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話:放開肖言吧
黎志元帶我連夜回了上海。我蜷縮在黎志元的車上,對他說了一句話:“你幫我把肖寶找出來。”黎志元不明白我的話,也沒問我什麼。他說:“溫妮,你需要休息。”於是我休息了。
我在黎志元的車上看見了上海的日出。有那麼一會兒,那抹絢爛讓我忘記了所有的陰霾。我對著黎志元咯咯地笑,像個放暑假的孩子。黎志元把我攬進懷裡:“溫妮,我能幫你做什麼?”我搖了搖頭,說:“你已經幫我很多很多了。”絢爛那麼短,陰霾卻很長。但我卻不想再哭了。
我的手機唱響,由一個陌生的號碼打來。我說喂,對方說:“你好,溫妮。”我沒說話,對方又說:“我是喬喬。”喬喬說:“我想和你談一談。”又有人要和我談一談。人的這上下嘴皮子像是一雙法寶,開開合合地談一談,就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我說:“好,談一談。”
喬喬說:“放開肖言吧。”我覺得滑稽,問她:“你覺得我還能不放開嗎?”喬喬笑了笑:“溫妮,你把愛情看作什麼?”我想了想:“我不知道。”喬喬說:“不知道也沒關係。如果你認為愛情重要,那麼我告訴你,肖言是愛你的,而且他只愛你,這樣,你還不覺得滿足嗎?又如果,你認為愛情並不重要,那就更應該瀟瀟灑灑地放開他。你身邊還有很多比愛情重要的事,比愛情重要的人,不是嗎?”我糊塗了。喬喬講得頭頭是道,為的就是告訴我:放開肖言才是上策。
我仍不頓悟:“那麼,你愛肖言嗎?”喬喬嘆氣:“與你對他的情意相比,我的不值一提,不過我還是會嫁給他。肖家與我家需要我們的婚姻,長輩認為我們門當戶對,我接受就是了。我不願與家庭抗爭,與其揹著包袱過活,不如安安分分。況且,我也知道,肖言身上已經有了怎樣一個包袱。”我頓悟了:連喬喬都不忍為難肖言,那口口聲聲說愛著肖言的我,的確應該放開他了。
喬喬又說:“我們兩家的生意往來有過信任危機,你知道的,生意場上人人為了賺錢,軟硬兼施都不在話下。我爸媽是跪下來求我嫁給肖言的,你說,我能如何?想想也覺得荒謬,我和肖言的婚姻只是為了讓我們兩家的企業能沒有隔閡地合併,好讓他們能把產品擺到美國沃爾瑪的貨架上。”我認輸了。就算我和肖言愛得天荒地老,海枯石爛,我也沒法幫他們往沃爾瑪的貨架上擺東西。
我說:“喬喬,謝謝你。”我的話發自肺腑。喬喬這般的娓娓道來,讓我無法去忌恨任何一個人。忌恨是辛苦的,它不知折磨著多少個人。喬喬說:“就讓我們好好過各自的生活吧。如果有一天,我和肖言不再和什麼見鬼的企業產品相提並論,你就從我這裡把他帶走,好不好?”我笑了。喬喬這月光般的女子,讓我灰濛濛的心變得皎潔起來了。
丁瀾對我說:“一日不見,你怎麼落魄成這樣子?”我說:“我去了一遭鬼門關,又逃了回來。”
傑茜卡開始找我的麻煩了。她把我堵在牆角,渾圓的胸脯就要貼上我了。她問:“週末你是不是和黎志元在一起?”我說了謊:“沒,沒有啊。”傑茜卡倒坦白:“那他為什麼不在家,也不接我電話?”我還是虛偽:“我,我怎麼會知道?”傑茜卡盯著我的眼睛看,看了好一會兒,才挺著胸脯走開了。我自責起來:敢做不敢當的縮頭烏龜。
莉麗也問我:“週末去了哪裡?這麼憔悴。”我說:“去快刀斬亂麻了。”我說話的水平越來越高深,聽者都是一頭霧水。我對莉麗說:“你什麼時候還我人情,也給我說個媒?”莉麗不屑:“等我忙過了這一陣子。”我憤憤:真是吃水忘了挖井人,要不是我給你介紹了程玄,你有什麼好忙的?
