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爸單位的分房排名下來了,他打電話給我:“什麼時候你跟易陽去挑挑房子?排完名了,就離分不遠了,你們做好幾手準備,備幾套方案。”我爸是一貫的嚴謹。
我應付下來:“嗯。”
這是純粹的應付。我和劉易陽之間緊繃的弦,再也無法扯得更緊了。孫小嬈的半路殺出,讓我和劉易陽根本沒有機會就房子的事再切磋,所以他也根本沒有軟化的機會。倘若我這會兒二話不說邀請他去挑房,除非我壓根兒不打算跟他過下去了。
但一句話,房子的事,我絕不讓步。
錦錦已離我越來越遠了,每次我想從她奶奶的手中接過她時,她都會別過臉拒絕,而每次反之時,她都會前傾上身,張開手臂去迎接。我多想馬上擁有一套房,馬上摟著我的錦錦睡上一覺。我的私心正在茁壯成長,只要我搬離了劉家,哪怕我依舊不能日日夜夜守著錦錦,至少我能分開她和她的奶奶。身為她的媽媽的我,不允許有人在她的心中,比我更親近。
我打電話給劉易陽,結束了這次為期四天的冷戰:“今天還加班嗎?”這幾天,劉易陽天天晚歸,名曰加班,不等到月朗星稀,絕不入家門。我知道他不是在加班,至少,不是必須在公司加班,但我也知道,他並沒有跟諸如孫小嬈之類的女人廝混,因為我夜夜趁他入睡後,徹查他的衣服褲子外加手機,並沒有發現長髮,化妝品殘渣,香水餘味,或者闇昧短信之類。
在劉易陽手機的通話記錄中,有孫小嬈的名字,一通打出,一通打入,都是在白天的工作時間,且通話時間均沒有超過三分鐘。當時我就在分析,如果我去狀告劉易陽出軌,那麼法庭會不會把這五六分鐘當作證據。而答案是,應該不會。
“有事兒嗎?”劉易陽反問我。
“就算有吧,”我細聲細語:“我們晚上在外面吃頓飯吧。”劉家實在不是個說話的好場合,往往不用隔牆,就有好幾雙耳朵。
“什麼事兒?”劉易陽想了想,又問了這一句。
“晚上吃飯時再說吧,我們七點在玫瑰園見。”說完,我就馬上掛了電話,不給劉易陽說不的機會。
玫瑰園是間不大的餐廳,滿牆都是玫瑰花花色的壁紙,桌墊,餐巾,菜單上也都印著大大小小的各色玫瑰花。這裡的菜色不佳,卻憑著氣氛浪漫天天滿座。我和劉易陽就是在這兒決定了結婚的。
那天是個雨天,冬末的雨,冷得跟冰雪沒什麼分別。我和劉易陽從醫院出來,十指相扣,卻無交談。陽性,陽性,我還傻乎乎問大夫,什麼叫陽性,大夫答得明明白白:“陽性就是你懷孕了。你結婚了嗎?這孩子打算要嗎?”
天太冷了,我和劉易陽扭身走入玫瑰園,那也是我們第一次走入玫瑰園。服務生拿來菜單,劉易陽跟他說:“我們等會兒再點菜,先給我們兩杯熱水。”
“怎麼就懷了呢?”劉易陽把一杯熱水塞入我的手中,讓我取暖,自己握上另一杯。
“你沒病,我沒病,懷了有什麼新鮮的?”這件事同樣令我措手不及,所以我的語氣並不溫和。
“就上海那次。”劉易陽皺了皺眉頭。
“你是在怪我嗎?怪我送上門去?”我撒開熱水杯,仰靠在椅子上。
“佳倩,你何必歪曲我的意思?”
“那你究竟什麼意思?”
“出了這種事兒,我們誰也沒心理準備,我們能不能平心靜氣說話?”
“有什麼好說的?打掉不就得了,聽說那手術簡單著呢,十幾分鍾,穿褲子走人。”
“你這叫什麼話?那是咱們的孩子,是你童佳倩和我劉易陽的孩子,打掉?你試試看。”
“那你準備怎麼辦?”
