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話即將組建大家庭
我打電話給鄭倫時,有個女人告訴我:“您撥打的用戶正在通話中。”我心想:不謀而合?心有靈犀?不過,過了好一會兒,我的電話也沒反應。我再打,那女人告訴我,我撥打的用戶仍在通話中。如此一來,我的靈犀一說,不攻自破了。
又過了好一會兒,我才打通鄭倫的電話。我問:“剛剛在和誰講電話呀?”鄭倫道:“工作夥伴,公事。”我一下子想到了狐狸精蕭之惠:“哪個工作夥伴呀?”鄭倫一五一十:“小蕭。哦,對了,就是下午你在我工作室看見的那個女孩子。”女孩子?多青春,不像我唐小仙,老女人一個。我黯然。
鄭倫問我:“要不要見個面?”我從黯然一下子閃閃發光:“好啊,我過去找你。”鄭倫一笑:“你在家等著,我去找你。”
我媽已熟睡,孫佳人也在接到焦陽的電話並對他大吼大叫了一番後,倦極熟睡了。
我一個人輕手輕腳地溜出家門,佇立在小區的門口踮著腳尖張望。不久,我就張望見鄭倫的麵包車自遠而近,自小變大。他車沒剎穩,我就拉開車門躥了上去:“好冷啊。”鄭倫匆匆扭大了車內的暖氣:“不是讓你在家等著嗎?外面多冷。”
我假模假式:“人家不是迫不及待想見到你嘛。”鄭倫不屑地瞥了我一眼:“我又沒什麼耐力,你至於迫不及待嗎?”我雙手捂嘴笑:“你怎麼那麼小心眼嘛,人家是和你開玩笑嘛。”鄭倫又不屑:“你口口聲聲人家,人家是誰啊?會不會好好說話?舌頭能不能捋直了?”
我撲到鄭倫身上:“我們和好吧。”鄭倫挺了挺背:“那你先說說,你身邊到底有幾個男人啊?上次是個長著青春痘的小毛頭,這次又是個愣頭愣腦的書呆子,唐小仙,你還真是面面俱到啊。”我在鄭倫懷中膩來膩去:“哎呀,他們兩個乘以十,也比不上你身邊一個蕭之惠啊。該擔心的人不是你,是我。”鄭倫反駁:“你有什麼好擔心的?我要是會喜歡小蕭,早就沒你的事了。”我照葫蘆畫瓢:“我要是喜歡蔣大哥,還沒你什麼事了呢。”
鄭倫抱著我,我也靜靜地讓他抱著。月色旖旎,無聲勝有聲。我唐小仙願意在這個男人懷中了卻殘生,十分願意。
第二天是週五,孫佳人穿了我的行頭去了公司。我一直不知道為什麼,如果你在公司中連續兩天穿了同一身行頭,別人就會對你指指點點,有的說寒酸,有的說不衛生,還有的說你前一夜在外鬼混,沒著家。至於如此小題大做嗎?再說了,姑奶奶我願意又髒又寒酸的還在外鬼混,與你們有何干?不過,話雖這麼說,我唐小仙那時的行頭也是一天一更。
我去了“小仙女裝店”,翻修工作已近尾聲,裝修工人與我開玩笑,叫我“老闆娘”。我說:“我是這店的老闆,不是老闆娘。”工人卻說:“可你是我們裝修隊的老闆娘啊。”
裝修隊的老闆鄭倫在正午時分來找我吃飯,而吃飯的議題就是兩個字:結婚。
鄭倫對我說:“唐小仙,把你的身份證給我看看。”我不緊不慢:“別看了,照片照得像勞改犯。我不騙你,我真的三十歲了。”鄭倫不滿:“不騙我?說自己二十五歲還叫不騙我?”我耷拉著腦袋:“因為你還年輕,而我已老去。”鄭倫伸手抬起我的腦袋:“小仙,我們結婚吧。”
我說不出一個字,眼睛酸酸的。我聽見鄭倫說:“你不年輕了,你想結婚了,那麼,我們結婚吧。”我的淚吧嗒吧嗒的,鄭倫伸手接住。我問:“你真的,真的考慮好了嗎?”鄭倫咧了咧嘴:“考慮好了,我就當做善事好了。你們這群大齡女青年,嫁不出去遲早神經兮兮、禍國殃民。”我哭笑不得:莫非,我唐小仙是抓住了慈善家的援手?
