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話:什麼宇宙啊
葛蕾絲吸引雄性的速度就像獵豹獵食一樣。她的酒剛剛入喉,就有兩個男人款款而至。他們問葛蕾絲的名字,葛蕾絲說葛蕾絲。他們又問我和莉麗的名字,我說了一個什麼什麼娜,莉麗說了一個什麼什麼琳。葛蕾絲的胸口一塵不染,但這兩個男人的眼神卻像掃帚一樣在其上掃來掃去。
我對葛蕾絲耳語:“你一人應付兩隻蒼蠅,行不行啊?”葛蕾絲說:“小菜一碟。”臨了,葛蕾絲說:“他們是蒼蠅,那我成了什麼?還是叫他們蜜蜂好了。”我和莉麗坐到一旁看戲。這兩個男人一高一矮,高的那個還算得上眉清目秀,不過莉麗說:“太油頭粉面了。”葛蕾絲一副遊刃有餘,我突然覺得自己原來小看了她。
莉麗咕咚咕咚地喝啤酒,像是剛從沙漠逃出來似的。我搶下她的酒瓶,說:“跟我說說吧,怎麼了?”莉麗的眼淚又搖搖欲墜了。她說:“程玄,程玄竟然跟一個小姐交往過。”果然,果然就是為此。我小心翼翼:“你怎麼知道的?”莉麗又灌了兩口酒:“他寫在日記裡的。”
我恨鐵不成鋼地嘆了嘆氣。如今這人,個個都聰明一世,糊塗一時。作奸犯科的證據通通要自己保留,丁瀾是這樣,程玄也是這樣。我更是想不明白,程玄這鐵骨錚錚的男兒,寫哪門子兒女情長的日記啊?都說沒有不透風的牆,可實際上,都是自己往牆上鑿的窟窿。
我對莉麗說:“人無完人,程玄那只是一時之過。”莉麗把矛頭指向我:“溫妮,你知道這事對不對?你怎麼能介紹這麼一個人給我啊?”我替程玄辯解:“他真的是一時鬼迷了心竅。那女人太像他原來的愛人了。”莉麗紮在死衚衕裡不出來:“再像也不是啊,再像也是小姐啊。”我不辯解了。我總不能再替一個騙人錢財的小姐辯解。莉麗又灌上酒了。莉麗不會去計較程玄的心臟病女人,卻不能不計較程玄的小姐,她摧毀了程玄的道德觀,也摧毀了程玄在莉麗心目中的完美形象。莉麗曾認為,程玄那麼完美。
我萬萬沒想到,我在酒吧裡看見了傑瑞。傑瑞和一個金髮碧眼的白人女人在一起,那女人的手放在傑瑞的胸口,傑瑞倒顯得楚楚動人。那女人,怎麼也有四十歲的年紀了。這是傑瑞通往美國的另一條路吧。我回避了傑瑞,我並不認為,他樂於在這個場合中和我敘敘舊。
我也咕咚咕咚地灌上了啤酒。身邊這許許多多的人,沒有一個能好好地過活。
我和莉麗走時,葛蕾絲還在喝。我問她:“你腦袋還清不清醒啊?”葛蕾絲道:“別小看了我哦。”於是我和莉麗走了。
我把莉麗送回了家。她一路上磕磕巴巴地說:“什麼人啊?什麼東西啊?什麼社會啊?”我打斷了她。照她這麼說下去,接下來就該什麼地球,什麼宇宙了。程玄一個人的過失,賴不到地球和宇宙的頭上吧。
風和酒精讓我的腳步輕飄飄的,我在街上盪來盪去。我掏出手機,給肖言打電話。對方說喂,我聽出,那是喬喬的聲音。我的酒醒了一半,忙掛斷了電話。我又打給黎志元。對方說哈嘍,我又聽出,那是傑茜卡的聲音。這下,我另一半的酒也醒了,連手機的電池都拆了下來。我的腳步突然變得沉甸甸了。我小聲嘀咕:“溫妮,你要習慣一個人。”
我回到家時,丁瀾正和一個我沒見過的男人在客廳裡喝茶。那男人文質彬彬,方圓一米都漫著他的書卷氣。丁瀾給我們介紹,這是何先生,這是溫妮。何先生禮貌:“時間也不早了,我就先告辭了。”我也禮貌:“常來玩兒啊。”何先生走了,丁瀾說:“還可以吧?估計會成為我的新男朋友哦。”我點點頭,實話實說:“不錯,不錯。”
終於有人熬出了頭,要有新生活了。
而我的生活還是一團糟。而我剛剛還給兩個男人打了電話,而那兩個男人的電話又是由兩個女人接的。我把自己的頭髮抓成一團糟,說道:“什麼地球啊?什麼宇宙啊?”