“這還用問?佳倩,我們結婚吧。”
這不是我和劉易陽第一次討論結婚了,畢竟,戀愛談了六年,早都談得知根知底了,不可能沒憧憬過結婚的場面以及婚後的恩愛,可是,這是劉易陽第一次向我求婚,如果這能算得上求婚的話。我們坐在這間從來沒來過的小餐廳裡,面前是兩杯白開水,沒有戒指,倒是有一屋子的玫瑰。我沒笑,也沒哭,就愣在那裡。
“佳倩,我的情況你知道,我現在暫時還買不起房,你願不願意先跟我住在我爸媽那兒?我會把我那間房重新裝修,裝成咱們的新房,小是小了點兒,不過好好佈置的話,也能很溫馨的,牆刷成你喜歡的粉色,傢俱也由你來選。對了,你希望婚禮辦成什麼樣?中式的,還是西式的?蜜月去哪兒呢?對了,還有戒指,快,咱們先隨便吃點兒什麼,然後這就去買戒指。”劉易陽的眼睛越來越亮,亮得就像天上的星星,亮得就像璀璨的鑽石。
“我同意嫁給你了嗎?你就在這兒哇啦哇啦說這麼一大通。”我終於哭了。
就這樣,我們在這片玫瑰園裡定下了終身。那天,我和劉易陽說好了,為了儘快有一套自己的房子,我們不辦風光的婚禮,不度奢侈的蜜月,甚至不買帶鑽的戒指。劉易陽握著我的手,很緊很緊:“童佳倩,這些算我欠你的。”我眼眶持續溼潤著:“這些我都不在乎。”
一年前的情景歷歷在目,一年後卻什麼都變了。劉易陽不再認為他欠我什麼,而我竟也變得無法在劉家知足過活了。
我在六點四十五分到達玫瑰園,這裡什麼都是老樣子,逼著人念舊。而我的心情竟也與那舊時步入這裡時的心情驚人的類似,彷徨,驚恐,不知道後面會發生什麼。
服務生拿著菜單過來:“您一位嗎?”
我匆匆否認:“不,兩位。”我從沒覺得“一位”是個淒涼的詞彙,可我今天覺得了。
劉易陽在六點五十五分來了,我坐在窗口,看著他剎住車,跨下來,鎖車。然後,他一眼就望見了我,沒左沒右一下子就望見了我。然後我們就隔著一面玻璃窗對望著,沒有表情,卻各自有著複雜的心情。
我們點了一條魚,一碟火腿娃娃菜,然後我跟服務生說:“先來兩杯熱水。”
“忙啊?”我問劉易陽。真是世事難料,竟有一天,我會跟我自己的丈夫問出這沒營養的寒暄話來。
“還行,這批活兒快完了。”劉易陽轉了轉脖子,筋骨嘎嘎作響。
“你別老對著電腦一看幾小時,你眼睛不壞,頸椎可早晚要壞的。”這話我不知說了幾百次了。
“知道了。”劉易陽每次都這麼說,不是敷衍,而是他一旦有活兒忙,就真的顧不得了。
“別那麼晚回家了,錦錦都快不認識你了。”我搬出女兒。這幾天,劉易陽只有早上上班前的那麼一會兒時間,可以和錦錦嬉戲,倘若再碰上錦錦酣睡或用餐,那他們父女相會就又得等第二天了。如今錦錦是我最重的籌碼了,血濃於水,他劉易陽可以對我童佳倩翻臉不認人,但卻割不斷他和劉錦的父女血脈。
“嗯,知道了。”劉易陽簡直是百依百順,言聽計從。
“房子的事,”我吞了一口口水,反正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你又考慮了嗎?”
