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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我童佳倩改變主意了

    第二天,我坐在摩托車的後座上,抱著劉易陽的腰,把臉貼在他的後背上。這輛車已經跟了劉易陽三年有餘了,它的後座上除了我,從沒坐過別的女人。在我生下了錦錦後,劉易陽說:“我終於可以載第二個美女了。”我笑他:“等錦錦能坐時,你還騎著這輛突突突啊?你知不知道,如今這年代,停滯就等於大步倒退啊。”

    我和劉易陽登記結婚那天,他沒有騎摩托,他帶著我打了車。那時,我肚子裡已有了錦錦,他說:“直到你生,你都要遠離這危險的交通工具。”“知道危險,你還騎個沒完沒了的?”我一直把這摩托看作眼中釘,肉中刺。“因為八個字:經濟實用,方便快捷,還有就是,你老公我的技術一流,絕對安全。”“老公?誰是我老公?”“我劉易陽啊,這不馬上就是了嗎?”

    然而今天,他馬上就不是我老公了。我把大好的青春年華給了他,換回了一段精神至上的愛情,一個嗷嗷待哺的女兒,以及十八斤的肥肉。

    婚姻登記處還是那個我們登記結婚的婚姻登記處,哪哪都沒變,甚至那扇一年前貼有“此門已壞”字條的右半邊門依舊是壞的。只不過,字條換成了一個指向左半邊門的箭頭以及“請走旁門”四個字。

    “旁門?我還左道呢。”劉易陽笑著評論。

    我不禁奇怪:他竟還笑得出來。這離婚是我提出來的,可真走到了這節骨眼兒上,我還難免悵然若失,可他老人家倒好,還能談笑風生。一年的時間說短不短,春夏秋冬走了一圈,可說長也不長,他老人家怎麼就變得如此絕情了?拋開我這個糟糠不說,難道他對錦錦也並不留戀?但我翻回頭來想想,我童佳倩不也今非昔比了?那時那個陷在愛情中無所畏懼的我,如今不也變得前怕狼後怕虎,做上逃兵了嗎?

    “你怎麼了?怎麼發抖?冷嗎?”劉易陽攬住我的肩。

    “沒事兒。”我抖掉他的手臂:“別拉拉扯扯的,你見過這麼離婚的嗎?”

    “東西都帶齊了嗎?”辦事的是個中年婦女,和善不足,冷漠有餘,一看就是見多了人世間的不美滿,人生態度也隨之消極了。

    “嗯,身份證,戶口本,結婚證。”我顫抖著雙手把它們一樣一樣從包裡掏出來,那慢悠悠的勁頭兒竟讓我想到了每每讓陳嬌嬌掏錢請吃飯時,她那不甘願的勁兒。

    “協議書呢?”中年婦女眼皮抬都不抬。

    “啊?協議書?”我的手下意識又伸入包中,可裡面哪有什麼見鬼的協議書?

    這下,一直杵在一邊,好像沒他什麼事兒的劉易陽插話道:“我不是跟你說了嗎?離婚要有離婚協議書。”

    “對,要把財產怎麼分配,小孩兒歸誰撫養等等寫明白了,你們雙方達成一致後,簽字。”中年婦女言簡意賅。

    “我們沒什麼財產好分。小孩兒歸我,他同意的。”我張嘴就把老底交待得清清楚楚。

    “口說無憑。”中年婦女抬了一下眼皮,好似白了我一眼。

    劉易陽倒客客氣氣:“好,那我們寫好了再來。”

    劉易陽收拾好了我們的證件,然後握上我的手不緊不慢地告辭了,臨了還說了兩遍“多謝多謝”。我眼看著那中年婦女的下巴往下掉,都快要到前胸了。她八成以為我和劉易陽是吃飽了撐的沒事兒乾的閒人,無恥地來增加她的工作量的。

    “你知道離婚要協議書,那你幹嗎不寫?”我一肘頂在劉易陽的肋骨上。

    劉易陽悶哼了一聲:“唔,是你要離婚的,你自己寫。”

    “你等著,我馬上寫。”說著,我就要掏紙筆。

    “等不了了,我這已經遲到了。公司要上新節目,今天上午要開會。”

    “開會重要還是離婚重要?”

