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話:您撥打的用戶已停機
我一夜都沒有做夢,睡得像個孩子般安穩。第二天,鏡子裡的我臉色紅潤,還是像個孩子。我想念起肖言,想讓他的笑映在鏡子裡的我的旁邊。不過,出現在我旁邊的卻是丁瀾,她交給我一把大門的鑰匙,就出門了。
我也出門了,把對肖言的想念關在了房間裡。
路上,我給茉莉打了電話。在美國的茉莉,剛剛下課,接到我的電話顯得很憂鬱。她說:“你走了,連個陪我吃飯的人都沒有了。”我開門見山,說:“茉莉,我有件事想跟你說,我現在的室友,叫丁瀾。”我不確定茉莉是不是知道丁瀾這個名字,不過茉莉的沉默,給了我答案:她知道。沉默過後,茉莉問我:“你不要告訴我,是則淵的那個丁瀾。”我莫名的沮喪:“是,就是她。”說完這句,我又補上一句:“這純粹是一個巧合。”茉莉說了一句“我知道了”就掛了電話。她掛電話的聲音很輕,我的負罪感卻變得很重。茉莉應該是覺得我背叛了她,背叛了我和她的姐妹之情。
生活扭曲了。我丟失了在美國的一切,肖言離開了我,茉莉也變得遙遠了,而我那在北京的爸媽和玄哥,也還是與我千山萬水。我陷在了一個尷尬的地界,左右夠不著。我忽然覺得,我這一步棋,輸得一敗塗地。
有時候工作是個好東西,它能讓你一邊消淡憂傷,一邊還為人類作了貢獻。我的大腦並不富裕,所以我工作的時候,便不會想念肖言。
魏老闆在會議上誇獎我,說:“溫妮有天賦,並且努力。”我暗想:你是該誇誇我,你花這份錢,請一頭努力的牛也不會吃虧的,何況我是個“有天賦”的人。
小沃前輩配了一副隱形眼鏡,看上去活潑多了。莉麗剪短了頭髮,少了分柔美,多了分幹練。世界天天都在變化,我看得應接不暇。
對肖言的愛,只在我的房間裡。那像魔咒一樣的被子和枕頭,會讓我的大腦一片空白。但這個魔咒,卻是我割捨不下也不忍割捨的。
我對程玄說:“怎麼辦?我好像要分裂了,白天一個,晚上一個。”程玄不懂,因為我沒告訴他,那個我來投奔的男人,並不稀罕我。
十天後,日子突然艱難起來。
我開始失眠。
就在我準備去買一套新的被子枕頭的前一天,魏老闆給了我一個出差的任務,而這個我要出差的城市,正是肖言的所在。
下班後,我跑回家,跑進房間,在這個我會分裂成另一個我的空間裡給肖言撥了一通電話。這一撥,我傻眼了。電話中傳出:您撥打的用戶已停機。
我撥電話撥得百折不撓,但結果是千篇一律:您撥打的用戶還是已停機。就在我像一頭困獸般在擁擠的房間中轉來轉去時,丁瀾回來了。她不但回來了,還來敲了我的門。
丁瀾對我說:“你吃過飯了嗎?”
我沒吃,卻說:“吃過了。”
丁瀾有主見:“吃了也再吃點吧,陪陪我。”
我勉強跟著丁瀾出門了。其實我對她是有著莫名的好感的,縱然我們之間還隔著一朵茉莉,不過,顯然這個時機並不好,肖言的停機像龍捲風一樣捲走了我所有的精神。
丁瀾吃的簡單極了,就在附近一家狹小的快餐店點了一個漢堡和一杯橙汁。我覺得這和她並不協調,在我認為,她應該吃得再細緻一些,再豐盛一些。我剛這麼想著,丁瀾的電話響了。她對著電話嗯了幾聲,就掛了。她站起來,對我說:“走,我們去吃好的。”我又跟著她走了,留下了她才咬了一口的漢堡和都還沒來得及喝一口的橙汁。
我問丁瀾:“去哪裡?”