週六,我接到我爸從他市打來的電話:“小仙,聽你媽說你能嫁出去了?”我氣結:“什麼叫‘能’啊?我至今未嫁,是因為我不想嫁。”我爸不同我咬文嚼字,只道:“我下週一回北京,你安排安排,讓我見見你這男朋友啊。”我應允。
不過,等我爸“下週一”回到北京時,我安排他見的並不是我的男朋友,而是我的丈夫。在週一的一早,我唐小仙就和他鄭倫遵照《中華人民共和國婚姻法》的要求,結為了合法夫妻。
話說回到週六,“小仙女裝店”的翻修已大功告成,裝修工人們在恭祝老闆娘發大財之後,就排著隊撤離了。
我將捲簾鐵門拉下,只留離地一頭高的空隙,又關上玻璃門,之後,在店中信步。牆壁上貼了以奶白色為底色的牆紙,只不過,左半邊的圖案是淺條紋,右半邊的圖案卻是淺圓圈。鄭倫說過,這讓人覺得琳琅滿目。之前的地毯被活生生扒了去,取而代之的是深咖啡色的木地板。鄭倫說過,這不怕磕,不怕水,幾乎比鋼筋水泥更永垂不朽。店內的燈也被鄭倫換過了。他說,這燈光會與太陽光一般自然。除此之外,鄭倫還在牆壁上釘了錯落有致的掛鉤,防止我把樣品掛得過分錯落。
我哼著自己作曲的小曲兒,打開大包小包,讓貨品一件一件重見天日。我揮舞熨斗,將它們由皺巴巴變成平整。
正當我勞動得渾然忘我,隔壁小甜的一顆頭顱冒在了我那道捲簾鐵門之下,嚇得我險些將手中的熨斗扔出。我打開玻璃門,幾乎趴在地上的小甜對我甜甜一笑:“姐,你幹嗎呢?”我把卷簾鐵門往上提了提,她這才讓自己的腦袋遠離了地。我說:“你這個小丫頭,怎麼這麼愛東打聽西打聽啊?”小甜往我店內張望:“裝完了?裝修隊走了?”我點點頭:“是啊。”小甜撇嘴:“阿慶也走了?”“阿慶?誰是阿慶?”“就那個年紀最小的啊。”我恍然:想必是那個對小甜擠過眉弄過眼的小工人。真是少男少女,哪個不懷春啊。
至於鄭倫,他直至夜色漆黑了才來找我。我店內的貨品都已一一上架,整間店煥然一新。我將鄭倫放入鐵門玻璃門內,他環視,吹了一聲口哨。
他拿了一塊巧克力給我,我一邊剝一邊問他:“都買好了嗎?”鄭倫的口中也有一塊巧克力,連說話都說得香噴噴的:“嗯,週一送貨。”
而這個“貨”,是兩張雙人床,兩張結婚用的雙人床。
我媽對我說過,如果我嫁給鄭倫,務必要搬出去住。否則,我在婆婆以及婆婆的婆婆的籠罩下,必將生不如死。不過,我把她的話當做了耳邊風。昨天,鄭倫問我:“小仙,婚後我們同我媽和我奶奶一起住,好不好?”我一驚,在一剎那間想起了我媽的話。鄭倫繼續道:“我爸和我爺爺都不在了,我必須在她們身邊。而且,我家四室一廳,我們足可以有自己的小天地。”就這樣,我媽的話像一陣風般,吹了過去。
我唐小仙不愛錢,不愛男人為我買房買車。當我唐小仙愛上誰時,其他的,我什麼都不愛。
新房省了,新床卻不能省。鄭倫說:“我一個人去買,到時給你驚喜。”我應允。女人愛驚喜,我唐小仙是個女人。而床之所以買了兩張,是為了婆家一張,孃家一張。我對鄭倫說:“我爸常常不在北京,我們兩邊住好不好?這樣也可以陪陪我媽。”鄭倫自然應允。