“嗯,你說的對。佳倩,之前是我太忽略你了,我不理解你作為母親,想盡可能接近孩子的心,也不理解為什麼你不能諒解爸和奶奶偶爾的不滿。現在我想通了,爸和奶奶是我的親人,他們所做的一切,我都可以無條件接受,可你不同,他們的不滿,對你和錦錦而言,是莫大的侮辱。還有我媽,她的確太溺愛錦錦了,這對錦錦的成長不利。”劉易陽喝了口水,我聽得直髮呆,心想莫非這事兒不用我費吹灰之力,就這麼圓滿解決了?所以在劉易陽喝水的空當,我也沒來得及插嘴,直到他又繼續說:“而且我們家是太小了,讓你住那麼冷的房間,讓你連看看女兒都不方便,我真的抱歉。”
“易陽,你,你的意思是,同意咱們搬家了?”我簡直不敢相信這天上掉下來的餡餅會砸在我的頭上。等等,這兒是不是還有另一種可能?劉易陽這混帳行雲流水說了這麼一大通,最後該不會是要說,抱歉,佳倩,讓你受了這麼久的委屈,今天我要解放你,咱們離婚吧。
劉易陽笑了笑,笑得高深莫測,笑得我一顆心徑直提到了嗓子眼兒。
“搬,咱們搬。”劉易陽伸手覆蓋上了我的手。
服務生把魚端了上來,看著我們直笑:“二位請慢用。”
“太好了,親愛的,”我眉開眼笑:“我爸跟我說,房子快分了,他讓咱們先去轉轉,看看環境,戶型,朝向樓層什麼的,列個一二三等的順序。”
“你就是因為這事兒找我出來吃飯?”劉易陽縮回手,拿上筷子,給我夾了一塊魚。
“才不是,我是因為想你才找你出來吃飯,”我吃軟不吃硬,既然劉易陽如此體貼,那我也不妨承認對他的想念:“看房子這事兒,是順便說說。”
“佳倩,我有個提議,”劉易陽放下筷子:“我們租房好不好?”
“什麼?租房?”
“嗯,你既然想我們單住,那我們就租房好了。至於爸單位分的房子,我希望你別勉強我了。”
“這,這是何必呢?租別人的還不如租我爸媽的,如果你非講究‘租’這個形式的話。”
“那不一樣。”劉易陽抿了抿嘴:“媽說的話,讓我實在不想去住那個房子。”
“可是,可是,租房我們吃虧啊,把錢給外人,哪如給我爸媽?而且,租到最後,我們什麼也落不下,再搬家時卷卷鋪蓋就走人了,如果我們買我爸那房子,我們能落個不動產啊。”
“可是你知道嗎?在外面租房子,我們誰也不虧不欠,該多少錢,就多少錢,該什麼時候交租,就得什麼時候交。如果住爸那房子,第一,你說我們給多少錢?能按市價嗎?如果真按市價,那我們大可以去買別處了。第二,如果我們哪天手頭緊了,是不是就會不給了?到時媽會怎麼說我?那天,媽說對了一句話,我們伸手伸慣了,就不懂得自己努力了。”
“可是,可是。”劉易陽殺了我個措手不及。雖說這次會面是我號召的,但似乎他的準備工作要做得比我充足,我倒成了啞口無言。
“不要可是了,既然要過自由自在的生活,那就讓我們徹底脫離父母的照顧吧。”
劉易陽的話大氣磅礴,令我瞬間心服口服。是啊,我童佳倩的本意就是搬出來單過而已,就是希望每時每刻都能大大方方親吻我的丈夫和女兒而已,而並非擁有一套房子。租就租吧,如果“買”我爸的房子會導致我失去我的丈夫,那租房的確是個兩全其美的辦法。
“佳倩,我對孫小嬈,沒什麼的。”劉易陽先吐出一根魚刺,後悶頭吐出這麼一句話來。
這回,換我伸手去覆蓋劉易陽的手了:“不用你說,我也相信。”可不麼,我搜劉易陽的身搜了這麼幾天,足以相信他了。我童佳倩不是小肚雞腸的人,正常的同事關係,正常的電話交流,我大可以允許。至於那天,劉易陽的醉酒和孫小嬈的越權,不如就和之前我對劉易陽的過激相抵消。今日的劉易陽體貼依舊,理性依舊,完全不像是會拋妻棄女,貪戀美色的莽撞漢,那我還有什麼好計較的?