    “童佳倩,你放我一馬吧,別毀了我的婚姻,又來毀我的事業。你走不走?不走我可不管送你了啊。”

    “劉易陽,我看你是成心。”說完,我一腳踢在那已經在咳咳作響了的摩托車上,隨後小心翼翼地跨坐了上去。

    在距離家還有三站路的公車站,我讓劉易陽放下了我:“快上班去吧,我自己溜達溜達。”“沒事兒,我來得及。這大風天兒,你溜達什麼啊?”“我樂意,你少管我了,快走快走。”“那你到家給我打個電話啊。”

    劉易陽突突突地走了,一眨眼就淹沒在了人潮車海中。他為目前這家“綠野傳媒”已效力了整整兩年了,近日剛剛傳來了將大幅加薪的風聲。身為一個為旗下影視作品及娛樂節目包包裝,潤潤色的後期製作技術人員,他不求名位,但求薪水。所以眼下,他還是別遲到早退為好,免得因小失大。我看著他離開的方向,久久不願挪動自己的腳步。不知道還能這樣看他幾次,也不知道今後會有誰,代替我這樣看著他。

    我沒有坐車,而以幾乎是競走的姿勢,扭回了家。雖說劉易陽和錦錦賜予我的這十八斤肥肉在這凜冽的風中能產生禦寒的作用,但春暖花開迫在眉睫,也是時候甩掉它們了。

    在我扭到了已看得見家裡窗口的天橋下時,我也看見了我的公公。他背對著我倚在天橋的欄杆上,可我第一眼就認出了他的呢子帽。那帽子是暗紅色的,很精神,很喜氣。我記得我公公剛把它買回來的時候,我婆婆說:“這麼豔乎,你可真是人老心不老。”而我婆婆還真說對了。這會兒,我公公的對面正立著那位雖比我年長,但卻比我婆婆嫩多了的女人。她還是身穿那件墨綠色的長大衣,身材雖算不上苗條,但腰還算細緻。我看不真切她的眉眼,但單憑她那大波浪的捲髮以及雙手插兜,單邊頂胯的站姿來看,她也夠風姿卓卓的了。

    以公公的背影來看,他與這位三十歲有餘,四十歲不足的女人還算得上和諧。公公肩寬,腰直,走路永遠是昂首闊步,只有花白的頭髮能揭發他已近六十歲的真實年紀,而眼下他戴著頂青春洋溢的帽子,還真能算返老還童。

    這是我第三次在家門附近看見公公和這位女人相談甚歡了,真應了六個字:一而再,再而三。

    我仰臉望向公婆房間的窗口,烏塗塗的一片,也不知有人沒人。要是這會兒婆婆正好憑窗遠眺,那她一定會眺見自己的老伴兒。可這好像也正說明了我公公與這位女人一定是清清白白,不然,他怎麼不也得背背自家人的耳目?

    我扭得氣喘吁吁,用鑰匙打開家門,竟有人迎了上來。此人自然不是奶奶或我婆婆,此人是我親媽,錦錦的親姥姥。“您怎麼來了?”我一邊換鞋一邊問。“我這左右眼皮輪著跳,準是有不好的事兒,我不放心,過來看看你。”我媽說得煞有介事。

    真不愧是我親媽,我才在離婚的懸崖邊上打了個晃,就反應到她的眼皮上了。這我若是真離成了,她還不得走路崴了腳,切菜切了手?

    又到了錦錦的用餐時間,我婆婆把房間讓給了我和我媽:“親家您坐,我去洗把臉,上個廁所。我這一直忙活小寶兒,連廁所都沒顧得上。”

    關上門,我媽坐在我對面,胡擼著錦錦的後腦勺:“你婆婆還真能幹。這現在要是再讓我帶孩子,我可能還真帶不了。”“我看她是能幹得過了頭了。”“你這孩子可真是的,真要沒人幫你,你連飯都吃不上,忙得你跟孩子一塊兒尿褲子。”

    我不再說什麼,把握著擁抱女兒的有限時光。

    而我媽卻滔滔不絕上了,不過,她把音量掐得恰到好處,傳不到門外去:“要我看啊,你這婚結的,最大的好處就是攤上個能幹的婆婆。你這年紀輕輕的就生了孩子,要是你婆婆不管帶,你這接下來的幾年,可就別想過你自己的日子了。”

    “我都當了媽了,還要什麼自己的日子?當然是要一心撲在錦錦身上了。再說了,大不了我請個保姆,要她幫的時候她幫,用不著她的時候,她就別插手。”

    “哼,你說得簡單,就你和劉易陽加一塊兒賺的那萬八千的,還請保姆?”