昨天,我並沒有告訴我媽,我和鄭倫沒打算買房,卻打算結婚了。我看著她,無從開口。孫佳人依舊住在我家,我向她和盤托出,問她怎麼辦。哪知,她卻說:“如果我知道怎麼辦,如今我就不至於住在你家了。”也對,家家的經都難念,卻又各有各的難處,無從借鑑。
我回到家時,孫佳人和我媽正癱在沙發上看電視,四條腿齊刷刷地搭在沙發前的茶几上。
電視中有一男二女,戴著蒼蠅眼一樣的墨鏡,在接受主持人的採訪。我定睛看了一眼字幕:當小三找上門來時。“小三”是第三者的小名,不知不覺盛行,聽上去光明正大、百般婀娜。近來,電視上這類採訪層出不窮,人們武裝著墨鏡、面具、圍巾口罩,甚至只出聲兒不露臉兒地講述著人間醜態。節目中還少不了某一位某某專家,在那兒紙上談兵來回說著車軲轆話。我唐小仙對此嗤之以鼻,心中大呼清官難斷家務事。
孫佳人和我媽倒是看得津津有味,兩人還時不時討論:這男人也真是可憐,不過,這妻子更可憐,又不過,這小三也是可憐啊。
我又嗤之:電視臺這不是混淆視聽嗎?遲早有一天,人們會是非不辨、黑白不明瞭。
我把孫佳人拉到一邊:“你怎麼還不回家?”孫佳人面向我,但還眼瞅著電視:“我覺得住你這兒挺好的。”我歪了歪腦袋,擋住了孫佳人的視線:“挺好的?你臉皮還真是厚。”孫佳人撅嘴:“他媽還沒走呢,我怎麼回去?”我驚歎:“佳人妹妹啊,你要是等他媽走了再回去,焦陽還不休了你?那是他親媽,生他養他的人啊,你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啊。”我氣結:這孫佳人,自己的家務事都還糊里糊塗呢,竟還有心思同情別人家的三角戀。
孫佳人心驚:“休了我?不至於吧?”我瞪眼嚇唬她:“那我們走著瞧。”
孫佳人蔫兒成了霜打的茄子,我又湊去了我媽身邊:“媽,戶口本給我用用吧。”我媽一按遙控器就滅了電視,瞪著我問:“怎麼,要登記了?”我羞答答:“嗯,我們商量好了,儘早登記。”我媽的眼睛變得亮晶晶的:“好啊,好,先成家,再立業,兩個人今後有商有量。”我引發新話題:“媽,我們倆已經立業了。我有了店,他有了工作室,我們今後是守業。”可惜,我媽又把話題扭了回來:“哎,你們倆買房子了嗎?怎麼你提都沒提過?”
我這隻茄子也遭了霜:“媽,我們不買房子。”我媽一怔:“不買房子?那,那你們住哪兒?租房子住?”我靈機一動:“是啊,租金就付給他媽媽和我媽媽您。”我媽手中的遙控器掉在了地上:“小仙,你好糊塗啊。”
週日一大早,天才矇矇亮時,孫佳人就掀了我的被子:“喂,小仙姐,你醒醒。”我一夜輾轉反側,才剛睡下:“啊,姓孫的,你給我有多遠滾多遠。”孫佳人不滾,還揪我耳朵:“唐小仙,你醒醒。你說,我讓我婆婆住酒店好不好啊?”我困得厲害,敷衍道:“好,好,太好了。”孫佳人退下了,我也睡下了。等我再醒過來時,孫佳人已不在我家了。我回憶她的話:讓婆婆住酒店?而我說太好了?天啊,這好個屁啊!