第八十二話:反目成仇了
第二天,等我再把手機的電池裝上去時,該來的短信都來了,該留的留言也都留了。喬喬給我發短信:“你不要誤會,肖言只是把手機落在我這裡了。”我乾笑:我無名無分的,哪來的立場去誤會?傑茜卡給我留言:“溫妮,你找黎志元什麼事?”傑茜卡又給我留言:“溫妮,你要是不給我好好解釋,我要你好看。”我又笑了:傑茜卡你不也是沒名沒分?你哪來的立場給我好看?
可惜,一到了公司,一見到傑茜卡,我就笑不出來了。傑茜卡塗著鮮紅鮮紅的口紅,眯著眼睛問我:“你昨晚找黎志元有什麼事?”我暗暗踮了踮腳尖:“那你昨晚又為什麼和黎志元在一起?”傑茜卡心直口快:“黎志元的爸媽從美國來上海了,我請他們吃飯。”黎志元的爸媽?我對他們一無所知,連他們是長是圓都不知道,而傑茜卡卻在請他們吃飯了。傑茜卡衝著我的耳朵餵了一嗓子,我這才回過神來。傑茜卡追問:“你究竟有什麼事?”我又撒了謊:“我欠他錢,想還他。”傑茜卡仗義:“那你給我吧,我替你還給他。”我傻了眼,我怎麼不說是黎志元欠我錢?
魏老闆救了我。他嚷道:“你們兩個上不上班?動不動就瞎聊天。”我心想:他腦子不正常了吧,我怎麼會和傑茜卡瞎聊天?
莉麗眼睛腫成了核桃。魏老闆說:“怎麼去次北京去成這樣了啊?”我在一邊嘆氣,魏老闆灰溜溜地走開了。
葛蕾絲對我說:“溫妮,你知道嗎?昨晚那個高個兒的男人,是個老闆哦。”我問:“哦?什麼老闆?”“一家飯店的老闆,”葛蕾絲又補充:“他昨晚非要送我回家,不過我拒絕了。”我附和:“哦,好,矜持一點好。”葛蕾絲又道:“他又約我今晚吃飯。看來,我這次真有戲找個有錢的男朋友。”我賠笑:“哦,但願如此哦。”
我在網上搜索到新聞:某某市五金工具龍頭企業誕生。而那龍頭,就是由肖家企業和喬家企業合併而成的。那新誕生的企業取名為“合振”。我心想:好一個合振,你們就是合起夥來,把我和肖言給振散了。
肖言給我打來電話,說:“昨晚我把手機落在喬喬那裡了。”我刻薄:“怎麼落下的?是在她家吃飯落她家裡了,還是和她親熱落她床上了?”肖言也刻薄:“怎麼?你一邊和那老男人親熱,一邊還管起我來了?”我惱怒,一字一句地說:“聽著,我們現在已經結束了。昨晚,我沒有想給你打電話,我只是撥錯了。”說完,我掛了電話。
我和肖言就要反目成仇了。我的嗓子眼兒像噎了一顆煮雞蛋的蛋黃,就要窒息了。
江西那個太陽能公司的法蘭克來了上海。他守信用,打電話說要請我吃飯。我正心煩,說:“好吧,我要大吃一頓。”法蘭克大笑。我把手機伸到一臂之遙,以保護耳膜。
第八十三話:要我鬱鬱而終
在餐廳,法蘭克這老頭子一見到我就大呼:“快來,快來,我的女兒。”我心想:我爹可沒您嗓門兒大。法蘭克上下打量我:“好像瘦了啊,工作太辛苦吧?”我擠出一個笑容:“還應付得了。”法蘭克又道:“我就不支持你們女孩子入這行,讀書歸讀書,讀完了就找個好男人嫁了,多好。”我又心想:我爹也沒您這麼古板,虧您們美國人還處處宣稱思想開放。法蘭克不放過我:“溫妮,要不要我替你介紹幾個好男人?”
