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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十七)

    春天。大災大興,天下繁華。

    12歲秋天。

    我和釋空,和喜樂試圖翻出院子。釋空自己做了一個工具,我們管它叫掀瓦器,釋空則叫它飛天鉤。工具的原理是繩子帶著一個鉤子。釋空覺得這是第一個由少年開發而成的暗器,而我們當時稱這些有好手藝又能發明工具的人為做家,所以釋空自封少年做家。但是飛天鉤遭到了我和喜樂的嘲笑。我們覺得,所謂暗器,一定要暗,而飛天鉤實在太大了,別在腰間不知真相的人一定以為此人是個殺豬的。而且,暗器的作用是殺人,不殺人至少也能傷人,而飛天鉤其實就是用來翻牆的,再說,類似飛天鉤的爬牆工具早在上一朝就有了,而且在俠客和賊之間極為流行,甚至引發房屋設計的革命,就是高牆的簷不再固定,而是用可以鬆動的瓦,這樣類似的鉤子就無法固定。所以我覺得釋空很不能獨創,喜樂說釋空抄襲。

    釋空的辯解是,我沒抄人家的,我雖然看過翻牆鉤長什麼樣,而且也很喜歡,但是我這個鉤子和那個不一樣,就算形狀差不多,但是你看,那有四個鉤,我這隻有三個,而且他那個繩子和鉤子之間的結是死結,我那是蝴蝶結。最關鍵的是名字都叫得不一樣,那叫翻牆鉤,這叫飛天鉤,那怎麼能叫抄襲呢。

    為此,我們還特地到師父面前讓師父評判,師父看了一下,說,我聽釋然和喜樂說你自己發明了個東西,但又說你是抄襲的,我很擔心,仔細看了看,我還特地買了一個前朝翻牆鉤看了一下,我就放心了,這個頂多說是借鑑,不能說是抄襲。

    師父又對我和喜樂說:喜樂,釋然,你們大哥好不容易做出個東西,雖然比較落伍,不能爬當今的牆了,但是至少還能爬樹嘛,你們也要安心發明,自己動腦筋,這幾年江湖有所平息,百姓安居樂業,你們更要好好積累,亂世時候,肯定能派上用場。這幾年暗器發展一日千里,但正統的暗器都有正統的防禦工具,只有自己做的才能出奇制勝。

    我說,師父,這不是少林不提倡的歪門邪道嗎?

    師父說,不是,這是旁門左道。

    我說,那什麼是歪門邪道呢?

    師父說,武當自己做的暗器就是歪門邪道。

    我和喜樂一起噢了。

    (十八)

    師父那天把釋空留了下來,我和喜樂先出去了。我同喜樂商量說,師父應該是在責備釋空,喜樂說,不一定。

    結果真是出人意料,少林寺決定量產飛天鉤,以籌集資金,擴建寺廟。我表示懷疑,這能賣錢嗎?喜樂說,一定能賣錢。結果還真是可以賣錢,人們發現這飛天鉤除了不能飛天以外,別的都行,小孩用它爬樹,婦女用它拴孩子,家裡用來拴狗,在牛身上系三四個鉤子耕地上還能除草,賣豬肉的可以用它掛豬肉,馬車壞了還能當拖車繩,總之就是牛逼倆字,再加上是少林出品,信譽保障,所以賣得很好。

    這樣賣了大概一個禮拜,突然有一個九十六歲的老頭兒在衙門擊鼓,說飛天鉤不是少林發明的,而是自己於前朝就實驗成功,雖然沒有量產,但是一直地下交易,甚至一度引發爬牆熱,現在少林盜用,希望少林可以道歉賠償以及給自己曾兒子釋腿換一個好法號。

    審官問:你說飛天鉤是你發明,何以作證?

    老頭兒說:你還小,不知道那時候的歷史,那時候的鉤子在很多俠客裡流行,你可以問前輩,不成看史書也可以。

    審官問:那你以前是做什麼的?

    老頭說:草民以前是做家。

    審官問:那你都做了些什麼呢?