我忙撥打了孫佳人的手機,不過,她沒接。我忙再撥,不過,她依舊沒接。
我迷迷瞪瞪地問我媽:“早上吃什麼啊?”我媽像老佛爺一樣嗑著瓜子看著電視:“小仙,你就要為人妻、為人兒媳、為人孫媳了。你等著誰給你準備早點啊?難道你不該為丈夫、為婆婆、為奶奶準備早點嗎?”我一聽這話,只覺天旋地轉,不過也只得灰溜溜地入了廚房。
我一邊煮牛奶,一邊想:誰人不長大?誰人不伺候人?我唐小仙活到三十歲了,是時候伺候伺候別人了。
吃了早點,我就出門去與鄭倫會合了。“小仙女裝店”雖說已整裝待發,但其老闆唐小仙並不是因小失大的人。婚事當前,生意退後。其實別說是生意了,婚事當前時,萬事都要退後。因此,“小仙女裝店”又閉門一日。
我和鄭倫的會合,也可以算作是“碰頭會”。昨晚,當我告知我媽我準備寄於婆婆籬下時,鄭倫也告訴了他媽,他準備娶回家的女人不是二十五歲,而是已近而立之年。因此,今天,我和鄭倫的當務之急,就是為著各自的戰果而碰碰頭。
鄭倫一臉愜意:“我早就跟你說過,我媽不會介意的。”我吃驚:“當真不介意?不介意我年老,也不介意我騙你?”鄭倫又得意:“我告訴她,我一直知道你大我五歲,騙人的人不是你,而是我,是我騙了她。”我雙手顫顫巍巍:“大恩不言謝。”鄭倫向我擠了擠眼睛:“還望你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
鄭倫替我背下“騙人”這口黑鍋的義舉,讓我更義無反顧地撲向了他,以及婆婆和奶奶的懷抱。我唐小仙胸有成竹,有了鄭倫這機靈且大無畏的中間人,我們老中青三代婦女必將其樂融融。
我向鄭倫彙報:“我媽擔心我這一身懶骨頭今後會引發家庭大戰。”鄭倫不以為然:“你有多懶?吃飯用人喂?”我白了他一眼:“我不懶。在如今這個電器自動化的年代,我事事手到擒來。”鄭倫聳了聳肩:“既然如此,那就讓我的丈母孃踏踏實實把心放在肚子裡吧。”鄭倫又道:“而且,我媽再寬厚不過了。你看看,她和我奶奶這對婆媳,不是相安無事嗎?”我一聽這話,一顆心啪嗒掉回了肚子。
不過,我萬萬沒想到,鄭倫他誤導了我。我的婆婆和我婆婆的婆婆,相安歸相安,但二人間卻遠遠不是“無事”這麼簡單。
第八話鄭唐小仙正式誕生
我又一次撥打了孫佳人的電話。這次,她接了。
“佳人,剛剛怎麼不接我電話啊?”
“沒聽見。”孫佳人的語調就像我欠了她錢。
我驚覺:“莫非,你已經,說了,酒店?”
“說了。”
“啊?怎,怎麼個結果?”我惴惴不安。
“結果?結果為焦陽讓我去住酒店。”
完了完了,我害了孫佳人。我正這麼想著,孫佳人就嚷嚷道:“小仙姐,這回你可害死我了。”
孫佳人又直奔了我家,還得繼續去和我媽肩並肩地看電視,嗑瓜子。而我和鄭倫手挽手地直奔了商場。我唐小仙做夢夢見過一千零一次,我與我的男人為了結婚而置辦被褥。我夢中的被褥是火紅火紅的滑緞面兒,其上繡著栩栩如生的雙喜字和鴛鴦。不過,此樣式卻早已不時興了,偌大的商場中也尋它不見。
我和鄭倫購物購到四肢軟綿綿,日用品幾乎買足了一面包車。鄭倫問我:“我的姑奶奶,您這是要結婚啊,還是要移民外太空啊?”我振振有詞:“二者沒什麼區別,都是要展開人生的新篇章。”
坐上了車,我扭頭看著身後一車的勞動果實,對鄭倫說:“今天真不好意思,都是你花的錢。”鄭倫一腳油門踩下去:“有什麼不好意思的?馬上結婚的人了,還分什麼你我?”我一腔感動:“鄭倫,你真好。雖說我才剛剛開了店,變成了窮光蛋,但你相信我,我今後一定會好好賺錢,讓我們的日子更上一層樓。”鄭倫也感動了:“小仙,我也請你相信我。雖說我除了一間工作室之外,一無所有,今天更是欠下了一大筆信用卡的債,但我今後也一定好好賺錢,儘早讓你享盡榮華富貴。”
天啊,我唐小仙突然暈車了,頭好暈好暈啊。老天爺,我唐小仙是說過我不愛錢,可,可您也不至於讓我陪著我的男人去償還信用卡的債吧?這一車的東西,能不能退了去啊?
