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好冷,怎麼會這麼冷?
冷得我全身都在發抖,冷得我即使緊緊地抱著自己的肩膀,也依然在瑟瑟地發抖。
有一對有力的臂膀緊緊地抱著我,他似乎想要替我隔絕那刺骨的寒冷,卻不知道那份寒冷,是從我心底翻湧而出的,根本沒有辦法阻擋。
曦幾乎是抱著我,一路小跑回他的宿舍。
咚咚咚!
他著急地用腳踢門,俊美如花朵一樣的臉上寫滿了焦急。
"誰呀?這麼晚了還……"修齊拉開房門,剛想要抱怨,立刻就看到站在門外的我們,"曦!恩瑜姐!你們怎麼……"
"別說了,快讓開!"曦著急地推開修齊,抱著我就踏進屋子裡。
我本來不想這樣窩在這個孩子的懷裡,可是不知道為什麼,我的眼前越來越模糊,越來越搖晃,整個世界都像是蒙上了一層白霧,那樣繚繞著,那樣迷濛著。
我們的動靜驚動了屋子裡的其他人,高大俊朗的洛楓也從房間裡衝出來,他看到被曦抱著的我,有些吃驚地驚呼:"曦,這是怎麼回事?你不是說只是去醫院裡看看嗎?怎麼弄成這樣!"
曦的臉上有一種我說不出的神情,那張像花朵一樣俊美的臉孔繃得緊緊的,那雙清澈得像是來自外太空的水晶一般的眸子裡,綻放出一種幽深而凌厲的光芒。
"楓,別問了,先拿被子來!"宇文曦抱著我,飛快地衝進他和以哲的臥室。
我只覺得全身的力氣都快要消失了,除了還依稀能看清的眼前的幾個大男孩,我覺得自己都快要和這個世界失去聯繫了。
施恩瑜……你到底做了什麼?為什麼會給小小注射那樣的藥水?為什麼會害得她受那樣的折磨?她還那麼小那麼小,如果真的病毒發作……可是……可是為什麼在那一刻,那一刻會出現那樣的照片……那些鮮紅刺目的,像是千萬根針尖一樣刺入我心底的照片……
那是帆啊!那是帆!
我用了三年也不敢面對的帆,我用了三年才漸漸敢面對的現實……它們就那樣出現在我的面前,鋪了一地,彷彿帆的血……把我緊緊地包圍……
"曦,恩瑜姐!發生什麼事情了?"以哲正坐在床邊看書,發現衝進來的我們,吃驚地尖叫起來。
曦把我放到他的床上,瘋了一般地拉過他的被子,把我裹得嚴嚴實實的,又搶過以哲的被子,壓在我的身上。剛好洛楓也拿著被子走了進來,曦更是一把奪過,全部都裹在我的身上。
好厚好厚的被子啊,它們壓得我幾乎要喘不過氣來了,壓得我的心臟都快要停止跳動了。
可是好溫暖,帶著那些孩子們淡淡的體溫。我好需要這些重量,這些被子,這些幾乎讓我當成避難的殼子一樣的被子,我想把自己縮進去,我想把自己埋起來,我想永遠都躲在這裡,我想再也不要面對這世界上所發生的一切。
到底要怎樣?到底還要怎樣的折磨?
天父啊,我已經在努力地活,我已經在努力地掙扎,難道我只能跟著帆……跟著他,去我們的天堂之外嗎?
