的一切,靜靜地欣賞水草般婀娜多姿、搖曳生韻的她。
課餘時間,我大多泡在學校那古色古香的圖書館。我讀書,寫詩。在我的詩中,出現得最多的意象,便是水草。
大二那年聖誕節,天空飄起了少見的大雪。我們在教室正中堆了個憨態可掬的雪人,燃亮紅燭,舉行聖誕Party。同學們圍坐在教室四周,玩“擊鼓傳花”的遊戲。Party快結束時,那束美麗的鮮花傳到了湘兒的手中。湘兒説,我給大家朗誦首詩吧。黑髮白衣的湘兒,天使般站在教室中央。湘兒的朗誦極富感染力,迷住了每一個同學和老師。我更是傻了般呆坐着,完全忘了自己身在何處。
湘兒朗誦的竟是我發表在校刊上的那首《萍萍,下雪了,好大好大的雪啊》。湘兒朗誦完轉身回座的瞬間,不易察覺地瞥了我一眼。
正是緣於那驚鴻一瞥,我知道自己完了,無可救藥了。那些對湘兒的絲絲縷縷的喜歡,在那一刻便如百流匯江般奔湧而出。我一塌糊塗地愛上了湘兒。
湘兒的一舉一動,開始深深牽扯我的心。我的腦子裏全是湘兒的影子。甚至潛心寫作時,滿滿的紙箋上,竟沒有一句詩,盡是湘兒的名字。
我常常做夢,夢見自己被一縷縷水草柔柔地纏繞着。我終於寫成了一首自認為最美的情詩,準備鼓足勇氣送給湘兒。
湘兒也愛詩。班上舉辦詩歌比賽,教室後壁上貼滿了一頁頁飄飛的詩箋。其中有一篇便是湘兒寫的。湘兒的詩洋溢着一種朦朧美麗的情思。湘兒的詩像一枚碩大的石子,在本不平靜的湖面上,更激起了千層萬重浪濤。湘兒的詩,題為《旁邊的旁邊是你》。
不僅是湘兒旁邊那些男生,甚至其他的男生和女生都沉不住氣。他們都似考古學家那樣,萬般仔細地研讀湘兒詩中的每一個漢字,費盡心思欲找出那石破天驚的答案。
後來大家都想起了宇。宇是學生會文藝部部長。宇高大英俊,能歌善舞,又有一個大款老爸。宇常常給湘兒送各種各樣美麗的鮮花。宇馳騁足球場上時,湘兒也曾為他起勁地鼓掌叫好。在校慶五十週年晚會上,宇和湘兒合作的雙人舞《揚帆》還捧走了頭獎。
我是獨自一人站在教學樓十層樓頂上,將那首給湘兒的詩輕輕撕碎的。當看到秋風中漫天飛舞的詩的碎片時,我眼裏滿是温熱的淚。
依然做夢,總是夢見自己在故鄉的清清溪水邊,狂奔着尋找柔嫩的水草。沒有,沒有,一縷水草也沒有了。我一直狂奔,狂喊,直到被室友搖醒。
宇的鮮花送得更勤了。而我更多的時間,都埋頭於古舊的圖書館。偶爾也能碰到湘兒來借書還書,湘兒總是向我投來匆匆的一瞥。每次目光交接,最先遊移的竟是我。我是自卑的。我試圖把湘兒的影子,從心裏一絲絲地抹去。
最是傷感別離時。同窗四載的學友們,就要各自天涯了。班上舉行了畢業晚會。不知是誰的提議,男生二一O室的12兄弟,與女生五O五室的12姐妹,依排行互贈一句話,或是一件禮物。輪到我和湘兒時,我倆就那樣靜靜地站着,眼默默地對視,沒有任何言語。後來我就看到湘兒美麗的眼裏緩緩淌流着故鄉那樣的清亮晶瑩的溪水,恍惚中我也看到了柔柔搖曳的水草。後來,我的眼也濕潤了。再後來,同學們都哭成了一片。
我是半年後收到湘兒來信的,潔白的信箋中只有短短的幾個字,旁邊的旁邊是你!