    “媽,他這眼看就要漲錢了。”

    “漲能漲到哪兒去?能買得了房嗎?你願意住這兒啊?不願意住,就讓他買房去。你呀,就是一失足,沒結婚就把孩子懷了,我真是懶得說你。”

    “懶得說還一個月至少說三次。什麼失足,我一失足成千古恨了?您出去打聽打聽,我們這年紀的,有幾個能在北京買房的?您別老看不上劉易陽,我敢拍著胸脯說,人分三六九等,他少說也是中上等。”劉易陽只要一天是我男人,我就要為他說一天的話。

    “那你自己呢?媽可認為你是上上等,就算享不了榮華富貴,那怎麼也得吃飽穿暖,住得舒舒坦坦吧?你看你現在那屋,小不說,陰得都快能長蘑菇了。”

    “有的住我就知足了。您去看看,有多少北漂租著一個月千兒來塊的房子,還蟑螂橫行,廁所公共,我這冷點兒怕什麼?冷點兒省得上火。”

    “行行行,日子是你自己過的。只要你樂意,媽還有什麼好說的。算媽當初小看了你了。”

    “當初?什麼當初?”

    “你結婚之前,我不是把醜話說在前面了?說你準受不了要房沒房,要車沒車,四世同堂的日子。”

    我終於不嘴硬了。要麼說知女莫若母呢,拋開舊同學新同事之間關於房子車子老子票子的攀比不談,拋開我早為人母,一身肥肉,兩眼滄桑也不談,光是劉易陽對我的日益不體恤以及劉家空間的擁擠,空氣的壓抑,也真足以讓我受不了了。離婚,我動了動嘴皮子,末了也沒能把這兩個字向我媽吐露出來。這她要是聽了,準是既心焦,又得意於她的未卜先知。

    晚上六點,劉易陽打來電話,說要加班。“加班?你們公司不是讓把活兒帶回家幹嗎?加哪門子班啊?”“得團隊討論,別等我吃飯了。哦,要是太晚了,你就先睡,也別等我了。”

    “姓劉的,你是不是憋得不行了?打算在外面犯錯誤了?”

    “佳倩,不是你說的嗎?從今天開始,我怎麼著都不算犯錯誤了。”

    “可我們今天不是那什麼未遂嗎?所以我告訴你啊姓劉的,你別給我胡來啊。”鑑於電話擺在公共場所裡,我實在不便直接說出“離婚”二字。

    “我是真的加班。不說了,掛了啊。”劉易陽乾乾脆脆,留給我一串嘟嘟嘟的聲音。

    我放下電話,一回身,正好對上公公的目光。他端著個茶杯,不知在我身後站了多久了。“什麼叫姓劉的?我也姓劉,你這也是在叫我呢嗎?”說完,他踱入廚房,把茶根兒潑在了水池子裡,而那水聲也並沒有掩蓋住他最後的三個字:“沒教養。”

    公公對我的不歡喜,其實先於我產下錦錦這名女娃。早在我沒入他劉家門,就懷他劉家娃的“喜訊”傳入他耳朵時,他就惱於我“不檢點”的行為了。作為男人及父親,他好像從不認為他兒子劉易陽在這件事上有什麼可指責的地方,好像那全歸咎於我是個放浪的女人,不知潔身自好。他就不想想,那時我已跟他兒子好了六年了,對他們劉家知根知底,他們有哪一點值得我“處心積慮”用一大一小來糾纏的,說穿了,還不就是因為我對他兒子一往情深。

    而在這更之前,他兒子在高中時代與我戀愛,然後高考失手,沒能考上一所所謂的名牌大學。其實這兩件事之間並不存在因果關係,但作為一名望子成龍的父親,他也把責任一股腦兒推卸到了我這無辜少女的頭上。

    再等我生下了女娃錦錦,這新賬老賬一塊兒算,公公也就鮮有好臉色給我了。

    晚上九點,劉易陽沒有回來。晚上十點,劉易陽還是沒有回來。晚上十點半,我打他的手機,他關機了。我打他公司的電話,無人接聽。等到了晚上十點四十,家裡的電話響了。我像猛虎撲食似的撲了過去,生怕這電話是像陳嬌嬌這般我的貓狗朋友打來的,吵了公婆的清夢,吵得錦錦心神不寧。可結果,來電話之人是劉易陽的朋友。

    “請問劉易陽在家嗎?”這人是個女人,嗓音如銀鈴般。

    “他加班,還沒回來。”我據實以告。

    “加班?哦對對對,他要加班。”

    “請問你是?”

