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話:金色的鯉魚
“喂。”我見漂尾上升,興奮不已。
周森卻泰然,直到上升已停頓,他才倒竿揚竿,將一尾小魚提拉出水面。我跳腳歡呼,教訓那條小魚:“都怪你愛吃大蒜泥。”
一道閃電過後,遠山處傳來隆隆的悶雷聲,烏雲滾滾而來,霎時間,雨已淅淅瀝瀝。諸位垂釣者卻依舊坐如泰山,陽傘變成雨傘。周森去車上替我拿來罩衫,我沉浸在了雁棲湖的雨色中。
水桶裡始終只有那一尾小魚,周森的獨門魚餌有去無回,一無所獲。我嘲笑他:“你是來釣魚的,還是來餵魚的?”“喜喜說你不愛殺生。”周森的回答,又一次令我意外。
“所以我們不能吃烤魚了,我開車去轉轉,買些吃的。”周森站直身。
“我去吧。”我自告奮勇,冒雨鑽回了車上。
等我買了烤玉米和雞翅膀回來時,周森又在上餌,我扒頭看了看水桶,還是隻有那一尾小魚,擺著尾遊得從容不迫。我一邊啃雞翅膀,一邊對著小魚謅文:“你真是少年不識愁滋味,初生牛犢不怕虎。”周森一心吃玉米,徹底放棄了魚竿,於是魚鉤上的魚餌徹底變成了魚食。天氣由陰轉晴,就像由晴轉陰,用時只不過是一瞬間。遠山處架起一道彩虹。
空氣溼潤而芬芳,我用雙手束起頭髮,閉著眼睛轉了轉脖子:“我真要感謝馬喜喜把如此良辰美景讓給了我。”等我再睜開眼睛時,周森正目不轉睛地望著我。他的眉毛很濃,幸好眼睛也很黑,搭配在一起,令人感覺英氣逼人。周森的肩膀很偉岸,馬喜喜曾向我描述:“他穿什麼衣服都好看,天生一個衣服架子。”那時我不以為然:“那是因為他穿的都是名牌,而名牌的剪裁,就算是溜肩膀和駝背穿,也難看不到哪兒去。”
第十四話:對比
我花了三十元洗車,從裡到外,將泥土和魚腥味洗得就像根本沒有存在過。而如果用兩個字來概括這番行為的話,那就是:銷贓。然後我又花了八元給小金買了魚食,我問攤主:“有沒有大蒜味兒的?”攤主回答得乾脆:“沒有。”
我主動給孔浩打了電話:“我回來了。”
“吃飯了嗎?一塊兒吃吧。”
“算了,我累了。”
“你呀,就是閒太久了,零件兒都生鏽了。”
換言之,孔浩認為我沒有權力累,因為我是個對社會毫無貢獻的“閒”人。
又在MSN上碰上Johnson莊盛。他先發來的消息只有兩個字:“嘿嘿。”我回他:“我真不該剎車。”
“嚯,雖然我的小紅不堅強,但你的小粉卻更脆弱。”
“警察一定會判你全責。”
“我知道你反應敏捷。”
我不再理會莊盛,從冰箱中搬出半個西瓜,興致盎然地將其去皮切塊兒,叉上牙籤。然後,我坐在魚缸前“浪漫”地一邊吃西瓜,一邊觀賞小金的泳姿。
等我再回到電腦前,才看見莊盛早就發來的問題:“今天那男的是誰啊?”結果因為我許久沒有回答,莊盛又說:“不說算了,我今天是沒看見你車裡還有別人,才跟你鬧著玩兒的。”我慶幸:貼黢黑的車膜,不僅防曬,還可以保護隱私。
莊盛一定是在併線後,才從後視鏡中看見我身邊有個男人的,而那男人,還並非他所見過的孔浩。於是乎,他反省了自己的魯莽,先行一步了。
“一點也不好玩兒。”我回了句無關緊要的話。
第十五話:閒差
“聽說你今天頗有收穫。”馬喜喜一定是在給我打電話之前,先給周森打過了電話。
“周老闆這麼說?”
“周老闆說你童心未泯。養魚?畢心慧,你都快自顧不暇了還養魚?”
