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話:湖中央
左琛放鬆了梁有齊,然後將手裡的啤酒自梁有齊的頭上淋下:“扯平了。”再然後,這兩名溼答答的男人各懷著一身的酒氣與一腔的心事,面面相覷。
江筱到底是不是正走在離婚的道路上,梁有齊的確是沒有把握,別說“離婚”二字了,就連江筱是不是愛自己,是不是愛自己勝過愛她的丈夫,梁有齊也沒有把握。那天,江筱把他約到了公園,更確切地說,是約到了公園中的湖中央。梁有齊租了條腳踏船,踏得兩腿發顫了才靠近了江筱的船。江筱租的那條船是划槳的,她穿著鵝黃色的大衣坐在船中央,雙手扶著槳,那不知道是出自何種動物的皮毛領子襯托著江筱的鵝蛋臉和那雙溫婉的眼睛,令她好像個寵辱不驚的貴婦人。立馬,梁有齊就憎恨上了自己那條船頭是唐老鴨造型的腳踏船,那令他顯得幼稚極了,跟江筱簡直不是一個年齡段的。
“有齊,你喜歡划船嗎?”江筱撫開吹了一臉的頭髮,可是湖風大,撫開了又吹。
“天涼了,你不該來划船,會感冒的。”梁有齊脫下自己的大衣,起身遞向江筱,然而他這一起,船晃了晃,他又跌坐回原地。
“你別動,你就坐在那兒回答我的問題。”江筱微微皺眉。
“什麼問題?”梁有齊緊緊盯著江筱。
“你喜歡划船嗎?”
“喜歡。”梁有齊訥訥作答。他不知道江筱為什麼會這麼問他,而他對划船也並無偏好,不過既然江筱搖著槳在湖中央等他,那麼他也只好“喜歡”划船了。
接下來,江筱又問了梁有齊無數的問題,喜歡荔枝嗎,喜歡希區柯克嗎,喜歡遊樂園嗎,喜歡養魚嗎,喜歡巴黎嗎,等等等等。梁有齊一邊答喜歡,一邊計數,江筱一共問了十二個問題,而最後一個是“喜歡我嗎”。這次,梁有齊是答得有板有眼:“喜歡。”再接下來,江筱將船更加貼近梁有齊的唐老鴨,隨後起身,一個箭步,跨到了梁有齊的船上。梁有齊在受驚之餘,就勢把江筱攬入懷中。
“帶我走吧,去哪裡都行。”江筱的把臉埋在梁有齊那骨感的胸膛前。
“好,我帶你去巴黎。”梁有齊把臉埋在江筱的皮毛領子裡,溫暖極了。
“那個,你,那個。”等到兩人上了岸,梁有齊囁嚅道。
“別問,有齊,什麼都別問,至少今天,別問。”江筱的眼睛變得水汪汪的。
然而等過了“今天”,梁有齊連囁嚅的勇氣都沒有了。明擺著,江筱是在逃避她的婚姻,可“逃避”不但不等於離開,反而意味著她捨不得離開,所以梁有齊不得不也選擇了“逃避”,乾脆對江筱的婚姻視而不見。她不是喜歡巴黎嗎?那乾脆就帶她去巴黎。
第七十四話:不再是那塊材料
左琛對於梁有齊叫他的“去玩兒女人”的提議耿耿於懷。玩兒女人?這大概是世人對他左琛的第一認知了,虧得他一直自詡為多情卻不濫情,雖不專情可也並不絕情的優質情人,可事實上,哪怕是梁有齊這個“好兄弟”,也會把他歸類為嗜好濫交的濫人一名。怪不得,丁洛洛會口口聲聲說他們不適合,會明擺著愛他卻執拗地要離開他,大有頭可斷,血可流,志氣不能拋的革命派頭。也怪不得,元薇會人云亦云地說他跟丁洛洛不適合,多管閒事地讓他別再纏著丁洛洛。她們倆的友誼倒是可歌可泣了,可他左琛成了什麼?比毒蛇猛獸更親近不得?