帶我走吧。帆。
求你了,帶我走吧。
帶我,走吧。
眼淚,一顆一顆地湧出眼眶。
溼溼的,冰冷冰冷。
幾個男孩子被我嚇到了,都呆呆地站在曦的床邊,有些吃驚地看著我。
曦對他們揮了揮手,聲音喑啞地說道:"對不起,夥伴們,我想留恩瑜姐在這裡休息一段時間,你們……"
"沒關係。"洛楓立刻拍了拍曦的肩膀,"讓以哲過我們那邊好了,我和他擠一擠。"
"嗯,沒錯。就讓恩瑜姐留在這裡吧,你好好照顧她。"修齊體貼地說。
以哲拍了拍曦,沒有說話,卻在和曦對視的眼神中說明了一切。
小曦微微地低下頭,向他們低低地說了一句:"謝謝。"
三個大男孩沒有再追問什麼,只是向躺在床上的我看了一眼,默默地走了出去。
我頭痛欲裂,縮在厚厚的被子裡,連道謝也沒有對他們說。
一室的清冷,就這樣靜靜地灑落下來。
厚厚的被子把我壓得無法喘息,可是我卻緊緊地抓著被角,似乎那是我在這個世界上唯一可以握住的東西了。
眼淚,已經浸溼了一大片被角。
可我卻依然在發抖,在劇烈地顫抖,好像全世界的冰雪都朝我壓了過來,壓得我全身冰冷,壓得我的血液都降到了零下七度。
好冷……好冷……
我的牙齒緊緊地咬著嘴唇。
宇文曦站在我的床邊,默默地看著我。
他那麼纖瘦,那麼高大,那麼白皙,那麼悲傷。黑亮的碎髮滑落在他的額際,那雙澄澈純淨的眸子裡,像水晶一樣透明的冰綠色,泛出那樣幽然而黯淡的光。
他抿著嘴唇,緊緊地抿著嘴唇。
粉嫩如櫻花一般的唇色上,抿出那樣令人心疼的青白。
我把自己縮成小小的一團,把自己那顆疼痛的心臟也緊緊地縮成一團。我不敢看曦的眼睛,我不敢看他的表情。我不知道他為什麼會突然出現在醫院裡,我不知道為什麼他是那個趕來救我的人。我不敢看,不敢想,不敢開口,只能流淚。
好似無窮無盡的淚,好似無窮無盡的冰冷。
靜默的空氣中,翻滾著那樣悲傷的清冷。
曦突然單腿跪了下來,伸出他的手臂,一下子就抱住了縮在被子裡的我。
"姐……"
他低沉喑啞的聲音,帶著柔軟的磁性,彷彿是撕破這一室清悽的利刃,劃得我那顆已經緊緊縮成一團的心重重地一痛。
我好像很久都沒有聽到他這樣叫我了,這個有些任性的孩子,總是叫著我"恩瑜","魚姐姐",卻已經很久很久沒有這樣嘶啞地叫過我這個字了。依稀記得第一次遇到他,瘦弱、纖細的他,那麼虛弱地扶著醫院的牆壁,對我喊出的第一個字就是這個"姐"……
可是,今天已非昨日。
那個瘦弱的少年已經長大,可是我這個曾經想要幫他的"姐姐"卻變得如此虛弱。只能躲在這個孩子的懷裡,只能依靠他的肩膀,為我擋去那些淒雨冷風。
"姐,你別哭。無論發生什麼事情,你只要記得,你還有我……還有我!我會永遠守著你,我會永遠陪著你,我不會讓任何人傷害到你,我……"他急切地想要安慰我。
可我的心就像是被人生生捏碎了一樣的疼。
那個曾經也如此發誓說要保護我的人,卻在三年前,那樣不聲不響地離開了我。
難道現在真的只能依靠這個孩子了嗎?這個……這個肩膀寬得足以讓我依靠的孩子。
眼淚就像斷了線的珠子一樣滾落下來。
不由自主地,我躲進了他的懷中。
"曦,不是我,真的不是。我不是要故意害小小的……真的……真的……他們都不相信……可是……真的,我真的沒有害小小……我沒有……沒有……"
我從被子中伸出手,緊緊地揪住他的衣領。
從沒有哭得這麼狼狽過,從沒有哭得這樣聲嘶力竭。
曦被我緊緊地抓著,他的手也緊緊地抱住我。
"我知道。姐,我都知道。那不是你的錯,不要再想了。"他咬著嘴唇,淚光在他的眸中閃動,"交給我,一切都交給我。別再想了,我會保護你的,姐,我會的。"
我依稀聽到他的聲音,眼淚卻滾落得更兇了。
我不明白曦在對我說什麼,我也不知道他這個孩子怎麼保護我。但對我來說,這一刻,這麼冰冷的時刻,有這樣一雙溫暖的臂膀,有這麼一個溫暖的懷抱,我,就已經足夠了。
帆,請你……原諒我。
幾日來,我昏昏沉沉,高燒不退。
小曦宿舍裡幾乎所有男孩子的被子,都壓在了我的身上。我就縮在那厚厚的殼子裡,像是要隔絕這個世界一樣。
偶爾有隻涼涼的手掌伸過來,放在我的額頭上。
他的手掌真的很舒服,那麼纖細修長的手指,那麼沁人心脾的冰涼。我常常很沒出息地自動就靠向那個掌心,只希望它放在我額上的時間能更久一點,更久一點。
偶爾我也會做夢。
很多很多的夢,夢裡的世界五彩斑斕,我依稀看到了小小可愛的臉蛋,也依稀看到了一雙盛滿寵愛的明亮眼睛。
那是帆的眼睛。
於是我會流淚,在夢中流淚。
冰涼冰涼的淚水,把被角都浸溼了。
於是有人在我的身邊嘆息,那樣幽幽的,那樣令人心痛的嘆息。
有一天我聽到有人在門外爭吵,聲音很大。我努力想要張開眼睛看看發生了什麼事情,我想要證明我還在這個世界上活著,但最終,還是徒勞無功地昏睡過去了。
直到有一天,我突然聞到了淡淡的水果粥的香氣。
好香,真的好香。
天堂裡應該沒有這麼美味的東西吧?我不知道自己幾天水米未進了,只覺得肚子餓得咕嚕嚕地作響,沒有一點力氣的眼簾也終於為這淡淡的香氣硬硬地支撐開來。
我迷迷茫茫地張開眼睛。
眼前一片白茫茫的霧氣。
仿若真的從雲端跌落,連白白的雲朵都跟著我一起滑落回這個世界。
霧氣緩緩地散開,一群擠在一起的腦袋,都瞪著亮晶晶的眼睛,直直地望著我。當看到我真的微微地張開眼睛的時候,所有人的眼睛都在一瞬間閃出明亮的光芒,幾乎所有人都在同一時間驚呼起來:
"恩瑜姐醒了!"