“你,真的相信?”劉易陽嘴角一抽。
“怎麼?我不該相信?”我眉毛一挑。
服務生又把娃娃菜端了上來,看著我和劉易陽交疊的手,不但笑了,還加上一句:“二位真甜蜜。”在玫瑰園做久了,服務生都帶著一身的浪漫氣息。
坐在摩托車後座上,我緊緊摟著劉易陽的腰。這輛陳舊的摩托車,並不比魏國寧和林蕾的自行車高級。愛情都是一樣的,無論是在最初的相望兩羞澀,或是在最末的希望廝守,外界的一切皆無所謂,不管是自行車,還是凱迪拉克勞斯萊斯,皆承載得住那沉甸甸的愛意。
關於租房這件事,我先給我媽打了電話:“託您的福,劉易陽他終於同意帶著我和錦錦搬出劉家了。”
“同意了?他那天不還拍著胸脯說不住你爸的房子嗎?”我媽一見我和劉易陽的危機已解除,立馬又尖酸上了。
“媽,這回您可要失望了。如今他照樣還是拍著胸脯說,不住。”這會兒我已徹底跟劉易陽站在了同一陣線上。他說的對,倘若我們真住了我爸的房子,那是必定躲不過我媽那張嘴了:“我們打算在外面租房了,您跟我爸抓緊時間去看看躍層吧。”
“啊?”我媽語塞了。對她而言,這事兒是又驚又喜,畢竟,在不久的將來,她終於可以邀請她的老姐妹兒們樓上樓下地參觀了。
至於劉家那邊,是由我和劉易陽攜手找我公公說明的。當時我公公正在陽臺觀景兒,我和劉易陽走到他身後,劉易陽開門見山:“爸,我和佳倩打算搬出去住了。”
我公公揹著手,回過身來:“什麼?”
“爸,我們倆再加上錦錦,實在是不方便再住在您這兒了,我們打算在外面租個房子。”我解釋道。
公公沉默了兩三秒鐘,一臉不悅:“哼,我這兒終於是容不下你了。”
劉易陽正欲開口,我卻拽了拽他的袖子,搶先一步道:“您別誤會,我主要是怕錦錦影響您的休息和生活,如果您無所謂的話,那我們不搬就是了。”我童佳倩的大腦不是白長的,我相信,不管劉易陽是要開口說什麼,也不會比我這段話更有效果。
果不其然,公公想了又想,末了看著窗外說:“你們要是願意搬,就搬吧。”
婆婆抱著錦錦過來了:“你們說什麼呢?誰要搬啊?”
“媽,是我和佳倩,哦,還有錦錦。”
婆婆的嘴唇動了動,什麼也沒說,她慢慢地轉身,抱著錦錦回了房間。就在她轉身的那一剎那,我看見她的眼眶紅了,紅得那麼寂寞,那麼失望。我真恨自己看見了這一幕,這個與我豪無血緣關係,卻是我媽的女人,這個從未喜歡我,卻也不至於不喜歡我的女人,這個一生平平淡淡,把丈夫,兒子,如今再加上一個孫女視為天的女人,第一次讓我產生了悸動。她是那麼愛我的女兒,愛到了依賴的程度,她給了她無微不至的呵護,所付出的行動已遠遠超越了我這個媽媽,而我竟要把錦錦從她的身邊帶走了,我是多麼自私,多麼鐵石心腸。
黃有為給陳嬌嬌打來電話時,陳嬌嬌正和我在一塊兒吃午飯。
陳嬌嬌在公司的人緣兒並不好,女人認為她做作,矯情,且過於招搖,而男人則看重她那張嬌嫩的臉和那片傲人的胸,所以陳嬌嬌的朋友除了我,就是崔彬了,就連劉易陽,沾著我的光兒,大概也能躋身陳嬌嬌好友的前五名。
崔彬自然不用說,人家已另謀出路,再沒空兒陪著她陳大小姐打太極,所以只剩下我,依舊無怨無悔供她有事兒時傾訴,沒事兒時解悶兒。
陳嬌嬌坐了五站地鐵來找我吃飯,穿著一套黑色職業裝,裹著一件黑色風衣,頭髮也染黑了,妝化得出奇的淡,淡的完全不像出自她的手。“今年又流行黑色了?”我上下打量她:“好,我就愛黑色,這回我也時髦一把。”
“據說這會兒巴黎正流行金銀色,而日韓正流行繽紛糖果色,可那跟我都不相干。”陳嬌嬌大踏步走在我前面,回頭招呼我:“快走啊,我快餓死了。今天咱們別吃快餐了,找個正經館子點菜吧,我要吃紅燒肉。”
“那先說好了啊,你請。”我跑了兩步挽上她。
“我請就我請,吃頓飯能花幾個錢啊?”
“是啊是啊,只要您少買雙鞋,少看上個包,你就能請我吃上十頓好料了。”
“童佳倩,你最近手頭緊啊?”