丁瀾說:“我有幾個朋友在吃飯,我們過去湊湊熱鬧。”
我是不想去的,千真萬確不想去的。不過丁瀾說:“你的生活太不健康了,天天除了工作,就鎖在房間裡,難道那房間裡有寶藏?”丁瀾又說:“再說,我應該要代則淵好好關心你這個學妹。”於是,我和丁瀾坐出租車去了一家名字並不特別的日餐廳。
第二十六話:誰都有面具
那裡有很新鮮的生魚片和很香的清酒,不過,丁瀾所謂的“幾個朋友”中,竟包括了那位我剛剛在下班時已經和他說過了再見的魏老闆。想不到,這麼快就又再見了。
在座的幾位,有丁瀾在上海人物週刊的同事,記者或者編輯之類,也有像魏老闆以及黎至元這樣的被稱之為“人物”的人。黎至元給了我名片我才知道他叫黎至元,我們之前並不認識。
這也是丁瀾第一次見到魏老闆,我不由得想:果然,全中國這麼多人,關係扯來扯去,扯不過三層,就能找見熟人了。
黎至元的眼睛很漂亮,甚至有點漂亮得過分。這樣的男人,讓我覺得油滑,像條泥鰍。黎至元說話也很油滑,他恭維道:“這麼漂亮的溫妮,怎麼有時間來和我們這些老頭子吃飯?”魏老闆反駁他:“我不管你是不是老頭子,總之我不是。”其實黎至元也不是,雖然他的眼角有若隱若現的紋路,雖然他名片上的名號告訴了我他的事業有多麼多麼成功,不過我敢打賭,他至多三十五歲罷了。
魏老闆對黎至元說:“人家溫妮是為了男朋友才回國的,所以你就別打她什麼主意了。”黎至元聳聳肩,說:“那我把她請來我們公司行不行啊?”魏老闆得意地將酒盅裡酒喝盡,說:“等你基金的規模超過了我的再說吧。”這兩個男人是同行,常常會有所保留地交換消息或意見,所以,我並不確定能不能把他們的關係歸結為朋友。畢竟,在他們眼裡最重要的一件事,應該是賺錢。
我是忽然發現丁瀾的臉上多了一層妝的,那應該是她去洗手間時剛剛化上的。她的酒量好像很好,用各種各樣的腔調一杯接一杯地敬著魏黎二位。我漸漸覺得她很陌生,開始武斷地認為她和則淵並不般配了。我的確很武斷,因為其實我並不瞭解丁瀾,但結論,我已經下過一輪了。
我吃得並不舒服,但真正讓我提前離席的原因,是我看見魏老闆的手很有用意地在丁瀾的大腿上拍了拍,而丁瀾,還在笑得勾魂攝魄。
這是個有錢人和崇尚有錢人的圈子,一個成年人的圈子,而我,是個窮酸並且不急於脫離窮酸的未成年人。所以,我必須走了。
黎至元起身說要送我,我一口回絕了。因為我怕萬一他也來摸我的大腿,我會給他兩巴掌。
肖言的手機還是停機的狀態,聽著電話中那個沒有感情的女聲,我真想把她從電話中揪出來,堵上她的嘴,再把她塞回電話。
丁瀾回來的時候,我已經睡了。但她又來敲我的門,把我叫醒了。她酒氣很重,對我說:“你傻不傻啊?為什麼一開始就讓老闆知道你有個形影相隨的男朋友?”我敷衍地笑了笑,關上了門。丁瀾在門外說:“你知不知道,這樣會讓你失去很多機會。”她醉了,砰的一聲跌坐在了我房間的門口。我不得不又開了門。丁瀾自言自語:“有男朋友沒關係,反正那些男人也不在乎你有沒有,不過你不該說啊,說了,就是擋箭牌啊。你看我,我從來都不說則淵。”我把她扶進她的房間,讓她躺好。我精疲力盡,我的身體,我的心,都精疲力盡了。
第二天,我醒來的時候丁瀾已經又變回那個和則淵般配的丁瀾了。我們誰也沒有說什麼,各自去上班了。我想:丁瀾也是會分裂的,或者說,她也有她的面具。這世上,誰沒有呢?