末了,我唐小仙一腔深藏的惆悵,被蕭之惠打給鄭倫的一通電話給打掃了。鄭倫開著車,目不斜視地對電話那邊的狐狸精說:“兩套方案他都不滿意?”想必,那邊的狐狸精說:“嗯,都不滿意。”於是鄭倫說道:“那我馬上過去。”於是,我耷拉下一張老臉。
鄭倫把我送至小區門口。我諂媚:“上來坐坐吧,吃了晚飯再走?”鄭倫一口回絕:“不了。小蕭那邊正有個難纏的客戶。”我也變得難纏:“不嘛不嘛,人家不讓你走嘛,不讓你中那狐狸精的計嘛。”鄭倫瞥了我一眼:“唐小仙,我看你倒像個老妖精。”
眼睜睜看著鄭倫的麵包車被蕭之惠的磁場吸走,我雙腳卻老老實實地吸在了地上。只因鄭倫剛剛指著一車的日用品對我說:“唐小仙,明天一早我們就去登記好不好?你別再患得患失了好不好?”我想想覺得也是:生米即將煮成熟飯了,她蕭之惠還能把這鍋掀了不成?她若真掀了,還不得燙得蛻了皮?
“信用卡”這一名詞在我的腦中煙消雲散了。鄭倫是隻潛力股,而我唐小仙是個高瞻遠矚的金融業人士。
果不其然,孫佳人又和我媽在看電視。我剛一開門,我媽就抱怨:“怎麼這麼晚才回來啊?我們都餓了。”孫佳人幫腔:“都要餓死了。”我忙不迭更衣,又一溜煙入了廚房,洗米洗菜。我媽飄至廚房門口,說風涼話:“今天我就扮演你婆婆。”孫佳人的聲音也飄了過來:“我演你奶奶。”我怒火中燒,心想:你們倆真是我祖宗。
等飯菜上了飯桌,孫佳人卻一口吃不下,嘆氣道:“小仙姐,你命真好。”我抹了把汗:“當初焦陽讓你下廚房,你還不是抱怨得像比竇娥還冤。”孫佳人今時不同往日:“唉,如果我能有個乾淨的婆婆,讓我改行做廚師也行啊。”這下,我媽發了話:“你們這代人,嘴上都沒個把門的,想什麼就說什麼,這怎麼能和外人在同一個屋簷下和平共處?”接著,我媽又用筷子指著我:“你以為你變成鄭倫的內人,你和鄭倫的媽也就能互不見外了?”我一身冷汗,忙把筷子指向孫佳人:“聽見了嗎?別口無遮攔,再怎麼樣不也能說焦陽的媽不乾淨啊。”
吃過晚飯,孫佳人收拾飯桌,我把我媽攙扶入她房。
我媽開門見山:“還是想要戶口本?”
我作揖:“媽,求求您了。下月四日就是我三十大壽了,在這之前,我一定要結婚。”
我媽立馬走向日曆:“在這之前?這一共也沒幾天了啊。”
我緊隨我媽:“明天啊,明天就是吉日啊。而且,明天我的‘小仙女裝店’梅開二度,真乃雙喜臨門啊。”
“啊?”我媽目瞪口呆:“明,明天?”