“最近不緊,但我和劉易陽打算在外面租房子了,到時就該緊了,所以我已經開始節衣縮食了。”
“你還能節呢?我早都把你評為艱苦樸素的標兵了。”
“沒有最省,只有更省,人類的極限需要不斷挑戰。”
我和陳嬌嬌索性選了一家東北菜館,要吃就吃個量足。陳嬌嬌果然點了豬肉燉粉條,我沒等服務員下去就迫不及待問她:“你真要開葷了?別回來上了菜,你一口不吃,全讓我包圓兒了。我這身材可禁不住你這麼陷害了。”
“失去了購物揮霍的樂趣,還不許我重獲吃豬肉的快感?”陳嬌嬌拿上筷子,用這根磨那根,頗有磨刀霍霍的架勢。
“怎麼要租房子了?你不是說喜歡人丁興旺嗎?三間房,四代人,六張嘴,多興旺啊。”陳嬌嬌的口氣中不無譏諷。有時我就在想,她是不是才是我媽的親生閨女啊?小時候抱混了吧?
我懶得跟陳嬌嬌鬥嘴,有什麼說什麼:“繁華久了,我也想清靜清靜。再說了,劉易陽他奶奶和他爸看我越來越不順眼,還明著暗著叫我生二胎,這我還不躲躲?”
“那你們幹嗎不買房?分期付款,不是跟交房租差不多嗎?”
“實話實說,我們沒那財力啊。”我掰著手指頭給陳嬌嬌數:“第一,首付,但凡是別太偏遠的地段,面積別太小的,還得是新房的,首付怎麼不得二十萬?我和劉易陽賣血賣腎,估計能湊上。第二,分期付款,萬一哪個月我們倆失業了一個,或者家裡老人兒身體不適了一個,我們倆可就交不上了。這不比租房,租房交不上房租,大不了再搬回家住,繼續興旺去。還有這第三,我得給我閨女吃好的,穿好的,玩兒好的,幼兒園上好的,這哪樣不是錢啊?買房?算了,衝動是魔鬼啊。”
這三大條是我和劉易陽促膝長談談出來的。真不明白了,結婚前,我們就憧憬著買房,當時分析來分析去,阻礙就是那前兩條,如今奮鬥了一年了,不但那前兩條沒消滅,還又生出來個第三條。照這麼下去,我和劉易陽倒也做好了一輩子當無產階級的心理準備了。
陳嬌嬌老生常談:“要麼說,你這一無所有的婚結得憋屈呢。”可馬上,她又改了口:“哎,算了算了,你再憋屈也比我強。你說我怎麼之前就不能衝動衝動呢?嫁給崔。”說到這兒,陳嬌嬌黯然閉了口,不過她的全話我明白:嫁給崔彬不就得了嗎?
“瞧你這話說的。結婚是靠兩情相悅,時機已到,信心十足,怎麼是靠衝動啊?”
“童佳倩,你跟我說實話,當初你要不是因為懷了孩子,你會這麼赤條條地結婚嗎?”
“說實話,不知道,不過我到今天很慶幸我跟劉易陽結了婚。如今這社會,有太多雜念會形成對愛情的考驗,要是沒有婚姻這根保險繩,說不定我和劉易陽的愛情最終也走不到開花結果的一天。”
“可也許後面還有更好的呢?”