    老頭說:一輩子就做了這麼一個鉤子。但是後來牆簷屋頂都變了,我的鉤子就沒用了。

    後來事情傳到少林,少林基本都沒去人,就把事情平了,事情的結果是衙門認為,因為少林的飛天鉤賣了幾百萬個,但老頭兒的前朝爬牆鉤經過統計大概只賣了六千個,所以不構成侵權,雖然兩者造型基本一樣,但是因為名字不一樣,所以判定為兩個物種,老頭兒目的是為了親屬更換法號,利慾薰心,判為誣告,而且因為前朝爬牆鉤沒有註冊,所以定老頭兒為抄襲,雖然兩者名字不一樣,但造型基本一樣,構成抄襲無疑。而且少林量產鉤子雖然賣錢,但是不是為了贏利,是為了修建寺廟,老頭兒此舉構成褻瀆神靈。但念老頭兒年事已高,免去刑罰,城南廣場示眾半天即可。

    方丈知道此事勃然大怒,一直責問是誰向衙門託的人說的情。我說:爺爺,這樣少林贏了不是很好嗎,雖然老頭兒有點可憐。

    方丈說:你覺得假使一個江湖上給人做暗器的人活快一百年,真會為一個鉤子鬧上衙門?誰知道那人是誰。你只知眼前,卻不知日後。

    我想象示眾那天一定會突然飛沙走石,然後眾人張開眼睛時,老頭兒已經不見,只有我看見其中發生了什麼。但是事情比我想象得簡單,在牢裡時候老頭就已經不見。一直不見到三年以後。

    (十九)

    飛天鉤大大激起了釋空製造暗器的慾望。在寺裡多年,我和他的武功其實差得不是很遠,但是因為我能看得比他清楚,所以他總輸給我。我不是很喜歡做暗器,我覺得世界上所有的暗器的行進速度都太慢了,我看普通人向我發來暗器的感覺如看見羽毛飄下來一樣漫長。但是他不一樣,他覺得背一身的暗器很厲害。的確是這樣,倘若你有一個暗器,和高手打是必然失敗,倘若你有一身暗器,高手打你一拳說不定不幸打在暗器上,這樣你就贏了。這屬於暗器中最最暗的器,雖然大家都不是故意。

    釋空的暗器通常屬於對已有暗器的輕度改裝,顯得比較缺乏想象力。但是最近他突然發現,做暗器的成本太大,基本上殺人類的暗器都有去無回,這樣很浪費,要做就要做可回收利用的暗器。如果出手準,暗器留在人肉裡,取出來自然方便,如果手潮,暗器打歪,那找起來就很麻煩,而且現代化的暗器有越來越小的趨勢,而且現代練武的人手也有越來越潮的趨勢,所以當務之急就是暗器的再利用。

    我說:找回來不就得了。

    喜樂說:那多沒面子啊,打完架還得滿地找。不知道的人以為是滿地找牙呢。

    釋空的意思是,現在世面上剛剛有一種叫來回繩的東西出現,學名橡皮筋,如果把暗器栓在上面,發出去以後不就可以收回來。

    喜樂說:那怎麼去買那個東西呢?你和師哥都不能隨便出去。

    釋空說:可以偷偷出去。

    喜樂說:你的飛天鉤不能爬牆啊?

    釋空說:沒事情,我又改進了一下,已經可以爬牆了。

    我和喜樂說都驚異於釋空暗器的改款速度。釋空說:我把飛天鉤的線加長了五十尺。

    我問:這有什麼用呢?

    釋空說:你想啊,現在的牆瓦不是鉤不住了嗎,那如果繩子長一點,可以勾到牆外面的樹,然後架著牆不就能爬出去了?

    我大為折服,又問:那怎麼回來?

    釋空說:沒事情,我揹著攀牆架。

    喜樂說:那怎麼跳下牆?

    釋空說:沒關係,我帶了著地鞋。

    我問:這兩個都分別是什麼東西?