誰知道,才過了一會兒,莉麗又過來了。她問我:“年紀大一點的可不可以啊?”我沒聽明白:“什麼?”莉麗一本正經:“你不是讓我給你說媒嗎?”我連連推謝:“我說著玩兒的,不必當真,不必當真。”莉麗瞪了我一眼,又按著手機走了。我心想:我要那麼多年紀大的幹什麼?有一個黎志元就足可以了。
第七十八話:聖誕節
上海的冬季因為聖誕節的臨近而熱鬧起來了。滿大街都是捂得嚴嚴實實的男人和光著腿的女人。那一根根腿又白又細,明明沒什麼脂肪,卻就是無畏於冬季。魏老闆是不提倡女人穿褲子的,於是我只有日日在辦公樓的洗手間中變裝。上班前褪下毛褲,蹬上絲襪,下班後再褪下絲襪,蹬上毛褲。
就在這冬不像冬,夏不像夏的惡劣環境下,我患上了感冒。偏巧,就在我感冒的第二天,公司中接二連三有人模仿我的症狀。魏老闆靠都不靠近我,對我嚷:“溫妮,病了就請病假,公司又不是離不開你。”我鬱郁:往時是誰遵從著風水先生的話,說我對公司而言是多麼多麼重要,而今日,卻因這小小的感冒而視我如瘟疫了。
末了,魏老闆又說:“溫妮,你就連上聖誕節的假期一併放假吧,好好休息休息,你可是我的左膀右臂啊。”魏老闆的甜言蜜語讓他得到了我的寬恕。畢竟,我覺得多放幾日假也著實沒什麼不好。
程玄打來電話,問我:“聖誕節回不回北京?”他不說,我還真沒起這念頭。我說:“算了,不回了,我媽沒說讓我回去,再說了,機票太貴。”程玄哭笑不得:“真不知道你的錢都花到哪裡去了。”我說:“交了稅,交了房租水電費,再填飽肚子,還真剩不下多少。上海真是個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我問程玄:“你來不來上海看你的美嬌娘?”程玄意氣風發:“我不去了,我的美嬌娘會來北京的。”
媽媽在程玄之後打來電話,聽著我感冒的鼻音大呼:“別回北京了,好好在上海養著吧。”我心中一片寒意,問:“媽,您不要您這個親閨女了嗎?”我媽道:“你太言重了吧。我只不過是要和你爸出門玩兒兩天。”我一把鼻涕一把淚地掛了電話,大呼世態炎涼。
聖誕節呼嘯而來,大街小巷張燈結綵。處處有聖誕老人,胖的胖,瘦的瘦,良莠不齊。莉麗去了北京,葛蕾絲也回了東北。我那西化的魏老闆為了區區一個聖誕節賞了我們這麼多時日的假期,我卻在對公司朝思暮想。我去敲丁瀾的房門,想說我們兩個孤家寡人一起去喝個小酒什麼的,不料丁瀾已梳妝精緻,說:“我們雜誌社有餐會。”我目送她離去,再一頭扎進被子裡,心想要是有冬眠的技能就好了。
傑茜卡打電話給我,老生常談:“溫妮,那姓黎的是不是和你在一起?”我真是比竇娥還冤,提醒她:“傑茜卡,我在休病假。”傑茜卡一貫對我信任:“哦,那你好好休息吧。”
不過,黎志元總是讓我辜負傑茜卡的信任。
黎志元買了大包小包的吃的來看我,一見面就喋喋不休:“怎麼病成這樣?吃飯了嗎?吃藥了嗎?”我伸著胳膊控制著我和他之間的距離,說:“你可千萬和我保持距離,你可千萬別被我傳染,不然傑茜卡會把我五馬分屍的。”黎志元去廚房給我燒開水。我用啞嗓子嚷嚷他:“你別總給我打電話了行不行?打了電話又要見面,一見面我就覺得對不起傑茜卡。”黎志元回我:“那你就再也不要接我的電話。”我又嚷他:“接不接是我的自由,你管不著。”
有人咚咚咚的敲門時,我正在黎志元的監督下吃藥。黎志元去開了門,卻沒了聲息。我在房間裡問:“是誰啊?”黎志元的聲音傳過來:“是肖言。”又有一個女聲傳過來:“還有我,喬喬。”我覺得感冒藥發揮了藥效,讓我的頭昏昏沉沉的。他們來做什麼?來送喜糖嗎?