“怕就怕你這種想法,後面的後面還有後面,沒完沒了的,所以把握眼前的才最重要。”
“這話聽上去好像很有道理哦,童佳倩,你怎麼不早跟我說呢?”陳嬌嬌說這話時,腦子裡浮現的準保又是崔彬。
“陳大小姐,你早也得聽啊。”
豬肉燉粉條上來了,滿滿一盆,香氣逼人,我眼看著陳嬌嬌咕咚吞了一口口水。
可惜,還沒等她吃到嘴一塊兒,她的電話就響了。然後,她拿出電話,再然後,她筷子上夾著的那塊肉就掉在了桌沿上,繼而掉在了她那優雅的黑色褲子上。
陳嬌嬌的臉色在一瞬間變紅,又在下一瞬間變白,她的眼睛中好似飽含著火焰與海水,如此不相容,如此衝突。我從她的手中拿下電話,一看,上面顯示的並不是人名,而是一串數字。我抬眼看著陳嬌嬌,她從齒縫中擠出三個字:黃有為。如此看來,從電話簿中刪除一個人名只須短短兩秒,但若要把他從記憶中抹去,真是難於上青天。
我的腦海裡也有一串數字:孫小嬈的電話號碼。那是我在偷窺劉易陽的手機時,一下子就記住了的。
“他怎麼還有臉打電話來?”連我這個旁觀者,都不免哆嗦了。
陳嬌嬌顫巍巍向我伸手,示意要回電話。我沒給:“不接,或者,我幫你接。我童佳倩輕易不罵人,但罵人的功夫並不差。”
“給我。”陳嬌嬌啪地把手中的筷子拍在了桌子上:“我倒要聽聽這個王八蛋能說什麼。”
我嚇了又一哆嗦,把電話還給了陳嬌嬌。
陳嬌嬌一個字也沒說,連個“喂”也沒說,只是耳朵輕輕貼著電話。接著,過了五六秒鐘,陳嬌嬌拼盡了全身的力氣,大嚷道:“滾。”伴隨著這個字,她把電話摔在了地上。整個餐館都寂靜了,每個人都變成了定格的畫面,我甚至看得見對面一個男人口中的食物。陳嬌嬌跑走了,真正如離弦的箭般跑出了餐館,我追在她的身後,眼看著她伸手攔下一輛出租車,鑽了上去,揚長而去。我馬上掏出手機,撥了陳嬌嬌的電話,可有個女聲告訴我:您撥打的用戶暫時無法接聽。是啊,陳嬌嬌的手機還留在我身後的餐館裡,而且已摔得支離破碎。
餐館的服務生追在我的身後:“小姐,小姐,那個,您還沒結帳呢。”
陳嬌嬌老生常談:“要麼說,你這一無所有的婚結得憋屈呢。”可馬上,她又改了口:“哎,算了算了,你再憋屈也比我強。你說我怎麼之前就不能衝動衝動呢?嫁給崔。”說到這兒,陳嬌嬌黯然閉了口,不過她的全話我明白:嫁給崔彬不就得了嗎?
“瞧你這話說的。結婚是靠兩情相悅,時機已到,信心十足,怎麼是靠衝動啊?”
“童佳倩,你跟我說實話,當初你要不是因為懷了孩子,你會這麼赤條條地結婚嗎?”
“說實話,不知道,不過我到今天很慶幸我跟劉易陽結了婚。如今這社會,有太多雜念會形成對愛情的考驗,要是沒有婚姻這根保險繩,說不定我和劉易陽的愛情最終也走不到開花結果的一天。”
“可也許後面還有更好的呢?”
“怕就怕你這種想法,後面的後面還有後面,沒完沒了的,所以把握眼前的才最重要。”
“這話聽上去好像很有道理哦,童佳倩,你怎麼不早跟我說呢?”陳嬌嬌說這話時,腦子裡浮現的準保又是崔彬。
“陳大小姐,你早也得聽啊。”
豬肉燉粉條上來了,滿滿一盆,香氣逼人,我眼看著陳嬌嬌咕咚吞了一口口水。
可惜,還沒等她吃到嘴一塊兒,她的電話就響了。然後,她拿出電話,再然後,她筷子上夾著的那塊肉就掉在了桌沿上,繼而掉在了她那優雅的黑色褲子上。
陳嬌嬌的臉色在一瞬間變紅,又在下一瞬間變白,她的眼睛中好似飽含著火焰與海水,如此不相容,如此衝突。我從她的手中拿下電話,一看,上面顯示的並不是人名,而是一串數字。我抬眼看著陳嬌嬌,她從齒縫中擠出三個字:黃有為。如此看來,從電話簿中刪除一個人名只須短短兩秒,但若要把他從記憶中抹去,真是難於上青天。