我又把我媽攙扶到床邊坐好:“媽,明天一早,我和鄭倫先去登記。等晚上呢,我爸也回北京了。我們兩家人見個面,吃個飯,大功告成。”
我媽口齒已不利索了:“等等,等等。難道,難道不應該先讓你爸見見鄭倫嗎?”
“哎呀,媽,咱家您是一家之主啊,咱家您說一不二啊。”
“這,這倒是。不過,也應該先讓我們兩家家長見個面吧?那個,那個什麼聘禮啊,嫁妝啊,都要商量商量啊。”
“哎呀,媽。繁文縟節不值得提倡。再說了,他是獨子,我是獨女,咱兩家的錢財還不終是合二為一?”
我看得出,我媽心中的天平已稍稍倒向了我這邊,於是,我又給了她一點睛之筆:“您再想想,您女兒已三十歲了,老姑娘了,老大難了。可人家鄭倫正值青春好年華,我們不著急,難道要等著人家著急啊?”
這下,我媽把戶口本塞到了我手上:“對,該出手時就得出手了。”
就這樣,還沒等孫佳人走出廚房,我就春風滿面地走出了我媽的房。
我興致勃勃地打電話給鄭倫時,鄭倫在和蕭之惠吃晚飯。我一下火冒三丈:“這都幾點了?你沒忙完趕緊忙,忙完了趕緊回家,和她吃什麼飯啊你?”鄭倫吧唧吧唧嘴:“小仙啊,人是鐵飯是鋼,不吃我餓得慌啊。”我見硬的不行又來軟的:“可是,可是你和她吃飯,我氣得慌啊。鄭倫,我是即將與你終老的女子,你,你怎麼忍心活活將我氣死?”鄭倫被我的論調噎得咳如肺癆:“唐小仙,我是即將與你終老的男子,你卻忍心活活將我冤死。”
而這一夜,冤不死的鄭倫始終沒有回家。他始終貓在工作室中時而憂鬱,時而暢懷,為一名難纏的客戶鞠躬盡瘁,只因為,那名腆著大肚腩的山西客戶在北京購下了六套灰頭土臉的新套房,且套套皆有二百平方米上下。鄭倫說:“它們在眼巴巴地等著我這化妝師啊。”我卻說:“是你在眼巴巴地覬覦那筆化妝費吧?”鄭倫嘆氣:“有了化妝費,我才好還那筆信用卡的賬啊。”我啪地掛了電話,心想:做人還是做得現實一點好。而現實是,錢還是賺得多一點好。
就這樣,迫於現實,我唐小仙忍氣吞聲地讓自己的未婚夫在結婚的前一夜,由一名叫蕭之惠的女子陪伴左右。
孫佳人洗了一盤子小番茄,顆顆無懈可擊,但凡有一丁點兒瑕疵的,都被她拋棄在了垃圾袋中。我接過盤子,抓了一顆丟入口中:“你知不知道,剛剛廚房的水聲有如瀑布聲?”孫佳人不以為然:“不那麼洗怎麼洗得乾淨?”我又向口中丟入一顆:“這個月的水費你來繳。”我唐小仙的覺悟到不了珍惜資源,我唐小仙只想珍惜金錢。
孫佳人撥了撥同樣無懈可擊的短髮:“小仙姐,結婚的事,你真的考慮好了嗎?”我將番茄嚼成番茄醬:“沒什麼好考慮的。人到了什麼年紀,就該做什麼年紀該做的事。”孫佳人又不以為然:“我作為一個過來人,送你五個字:三思而後行。”我抓了抓自己的頭髮:“我有八個字: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孫佳人平均一週護理一次頭髮,護理一次臉,平均兩週護理一次從頭到腳。離開“金世”之前,我也會矯揉造作地以都市麗人的身份,時不時地支出此類款子。但自從離開“金世”之後,我囊中羞澀,也就得過且過、粗枝大葉了。孫佳人捻著我乾枯的髮梢:“你知道今天焦陽說我什麼嗎?”我為自己早上矇矓中的推波助瀾而慚愧:“不是說,讓你去住酒店嗎?”孫佳人拋開我的髮梢:“除此之外,他還說我奢侈。說我花大把大把的銀子砸在這副軀殼上,結果變成了徒有其表。”我一不小心笑出了聲:“哈,他這話也有一定道理啊。”孫佳人杏目圓睜:“有個屁道理啊?你看看你,銀子一省,人立馬枯成老樹皮了。”一聽這話,我的笑聲戛然而止。