肖言真真切切地站在了我面前,憔悴卻憤恨地看著我。我心想:我們之間必須要有一個來憤恨另一個嗎?喬喬把肖言往我房間外推,一邊推一邊說:“讓我先和溫妮說幾句話。”說完,就把肖言和黎志元關在了門外。
第七十九話:對不起了誰
我和喬喬的對話簡單極了。她說你好溫妮,我說你好喬喬。她說聖誕快樂,我說你也聖誕快樂。說到此,我們就都笑了。
我問:“你們怎麼會在這兒?”喬喬道:“我們原本應該從上海飛雲南的,不過,肖言不願上飛機,所以,我也留下來了。”我的心痛了一下:多麼名正言順的“留下來”。喬喬又道:“肖言說想來你住的地方看看,他原本說,就在樓下看一眼,但結果,他見你房間亮著燈,就非要上來不可了。”我的心又痛了一下。我面前這個曾三言兩語就勸服了我放開肖言的喬喬,卻仍沒勸服肖言放開我。而如果,肖言不放開我,我又如何放開他?我問喬喬:“我該怎麼做?”喬喬竟紅了眼眶:“我也不知道該怎麼做了。”
房間外有了響動,嘭嘭磅磅的。我和喬喬忙打開門,只見黎志元和肖言扭打在了地上。喬喬去拉肖言,我去拉黎志元,那兩人卻如同兩頭牛,把我和喬喬頻頻推開。直到我一個踉蹌,栽向櫃子,而櫃子上的一個金屬水果盤砸在了我的頭上,他們才被那清脆脆的一聲嚇得住了手。
其實那水果盤砸在頭上不痛不癢的,但我還是哎喲哎喲地哼哼了兩聲。黎志元第一個過來,查看我是否無恙。我諄諄教誨道:“你都這麼大一人了,怎麼還動不動就動手啊?”肖言一把把我拉到一旁,說:“你有必要這麼快就讓別的男人登堂入室嗎?”我的頭不痛不癢,但卻嗡嗡作響了。肖言在指責我,說我水性楊花。
黎志元走到我身前,對肖言說:“溫妮並沒有任何地方對不起你。”肖言又動了手,他的拳頭揮在黎志元的臉上:“她有沒有對不起我,用不著你來說。”我對肖言大喊:“走,你走。”肖言瞪著我,滴下淚來。我的肖言變得愛哭了,我的肖言不再從容了,他也會憤恨,會緊張,會哭。我的五臟六腑都絞痛起來。
肖言一句話都沒再說,就走了。喬喬跟在他身後,也走了。剩下六神無主的我,和嘴角有血色的黎志元。我對黎志元說:“對不起,對不起。”黎志元卻說:“溫妮,你沒有對不起任何人。”黎志元覺得我是對的,他覺得我做什麼都是對的,沒有對不起肖言,也沒有對不起他。我說:“你也走吧,讓我一個人靜一靜。”黎志元不放心:“你一個人可以嗎?”我說:“放心吧。”
窗外突然有煙花升空,紅的,綠的,漸漸散開,漫滿了整片天空。我突然就笑了。多美的聖誕夜。
丁瀾回來時,我已經睡了。她見客廳裡一片狼藉,忙不迭衝進了我的房間。見我無恙,她又悄悄退了出去。第二天,我醒來時,客廳已恢復了整潔。這世上,總有人或事,讓你窩心。
上海竟飄了雪花,大片大片白色的雪花。人人都喜氣洋洋的。我的感冒來去匆匆,像是一瞬間,就被覆蓋在了皚皚白雪之下。
茉莉難得打來一個電話。我說:“虧你還記得我。”茉莉慚愧:“你就大人不記小人過吧。”茉莉說,則淵為她介紹了一份工作,而她也常常為則淵燒燒三菜一湯,熨熨襯衫。我說:“你們就留在美國吧。人人都說美國亂,殊不知,在亂的地方,人才會變得簡單。”茉莉問我:“你還好嗎?”我說:“好。”至少,康復了感冒,人變得精神了。