我的腦海裡也有一串數字:孫小嬈的電話號碼。那是我在偷窺劉易陽的手機時,一下子就記住了的。
“他怎麼還有臉打電話來?”連我這個旁觀者,都不免哆嗦了。
陳嬌嬌顫巍巍向我伸手,示意要回電話。我沒給:“不接,或者,我幫你接。我童佳倩輕易不罵人,但罵人的功夫並不差。”
“給我。”陳嬌嬌啪地把手中的筷子拍在了桌子上:“我倒要聽聽這個王八蛋能說什麼。”
我嚇了又一哆嗦,把電話還給了陳嬌嬌。
陳嬌嬌一個字也沒說,連個“喂”也沒說,只是耳朵輕輕貼著電話。接著,過了五六秒鐘,陳嬌嬌拼盡了全身的力氣,大嚷道:“滾。”伴隨著這個字,她把電話摔在了地上。整個餐館都寂靜了,每個人都變成了定格的畫面,我甚至看得見對面一個男人口中的食物。陳嬌嬌跑走了,真正如離弦的箭般跑出了餐館,我追在她的身後,眼看著她伸手攔下一輛出租車,鑽了上去,揚長而去。我馬上掏出手機,撥了陳嬌嬌的電話,可有個女聲告訴我:您撥打的用戶暫時無法接聽。是啊,陳嬌嬌的手機還留在我身後的餐館裡,而且已摔得支離破碎。
餐館的服務生追在我的身後:“小姐,小姐,那個,您還沒結帳呢。”
整個下午,我不停地把電話打到陳嬌嬌的公司,不過,她整整曠工了一個下午。傍晚,我給陳嬌嬌的家裡打電話,陳媽媽接的:“佳倩啊,嬌嬌還沒回來呢,可能又遛商場去了。這孩子,好幾天沒買新衣服了,八成今天實在憋不住了。”我訕訕地掛了電話:真是個不稱職的母親。
第二天,我還是沒找到陳嬌嬌。第三天,我終於給崔彬打了電話:“這兩天嬌嬌找過你嗎?”“她現在怎麼會主動找我?”崔彬的語調中不無無奈。我不由得認為,到了現在,陳嬌嬌在崔彬心中仍佔有不小的一席之地。是啊,愛上一個人可以在一瞬間,但不愛一個人,卻需要時間。
崔彬自然而然反過來問我:“怎麼了?”我答得庸俗:“沒怎麼。”崔彬執著:“你別瞞我好不好?”我答得模糊:“她最近情緒不太好,我聯絡不到她,有些不放心。”
“為什麼情緒不好?”
“我也說不清,好些事兒堆到一塊兒了。好了好了,如果她找你,你叫她打電話給我。”我掛了電話,不敢再聽崔彬繼續問下去。
而等我真正再見到陳嬌嬌,是一個禮拜之後的事兒了。而且,她是和崔彬在一塊兒。
我和劉易陽開始找房了。因為有了錦錦,所以我們對房子的要求還真不是一般的苛刻,不能與人合租;陰面住怕了,兩間房最好都得朝陽;不能是底層,也不能是頂層;房子不能太舊,螞蟻蟑螂都不能有;之前的住戶還得講衛生,別回來人走了,把細菌留下;地段不能太東也不能太西,免得我和劉易陽上下班太辛苦;社區還得安全,溜門撬鎖拐賣小孩兒的案件不能發生;房租最好三個月一交,押金最好等於一個月的租金,錢留在自己手下,心裡才踏實。更重要的是,這個月租,非得在兩千塊以下。
我和劉易陽分頭行動,每人每天平均跑五家中介,到了那兒,呱啦呱啦把這諸多要求一說,對方準是撇撇嘴一搖頭,外加一句“難啊”,然後記下我們的電話號碼,讓我們回家等信兒。
婆婆在這幾天中以一種驚人的速度憔悴下去,我一有機會路過她和公公的房間,就會斜著眼睛往裡瞟,而她準是在死死地摟著錦錦,雙眼空洞,一面愁容。要說我不揪心,那絕對是假話,但我自己對錦錦的愛,早已膨脹得要爆炸了。所以這個家,我是搬定了。
劉易陽問我:“我們單住,錦錦白天誰看?”
“找個保姆,不管別的,光管看孩子。”我答得簡單。
“那得多少錢一個月?”劉易陽的腦子裡在算著賬。
“兩千塊怎麼也夠了吧。”我估計著。
“這麼多,要不然,咱找個離這兒近的房子,白天讓我媽幫著看看。”
“不行,媽天天抱著錦錦,到時錦錦不會爬也不會走怎麼辦?”