    釋空說:我自己做的,到時候你們就知道了。此時宜早不宜遲,因為月中有江湖暗器展,我想用這個參加比賽。

    喜樂說:那就今天晚上吧。

    我說:可以,不過喜樂要留在寺裡。

    喜樂急忙說:不可以,我怕疼,師父一打我我就會告訴他你們去了哪裡。你們要帶著我就可以滅口了。

    釋空問我:滅口是這麼用的嗎?

    我說:不知道,帶著喜樂也可以。要不然廟裡就留了一個活口。

    釋空問喜樂:活口是這麼用的嗎?

    喜樂說:不跟你說,你傻乎乎的,反正三更,大家在西北角古井集合。

    我們都表示同意。

    三更。井前一個人影都沒有。

    (二十)

    次日清晨,我們仨在一塊,喜樂問我:去了沒有?

    我說沒有,問喜樂有沒有,喜樂說沒有。不知道釋空有沒有,釋空遇見我們顯得很抱歉,問我們有沒有,我們說沒有,釋空說,還好,我也沒有。大家都沒有就好辦了。

    喜樂抱怨,三更沒有雞叫,哪知道什麼時候三更啊。

    我說:我什麼都不知道。我聽見雞叫才起來。

    釋空說:我還晚,我是師父把我叫起來的。我昨天太激動,沒睡著,三更時候才睡。

    喜樂說:今天這樣,我們看師父房間裡燈滅了,過一炷香再集合。

    結果又失敗了,因為師父房間裡燈一夜沒滅。次日,我們三個人全部睡眼朦朧紅腫不堪,這是我們生來第一次通宵不眠醒看天亮,師父出來看見我們很奇怪,說:昨日為師研究史學,越看越投入,一夜不眠,不想你們也都睡得不好,我們四個真是有緣分啊,這就是佛書裡的心靈相通嗎,哈哈哈。

    我們仨都很委屈,首先我們仨都看了一夜燈,然後又不能告訴師父我們不可告人的勾當,而且還得強行被說成很有緣分,實在痛苦。

    喜樂說:今天這樣,吃完晚飯以後一炷香時間,天色微黑,我們就集合。

    這次我們仨終於湊到一起。但是我們看到釋空的行頭,都大吃一驚。

    喜樂說:師哥,你說的那個就是這個?

    釋空說:不錯,雖然體積龐大,但是很管用,看這個,兩個疊在一起就能爬牆,而腳如果伸在這個裡,落地就不會受傷,而且沒有動靜。

    我說:話是這樣說,可是一個高等弟子背兩個板凳和兩麻袋棉花也太難看了吧。你這樣大地跑過來難道沒人發現?

    釋空問:什麼叫“這樣大地跑過來”?

    我說:你背了兩個最長的板凳和兩大麻袋棉花,顯得那麼大,在寺裡穿過來居然沒人發現?

    釋空說:發現了,都發現了,我說做暗器呢。

    我說:好大的暗器。

    喜樂說:我看了,沒人跟過來。開始吧。

    釋空成功地把繩子甩在離開圍牆十萬八千里的一棵樹上,拉了拉,覺得很結實,第一個爬了上去。喜樂隨後爬了上去。我說:你還真像一個女俠,一點也不礙事。然後我爬上牆壁。等大家都在牆上了,夕陽已經淹沒一大半。

    釋空說:棉花一共兩袋,你們用。

    我說:那你呢?你直接跳下去?

    釋空說:胡說,師父說了,世界上沒有輕功的。我告訴你們,我發明了一種新的下牆法,手抓著繩子,蕩下去,蕩幾下以後就可以站地上了。猴子都是這樣的。看我的。

    說完,釋空手抓住繩子就蕩了下去。只聽一聲巨響,釋空摔在地上。

    我和喜樂第一反應都沒管釋空死活,馬上回頭看寺裡。見都沒有什麼動靜,才悄悄問釋空:你死了沒?

    釋空說:好痛,多高。

    我說:五米。

    釋空說:好高,我得昏一會兒。

    喜樂問我:他不是說可以蕩嗎,怎麼直接摔地上了?