11.聽到一聲“到媽媽那兒去”
沒有媽媽叫我。我在黃昏幽暗的巷燈下走,我盼望媽媽叫我回家,可沒有媽媽叫我。
坐在編輯部明亮安靜的辦公室裏,突然聽到門外有兩個人在告別:“我得走了,現在的車真擠,昨天我到媽媽那兒去的時候……”哦,那聲音聽起來已經蒼老。我忍不住抬起頭來——一個黑黑瘦瘦的中年婦女。可她蒼老的聲音在我聽來卻滿是驕傲。我在心裏酸酸地想:那麼大了還有媽媽。
我的媽媽到哪裏去了?外婆還活着的時候對我説,媽媽到另外一個世界去了。可我這個只有10歲的女孩心裏很明白——媽媽死了。不過別人問起的時候,我總是説:“我媽媽沒有了。”爾後,總能聽到一聲聲同情的嘆息,我心裏暗暗恨這嘆息。
我慢慢地長大。初冬放學以後與小朋友一起跳橡皮筋,跳到巷燈亮的時候,那些小朋友都一個個被媽媽親暱的叫聲喚回家了。沒有媽媽叫我。我在黃昏幽暗的巷燈下走,我盼望媽媽叫我回家,可沒有媽媽叫我。
我慢慢地長大。假日,一羣小姑娘擠到好朋友家裏,大家坐在地板上格格地笑着鬧着。我突然不被發現地溜出房間,一聲不吭地走進她家的廚房,倚在廚房的門旁,我看她媽媽繫着好看的圍裙在那兒忙碌。我一遍又一遍地在我的記憶裏找我媽媽做飯時的身影,可我找不到。好朋友的媽媽發現了我,笑着道:“小傢伙,你幹啥?”我輕輕地回答:“我看媽媽做飯。”我看媽媽做飯,是因為我不記得媽媽怎樣做飯……
我慢慢地長大。我長成大姑娘了。女伴打扮得好漂亮,並且指着我説:“唉,你該穿那種衣服,你該把頭髮那麼絞起來,我媽媽教我的!”我雙手搓着自己的衣角,在同伴面前儘量裝得滿不在乎。可回家,我在鏡子裏看到自己已經哭出來了。我,沒有媽媽教我。
後來,我總怕聽到別的姑娘説:我回家時媽媽總等我吃飯。怕聽到她們説:媽媽又為我買了塊布……
現在,我已經長大,長成真正的大人了。我感受到朋友和親人的各種非同一般的關切和愛護,自以為自己一日日地充實起來,彷彿童年和少女時代的那種寂寥和失落已離我遠去,可哪想到,那中年婦女的那一聲“到媽媽那兒去”仍叫我忍不住,忍不住……
原來,那一聲聲“媽媽”,是會讓我永遠地羨慕,永遠地酸楚。
12.身邊有個好女孩
琴琴是我的好朋友,但我們的性格卻截然不同。我懶散而多變,可她卻篤定而執着。
琴琴不是個出眾的女孩。任何第一眼看到她的人都不會覺得她漂亮,相反,她那略微發胖的身材更使她少了一份嫵媚和嬌俏。每當有牙尖嘴厲之人和她開一個善意的玩笑時,她都會因為無法反駁而惱得滿臉通紅。身為學委的琴琴上課前總會神情嚴肅地站起身,全場掃描,然後一個不漏地記下“無故缺席××”、“病假××”……
在寢室六個女孩子中,幾乎每天早晨都是琴琴第一個起牀。一起來她便會高喊“起牀嘍!”而我們不管聽到沒聽到,仍繼續矇頭大睡。當睡眼朦朧的我們起牀後忙着洗漱,吃早點時,琴琴早已背起書包,精神抖擻地上課去了。
琴琴是我的好朋友,但我們的性格卻截然不同。我懶散而多變,可她卻篤定而執着。她告訴我:她第一次就要過英語四級,於是她真的第一次就通過了考試;她要把基礎課紮紮實實地學好,於是她的學習成績便在班裏名列前茅。每當沒課時,我便會睡大覺、聽歌曲,最正經的事也只是抒發一下文學靈感,可琴琴卻能安安靜靜地坐在那兒看書。有時我笑她是條蟲子,她總是淡淡地一笑。我知道她不是逼自己去看,而是她真的喜歡看。當我們聚在一起談論化妝品和男朋友時,琴琴總是默默地聽着,這些事情她都懂,但她不在意。
週六,我們忙着跳舞,看錄相,琴琴卻找到了她自己的消遣——打毛衣。也許她真的具有這方面的才能。我就是弄不懂,為什麼長長的一根線,琴琴不到兩週就可以打成一件漂亮的毛衣。有時,我會故作聰明地建議她改變一下自己,比如多出去交際一下,多跳幾場舞,可她總有話對付我:“每個人都有自己介入生活的方式,我選擇了適合於自己的介入角色。我很充實。”我無話可説。
琴琴在打完了她的毛衣後便開始給我打,坐在我的牀上,她邊打毛衣邊告訴我:“昨天晚上,我又做了個夢,騎着小板凳過海。”琴琴愛做夢,每個夢都那樣離奇!看着她靈巧地織着毛衣,我憂心忡忡,總擔心有一天,會有一個有福氣的傻小子將琴琴從我的身邊搶走。
13.尊嚴無價
我們八個人一起站在街道上,眼裏都閃着淚光,卻都突然開懷大笑,吐盡心中惡氣濁氣地痛痛快快地長笑。
校園裏貼滿了招聘暑期工的廣告。我和阿惠決定假期不回家了,打一個月工賺些下學期的學費。
金山大酒店的條件非常誘人,招收相貌端正的女大學生作服務員,早晚兩班,每班四小時,一班12元,管一頓中飯,小費歸己。所以連我和阿惠在內,它一共招了10名女大學生。
酒店內部用日式拉門隔成一個個單間雅室。第一天去上班,換上酒紅色的統一服裝,紮上雪白的小圍裙後,老闆和老闆娘聯合給我們訓話。老闆矮胖精明,一副很誠懇的表情:“我知道你們幾個家裏都很困難,我們絕不想從你們身上撈什麼,只是體諒你們讀書不容易,想給大家提供一個勤工儉學的機會。”老闆娘挎着一個鼓鼓囊囊的腰包,妝化得可以立即上舞台,她第二個發言:“但出來打工優待得按規矩來。第一,上班時必須化妝,臉上得時刻帶笑,誰砸了客人的興致我砸誰的飯碗;第二,你們幾個人先試用10天,每天按10元工錢,幹得好接着按15元錢幹,出岔子的就請走人。”我們10個人站成一排,誰都避免抬起頭直視她那黑黑的熊貓眼,同時也試圖逃過她那如刀似箭的唾沫星子。“第三條嘛,你們可是我高價請的,所以得帶上校徽來上班。”10個人中起了一點小騷動,我不安地偷視左右,幾個同學的神色都很困惑。“對不起,我想這第三條不合適。”一個清亮的聲音突然響起。老闆娘的眼睛眯了起來:“誰説的?”我左手邊一個苗條的女孩子站了出來,我知道她是與我同校的法律系大三學生,一向以口才著稱。“打工是我們個人的事,與我們的學校無關。我認為您這個要求對我們學校的名譽,對我們自己的尊嚴,或者對您和老闆的願望出發點都是不合適的。”我覺得空氣驟然變得緊張了,只見老闆扯了一下臉漲得通紅的老闆娘,笑眯眯地打圓場:“好,不愧是大學生,想得周到。戴什麼校徽呀,怪麻煩的。好了好了,幹活吧!”