"魚丫頭你終於醒了!"
"魚姐姐醒了!"
歡呼聲不絕。
我有些不太適應這個世界,用力地眨了好幾次眼睛,才看清眼前的這些人。
英俊帥氣的洛楓,捧著粥碗的修齊,束著高高馬尾的淘淘,瞪著圓圓大眼睛的以哲。他們擠在一起關切地看著我,看到我醒來,每個人的臉上都帶著那樣欣喜而燦爛的微笑。
他們,就是我的朋友。
"聽我的沒錯吧,恩瑜就喜歡喝這種水果粥,只要用這個來引誘她,她一定醒的!"淘淘興奮地對修齊說著,好像是她出了這個主意。
"水果還是我買來的呀。"以哲擠在後面,一臉想要看她又不敢看的表情。
洛楓依然很有風度,看著我淺淺地微笑:"幸好陶姐有這個辦法,不然曦真是快要急瘋了。"
修齊的手裡捧著那碗把我吸引回人間的水果粥,臉上的笑容就像是溫潤的玉石一般:"不是快要急瘋了,是已經瘋了。恩瑜姐,幸好你醒過來了。"
他輕輕地攪動碗中的粥,散發著熱氣的粥香一直飄進我的鼻孔裡。不知道幾天沒有吃東西的我,早已經餓得頭昏眼花。
但是我看著修齊手裡的那碗粥,卻一點也不敢靠近。
水果粥……不是我愛吃水果粥,而是有一次我生病,不喜歡吃藥,因為覺得嘴巴里會非常苦,帆於是特別想出來一個辦法。他把蘋果、梨、香蕉和西瓜都切碎了,放到快要煮好的粥裡,然後再加上很多冰糖,既可以生津止渴,又可以治我那個不愛吃藥的壞毛病。
我清楚地記得他捧著這樣一碗水果粥出現在我的床前,額前帶著薄薄的汗珠,臉上卻帶著寵愛的微笑的情景。
"恩瑜啊,快起來,看我煮了什麼好吃的給你?這可是當年皇帝都享受不到的無上美味喲!"
"你騙人!"我頭痛欲裂,蜷成蝦米一樣不理他。
"怎麼會呢,我怎麼會騙我的小魚兒呢!你聞一聞,香不香?"
他端著那漂亮的白瓷碗,故意用湯匙翻起熱熱的粥香。
香氣四溢,香氣撲鼻。
我被吸引得從床上翻起身來,愣愣地看著坐在床邊的他。
"帆,你還會煮粥嗎?"我可從來沒見過他下廚,他那三腳貓的功夫每次都只會把我的小公寓弄得天翻地覆。
他擦著額頭的汗珠驕傲地對我微笑:"怎麼不會?只要我的魚丫頭想吃,我就什麼都會。"
他伸手捏住我的小鼻子,趁我張嘴大叫時,一下就把那幾粒我死都不想吃的藥片塞進我嘴裡,接著又把一大口香香熱熱的水果粥灌了進去。
真的很香,又香又濃,滑滑的水果和黏黏的粥攪拌在一起,那麼美味。藥片的苦味完全被壓住了,反而有種甜甜的、香香的味道從那粥中一直飄散出來。
"唔唔……好好吃!"我驚喜地拍桌子,"帆,以後我生病,你都煮給我喝,好不好?"
"好啊,只要你喜歡。"他笑得那麼寵愛,亮晶晶的眼睛裡,閃著那麼動人的光芒。
"那我從現在起天天生病。"我孩子氣地蒙上被子,打算就那麼一病到永遠。
帆隔著被子就打我的屁股:"那怎麼行,你還要起來收拾廚房呢!想天天讓我做給你,你要累死我啊!"