    我說:你看,繩子離開樹有十米,牆離開地有五米,蕩個屁。

    喜樂說:那你怎麼不告訴他,萬一師哥死了怎麼辦?

    我說:我還沒目測明白呢,他就跳牆了。

    我對喜樂說:我先套著這袋棉花跳下去,如果我沒死,你再跳下來。說罷,我跳了下去,雖然活著,但是摔得也不輕,下面就是喜樂要跳下來,我把棉花鋪好,說,可以跳了。釋空不知道何時復生,站起來要接喜樂,我說,我來就行了,你養傷好了,釋空說,你看,我沒事。話音還沒落,喜樂就跳下來了,我們誰都沒能乘機發生肌膚之親。

    釋空跑上去問:沒事吧?

    喜樂指著自己腳說:腳扭了。

    釋空說:啊?我棉花帶太少了。我揹你。

    我說:去你的,你要背就背板凳,你自己帶來的自己背,我和喜樂都是幫你。

    釋空說:這要問喜樂。

    喜樂想了半天,說:還是誰帶來的東西誰背吧,沒帶東西的揹我吧。

    (二十一)

    我們下山一路走了很長時間,當時夕陽全無,月亮初升,路上很長一段竹林,耳邊風聲,竹海不像白天那樣,忽然顯得陰森,釋空揹著凳子,我揹著喜樂,寒夜微暖。

    我說:等等,有問題。

    釋空說:對,我也發現了,我們走來走去都走在一個地方。

    喜樂頓時抱緊我。我也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大家環顧四周半天,我緩過神來,說:師哥你嚇死我了,這臺階都一樣,旁邊都是竹子,當然走來走去好像在一個地方了。我只是覺得好像前面有人在竹林裡等我們。

    剛說完,釋空嚇一跳,說:你說的比我說的恐怖多了。

    我說:有人倒是沒什麼,是人就是好事情啊,總比走來走去在一個地方好。喜樂,你快掐死我了。

    我剛說完,前方竹海里走出一個人。此人長衣飄飄,手持笛子。想來來者不善,不過幸好他穿著深色,倘若他一襲白衣,我們仨肯定當場嚇死,對方就不戰而勝了。

    釋空說:誰,拿的什麼?

    他揚揚手,說:笛子。

    我看見暗處笛子中飛出一支毒箭,而且依照箭頭顏色判斷應該是劇毒,不是我知道這是什麼毒,而是這樣的青綠色我不曾見到,不知道的恐怕更毒,總之不可能是補品。師父說毒有三種,一種雜色,有藥可解,一種無色,無藥可解,但最毒的肯定是和植物葉子最接近的顏色,傳說記載西域??師父說不一定是在西域,但是一般遇見無法解釋不知真相的東西都說是西域的??失傳多年一種綠色粉末劇毒,只要一克投井,可毒死長安一半人。只要接觸到人的皮膚,此人當即喪命不說,皮膚骨頭內臟大腦全部都是相通的孔,更邪乎的是,據說死狀之噁心,看過一眼的人從此不想進食,八成都餓死。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滅城毒?正好可以給師父看看。想完,我看暗箭飛近我,側了一下身,為了防止沾到自己,等暗箭從我身邊過去,我伸手抓住暗器後端,仔細端詳。

    釋空大吃一驚,問:師弟,你帶了暗器出來?

    我說:我沒帶啊,剛抓的。

    喜樂說:明明是你說話多嘴,怎麼往我們那裡飛暗器啊。

    那人哼哼冷笑,說:有人說你先知,你還真有先知。沒想到你這麼小。可有人給我銀兩要取你命,我不得不取你命。

    我說:我沒先知。如果我有先知我早就不下山了。

    釋空說:他要取你性命,你快把暗箭扔回去。

    我說:那萬一他死了怎麼辦?

    釋空說:給我,我來。說完搶下暗箭,往那人擲去。

    我懷疑我內心也想把暗箭扔回去。因為從來沒有人可以在我手裡搶走東西。

    暗箭脫手,涼風襲來。竹海一陣騷動。那人還站在原地。喜樂說:師哥,你速度好快,中了嗎?