從早上10點幹到午後兩點,我們早班五個人和晚班五個人一起坐下吃飯,大圓桌上只擱了一大盆土豆燉茄子。有一個女孩子吃完後又去添了一勺,老闆娘狠狠地盯視着她一口一口往下嚥。結果我們剩下的九個人不論飢飽都只吃了一碗飯。
第二天吃飯時,只剩下了九個人。晚班的一個女孩偷偷地告訴我,昨天那位師姐被老闆娘撞了一下,結果打了一個碗,被扔給十元錢後“炒魷魚”了。我的心一沉,這工看來不是那麼容易打的。
飯店門口豎起了一塊醒目的大牌子,上面寫着“本店由女大學生為您服務”,後面一連三個誇張的驚歎號。飯店門口的車馬上多起來,我們幾個忙得頭暈腿軟,老闆老闆娘卻樂得合不擾嘴。
我和阿惠負責七號、八號兩個單間。我剛從上菜口把菜名傳過去,就看見阿惠含着眼淚,踉踉蹌蹌地跑進來。我抓住她急切地問:“怎麼了?”她嘴唇顫抖:“他們欺負人!”我放開她,快步走到八號間門口,一陣鬨笑正刺耳地傳出來:“到底是學生,摸一下手就嚇成那個樣子。”“哈哈,大學生有什麼了不起?只要老子有錢,她就得來侍候我這個小學生!”“哈哈……”我想衝進去,想叫想喊,但腳卻像釘在了那裏,我只能使勁兒地攥住拳頭,指甲深深地戳進手掌,有種鑽心的痛。
第三天吃午飯時,我發現又少了一個人,是我們中間最漂亮的那個女學生。她一直站在門口當迎賓小姐,昨天一羣韓國人來吃飯,出門時藉着酒性動手動腳,被她毫不客氣地甩了一巴掌,所以她也不見了。
這天的菜是土豆燉豆角,老闆娘不再擔心我們多吃了,因為大家看上去都食慾不振。老闆娘正在品評那位被解僱的“假清高”小姐:“來幹活不就為了賺錢嗎?當服務員還擺什麼臭架子!沒讓你們三陪吧?摸摸能少塊肉還是怎麼的?”有人第一個放下筷子,我們也都默契地起身,卻被一向“和藹可親”的老闆止住了:“先別走,有件事想和大家商量一下,昨天店裏生意不錯,客人們都誇你們氣質好。我準備在此基礎上再搞一點小創新,啊,一點小改革。”他猶豫了一下,看看我們這八個温文爾雅的女學生,説:“你們也都看到了,咱們這兒的裝修帶點日本風格,所以我想從明天起,讓大家實行日本的‘跪式服務’,創出我們自己的服務特色,怎麼樣?”