茉莉終於給我打來了電話。我們誰也沒說起丁瀾或則淵。朋友間就是這般,不愉快的事情沒必要把它變成愉快的,而是讓它過去就可以了。
茉莉說,她好像有點喜歡曉迪了,因為跟曉迪在一起時,她會笑,不會哭。我告訴她:“其實這比什麼都重要。”只是可憐了王大頭,好不容易等到茉莉變了心,卻還是變到了別人身上去了。
縱然肖言停了手機,又變成了斷線的風箏,但他的城市我還是要去。這是我的工作。我媽媽說:“你們公司怎麼這樣啊?讓你一個女孩子去出差,多危險。”我反問她:“難道要把我養在公司裡,還月月給我發錢?”
第二十七話:他身邊有個女人
那個城市比上海清淨許多,有筆直的路和大片大片的綠色植物。
我住進酒店。我想:也許現在我和肖言離得很近,就像我們在美國剛剛相愛的那時,我們之間只有幾站地鐵的路程而已。我可以打電話給他,說我想他了,而他就可以乘上地鐵,來到我身邊,易如反掌。
不由得,我又撥了肖言的電話。而這次,竟然接通了。我反而緊張起來。
肖言接了電話,說喂。我說:“我沒什麼事,就是打個電話問候問候。你在做什麼?”說完,我還故作愉快地笑了兩聲。肖言說:“我在和客戶吃飯。你最近好嗎?”我沒回答他,繼續問:“吃什麼呢?”“美國人,吃牛排。”我忙說:“哦,那不打擾了。公事重要。”我掛了電話,緊張得手心都出了汗。
我跑到酒店大堂,問:“這裡什麼地方的牛排最好?”得到了答案,我就叫了輛出租車直奔了那個答案。
這城市不大,好的牛排店也不過三四家,所以,我真的找到了肖言。
我剛跳下出租車,就看見了肖言那輛白色的本田。他在開車,而他旁邊的位子上,並不是美國人。那人黑頭髮黃皮膚,唇紅齒白。那人,是個漂亮的女人。肖言看見了我,急急地踩了一腳剎車,以至於那女人猛地向前撲了一下。我和肖言就這樣對視著,非常戲劇性。
肖言下了車,站在我面前問我:“你怎麼在這兒?”我戴著笑吟吟的面具說:“我來出差。好巧啊。”肖言車上的女人也下了車,站在車旁看著我們。肖言對她說:“這是我在美國留學時的同學,溫妮。”那女人走過來,向我伸手,說:“你好,我叫喬喬。”我和她握手,她的手很溫暖,而我的卻是冰涼的。肖言和喬喬都沒有告訴我他們之間的關係,而我,也並不想聽。喬喬對肖言說:“你們老同學見面,好好聊聊,我先走了。”肖言點點頭,給喬喬攔下了一輛出租車。
喬喬走了,肖言對我說:“上車吧。”我上了車,不過卻是坐在了後排,因為我想,前排那個位子上,也許還留著喬喬的髮香。
我冷下臉,一言不發,肖言從後視鏡中打量我。這情形讓我覺得我是一個壞脾氣的大小姐,而肖言則是個惶惶不安的司機。
我看向窗外。這城市多美,樹木鬱鬱蔥蔥,風裡帶著能療人心傷的清澈。肖言生在這裡,長在這裡,現在我還看見,這裡有一個女人,和他熟捻到有太多的心照不宣。
肖言問我:“過來出差,怎麼也不先給我打個電話?”我通過後視鏡和他對視,說:“我打過,你停機了。”我心中吶喊:我打過幾百次了,那女聲說停機說得嗓子都要啞了。肖言懊惱:“哦,太不巧了。”我並不想追問什麼,直接對他說:“送我回酒店吧。”肖言問我:“已經不想跟我共處了?”我繼續端著我大小姐的架勢,說:“不,我想在酒店和你共處。”肖言迷茫了,我卻大笑。我的心裡緊巴巴的,不舒服極了。