今早,孫佳人回到自己家後,被告知婆婆的眼疾已被診斷為白內障,並將在幾日後開刀動手術。孫佳人挽著焦陽的手建議,不如讓婆婆去醫院附近的酒店住吧。焦陽掄掉孫佳人的手:“你這是鐵了心要攆我媽走啊?”孫佳人連連否認,說此乃兩全其美之策啊,何況,酒店多舒服啊。焦陽火了:“你覺得舒服你自己去住。”孫佳人也火了,說:“好啊,我去住,你給我點錢。”這下,焦陽就自然而然扯出了“奢侈”二字,還說:“你以為我們有多少錢啊?你弄弄頭髮弄弄臉,鈔票就都入了別人的口袋了。”
孫佳人嬌嫩的臉頰上劃下兩滴淚來:“婚前我是爺,婚後我連孫子都不如啊。”
我對孫佳人這個無家可歸的“過來人”只報以了愛莫能助的憐憫。我唐小仙知道洗頭洗臉這類行為,可以在家親力親為,知道鈔票有多花多、有少花少。而且,我唐小仙更沒有鄉土氣息濃郁的婆婆,沒有城鄉間磕磕碰碰的困擾。故此,孫佳人的一席話並沒有化作前車之鑑,我對婚姻的憧憬,一如既往地濃郁。
夜間,我做了一個夢,夢見我身穿一襲白色禮裙,一頭捲髮烏黑而泛有光澤。我未施脂粉,卻美如下凡仙子。這時,鄭倫由遠至近。他身穿白色禮服,雖不騎白馬,卻勝似王子。他牽上我的手,帶我在無邊無際的綠野上奔跑。我的捲髮在腦後彈上彈下,鄭倫的聲音嘹亮:“唐小仙,你好美啊。”
第二天,週一,早上六點,我被手機吵醒。鄭倫給我發來短信:“戶口本已到手,七點去接你。”我吵醒身邊的孫佳人:“喂,我真的要結婚了,你還有沒有什麼要對我說的?”孫佳人面目猙獰:“我好睏啊,我要睡覺。”我一掌拍在她的屁股上:“你個沒心沒肺的東西,夫妻都不和了,你還睡得著覺。”孫佳人口中齜出獠牙來:“睡不著也要睡啊。我除了要和丈夫婆婆鬥,還要和公司的狗男女鬥啊。”我又拍了一掌她的腦袋:“還不都是你自找的。”
孫佳人又睡了過去,一張臉孔膚如凝脂,一頭棕紅短髮經過一夜蹂躪也依舊如絲如綢。有時你不得不承認,一沓一沓鈔票砸下去,真是有鍍金之功效。
我再也睡不著,看著秒針分針閒庭信步。要結婚了,我唐小仙真的要結婚了。沒有八抬大轎,也沒有八臺奔馳,只有可坐下八個人的一臺麵包車。我唐小仙果真是個不求物質富足,但求精神文明建設的奇女子。
出門前,我媽緊緊擁抱了我。她熱淚盈眶,好像閨女要嫁去塞外一般。我捅了捅她的腰:“媽,我只不過是要去距家十公里左右的婚姻登記處而已啊。”
樓下,鄭倫在麵包車內打瞌睡,閉著眼,張著嘴,幾乎流下哈喇子。一頭枯發的我上車,他睜開惺忪睡眼:“戶口本、身份證,帶齊了嗎?”我揉了揉他亂蓬蓬如鳥窩的腦袋:“怕是沒有人結婚結得比我們更草率了。”鄭倫伸了伸懶腰:“這不叫草率,這叫麻利。”
鄭倫發動了車:“謝天謝地,我們兩個開明的媽,成全了我們的麻利。”我側過身子,正對著鄭倫:“我是哭訴了我的大齡,才從我媽手中搶下了戶口本。你呢?”鄭倫得意揚揚地搖頭晃腦:“我是哭訴了全社會的物慾橫流,說三生有幸才修來你這麼一個不要房、不要車、不要排場,只重情慾和肉慾的女人。”“情慾和肉慾?”我大呼,“天啊,你大可用更文明的詞語啊,比如性情中人。”
鄭倫不拘小節:“總之,我媽聽我言之有理,就匆匆將戶口本奉上了。”細想想也的確有理。不要我這等腳踏實地、勤儉持家,又樂於承歡老輩膝下的兒媳婦,難道要目中無人、貪圖榮華富貴之輩嗎?