我內心深處有種怒意騰然升起,開口時聲調冷得讓自己都直髮抖:“那外面的招牌是不是也要改為‘本店由女大學生為您‘跪式服務’呢?”老闆的笑臉慢慢消失了,“這只是服務方式上的改動而已,有什麼了不起,你昨天不是得了50元小費嗎?跪式服務後100元錢都輕鬆賺。”憤怒之火已經在我全身燃起,我深吸一口氣,強令自己挺直脊樑,正視他的眼睛:“如果你們想利用某些人以金錢奴役知識的渴望來賺錢,那是你們的事。我們並不介意為嫌了大錢的小學生服務,這是用我們的勞動正當賺錢,絕無羞恥之處。但這是在中國,不是在日本,所以我們不會下跪。讓我們所代表的知識跪倒在你和另一些人所崇拜的金錢面前,我們更是跪不起!否則倒下的不僅僅是我們的人格與尊嚴。”老闆娘在一旁終於得到機會,聲嘶力竭地喊起來:“你聽聽,你聽聽,我就知道她是茬子,非挑事不可!”我冷冷地看着她,另外七個人的目光和我一樣冷,站得同我一樣直。我知道我並不只是代表自己説話,老闆、老闆娘也自然知道。
第四天,我仍去上班,很本分地工作,他們沒直截了當地叫我“開路”,只是沉着臉,不停地挑三揀四。我努力不出一點差錯,甚至當老闆娘故伎重演來撞我時,我也身手敏捷地讓過,沒讓手裏的大盤小碟有一個落在地上,還能挪出時間對同學緊張的目光安撫地笑笑。
就要交接班時,一張七人桌該結賬了。這些人看來是熟客,老闆送了一個菜,還和他們幹了一杯,老闆娘更是眉目傳情的不在話下。可結賬時兩個人卻都失去了蹤影。最老實的麗負責這桌,她微笑着報出:“330元,先生。”為首的那個大塊頭瀟灑地揮手:“老規矩,掛賬。”起身就走。麗不知怎麼處理這局面,急得直喊:“先生,不行的,您跟老闆自己説行嗎?”大塊頭“嘿嘿”兩聲:“他敢説不行,你讓他自己去我那兒拿錢。”順手在麗的臉上摸了一把,嚇得她直往後退,差點兒沒坐地上。而他們,揚長而去。
我們衝上去扶住麗,身後卻突然炸起一聲“霹靂”:“誰讓你們掛賬的?這桌錢你賠!”是老闆娘,眼神尖利得像能割下肉來,老闆則不吭聲地站在她身後,眼皮耷拉着。麗迭聲分辯:“不是的,你們看到了,我要錢了,他説和您認識,總掛賬的。”“誰和他們認識?都像你這麼幹,我們喝西北風去呀!”我忍不住了,轉向老闆厲聲説:“這不公平!你該知道他們是什麼人,這事不能怪阿麗!”“啊哈,”老闆的眼皮抬起來,老闆娘也興奮了,“真有人打抱不平啊!要你們跪,你們長篇大套地説什麼尊嚴,轉過身就‘坑’我們讓我們賠老本!好,我們廟小養不了大菩薩,你請吧!至於阿麗,拿得出330元現在就走,拿不出就給我幹活去!什麼公平不公平,反了!”看着他們暴跳如雷的樣子,我突然覺得滑稽極了,有種想大笑的衝動。事實上,我確實笑着摘下小圍裙,輕輕地放到桌上:“你們不值得我和你們講什麼道理。四天,40元錢劃給阿麗吧,算賠給你們的。”驕傲地抬起頭,我堅定沉穩地向門口走去。“等等。”是阿惠的聲音,我轉過身,她正把圍裙放在桌上:“我的40元也劃給阿麗,我也不幹了。”“我也不幹了……”另外六個一模一樣的宣言響起。當最懦弱的阿麗向我們走來時,她看上去是那麼勇敢、堅強。“我們八個人,四個人幹滿四天,是160,四個人幹滿三天,120元,合起來是280元。”我的話音還未落,阿惠把50元錢塞到了我手裏,我感激地向她點點頭,毫不猶豫地將錢扔到地上:“加上這50元小費,330,兩不相欠!”老闆的臉色難看極了,努力地想擠出一絲苦笑:“這怎麼説的呢?有事好商量,你們一走我們怎麼辦?”我忍不住拋下了一句臨別贈言:“您和老闆娘可以親自上陣,實行跪式服務!”
門外的天藍得讓人神清氣爽。我們八個人一起站在街道上,眼裏都閃着淚光,卻都突然開懷大笑,吐盡心中惡氣濁氣地痛痛快快地長笑。往來的人流都詫異地望着我們,沒有人會知道我們這四天的打工經歷,但我們卻會把它牢牢地記在心底。
接下來的暑期和未來的日子裏,我們仍會去打工,去出賣自己的勞動,因為我們需要錢。但有一點我們卻一定會永遠堅守,那就是,我們絕不會出賣自己的人格與尊嚴!
14.豪飲滄桑
那天我像往常一樣進教室早讀,一個同學,外號“鬼見愁”,坐在我的位置上。
那一年距高考只差兩個月了,我因平生第一次也是最慘的一次過錯被學校像掃殘枝敗葉般掃地出門了。勒令退學的佈告貼在校門口,日子恰巧是我20歲生日的那一天。
事情的起因似乎是一場噩夢:那天我像往常一樣進教室早讀,一個同學,外號“鬼見愁”,坐在我的位置上。他看見我不僅不讓開,竟還旁若無人地朝我獰笑。旁邊其壯如牛的“愣頭青”也抿着嘴朝我擠眼。兩個人顯然是要找我的茬。我的火一下子躥到了腦門,撕扯着將他倆拉到樓下,一拳打在“鬼見愁”的鼻子上,打得他鮮血直流。他倆惱羞成怒,一起撲上來。我毫無懼色,也迎頭而上。正在難解難分之時,被校長撞上了。校長領我們到了教務處,讓我們把打架的經過寫一下。我知道大事不好,除寫了經過,還做了檢查。寫完後,校長繃着臉一句話也沒説,便打發我們回去了。
下午,走在去教室的路上,姑夫(我的班主任)叫住我,臉色鐵青,聲音發顫:“你闖了大禍,學校正要抓一批偷車打架的典型,你剛好給碰上了。”
我有些怕,但又想,姑夫責備我幾句會向校長説情的,何況我是班幹部,市三好學生,校長不看僧面看佛面,也會網開一面,給我一個立功贖罪的機會的。
誰料,我把問題考慮得太簡單了。下午的兩節課剛結束,學校的廣播喇叭便響起來了,通知全校師生開會。我心裏正在七上八下地揣測,迎面遇見腳步匆匆的姑夫,他的臉色好可怕,有點口吃地説:“和你打架的那個同學的爺爺很有來頭,人家找上門來了,我已無回天之力了。”我臉色蠟黃,呆呆地站在那兒,像跌進了萬丈深淵。
會一開,佈告一貼,我便再無挽回局面的可能。同時在眾人眼裏,我也成了一個十惡不赦的罪犯,成了過街的耗子。
我欲哭無淚,欲喊無聲,心中的委屈似奔騰的長江。思前想後好久,覺得臨近高考,就這樣不明不白地被冤枉而痛失一次人生角逐的良機,實在不甘心。有心回家找父親商量,又覺得無臉見他。猛地想起距縣城三十里一所鄉辦高中,我的一個老同學在那兒復讀,何不到那兒去試試!