我和肖言上床了。一進門,我就抱住了他。我一抱他,他就抱我了。他一邊脫我的衣服,我一邊自責。真的,我自責得厲害。我覺得我一文不值,像個不收錢的妓女。但我這個妓女卻還一往情深地擁著懷裡的男人,覺得他是大海上唯一一棵浮木。
第二十八話:就像一夜情
床上的一切都凌亂了,床單,被子,衣服,還有我的心緒。肖言粗重的喘息淹沒了我,一剎那,我竟以為我們是久別重逢的戀人。但僅僅一剎那而已,喬喬的臉就浮現在了我亂糟糟的腦子裡。她對我笑,像是根本不把我放在眼裡。我咬肖言的肩膀,咬出一口一口的齒印,奼紫嫣紅的。肖言並不阻止我,我陰森森地笑,捲髮撒了一臉,像個徹頭徹尾的壞女人。
肖言問我:“你是想告訴別的女人你的牙齒有多整齊嗎?”我否認:“那是我情不自禁。”肖言一邊穿衣服一邊說:“放心,不會有人看見。”我用被子把自己裹緊,像條蟲子。我直接問肖言:“喬喬是誰,她不會看見嗎?”肖言穿好衣服,坐在床邊,回答道:“喬喬是我爸媽挑選的兒媳婦。”我又戴上微笑的面具:“親愛的,我記得,你好像是獨生子。”肖言說:“是,我是。”我把頭也藏進被子裡,聲音悶悶地傳出來:“親愛的,再見。”
肖言走了,門嘠地一聲關上了,他在門外,我在門裡。
肖言走之前,留下了一句話。他說:“我不愛她。”
好一場分道揚鑣的生活。他大步大步地向前,吃得好,住得好,上班如魚得水,下班承歡父母膝下,時不時開著輛車,還載著個人人見了就稱道郎才女貌的媳婦。
我從床上彈坐起來,像蛻皮一樣掙開了被子,打電話給肖言,說:“肖言,你不要告訴我,我剛剛跟一個有婦之夫上了床。”肖言說:“不,我才見過她兩三面而已。”我二話沒說掛了電話,又倒在了床上。這白色的大床真的像大海一樣,我在其中漂泊,無依無靠。
小沃前輩打來電話,叮嚀了一遍明天調研的注意事項。我光著身體,裹著被子,和小沃一絲不苟地談工作,樣子滑稽極了。
第二天,我要去調研的公司派了車來酒店接我。大概半小時的車程,我一直看著窗外。
肖言打來電話,問我什麼時候回上海,要不要他送我。我說:“不用了,我有更好的車可以坐。”司機聽了這話,忍不住樂了。我也尷尬地對他笑了笑。
那公司與我洽談的人和魏老闆相熟,我臨行前,他對我說:“你們公司真是越來越英雄出少年了。”我倒也不謙虛,說:“我倒更希望別人稱讚我是美女,而不是英雄。”那人便說:“有目共睹的事,還用說嗎?”小沃前輩教導過我,出門在外,不必謙虛,畢竟我們做投資的,是站在一個金主的位置上。
我請司機繞了路,帶我去看了看肖言所在的公司。我只是讓司機減了速,連停都沒停,就走了。那個讓我無能為力的男人,正在他的正軌上孜孜不倦,就算他有他的言不由衷,就算他有他的無可奈何,他也接受了不是嗎?我還是找不到我的出口,眼看離他漸行漸遠,我的淚都要掉下來了。可是,我是集英雄和美女於一身的少年不是嗎?我會過得好的。想到此,我又笑了。我想,這司機一定覺得我有意思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