我一聽這話,淚就撲簌簌地落了下來。法蘭克慌了:“怎麼了溫妮?溫妮,怎麼哭了?”我咕噥:“您怎麼能跟我說這話?”法蘭克更慌了:“哎呀,你是不是把我當壞老頭了?溫妮,我不是。我是把你當女兒看,才這麼說啊。”法蘭克拍著我的手,倒的確像一個慈父。
不過,法蘭卡的大嗓門兒吸引了太多旁人,而在旁人眼中,法蘭克倒更像一個壞老頭。更不幸的是,這旁人中還包括了黎志元。
有人從我身後拍我的肩膀,我一回頭,看見身後站著黎志元。
我問:“你怎麼在這兒?”黎志元看著法蘭克問我:“他是誰?”還沒容我再開口,傑茜卡就在不遠處的一張桌子前嚷嚷了:“志元,過來吧。管她幹什麼?”除了傑茜卡,我還看見了同桌坐著的一對老人。他們面帶笑容,看上去氣質極佳。我問黎志元:“那是你爸媽?”黎志元點點頭。傑茜卡天天和這二老吃飯,是怎麼個居心?難不成吃幾餐飯,就是名正言順的兒媳婦了?還“志元”?何不就叫他“元”?這多親暱。
我對黎志元不滿,說:“這是我朋友,請你不要打擾我和我朋友吃飯了。”黎志元倒不糾纏,只撂下一句:“白髮紅顏。”我的心震了一下。這是我曾經對我和黎志元的定義,可如今,黎志元覺得它用在我和法蘭克身上才是真正的恰如其分。
法蘭克難得壓低了聲音問我:“他該不會吃我這個糟老頭子的醋吧?”我賭氣:“就要讓他吃。”法蘭克雖說是個老頭子,可還並不算糟。
我和法蘭克離開時,黎志元一家四口還在吃。我挽著法蘭克的手往門口走,黎志元悶著頭,看都沒看我。倒是傑茜卡,還給了我一個飛吻。我氣惱,心想要是手裡有個蒼蠅拍,一定把她的飛吻拍扁。
法蘭克臨走前,規勸我:“你們這些小孩子,太笨。原本愛得筆直筆直的,卻非要兜兜轉轉。”我不服:“這樣才有情趣。”法蘭克接話:“對,對,對,還號稱是情趣。”我啞口無言。法蘭克又說:“需要我時,儘管給我打電話。”我感激地癟了癟嘴。法蘭克強調:“我不是什麼壞老頭哦,我是把你當女兒看。”說完,一如既往地大笑。
新的一年就這樣踱步而來。
公司賺了五十七個百分點。魏老闆大喜:“好成績,真是好成績啊。”我們鼓掌。我拿了一沓厚厚的獎金,給我爸我媽一人買了一件上好的羊絨衫寄回了北京。我媽卻責怪我:“你說你,剛賺點兒錢,就這麼大手大腳地花。”怪著怪著,又哭了:“大過年的也不回家,還不自己留著錢吃點兒好的。”我的鼻子酸酸的,突然覺得淒涼極了。
肖言給我打過幾次電話,我都沒有接。我冥思苦想想得頭都要炸開了,也想不出我和他的出路。他終究是要和喬喬喜結連理,也有一天,終究要為肖家和喬家傳宗接代。終有一天,肖言會和喬喬有越來越多的牽連,越來越分不開了。而我一個人活到三十歲,五十歲,七十歲,鬱鬱而終。而在這之前,我那親愛的爸媽,也會鬱鬱而終。
我狠了心不理肖言,不料,肖言卻又來了上海。我打開門,看見門口站著肖言時,撲上前去打他:“你怎麼就不能放過我?你怎麼就不能放過你自己?”肖言對我不理不睬,把我推到一邊,直直地走向我的房間。我的房間空無一人,沒有男人,沒有黎志元。肖言再走向我,把我抱在懷中。他問我:“小熊,你不會背叛我對不對?你說,你不會背叛我。”我在肖言的懷裡艱難地呼吸。
肖言要我為他鬱鬱而終,否則,就是我背叛了他。
第八十四話:我是年輕人