夜間,我夢見和孔浩去爬山,周遭鬱鬱蔥蔥,鳥語花香。孔浩揹著個大包,裡面裝滿水和食物,我則兩手空空,健步如飛。我跑到高處招呼孔浩:“快點兒,快點兒。”孔浩彎著腰直喘大氣,嘰裡呱啦吐出一串緬甸語。我再接著跑,跑到了山頂,伸手一指:“看,那就是我們釣魚的地方。”話一出口,我直覺晴天霹靂,猛地一轉頭,才看見,我身後站著的,揹著大包的男人,分明是周森。他的眼睛黑亮:“是啊,那就是雁棲湖。”
醒來後,我毫不猶豫地把這個夢歸類為噩夢。
“我爸在太原託人給我找了份工作。”我是山西人,跟馬喜喜那名山東人一樣,隻身在京。我爸是個中型國有企業的中層幹部,勢力伸展不到北京,但在太原,多少還能說上幾句話,辦上幾件拉關係的事。
“什麼工作?”孔浩臉色雖算不上驟變,但好歹是變了。
“好像是在菸草局,聽我爸那意思,是份肥差。”我今天專程去孔浩的單位門口接他下班,就是為了跟他說這件事。然而我接到的除了孔浩,還有一位走在他右邊,談笑風生的戴眼鏡的女人。我下了車,端著架勢迎上前去,孔浩見了我,反應不算反常可也算不得正常:“心慧?你來了?”我刻意挽住孔浩的手臂:“接你吃飯,有事兒跟你說。”那女人身穿老氣橫秋的灰色套裝,杵在原地,直到孔浩介紹道:“李真,這是畢心慧,我女朋友。心慧,這是李真,越南語高翻。”我微笑著點點頭,沒打算開口,不過李真卻求知慾旺盛:“畢小姐在哪裡高就?”我一個猶豫,就讓孔浩搶了先:“她在一間外企,小職員而已。”
小職員而已?聽上去多麼謙虛,可惜,如此謙辭竟純屬吹噓。
第十六話:碗大的疤
倏然,孔浩的兩片嘴皮子在我眼前無限放大,一開一合,令他米色的大門牙若隱若現。“閒閒閒,如今我畢心慧的腦門兒上是不是寫著一個大字‘閒’?你怎麼不想想……”我的話戛然而止,吞回了最末一句:我如今的“閒”,是拜誰所賜?我並不能將如今不如意的狀況歸咎於孔浩。他到底也是為了我好。
“你幹什麼?莫名其妙瞎嚷嚷什麼?”在鄰桌的側目下,孔浩漲紅了臉,似乎只有厲聲**我,才能挽回男人的臉面。
“孔浩,我就問你一句,如果我這輩子都找不到滿意的,不,應該說是你滿意的工作,如果我就這麼閒一輩子了,你養不養我?”事實上,我畢心慧一定會自食其力,可在這個節骨眼兒上,我也一定要得知孔浩的態度。
“你為什麼這輩子都找不到好工作?畢心慧,你怎麼變得這麼不上進?”
“這不是上不上進的問題,而是你愛不愛我的問題。”
“如果我愛你就要養你嗎?就算是父母養子女,也有義務終止的一天,子女也有長大成人,獨立的一天,那你希望我養你到哪年哪月?”
我一直知道,孔浩能說會道,不然,他何以從事語言工作,可這是頭一次,他將這本事施展在我的身上。
我抓起皮包就要離開飯館,一頭撞上正在上菜的服務員,菜湯兒如潑墨般印在了我的胸口。服務員素質欠佳,張嘴就道:“會不會走路啊?”孔浩倒是極富涵養,站起身替我道歉:“抱歉,抱歉。”
我徑直去找了馬喜喜,她正在打掃廚房,穿著圍裙套袖,一頭捲髮嚴密地包在一頂塑料浴帽中。馬喜喜盯著我慘不忍睹的白色雪紡衫:“這是什麼啊?”我直奔她的房間:“這是砍頭後,留下的碗大的疤。”
馬喜喜尾隨我:“什麼什麼?誰砍頭了?”
我從馬喜喜的櫃子裡翻出一件黑色內衣和一件白色襯衫,換上,然後將換下來的一身扔給馬喜喜:“我和孔浩五年的感情。接著,幫我扔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