見到老同學,我實話實説,求她在老師面前説一下情,開開恩讓我在這兒避一下難,參加高考。老同學先是用驚訝的眼光上下打量我,像是在欣賞一個束手就擒苦苦求饒的越獄囚犯。刺激欲得到滿足後,她説:“你是一中的高材生,能進我們這個小廟嗎?再説我們班主任説了,一個插班生也不要。”毫無社會經驗的我,以為一個學生的“説情”會有極大的能量,於是彎下男子漢的身軀,苦苦哀求。但終也沒能使她動惻隱之心。
夕陽已經下山,裊裊炊煙已經升起。走在田野上,才忽然想起今天是週末。往日這時正歸心似箭,而現在卻望家卻步。心中打了一個又一個寒噤。父母還矇在鼓裏,還對我寄予厚望,他們現正加緊蓋房子,計劃着我大學畢業後結婚用。父母的夢被我殘酷地扯碎了。扯得毫無價值!
天黑時才跌跌撞撞地到了家。離家一週,三間青磚瓦房已拔地而起。推開門,母親看見了,忙説:“我在門口看了好幾次,算着該回來了。”我強裝鎮靜地點了點頭,謊稱不舒服就去西屋睡了。半夜醒來,聽見隔壁父親的聲音:“這孩子,我看怎麼不對勁兒,是不是出了啥事?”“你胡説啥?他學習緊,又走了這麼長的路,很累的了。”這是母親的聲音。我屏住氣,用被子矇住頭,不讓哭泣之聲傳出去。
紙裏怎能包住火?我被學校勒令退學的消息很快就傳到了父母的耳中。
父親去了一中,見到姑夫,問清事情的緣由,看着已成定局的慘象,嘆着氣對姑夫説:“損失不僅僅是不能考學,更重要的是孩子的名譽啊,他還沒成人,讓他以後怎麼做人?就是讓我丟一萬塊錢也沒這麼難受。”
父親把我關在小屋裏,讓我抓緊複習。兩個月後,我以社會青年的資格報考,但也沒能感動上蒼,慘慘地落榜了。被學校勒令退學的陰影時刻影響着我的情緒,我無法集中精力。多舛的命運從此拉開帷幕,我的人生之舟還未起錨就擱淺在沙灘上。
落榜後的我,脾氣變得暴躁。整天躺在牀上長吁短嘆,吃飯默不作聲,走路無精打采,魂不守舍,見了熟人也遠遠地避開。
經過幾個月的反思,我執意要到焦作煤礦去打工,一個本家大伯在那兒工作。母親拗不過我,但總放心不下,決定和我一塊去。
11月的一個早晨,寒氣襲人,冬天已悄悄來到人間。我和母親揹着一袋準備送給大伯的大米,上路了。
一路顛簸,先乘汽車又轉乘火車,到了焦作。又費了許多周折,才找到大伯家。母親向大伯説明來意。大伯吸着煙沉思一會兒,抬起頭來説:“你們來晚了,前幾日食堂裏要幾名臨時工,現在已招滿。只好去建築隊了。”
第二天,母親撇下我回去了,臨走時淚珠掛滿她的面頰。她囑咐我一定要聽大伯的話,要老老實實幹活。我哽咽着點點頭。
當我戴上安全帽,穿上厚厚的工作服時,我才真正意識到學生時代從此結束了,迎接我的將是漫長的艱難生涯。
但是我的思想準備還是不夠,怎麼也想不到我面臨的是怎樣的困難。工頭讓我往腳手架上舉磚,我一次只能舉四塊。工頭看見了,拎起一根棍子照着我的屁股狠狠地揍了幾下。平生第一次受這種屈辱,我怒火萬丈。但我忍住了,我知道我現在的地位,更知道反抗的後果,於是我用盡吃奶的力氣把七塊磚一下子舉了上去。其他人都在觀看、欣賞,笑眯眯的。我很想對工頭、對眾人也笑一下,但肌肉不聽使喚,怎麼使勁也拉不出柔和的線條。“屬驢的,不打就松套!”工頭得意地向眾人宣揚着他的哲學。是的,我的確是一匹驢,一匹不聽使喚的驢,命運的鞭子向哪兒抽打我,我就邁開蹄子往哪兒衝。