    “孫小嬈。”

    孫小嬈,這個名字我聽說過,她是劉易陽他們公司的簽約藝人,海報上看著跟模特似的,其實本人小巧玲瓏得跟童裝模特似的。劉易陽誇過她的名字好,說妖嬈妖嬈,聽著就有男人緣兒,所以我在心裡就管她叫“孫小妖”了。

    “請問你找他有事兒嗎?”目前還身為劉易陽合法妻子的我,應該是有權過問這深夜女人的來電的。

    “哦,也沒什麼事兒,他手機怎麼關機了?哦,他不在家,那問你也是白問。你是他老婆吧,打擾了啊,拜拜。”孫小嬈自顧自叨叨了這麼一大串,就掛斷了電話。

    而身為劉易陽老婆的我,卻拿著電話呆滯了久久。大概,劉易陽真的要犯錯誤了,瞧瞧,已經有小妖精在深夜,在“沒什麼事兒”的情況下,給他打電話了。

    我回到房間,趴在窗臺上往外看,窗外正對著的這條路,是劉易陽回家的必經之路。兩旁的路燈昏黃,還有一隻忽明忽暗。在高中年代的尾巴,也是在一隻忽明忽暗的路燈下,劉易陽奪去了我的初吻,不過,按他的話說,是我“呈上”了我的初吻。那時,我們的臉龐在燈光下一閃一閃,我們的心跳躍得好似要衝出胸腔,衝入雲霄。

    在高中年代,劉易陽是我們班上的尖子生,而我則是眾多抱著數理化習題去向他請教的女生之一,然後,我請著請著,他教著教著,我就再也不允許他教其他女生了。再然後,高考,我日以繼夜孜孜不倦,戴著兩隻黑眼圈考取了我們商量好的那所大學,可惜,劉易陽聰明三年,糊塗一時,竟未能榜上有名。臨步入大學校門前,我偎在他的懷裡問:“說,沒有我的監察,你會不會讓****的本性戰勝你理性的忠貞不二。”而劉易陽答:“我的本性就是忠貞不二。”

    可結果,娛樂圈這個大染缸終究是把他給染了。作為一名娛樂圈邊緣的技術人員,他也終究沒能逃脫這種噩運。不對,應該說,他的女人也終究沒能逃脫這種噩運。

    就算我馬上要跟他離婚了,今天我也還是他的女人。

    劉易陽回來了,騎著那突突突的摩托筆直前行。猛地,他一仰臉,看向我在的窗口。猛地,我心中一驚,撐在窗臺上的胳膊肘滑了下來,就在我整個上半身隨之下滑的過程中,我看見劉易陽向我揮手,大幅度地,好似非常愉快地揮著手。

    該死,我為什麼要趴在這裡等他?為什麼尚未逮到他犯錯誤證據的我,會反過來叫他逮到我在這裡等他?這會兒他大概在樂不可支:哈哈,我這就是傳說中的家中紅旗不倒,家外彩旗飄飄。

    劉易陽躡手躡腳打開家門,然後我聽見公婆打開房門的聲音,再然後是你一言我一語的詢問:這麼晚才回來啊?累不累啊?外面冷吧?吃飯了嗎?再下碗麵吃吧?而劉易陽的聲音越來越靠近我們的房間:不了,不餓了,我想睡了,爸媽也早點兒睡吧。最後,他打開了房門,而已躲入被窩中的我背對著他屏住了呼吸。

    劉易陽隔著被子拍了拍我的屁股:“還沒睡呢?”

    我做作地咕噥道:“唔,回來了?”

    劉易陽拆我的臺:“裝什麼裝啊,剛才不是還趴窗戶呢嗎?”