婚姻登記處八點半開門,而我和鄭倫七點半就抵達了門口。我打了個呵欠:“來得太早了。”鄭倫伸手大力晃我的腦袋:“喂,你醒醒。來得這麼早,我是別有用心啊。”我只覺臉頰上的肉都被鄭倫晃顫了,聲音也跟著顫:“有何用心啊?”鄭倫住了手:“唐小仙,你睜大眼睛看看,這兒是婚姻登記處,莊嚴而不可侵犯的國家機關。你,真的願意做我的合法妻子嗎?我給你一個小時的時間考慮清楚。”
我睜大了眼睛,並不覺得這沒有國徽也沒有警衛的大門口有多麼莊嚴,不過,我唐小仙也不至於把婚姻當兒戲。我脫口而出:“鄭倫,你是不是還心存僥倖,妄想我臨陣脫逃,再多饒你幾年自由光陰?”鄭倫興許是因為困,興許是因為含情脈脈,總之他雙眼迷離:“我是已考慮清楚了,不惜舍自由,而成全你。”我一掌推上他的正臉:“我呸。我還拋頭顱灑熱血成全你呢。”鄭倫在我掌下大笑:“哈哈,我越來越憧憬我們的婚姻了。”
鄭倫小憩了,而我遵從他的話,以一顆莊嚴的心思前想後,我到底願不願意做他的合法妻子。我對他沒有撕心裂肺的愛情,他也沒有給我高枕無憂的未來,但對於渴望婚姻的我而言,他是我當下最渴望嫁的人了。如果我今年二十歲,我不會嫁他,只會日夜甜言蜜語、獨斷獨行。如果我今年四十歲,我也不會嫁他,只會舉著單身主義的旗幟,在單身的道路上有始有終。可我唐小仙今年不多不少正好三十歲,我,沒什麼好考慮的了。
我把嘴貼在鄭倫的耳朵上:“我是真心願意做你的妻子,我對婚姻忠貞不渝、一生一世。”鄭倫眼睛睜都沒睜,伸手推開我:“別動不動就一生一世啊,這婚姻如果經營得不好,咱可得二話不說就拆夥啊。”我氣結:拆夥?離婚?我一個離過婚的中年婦女,今後誰來問津?這時,鄭倫又開口:“屆時,我作為一個有過婚姻經歷,並從中吸取了教訓的成熟男人,身價必將大漲啊。”我險些背過氣兒去:我,末了成了他的“教訓”了?
八點四十分左右,我唐小仙和他鄭倫結為了合法夫妻。在辦手續的過程中,我的手始終被鄭倫的手握著。辦好了手續,兩本紅豔豔的結婚證書一到手,鄭倫的手就離開了我的手。我只見他左手拍著嘴打了個呵欠,右手揉了揉眼睛,口中唸唸有詞:“啊,好睏啊。我要回家睡覺了。”作為妻子的我通情達理:“那你快回家吧,我自己坐公車去店裡就行了。”想不到,我萬萬想不到,鄭倫竟對我的客氣話採取了不客氣的反應。他說:“好啊,那我就不送你了。”
我雙腳粘在地上,再度欲擒故縱:“那你先走吧,我去洗手間。”這下更好了,鄭倫大踏步地就走了,走之前只說:“我睡醒了給你打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