我和肖言面對面地坐著,我問:“肖言,喬喬知不知道你來找我?”肖言用手抓了抓頭,一副不耐煩:“你不用介意她,她只不過是個聽從父母安排,沒有腦子的女人。”我替喬喬不平:“她沒有腦子?肖言,你看看清楚,在這件事情上,她比我們兩個明智得多。”肖言站了起來:“她明智?如果不是她答應了這婚姻,也許你我還有可能。而如今你卻在說她明智。”我也站起來:“你怎麼可以責備她?你有你的包袱,她也有她的啊。”
肖言頹然地坐在了地上。他抱著頭呢喃:“是啊,她也沒有錯。”我抱住肖言,他在我懷裡哭泣,像個做錯事的孩子。他說:“溫妮,我沒有責備過她。我知道,她也有她的苦衷。”我也哭了:“肖言,如果有一天你愛上她,我們都會覺得解脫的。”
肖言把我推倒在了床上,他欺壓過來,吻我的嘴。他說:“但是我不允許你愛上別人,我不允許。”肖言的眼睛裡滿是血絲,我嚇壞了,卻推不動他。
丁瀾一邊敲我的房門一邊大呼:“溫妮,溫妮,你沒事吧?”肖言撕扯我的衣服,我的手臂和脖子疼痛不堪。我哭喊道:“丁瀾,救我。”丁瀾衝了進來,她拽肖言的手臂,但肖言卻一下就把她揮開了。我真的嚇壞了,我從未見過肖言這般失控。丁瀾跑出我的房間,再回來時,手上拿了一隻鐵鍋。她把鐵鍋砸在了肖言的頭上,力道不大,但那砰的一聲,喚醒了肖言。他住了手。我跑下床,拉攏著自己的衣服。
肖言靜了靜,對我說了一句話,就離開了。他說:“小熊,明天我要和喬喬結婚了。”
我坐在地上泣不成聲,丁瀾過來抱住了我。她也嚇壞了,鐵鍋還在她的手上,蹭花了我的臉。
葛蕾絲和酒吧裡認識的那個高個兒男人不了了之了。她過來和我抱怨:“什麼飯店老闆啊?就是一家奄奄一息的小餐館。他開的那輛車,也就值個八九萬。”她接著還說了些什麼,我沒聽進去。她的臉在我眼前漸漸模糊起來。然後我覺得這一天過得好快,怎麼才一眨眼的工夫,天都黑了。再然後,我聽見好多聲音喊我:“溫妮,溫妮,你怎麼暈了?”我心想:原來不是天黑了,原來是我暈了。
公司叫了救護車,不過救護車還沒到,我就醒了。我喃喃地說:“水,我要喝水。”我太累了,太渴了。我滿腦子都是肖言,他讓我忘記了睡覺,忘記了吃飯喝水。我接過莉麗遞給我的水,大口大口地喝。肖言已經是已婚男人了,而我,終究還是要活下去的。
魏老闆讓司機送我回了家。我走時,他對我說:“溫妮,糟蹋自己的身體是一種犯罪,一種嚴重的犯罪。”我說:“我知罪了,以後再也不會了。”
黎志元給我打來了電話,他已經有好些時日沒有聯絡過我了。上一次說話,還是我和法蘭克吃飯的那次。
我接了電話直接道:“今天沒和傑茜卡陪你爸媽吃飯啊?”黎志元所答非所問:“溫妮,你生病了?”我突然又哭了:“是啊,我生了重病。”
我又把黎志元引來了我身邊。我總是對他說,我過得不好,我吃不飽,我穿不暖,我需要你幫幫忙。而我每每這樣,黎志元都會來我的身邊。我又對不起傑茜卡了。何況,還是傑茜卡告訴黎志元我生了病。
黎志元出現在我面前時,我笑著對他說:“你知道嗎?肖言結婚了。我堅持了這麼久,連偵探都動用了,可他還是跟別人結婚了。”黎志元揉了揉我的頭髮:“知道為什麼嗎?因為你的堅持太善良。”我還是笑:“你總是誇我,不管我有多失敗,你都在誇我。”黎志元也笑了,他說:“你值得。”我也揉了揉黎志元的頭髮:“和你們這種老頭子交朋友最好了,你們總是看到別人的好。”黎志元不滿:“上次和你吃飯的那個才叫老頭子,至於我,還年輕得很。”黎志元又說:“至於你,就更年輕了。既然年輕,病就要好得快一點。”我點了點頭,聽話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