    而我既然裝了,也就只好硬著頭皮裝到底:“說什麼呢你?看花眼了吧?哦,對了,你們那兒那個妖嬈打過電話來找你,你手機怎麼關機了?”我換了個話題。

    “孫小嬈?哦,好。”劉易陽狡猾地迴避了我的問題,扭著脖子去廁所洗漱了。

    我雙手一捶床坐直身來:豈有此理?我為他傳話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吧,沒有苦勞,也值得尊重吧?他這一個“哦,好”算什麼東西?我看他是不惦記好好過日子了。

    其實說實話,我本無心偷聽劉易陽和孫小嬈的電話。真的,說實話,七年來我從未抓到過劉易陽一星半點兒偷腥的行為,所以我千真萬確不具備任何警察或偵探的素養或經驗。我只不過是因為要去給錦錦餵奶才走出房間,才聽見廁所裡傳出來的我的丈夫的聲音:小嬈,這種事兒你別往心裡去,不值得。聽話,快睡吧。

    頓時,我周身的血液爭先恐後往腦門兒上湧,眼看著自己雙手變雙拳,還瑟瑟發抖。聽話?聽話?我呸。她孫小妖今天雖不紅也不紫,可好歹也在這娛樂圈闖了大半年了,也跟三流還有不入流的男藝人傳過了緋聞兩三段,逢場作戲作得以假亂真,可你個傻冒劉易陽竟把她當小綿羊,說出“聽話”這等令人髮指的話來。身為你老婆,我真是替你臉紅。或者說,你他媽已經當自己是沒老婆的自由人了?

    錦錦的哭喊越來越短促,聲聲催人。我只得拔腳走入了公婆的房間,放任劉易陽在廁所裡大肆犯傻。

    “幹什麼呢你?磨磨蹭蹭的。”婆婆心不甘情不願把錦錦交到我的手上。我敢說,她巴不得自己也能產奶,免得每隔三個小時就要仰仗於我這個奶媽。

    “哎,我說你什麼了?怎麼眼圈還紅了。”倏地,婆婆的口氣變為慈母般。畢竟同一屋簷下,她也不好把她兒子的女人活生生給欺負了。而這就是我過門來的這一年中,我和她所雙雙信奉的生存法則:進退自如,軟硬交替,以維持表面和平。千萬別欺人太甚,俗話不是說了嗎,兔子急了還咬人呢,那這人要是急了,可是什麼都乾的出來。

    “媽,不關您的事,我是太困了。”我這話分為兩部分,前一部分是真,後一部分是假。

    錦錦啊錦錦,可憐我們母女,你還嗷嗷待哺,我還臃腫不堪,你的爸爸我的丈夫就已叫小妖吸去了魂魄。你天天餓了渴了尿了拉了就咧嘴大哭,乾打雷不下雨,怎麼暢快怎麼來,可你可憐的媽媽我呢,也只有咬緊牙關,見機行事了。

    “對了,剛才那個妖嬈打電話來,我問她找你什麼事兒,她說沒什麼事兒。”我故作平靜,仰在床上望著天花板娓娓說道。

    沐浴過後乾乾淨淨的劉易陽同樣仰在床上望著天花板:“唔,她就隨口那麼一說。”

    “哦?那到底有事兒沒事兒?”

    “怎麼了?你怎麼陰陽怪氣的?”

    “沒怎麼,我就是奇怪,她一個臺前的,在近十一點時,找你這個臺後的幹什麼,總不會是公事兒吧?”

    “唔,半公半私吧。”劉易陽翻了身,把後背賞給了我。

    “劉易陽,你還有沒有良心啊?”我一把掀開他的被子:“我跟了你這麼多年,打上學那會兒,我就從家裡帶好吃的給你吃,上你們宿舍去給你洗衣服洗襪子,除了你,我一個男朋友都沒交過,長這麼大,都不知道別的男人的嘴是什麼味兒的。到今天,我把孩子給你生了,生完了給你喂著,給你把奶粉錢都省了,可你呢,你到底為我,為孩子都做了什麼了?”

    劉易陽叫我出其不意的舉動給懾住了,也不知道冷了,也不知道蓋被子了,就那麼幾近光溜溜地蜷著:“童佳倩,你這是發的哪門子火啊?”