他揪起我的被子,趁著我一探頭,又把一湯匙粥灌進我的嘴裡。
滑滑的,好像有什麼東西突然滑過我的舌尖。
"帆,那是……"
"驚喜吧?就知道你會喜歡的。"他對著我微笑,漂亮的眼睛彎成了迷人的月牙。
粥香縹緲,回憶像畫了一個圓圈,戛然而止。
眼前的水果粥被溫柔的修齊捧在手裡,他擎起湯匙,一邊微笑著,一邊對我說:"恩瑜姐,吃點吧。這可是一大早曦煮了三個小時才煮好的。"
小曦煮的?
我終於在修齊的嘴裡聽到了這個名字,這時我才驀然發覺,這裡並沒有他的身影。
沒錯,這裡是小曦和他們幾個男孩子的宿舍,為什麼會沒有他的身影?而且修齊還說他煮了三個小時才煮好這粥,為什麼他人卻不見了?
我想要開口詢問,但修齊的湯匙已經舉到了我的唇邊。
不好意思讓人家這麼擎著,我只好把嘴裡的話先嚥下。
一湯匙暖暖的水果粥就這樣滑進我的嘴裡。
滑滑的、濃濃的、香香的、甜甜的。粥裡同樣放了很多種水果,蘋果、梨、香蕉和西瓜一樣也不少,也許是淘淘把以前我告訴她的都八卦告訴了他們,所以曦才會煮出一碗這麼相像的水果粥來。
可是,甜甜軟軟的粥卻在我的舌尖停住。
終究,還是少了那一樣。
我從沒有告訴過淘淘的,我和帆之間的秘密。
當看到那一碗粥時,我曾經以為時光可以倒流,以為帆的體貼溫柔還可以留在我的身邊。但終究還是少了那一樣。就像少了那一份心靈相通的秘密,少了那一份可以放在舌尖,化進心裡的甜蜜。
淚水很不爭氣地浮起來。
"對不起……"我終於能吐出一句話,"讓你們費心了。"
"魚丫頭,你說什麼呢?"淘淘坐在我的床邊,幫我掀起身上層層的被子,"你不知道洛楓他們打電話叫我來的時候,我都快嚇死了!我從來沒有看你病得這麼厲害,簡直躺在這裡都人事不知了。魚丫頭,我聽說醫院裡發生了什麼事,可是你也不要這麼內疚啊!我們都相信你,肯定不是因為你的錯。"
旁邊的幾個男孩子都跟著點頭,只有以哲有些不高興地扁著嘴巴接了一句:"是我打電話叫你來的耶。"
淘淘被以哲戳破漏洞,有些非常生氣地朝他兇狠地橫了一眼。
"你不說話沒人會當你是啞巴。"
以哲被罵得嘴巴扁得更厲害,差點沒整個人都縮回修齊的背後去。
我看著他們兩個人,知道他們還沒有和好。不過現在我已經沒有力氣再勸慰他們了,醫院裡的事情實在讓我心力交瘁。
"恩瑜姐,你就在這裡好好養病,我們都會照顧你的。"修齊看著氣氛僵掉,連忙開口說道。
"嗯,事情就交給我們解決,相信一定能抓到那個想要陷害你的人的。"洛楓跟著接口。
洛楓的話令我猛然一怔,想要陷害我的人?
我從來沒有往這個方面想,還以為是那個陌生的護士太著急而拿錯了藥水。可是突然聽到洛楓這樣說,我的心頭卻驀然一緊。
我突然想起在為小小注射的那一天,那個戴著大口罩的護士真的很陌生,而且她走進來的時候,還仔仔細細地查看了我的胸卡,彷彿是確定了我是誰之後,才把護理盒交給我。而且在她確定我打開那瓶藥水之後,就急匆匆地走掉了。那時候我還在想,為什麼她會那麼著急,連護理盒都不要了。難道那是設定好的局嗎?那是有人故意想要害我的?
不會吧,會有誰這麼兇狠,竟然會為了陷害我而拿小小的生命來開玩笑?是誰會這麼狠心,這麼置別人的生命而不顧?
驀然間,我的眼前突然閃過一個影子。
難道……
"我回來了。"我的疑問剛剛浮上心頭,套房外面突然傳來開門的聲音。
一聲那麼熟悉的招呼聲,但卻帶著幾絲疲倦。
大家聽到這個聲音都驚喜地回頭,天性熱烈的以哲更是叫出聲來:"是曦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