“你不信任我媽,反倒信任保姆?要是保姆偷懶不管抱,錦錦不是更慘?再說了,保姆給洗的衣服,刷的奶瓶,能比我媽洗的乾淨?你再遇上個上完廁所不洗手的,怎麼辦?”劉易陽的嘴皮子難得這麼快,眼看他還要往下說,我飛身撲上前去,捂住他的嘴:“我就上完廁所沒洗手,你好好聞聞吧。快給我閉嘴。”
“要不然,讓你媽幫幫忙。不必要的開銷,咱們還是能省則省吧。”劉易陽把我摟坐在他的腿上,絲毫不在乎我的重量。
“你成心是吧?我媽看個一天兩天還行,長期拴著她她才不幹,你明知道的。”
“哦,就許你成心給我爸下套兒,還不許我說說你媽?”
劉易陽指的是我跟他爸說搬家的事兒。這廝,那會兒沒跟我廢話,鬧了半天,跑這兒等著我來了。“得了得了,別你爸我媽的了,那都是咱爸咱媽。”我主動示好。
“那這事兒到底怎麼辦?”
“先找好房子再說吧。”
真等到了收拾行李搬家的時候,我還真不見得鐵得下心來拆了錦錦和她奶奶。況且,劉易陽說的在理,自己的媽要比陌生的保姆好上千倍萬倍,雖說溺愛孩子是個問題,但總好過讓孩子在外人手裡遭罪。可這時候,我還不好吐這個口,畢竟,我這會兒還是像嫉妒情敵似的嫉妒著我的婆婆。
碩元的臺灣陶瓷精品在訂貨會上取得了不俗的成績,特蕾西在慶功會上高舉酒杯:“感謝你們的齊心合力。”這個所謂“你們”的我們足足有二十幾口人,然而其實,促成那幾大張訂單的最大功臣,只魏國寧一人而已。
碩元在訂貨會上拿到了最靠近要道的展位,這是魏國寧自掏腰包請人喝酒外加按摩的結果。如今這市場,商品多如牛毛,大同小異,早已不是酒香不怕巷子深的年代了。回想想那諸多犄角旮旯的展位,門可羅雀,真是慘不忍睹。
其次,魏國寧對這次的精品真是下足了功夫,從成坯畫坯,到上釉成瓷,他全脫口而出說得頭頭是道,連那幾千幾百幾十幾的窯溫,他也瞭然於心,著實令我這個只會說“底蘊深厚,意境豐富,天下罕見,值得收藏”的文案慚愧不已。除了我,新上任的銷售主管也是尷尬得雙頰緋紅,恐怕自己成為史上升官升得最莫名其妙,降職也降得最措手不及的一人。
不過好在,特蕾西是全然沒有批判新主管,且為舊主管平反的意思的。
訂貨會上的小客戶基本上都是愛好收藏的人士,他們那研究來研究去的眼神告訴我,臺灣的藝術對他們而言,還是有新鮮的成分以及因為新鮮而產生的吸引力的。魏國寧與他們在見解上的你來我往令他們相信:如此有內涵的銷售商,旗下的商品必然是一等一的好。而大客戶基本上都是商人,他們的購買就像是在市場上批發蘿蔔白菜似的,不挑,不選,只管大概的層次和價格。最終,那些瓶子罐子還是會被那些商人分銷到收藏人士的手裡,或為著這樣那樣的目的而相贈。
總之,碩元在這次的訂貨會上入賬了幾百萬人民幣。
特蕾西再次高舉酒杯:“今年的年終獎,不會令你們失望的。”眾人歡呼。從年頭堅持到年尾,為的就是這年終獎。等春節一過,必定又是一撥兒舊人走,一撥兒新人至。這是一個浮躁的年代,似乎大多數人都信奉著“樹挪死人挪活”的說法。可偏偏魏國寧認為做生不如做熟,他怎麼就不怕,繼續在特蕾西手底下做,早晚做出事端來。
這場慶功會,最早離場的兩個人就是特蕾西和魏國寧,而我童佳倩在第三個離場後,給魏國寧打了個電話:“你該不會正在做對不住林蕾的事兒吧?”魏國寧頓了頓,給了我五個字:“你先別管了。”
我掛了電話,心說自己今天的酒量可真不行,喝香檳也能喝得多管閒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