    “哪門子?你們劉家門子。你自己摸著良心想想,我童佳倩有一丁丁點兒對你不住的地方嗎?結婚時要婚禮沒婚禮,兩家人總共五桌吃吃飯也就過去了,要戒指沒鑽石,光禿禿的一個環兒,我不也戴得美滋滋的嗎?還有,你看看這房子,一共三間,住了四代六口人,連我媽都看不下去了。你說說,我這麼能忍氣吞聲的老婆,你是上輩子積了多少德才修來的,你怎麼就不知道好好珍惜呢?”我的眼淚已經在眼眶裡搖搖欲墜了。

    “如今你說這些是什麼意思?是在報怨嗎?說我虧待了你跟孩子?”劉易陽坐直了身,俯視著我。

    “我說這些是想告訴你,以後咱倆各走各路完全是你造成的,我童佳倩概不負責。”

    “說來說去,你不還是在說離婚嗎?離啊,我同意啊。”

    “你可不是同意嗎?你巴不得呢吧?對你來說,我算什麼啊?七年了,就算如花似玉也都開過去了。還有錦錦,你一天沒見著她,你想她嗎?說什麼愛情果實,婚姻結晶啊,全是屁話。怪不得你沒法瞭解我想時時刻刻跟她在一塊兒的想法呢,要我說,你根本就不愛她。”

    “你別越說越沒邊兒了啊,她是我女兒,我怎麼不愛她?噢,就因為我肚子沒大過,我沒上過產房,沒嗷嗷叫過,我就沒有親子天性了?”

    “少跟我說天性,你們男人的天性就是喜新厭舊,貪圖美色。”

    劉易陽的目光彷彿探照燈似的在我臉上照來照去,照著照著,他噗嗤就樂了:“鬧了半天,是劉小嬈點的火兒啊?”

    “滾滾滾,她燒鍋爐的啊?點個屁火。”叫劉易陽看穿後,我有如光著身子般尷尬。

    “快睡吧,明兒不還得離婚呢嗎?”劉易陽似笑非笑蓋上被子,閉上了眼睛。

    我一個人懷著一腔怨火久久不能入睡,而等我好不容易有了睡意,錦錦又將我召喚了去。劉易陽的鼾聲規律而深沉,而背對著我的公公卻在半睡半醒中不悅地嘆著氣。露著****的我僵直著脊樑,不安地摟著錦錦。

    劉易陽啊劉易陽,你瞪大了眼睛去找找看吧,在這大中國裡,能有幾個女人能做到我童佳倩這般?

    早上,我還沒起,劉易陽就起來了。“喲,太陽打西邊出來了。您早上也要加班啊?”我那一腔怨火有點點星火尚存,一不小心也可燎原。

    “今天你不用做早點了,我去買。”劉易陽伸手掐了掐我的臉,露出一個他自認為是燦爛的,但在我看來卻是假惺惺的笑容來。他的嘴角如往常一樣,有著一道口水乾涸了的痕跡。這麼多年了,我早就不指望他能在睡覺時閉嚴他的嘴了。早在上學那會兒,從不做家事的我如勤勞的小蜜蜂般給他洗這漂那時,就總能在他的枕巾上發現一塊兒一塊兒的硬。

    “啊?”我半撐著身子:“你說什麼?”

    “我說我去買早點。你吃什麼?燒餅油條,豆漿餛飩,還是煎餅果子?”劉易陽把我壓回到床上:“你再睡會兒吧,夜裡餵奶也睡不好。”

    眼看著劉易陽下了床,一層一層穿衣服,我仍不敢相信:“喂,你還好吧?你不是說一日之計在於晨,而這個‘晨’就得用來保證高質量的睡眠嗎?你今兒是怎麼了?”

    “我覺得你說的對,我為你,為錦錦,為這個家做的太少了。雖說我每天都在辛苦工作,不過也沒能給你們提供優越的生活。眼看咱倆要分開了,我覺得我應該把握每一分每一秒,補償你們。”

    我的嘴角不由自主一抽,好像是叫人拿繡花針紮了一下。這個劉易陽,如意算盤真是打得啪啪響。要跟我分開?重新做人去和某個小妖精迎來第二春嗎?補償我們?我看他是想及早把我們打發了。這男女真無公平可言。同樣是七年的光陰,同樣是一段失敗的婚姻,他劉易陽一身男人味兒是越來越成熟,而我身上的味兒卻無非是油鹽醬醋茶,哦,如今還多了股奶味兒。這等我們一分道揚鑣,我帶著錦錦無人問津,而他的行情卻隨著薪水一道大漲。

    “你再睡會兒,等買回來了我叫你,吃完了咱好辦事兒去。佳倩,我再也不能這麼委屈你了。”劉易陽穿得人模人樣,扭臉走出了房間。

    我呆若木雞,從上到下,從裡到外只剩下大腦還能運作:委屈?難不成他今天給我買兩根兒油條,我就不委屈了?難不成他負責一頓早餐,就能換回他良心上的安寧,就以為能給我們這段婚姻劃上一個完美的句號了?佳倩,聽聽他叫的,多麼柔情似水,又多麼虛情假意。