後來,天下起小雨,但活沒幹完是不能收工的。我只穿了件背心和短褲,在涼涼的雨中瑟瑟發抖地幹着活兒。回到住處便一頭栽到牀上,發起高燒。那天夜裏,只有幾顆孤寂的星星關照着我,我感到自己握住了死神的手。
大伯聞訊,騎車帶我到礦醫院,打針吃藥好幾天,才算熬了過來。病好後又幹了幾個月,嬌嫩的我一下子變得粗壯如牛了,學會咬牙幹活,學會一頓吃四個饅頭,學會鼾聲如雷,生活正一步步地將我鍛鍊成鋼。
後來,父親寫來一封信,讓我回家學醫,於是我離開了這辛酸之地,離開了這痛苦與希望俱在的九里山。九里山的名字永遠斧刻在我記憶的屏幕上,大伯也成了我今生今世報答不盡償還不完的感情債主。
老實説,對學醫我並不感興趣,只是為了不再出賣體力,學點技術混碗飯吃罷了。父親送我學醫的那天早晨,我坐在自行車後,本想説幾句安慰父親的話,但鼻子發酸,一句話也説不出來。在學醫的日子裏,我老是心神不定。別人在背“陰陽五行,臟腑經絡”,而我卻逃課,一個人沿着長長的金水路漫無目的地閒逛,灼熱的陽光把我孤獨的影子留在軟軟的柏油路上。走累了,就隨意拐到一家書店,端詳那花花綠綠的高考複習書籍,大學夢又一次從心靈深處浮了上來。
一個深夜,我終於鼓起勇氣向父親寫了封想回去複習再參加高考的信。不幾日,父親便來了,默默地替我打點行裝,默默地離開了這所剛熟識的中醫學校。
我彷彿夢遊般地轉了一圈,又回到了高考這條起跑線上。到哪兒複習呢?母校是回不去了,父親打聽到輝縣一中的升學率高,便帶着我,滿懷希望地奔向輝縣一中。沒想到輝縣一中不收,説插班生已滿了,不能再收了。垂頭喪氣地往回走,父親連和我説話的興致都沒有了。
天無絕人之路,後來經一位在延津一中上過學的同學引薦,我終於以復讀生的身分上了延津一中。學校坐落在縣城西南一個偏僻的角落,生活條件很差,時常停電斷水。我學同學們的樣兒,買一個塑料壺,有水時趕忙接滿放到牀下,涮碗、洗臉、洗衣服全靠這壺中的水。學校開水供不應求,我便喝塑料壺中的水。從那時起,我養成了喝涼水的習慣。冬天更慘,水龍頭凍結,不得不翻越圍牆,到南邊的那條小河裏砸開冰洗一下臉;倘若下雪,只好抓把雪例行公事般地往臉上抹一抹了事。吃飯像打仗,幾千人蜂擁到有限的幾個窗口。週末我一般不回家,一個人在操場上狂呼亂叫發泄一陣子。
在這段復讀的日子裏,我頭髮亂蓬蓬的一尺多長,衣服多天不洗,油漬漬的;但我的胃口極好,不管好不好吃,不管涼的熱的,都吃得狼吞虎嚥。唯有學習成績能使我稍稍得些安慰。臨近高考,市區舉行統考,我考了個延津文科第一。懷揣着獎金20元錢,黑夜中,我依稀地看到了東方那一縷微露的曙光。
離高考一週的時候,我才回家小住幾天,理理髮,洗洗澡,換換衣服。然後拿着母親給我的50元錢,去縣城參加那莊嚴的高考。再然後便是漫長難捱的等待。7月27日,我去延津縣城看分,心中像揣着兔子一般。分數單貼在教育局門口過道的牆上。我撥開眾人,貼近分數單(眼近視)默唸着自己的准考證號051510578(一輩子也難忘這個數字),心提到嗓子眼。突然,我的准考證號撲入眼簾,揉揉眼定睛再看,沒錯,我的分數過了本科分數線。趕快向旁邊的一個同學借片紙用顫抖的手抄下來。時已日上中天,太陽變得火辣辣的,我不顧灼熱的天氣,騎車一溜煙飛了30裏。快到家了才感到嗓子冒火。停下車,買了六支冰糕。坐在一棵老楊樹下,美滋滋地吃起來,那份愜意太美了!