    我說:歪了。歪了挺多。

    說著那人就拔劍過來。釋空拿板凳擋了一下,頓時板凳一劈為二。從斷口的整齊程度,我判定此劍為甲等一級。只是見血太多,怨氣太重,已經不是揮劍人的氣勢所能控制。

    我說:這劍不是你的。

    他說:對,但這一劍是給你的。

    說完,劍路一轉,直向我過來。這樣的生死時刻,我居然忘了之前把喜樂放下來,現在兩手託著喜樂,能作戰的只有一張嘴了。那人一劍劈下,我從容躲過,乘還沒回劍的時候,我一嘴咬在他的脈搏處,劍頓時咣噹落地。

    喜樂、釋空和殺手同時大叫一聲:這樣都行!

    那人一看連武器都掉了,轉身就跑。釋空拿起刀,我從他原來站的地方旁邊三米處一棵竹子上摘下暗箭收起來。我們快速往山下跑。我想,怎麼有人知道我們要逃出去玩,難道真有先知?那人是什麼人,怎麼這麼面?但這麼面的人怎麼有這麼好的劍?雖說賽馬場裡不是技術好的人就一定有好馬,有的是有錢人騎頂級馬,但劍不一樣,劍要高手用才能快。面的人配好劍只能越用越鈍。那說明,這劍落入那人之手的時候一定更快。

    釋空揹著劍,對我說:這劍比普通劍短一點點。

    我說:短的劍出鞘快。

    喜樂說:這劍歸你了。

    我們一路都在想那人到底是誰,誰派他來。不知覺就到了山腳。縣城離開山腳有幾里地,縣城叫逐城,原來叫竹城,本朝開朝攻克長安決定的一戰便是竹城大捷,後來開朝皇帝覺得竹城名字不好,顯得脆弱易破,兩百年前改名逐城,意思逐鹿天下之城。逐城離開長安只有上百里,但這我們不關心,我們關心我們離開逐城多遠。

    路上人煙漸多。到了城裡才知道,商鋪早就關門。我們就有幾文錢,無法住店,只能蹲在街邊。我說,只能睡外面一晚上了。

    一會兒時間,巡兵到我們眼前,說:都起來,不能睡這兒。

    釋空說:怎麼不能?

    巡兵說:這條是城容交通示範街,你要睡在隔壁那條街上敞開了睡,沒人管你。

    我們仨又輾轉到別的街道。喜樂說:商鋪要雞叫過後才能開門。我們要等一個晚上。買到東西以後要馬上回去,不然就被發現了。

    我和釋空都感嘆喜樂的社會經驗豐富。

    釋空說:喜樂,你也該下來了,都蹲著了你還讓你師哥馱著。你師哥多累啊。

    喜樂噢了一聲,悻悻下來,蹲在我旁邊。喜樂說:這次逃出來多有意思啊,以後我們有誰變成史官了或者詩人了一定要把這個寫下來,書名就叫《我們仨》。

    天上繁星密佈,周圍一片陌生,這樣場景當時不知,只是下次可能隔世才有。

    (二十二)

    一大早喜樂就砸開了一家鋪子,買了幾根來回繩,一路上出城趕回寺裡。我看見所有地痞流氓或者江湖俠客都在看釋空身上背的劍,但是所有人又馬上搖頭說假的。我更加覺得這劍不普通。

    去時路長來時路短,我們提心吊膽來到寺前,寺門居然是開著的,喜樂說:完了,被發現了,肯定是方丈怕我們再爬牆摔下來。

    我們躲在門口外面不敢進去,喜樂偷偷問看門的一個小師哥,他說這次可是大事情,裡面人都排好了,師父和方丈都等你們進去呢。

    喜樂問:什麼大事情啊?

    小師哥說:都傳說你們三個偷了廟裡兩個凳子和兩袋棉花畏罪潛逃。

    這時候傳來師父的聲音:都進來吧,不要偷偷摸摸了。

    我們仨慢慢低頭進去,慢是因為大家都在拼命想借口。師父剛要發怒:你們??