    我撲下床去,打算揪著他的耳朵把他揪回來,跟他說不用了,今天的早餐還是由我來負責吧,反正除了臨產前那一個月外加坐月子那一個月,我煮粥煎蛋外加變著花樣兒備上面包火腿豆包腐乳的,也早就得心應手了。而你劉易陽,還是去良心不安好了。

    可等我剛撲到房間門口,還沒來得及開門,我就聽見門外已經開上大會了:陽陽,怎麼這麼早就起來了?佳倩呢?還沒起?買早點去?你去?算了吧,外面的東西不乾淨,還是讓佳倩做吧,起碼乾淨,吃著放心。劉易陽笑呵呵的:“睡醒了,想出去活動活動,呼吸呼吸新鮮空氣。佳倩夜裡餵奶,沒睡好,我讓她再睡會兒。說吧,諸位都想吃什麼?只有你們想不到的,沒有我買不到的。”

    “餵奶怎麼就睡不好了?我成宿成宿帶著錦錦,也沒見我睡不醒啊。”婆婆照例高歌開了她的豐功偉績。

    “媽,佳倩也是家裡的獨生女,從小不說嬌生慣養吧,那至少也是捧在手心兒里長大的,跟我沒什麼兩樣。她嫁到咱家,就算是懷著孩子那會兒,能幹的她也都自己幹了。您就多擔待擔待她吧。”劉易陽這一番話說得立場分明,口吻緩和,既站在了我這一邊,又不至於駁了婆婆的面子。於是我再也沒聽見婆婆的聲音,我估計她八成是抱著我的錦錦回房間反省去了。

    哼,劉易陽,你早幹嗎去了?嫁到你劉家一年了,你才領悟到我童佳倩也是新社會下的獨生女?我一顆心分成了兩半,一半在如是發著牢騷,另一半卻牽著我的嘴笑開了花。

    “錦錦,來,讓爸爸親一個,嗯。爸爸昨天下班晚了,錦錦已經睡了,所以爸爸就沒來參見,錦錦不要怪爸爸哦。爸爸先去買早點,過會兒再來陪錦錦玩兒,好嗎?”劉易陽的聲音又穿門而入。

    我踱回床邊,一屁股坐下。這個男人,葫蘆裡到底賣的是什麼藥?還是他昨夜裡吃錯了藥了?眼看就要離婚了,而他也同意離婚了,甚至有時還一副巴不得離婚的德行,怎麼搖身一變又變成三好丈夫五好爸爸了?他這究竟是惦記著挽回我的心,或真的是為了安撫自己的良心?

    我一直等到劉易陽回來後,才走出房間,因為我實在不敢早早出去沒事兒幹,好似遊手好閒一般。而等我剛一露面,就讓奶奶給捉住了:“佳倩,蝦皮兒買了嗎?”我深吸一口氣:“哎,瞧我這記性,一會兒,一會兒我馬上買去。”

    “走嗎?”劉易陽吃完了一屜小籠包,一邊抹嘴一邊問我。

    “上哪兒去?”這話出自我婆婆之口:“這兩天你們倆一大早的都是上哪兒去啊?佳倩,你這喝了一肚子風回來餵奶,小寶兒都拉稀了。別去了。”錦錦正在床上酣睡,婆婆難得抽空自己按摩按摩大臂小臂外加肩膀。錦錦已經快十六斤了,這天天抱在懷裡,我婆婆大概都快鍛煉出肌肉了。

    “嗯,今天不去了。”我這話既是說給我婆婆聽,又是說給劉易陽聽的。離婚,他越是積極,我就越不能讓他得逞。反正我媽和陳嬌嬌等人的潛意識裡也都在等著看我和劉易陽的笑話,我也不樂於讓她們得逞。再說了,說不定孫小嬈這個小妖精正在對拆人夫妻,毀人家庭這類缺德事兒樂此不疲,我自然也不好隨了她的願。

    我舉著一個燒餅,從燒餅的上沿兒偷偷觀察著劉易陽的反應。他那張臉既不失望,也不興奮,以至於我根本判斷不出他到底想不想跟我離婚。“嗯,那改天吧。我上班去了啊。”他把玩著車鑰匙,精神抖擻出了門。

    而我這一天,唯一出去做的一件事,就是買了一包蝦皮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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