幾天後,我懷揣鄭州大學中文系的通知書,奔赴嚮往已久的大學殿堂,成為象牙塔中的一員。
幾次陣痛,幾次蜕皮,我終於趕上了這個青春驛站。回望自己走過的路,回望自己描繪的一幅幅掙扎沉浮的圖畫。我的心難以平靜。我雖然看不清命運的終極點,但我清楚地知道身旁午夜消逝,天將破曉,旭日就要升起。
15.流浪的火車
最後一個站在車門空空的舷梯上,不知道腳踏下去的這片土地等待我的會是什麼
擠上南下的火車時,我已疲憊不堪了。
火車有節奏地隆隆作響,我知道我正隨它愈來愈遠離所有傷害過我的一切。
窗外是夜,蒼白的燈光和無盡的山影被遠遠地拋在腦後,耳邊是混合嘈雜的人聲。我累極了。換了兩次車,這該是最後一段了吧。
滿車的人。踩得稀巴爛的香蕉皮拌着泥水和無數只交叉緊擠的腳,把地面遮得嚴嚴實實。我彎腰向椅子下面張望,竟也躺着大活人!我失望極了。彎腰時不知屁股撞了誰,直起身來周圍的人全在朝我翻白眼,包括那坐着的,好像看透了我的心思,一臉的不屑。我沒氣生,幾天的漂泊已使我無法挑剔環境。什麼狗屁面子,見他媽的鬼去吧。
斜靠在椅側,身體的重量就給兩邊坐着的人分擔了——誰叫你們坐着呢。我惡劣地笑了笑,笑完覺得自己丑惡極了。
火車搖得我想睡,半倚半靠迷迷糊糊不曉得過了多少時候,左側的那個人突然大撞了我一下。他站了起來。我蒙着眼順勢側坐下去——真舒服啊。
“嘿,大姐,你先起來,我上去拿點東西。”嗓門真粗。誰是你大姐?我往外蹭了蹭,繼續睡。聽見上面噼裏啪啦的不曉得他帶了多少行李……
——他到站了?太好了。
突然不放心起自己的那隻小包了,眯起眼抬頭看看,還在。這是我全部的行李——五件衣服一條毛巾一隻牙缸半卷衞生紙。還有一把小藏刀和兩百塊錢我帶身上了。
“哧——”火車大吐了一口氣,停下來,車上車下一塊兒亂起來。許多人打開不靠站台的車窗跳了下去,站台這邊的窗卻都被緊緊地關閉着。車外是嘈雜的人聲,不用看我也知道那是成百上千要奔往南方的民工,拖着大大的麻袋,握着扁擔,虎視眈眈地盯着火車,希望有個上去的機會。遠處有“哐——”的脆響和怒斥聲——有人砸窗了。我旁邊那個靠窗的乾癟老頭顫巍巍地壓低嗓子重複着:“別往外看……別看他們……別往外看……”我閉着眼冷冷地笑了,這麼老的人了還那麼多牽掛。頭上掉下一些餅乾屑兒似的東西——剛才那大漢放行李的地方赫然換了個人躺着,架着二郎腿,怡然自得的樣子……
火車拉了一個很響很長的汽笛後,甩下那片嘈雜,繼續開了。我忽然意識到自己是有座位的了,心裏一陣寬慰,調整了一下姿勢,睡!
朦朧中感覺有人拽我的衣袖。睜開眼卻看見一隻伸向我的扭曲的手。順着這隻手望去,面前的這個人披着一件小破襖,含糊不清地“啊——啊”叫着;周圍的人都含着笑似睡非睡地看着我們。原來是個“白痴”,他很得意,回手“啪”地給了自己一耳光,又把手掌攤向我;沒反應,“啪——”又是一巴掌。周圍人的眼都瞪亮了,一股看笑話的神氣。我看着面前這隻手,忽然覺得很噁心,摸出一張角票丟給他。他很滿意地環顧四周,人們馬上又睡了。
“白痴”走了。夜仍沒有一點消褪的痕跡,車廂裏昏暗暗的,我機械地閉上眼。前面一陣小騷動,有人在歡快地喊:“再來一下!”我知道是“白痴”在那兒。後面尖厲的吵罵聲,一路不絕地傳過來,我猜是“小太妹”又在來回擠了。“小太妹”是我從瓊瑤小説裏看來的詞兒,意指漂亮的受過傷而變野的女孩子。不過這是內地,小太妹的水平也就不夠台灣發達,用在她身上就只剩“粗野”了。我自打一上車就看着她不知疲倦地頂着一頭黃髮和一臉小麻粒來回地擠,撞了人頭都不回就吐出一長溜響亮的粗話。有時還帶着兩個“太保”,她負責惹事,“太保”瞪眼護駕,倒是“瞪遍全車無敵手”。
“小太妹”的罵聲一路不絕,愈近愈響。我突然被狠狠地扯了一下:“這個位置是我的!”
我愣了,睜開眼。於是看見“小太妹”兇巴巴的一張醜臉,後面還跟了個唯唯喏喏的中年男人。她頭也不回地對那人講:“就是這個座兒,掏錢吧。”
我一切都明白了。
“這個位置我早訂好了,你讓開!”小太妹已經很不耐煩了。
“這是我的座位。”我看着她。
“你讓不讓——”她的嗓門突然提高了八度,抓住我的肩狠命向前一拽。旁邊的人紛紛退開,許多張略帶笑意的或毫無表情的或驚慌失措的面孔在我周圍晃動。我緊張得渾身冰涼,手臂一揮把她甩開,把手伸進兜裏。
“你不讓,我就坐你身上——”
我飛快掏出那把小藏刀,雙手握柄刀尖衝上夾在兩腿之間寒光閃動:“坐吧——”
車廂好靜,我渾身的血管都要漲裂了,只要她敢動一下,我就撲上去和她拼了!