    突然間,方丈和師父都張大嘴巴表示驚訝,鬍子幾乎擠下來,忙把我們叫到房裡,慈祥地問了事情經過,然後說:你們知道那是什麼劍嗎,那是江湖裡人人都在找的劍,此劍就叫一個字:靈,靈劍原來是江湖第一殺手無靈所有,因為見血太多,而且所做皆是暗事,所以靈劍沾染到天下極重之邪氣,但是你看劍鞘,卻是百年前香火最盛的一株神木所做,真可謂是正邪大匯,所以只要劍在鞘中一個時辰以上,拔出來後劍氣就能傷人,可以想象劍的鋒利程度。

    師父邊說邊陶醉地拔出劍來,頓時四周一個人都不見。師父又說:可是,這終究是傳說。其實這就是一把磨得比較光的劍,它代表了武林裡的地位,所以無靈消失後幾年,大家都在爭奪這把劍,為此還死了不少人。倘若你不是一等一的高手,揹著這劍出去肯定不能活著回來。你們幾個未成年人居然揹著劍一路從市集回來了。

    方丈說:可以宣告天下,此劍暫時由少林保管,天下也可太平很多。真是沒有亂世只有亂人啊,太平盛世,沒有什麼可以鬧得為一把劍亂殺,這下也算平息了。

    然後我主動展示我從路上撿來的毒鏢,我對師父說:師父,你看這鏢,好像上面是滅城毒。

    師父和方丈嚇了一跳,劍一下掉在地上,師父忙吩咐眾人閃開,然後急召暗器部的號稱無毒不識的釋毒師兄來辨識。大家都幾乎忘了那把絕世的劍,畢竟一把劍只能傷一把人,而天下奇毒可以滅一個朝。辨識的結果讓大家很失望,暗器上面的青綠色物質是因為此暗器使用過多次,而且肯定都是紮在竹子裡,所以那是竹子的顏色。

    師父問我:那個人武功厲害不厲害?是什麼派別?

    我說:我不知道,我沒出手,我咬跑了他。

    師父驚歎:啊!

    師父問:那此人怎會知道你們會偷偷下山?連為師都不知道。

    我說:我也不知道,可能埋伏了幾年了吧。

    師父又說:那此人怎麼有這樣的劍?

    我說:我問他了,他說這的確不是他的劍。

    師父說:難不成是撿來的?難道江湖善變,今年已經不流行靈劍了?隨便撿都能撿到?隨便背就能揹回來?

    這個時候,有人來報,寺外有一群人聽說有人揹回來了靈,要求少林給一個正式的答覆,然後展示一下,以讓天下知道這是不是真的靈。

    師父又驚歎:消息傳得真快。告訴他們,這是真的靈,靈歸少林,也算是天意,讓江湖從此少些紛爭。大家不用再搶這把劍了。

    (二十三)

    釋空用千辛萬苦找來的來回繩做的暗器最終不能成功,因為那暗器只有我能用,釋空用一回讓自己中鏢一回。無靈是個神秘的人物,就好像所有人覺得我是個神秘的人物一樣。外人看的神秘人物對自己的內心永遠最清楚。他的事情在幾年前結束,而且結束到完全不拖泥帶水。他受人銀兩殺了當時一個小派系的幫主,帶走幫主的女人,現場只留下一把劍。此劍就是我後來撿來的靈。人走了,劍卻更像殺手,讓江湖裡的人互相殘殺。

    一個殺手留的一段鋼鐵有如此重要嗎?我認為沒有。但是江湖就是黑社會,黑社會是為了一碗餛飩都能打起群架的特殊群體,何況是一把有歷史淵源的劍。任何時候劍都是藉口,誰能殺多少人得到劍才是真的。

    而且無靈不僅僅是一個殺手。他在江湖的二十年絕對是傳奇的二十年,二十年中局勢平穩,中原沒有叛軍,西域沒有匈奴,所有好事分子都沒被政治分心,一心一意練習各種武功翹首期盼亂世,而大家防範最多的就是突然從山上下來的老虎熊等野生動物和殺手無靈。傳說無靈出手極快,快到你還沒有看見他動手,對方就已經倒下了,後來傳言越來越誇張,江湖人心惶惶,而無靈還沒動手人就已經倒下的情況也越來越多,因為大家都相信那是真的,所以一看見無靈就嚇暈了,無靈也就不必展示絕世的速度,上去補兩刀就行了。