再回到公司時,魏老闆竟患上了感冒。他戴著個口罩,倒是比我那時有公德心。他說:“溫妮,你看你把我傳染的。”我暗暗叫屈:長此以往,等哪天上海興起一波流感,魏老闆也會把帳算到我的頭上了。
第八十話:姐妹們去酒吧
公司裡陰沉沉的,我看向窗外,藍天白雲的,我再看向傑茜卡,原來,是她沉著張臉。傑茜卡把手裡的文件往桌子上一摔,啪的一聲,嚇得我們紛紛正襟危坐。傑茜卡又騰地站起身來,說:“溫妮,你跟我出來一下。”眾人釋然,只有我顫顫然地跟著傑茜卡出去了。
傑茜卡惡狠狠地對我說:“溫妮,你知道嗎?黎志元被人打了。”我瞪大了眼睛,覺得傑茜卡的血盆大口像是要把我吞下去了。傑茜卡繼續道:“昨天我去找他,竟然看見他眼角青紫青紫的。”說著,她還比劃了自己的眼角。我小聲問了一句:“是嗎?”傑茜卡點點頭:“是啊。我問他怎麼了,他還非說是自己撞的。他當我傻子啊?那顯然就是被人打的。”我啊啊地附和著,傑茜卡突然用質疑的口吻問我:“溫妮,這事跟你沒關係吧?”我正想著:要不就敢做敢為一次吧,死就死吧,總好過夾著尾巴做人。傑茜卡又說道:“要是讓我知道是誰幹的,我非好好收拾他。”一聽這話,我又速速把尾巴夾了回來。傑茜卡要真想收拾我和肖言,那還不跟玩兒似的。
傑茜卡總在質疑我,卻又總是相信我,像是把我當成了同盟軍,要一併去對抗敵人。可是,那敵人偏偏就是我。
莉麗沒來公司。葛蕾絲接到莉麗從北京機場打來的電話,說飛機誤點了。葛蕾絲報告給魏老闆,魏老闆問我:“莉麗去北京幹什麼?”我撒謊:“看天安門。”我自作主張:以為在一個老闆眼中,一個員工在北京遲遲不歸,看天安門這個理由總比看男人要顯得正派。不過,我忽略了一點:魏老闆本身就不是個正派人。於是,魏老闆道:“天安門有什麼好看的?她要是去北京看男朋友,捨不得回來倒是人之常情。”
我思前想後,還是聯繫了喬喬。我發短信給她,問:“肖言還好吧?”她回短信給我,道:“放心吧。一切都好。”問完了,我又後悔了。我覺得自己像是在關心別人家的貓狗吃沒吃飽,別人家的古董升沒升值。我關心得著嗎?
我媽和我爸玩兒回了北京,才來關心我。我媽說:“感冒好了吧?”我咳嗽了兩聲,說:“好了。”我媽像沒聽見一樣,說:“聽說程玄都帶女朋友回家了,你什麼時候也帶你男朋友回家來讓我看看啊?”我也像沒聽見一樣:“媽,我要開會了,掛了啊。”
葛蕾絲約我晚上和她一起去酒吧,我問她:“去酒吧幹嗎?”她倒直白:“去傍個大款。”我打擊她:“酒吧裡沒有大款,只有圍著你嗡嗡嗡的蜜蜂和蒼蠅。”葛蕾絲不以為意:“沒有大款,認識個男朋友也好。”
莉麗回到公司時,已經快到下班時間了。我調侃她:“飛機誤點誤了這麼多小時啊?”想不到,莉麗眨了眨眼睛,竟眨下淚來。我慌了,忙問:“這是怎麼了?”莉麗抽抽搭搭地說:“溫妮,你怎麼介紹這麼一個壞人給我啊?”壞人?程玄成壞人了?莫非是程玄的禽獸行為曝了光?我裝糊塗:“程玄?程玄怎麼了?”莉麗囁嚅:“他,他。”他了好幾遍,也沒他出個所以然。
葛蕾絲見狀,說:“走,姐妹們,我們去喝酒,開心的不開心的統統酒桌上見。”好一副東北大漢的模樣。於是,我和莉麗兩片綠葉擁著葛蕾絲這朵紅花向外灘邊的酒吧進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