我們互相瞪着,我感覺身體激動地發抖。跟在她後面的男人後退了:“我不坐,我不買了。”“小太妹”張了張嘴,接着回頭對着那人罵出了聲:“我操你媽你不坐還讓姑奶奶……”邊罵邊旁若無人地往回擠。車廂突然變得很寬,人們都讓開了。
我一鬆勁兒,渾身發軟,俯身拾起掉在地上的刀殼,發現手指已經握青了。刀入殼的一瞬,鋥亮的刃口劃出一道白光。
我閉上眼無力地靠在椅背上。白光在我眼前不停地晃着,忽大忽小忽高忽低,中間閃過爸媽慈愛的臉龐。突然,“轟——”的一聲白光炸了,碎成無數片小白點飛過眼簾。我猛地坐直睜開眼,周圍的人都在看我。現在是臨時停車時間。
“小妹妹,是去廣州打工嗎?”旁邊有人問。這是在火車上第一次有人跟我講話。
我茫然,隨後點點頭。我還從未想過我是去幹什麼?“外面可亂啊。”他説。
“喂,小姑娘,你那把刀倒是蠻漂亮的。”有個中年生意人興致勃勃地對我説。
我不理他。伸手進兜握住刀殼,真涼。這是爸媽兩年前從新疆給我帶回來的。後來他們又去那兒登山,碰到雪崩了。
握着刀,昏昏沉沉地不知又過了多少時候。當我再睜開眼時,天已矇矇亮了。
火車仍在無盡頭地奔馳着,車上的人卻都興奮起來。當太陽昇起的時候,他們就可以到達那塊誘人的寶地了。
火車“隆隆”叫着似乎越開越快,我卻不由得一陣陣心慌。初上火車時的那份毅然和衝動此刻已蕩然無存。
“就是這兒了嗎?你來這兒幹嗎?如果不是這兒,你還要上哪兒?”我不停地問自己,拼命想理出個頭緒。可一切枉然。當天色大明,火車最後一次拉響長長的汽笛,我感到的,只是愈來愈多的恐慌。
窗外的太陽紅紅的,照着人們喜氣洋洋的臉和月台上“廣州”兩個大字。
我緩緩地尾隨在所有人後,真是什麼也不願再想了。
最後一個站在車門空空的舷梯上,不知道腳踏下去的這片土地等待我的會是什麼。看着站台上擁擠的人流,忽然想起自己曾羨慕過三毛,她説:“火車更富於流浪的精神……”於是苦笑了。眼淚卻再也忍不住,模糊一片地傾瀉下來。
16.找一個藉口
幾縷陽光斜斜地傾瀉在水仙厚厚實實的葉子上,淡淡的芳馥瀰漫小屋。
那年,我讀大學三年級。
也許是夜裏看小説看得太晚的緣故,一早起來頭有些痛,上午的課勉強上了兩節,就去看醫生了。
醫務室在校園的一角,掩映在一片叢林之中。
排在我前邊的是一位女生,她一邊等待叫號,一邊讀一本小説。我注意到,那本小説就是我昨晚讀的那本的下部。
“你叫什麼名字?”輪到她了,醫生問道。
“喬麥”,她解釋説。“喬木的喬,小麥的麥。”
她的聲音非常美,極富韻律感,像是從高處滴落下來的清脆的水聲。
後來,我們在校園裏常常見面。但她從來沒有注意過我,而我卻時刻都在注意着她。
有時在桌面上用手指輕輕划着她的名字:喬麥喬麥喬麥……
女生樓在男生樓的南邊。男生樓下的小操場是女生去食堂的必經之處。
我的午飯從此就不在食堂的餐桌上吃,而是早早將飯菜打回宿舍,倚窗而坐,邊吃邊等待那個嬌美的身影在樓下的小操場上出現。
後來我瞭解到喬麥的家就住在本市。
幾個月過去了,飯也吃不香,只是望着樓下的小操場發呆。
心裏悶得慌,出去走走吧。我在校園的花壇前徘徊,忽然從一朵盛開的玫瑰得到啓示。
“有了!”我高興得跳起來,一溜煙衝出校門,跑到街上,闖進花店。
幾分鐘後,我從花店出來,捧着一盆水仙。
放寒假的前一天晚上,我捧着那盆水仙,叩開喬麥的宿舍門。那門是蔚藍色的。
開門的正是她。
“你找誰?”她驚疑地問。
“你,找你……”我的手有些潮,腿有些軟。連我自己也不敢相信,我居然能站在她的面前。
“我家在外地,明天就走了,”我強作鎮定地説。“可這盆水仙我不能帶回去。哦——哦,聽説你家就住在本市。假期裏,能否幫我看一下?比如,哦……換換水什麼的。”
她接過那盆水仙,並不看我。
我接着説:“不然,等我新學期回來,這水仙會枯死的。你説呢?”
她笑了。“這水仙倒是挺鮮靈的,”她輕輕撫着嫩綠的葉子。“好吧!”
“那就拜託啦!”
“你是幾班的?”
“四班的。”
“噢,好像常見面。”她又笑了,甜甜的,“你這人還挺浪漫的。”終於,她看了我一眼。
我能感覺到,她雖然看得很匆忙,但卻很仔細。
“能把你家通迅地址告訴我嗎?”
“怎麼?你……”喬麥不解地問。
“哦——哦,我是説,有關養水仙的知識,我可以在信中告訴你。”
“那,寫在哪兒呢?”
“就寫在這上邊吧。”我把一個早已準備好的小本子遞給她。
一行清麗的小字留在我的小本子上。
寒假,我們建立了書信聯繫。當然,內容不都是水仙的。
開學了,我按時從外地返回學校。一天,喬麥怯怯地對我説:“開花了!你不看看嗎?”
“什麼開花了?”
“水仙,那盆水仙。”
“是嗎?”我驚喜不已。“不信,我領你去看看。”她的樣子十分認真。我記得很清楚,我們是手拉手跑上女生樓的。
推開蔚藍色的門,“哇!真漂亮!”只見那盆水仙擺在窗台最顯眼的位置,兩朵潔白的花睜大眼睛,精緻的小花盆上堆着幾枚鵝卵石,一隻小螃蟹蟄伏在水仙的根部。
幾縷陽光斜斜地傾瀉在水仙厚厚實實的葉子上,淡淡的芳馥瀰漫小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