    殺手是不是看見誰都殺?而有著這樣強大的功力為什麼還要當殺手,當幫主好不好?可是無靈最大的願望就是天下長安,長安多好,一個人自己和自己就能長安,而一幫人就要亂,無靈只是要當一個俠客,但是俠客行走江湖也需要盤纏,不能偷,偷了就是賊客,雖說可以偷貪官汙吏的錢,然後假裝劫富濟貧自己留下大頭分給群眾小頭,但是當今貪官錢放都放在錢莊裡,而錢莊又大部分有朝廷支持,進出取錢必須有密碼,說錯三次直接拿下,所以,很難。而突然有一次,有一人要無靈殺人,殺的恰好又是當地一個官,是官就是壞人,殺了還有一百兩,那次成功以後,圈內就都知道了這樣一個人,無牽無掛,不怕殺了人別人滅他門毀他幫,價錢也公道,皇帝不殺,其餘一品官一百兩。後來漸漸變成殺不是當官的,但是不是當官的就不好說是好人壞人了,只能看價錢高了,普通老百姓傳說中品行不端的一個一千兩,不知道好人壞人的一個兩千兩,殺普通人不像殺當官的,心裡會有內疚。而在和平盛世,基本都是貪官,亂世還能出清官?

    無靈的劍絕對是傳奇的劍,因為誰都說這把劍很好,而且無靈那麼有錢,有錢人的劍能不好嗎?劍的來源是有人要讓他去殺一個在江湖中做了六十年暗器的老頭兒,還沒等無靈動手,老頭兒說,我知道有人要殺我,我給你一把劍,大家就從此相安。劍不是普通的劍,我一輩子就磨了兩把這樣的劍。一把給你,我不是謝你不殺,是這把劍暫時由你用,最終會回到應該去的人手裡,你殺我也行,只要我倒下了,你就走不出這院子。

    無靈要了那把劍。劍很快,惟獨傷不了鞘。無靈在二十年後撒手不做,因為一個人也無法長安,自己對著自己其實是倆人。殺了二十年人,最後居然被一個女人拐跑了。這也算終於證明了他也是江湖中人。

    (二十四)

    可誰知一把絕世的劍居然被絲毫沒有惋惜地拋在受害人家中的地板上。可見絕世的到底還是絕世的,拋在地板上都能引起大話題。江湖傳說殺手看見女人,頓時覺得一生所尋終有所歸,而女人其實也是貪官所強佔,看見殺手頓時覺得終於看見一個男人,倆人一見傾心,於是一劍輕心,靈就給扔了。江湖又傳說其實女人當時已經昏迷,無靈為了背女人一時糊塗把劍給落在現場了。但是江湖又傳說,這不可能,人再糊塗也不能把兇器落在現場,何況靈是國寶級。你可見過一個人騎赤血馬去辦事然後忘了自己是騎這麼好一匹馬過來而坐人力車回去?江湖還傳說,殺手揹著已經昏迷的女人,提著被殺者的頭顱,已經騰不出手拿劍了,只好把劍拋棄。可是江湖說,不可能,你若提過很多行李,你就會知道,為了少跑一趟,人類其實再多的東西也能提,何況一個資深殺手。

    意思是說,無靈從此走了。過江湖裡的人都想過的傳奇日子去了。而我們,在餘下時間裡,所做的就是爭奪一把劍,然後把無靈越傳越邪乎。都說此劍能號令天下,可我經常想,我若撿到皇帝拋棄的龍袍,那我是否也能號令天下?始終號令天下的是人。而天下已經有人號令,一些其實只能接受號令而心又不甘的人卻為何創造另外一個天下?是否會再有另外一個天下?這麼多天下,天下怎麼能不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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