而更令左琛絕望的是,不管是“玩兒女人”,還是多情,如今他都提不起興趣了。自從那壁櫥的另一側由元薇取代了丁洛洛,左琛就一直沒再碰過女人。丁洛洛他是碰不到了,至於其他女人,他是提不起碰的興致了。在這期間,他去過陳莓那兒兩次,第一次他連樓都沒上就走了,而第二次他好不容易上了樓,也脫了陳莓的上衣了,可結果陳莓的手肘上卻有一片挫傷。左琛如釋重負:“你受傷了?那你好好休息吧。”說完,他就又把陳莓的上衣拋回給她,然後扭臉就走了,連那傷是如何受的,他都沒顧得上問。
還有,這幾天,周嬌頻頻找他,上班時間用公事找,說來說去就是說東郊那塊地的競價似乎已逾越了它的價值。然後到了下班時間,她又用私事找,可惜左琛無精打采,索性打電話給珠寶店,讓他們隨便選一款新款送到周嬌的府上。
還有凱蒂,她因為視力的驟然下降而迫不得已從他國的時裝展上提前返回。左琛倒是樂於見她,不過見歸見,碰卻不碰。凱蒂倒也並無異議,畢竟她已見過那名女子,那名雖不奪目卻奪走了左琛一顆心的女子。傍晚時分,凱蒂依偎著左琛:“對我而言,天越來越短了,天還沒完全黑下來,可我已越來越像一個瞎子了。”
左琛離開凱蒂,扭亮燈:“可在你心裡,卻看得比誰都明白。”
凱蒂貪戀地注視著光源:“為什麼這麼說?是因為我看得出你似乎愛上了一個女人,因為我不再像其他女人似的自不量力地糾纏你?”
“我從來沒意識到,你的口才這麼好。”左琛回到凱蒂身邊,繼續讓她依偎。
“眼睛不好了,其它的就會變好,這就是所謂的公平。”凱蒂站直身:“你走吧,去她那裡吧,不用陪我了,我比你認為的更堅強。”
“凱蒂,你認為我是在陪你嗎?不,是你在陪我。我沒有地方可去。”左琛聳聳肩:“最近蘇木還有找你嗎?”
“他找不到,他還不知道我回來了。”
“其實,他對你倒是真心。”
“如果,他知道我為了你,而對他做了什麼,他的真心還會繼續嗎?”
“凱蒂,”左琛伸手:“對不起。”
“不用對不起,”凱蒂將手放在左琛的手裡:“我是甘願的。還有,你幾時學會說對不起了?”
左琛扔下啤酒罐,也扔下了依舊如雕像般的梁有齊,離開了梁有齊的工作室。丁洛洛的地址就在他辦公室的抽屜裡,只要他扭幾下方向盤,回到公司,然後再打開抽屜,打開那張紙條,丁洛洛就可以重返他的人生了。屆時,他又該立志了:洛洛,我左琛如今真的不再是“玩兒女人”的材料了。
第七十五話:有何貴幹
凱蒂說,她的眼睛不好了,其它的反而變好了,這就叫所謂的公平,而這理論在左琛的身上同樣適用。左琛他不再是風流的材料,卻搖身一變變成一把酒後駕駛的好手。眼下,只見左琛一邊勻速駕駛,大腦中還一邊高速運作,然後,又只見他將方向盤一掰,離開了回公司的路線,調頭向丁洛洛的奶奶家駛去。
這是左琛自有記憶以來,第一次能在這麼些女人的面前呼吸到清新的空氣。過去,但凡他一降臨,就會讓女人一層一層團團圍住,然後氧氣就會變得稀薄,二氧化碳混合著各種各樣的脂粉味就會肆虐他的鼻腔,可這次,他身處的這片院子裡的這些女人,卻久久視他為無物。
直到,其中的一個把牌一推:“胡了。”
然後,其中的另一個終於瞄了他一眼:“小夥子,你找誰啊?”
左琛從頭到腳哪哪都不自在,可他還是得一鞠躬:“這位奶奶您好,我找丁奶奶,丁洛洛的奶奶。”
“誰?誰找我?”背對著左琛的那個終於回過了頭,也瞄向了左琛。到此為止,這片院子裡的五個老太太,其中包括四個玩兒牌的和一個旁觀的,終於都意識到了左琛的存在。在左琛眼裡,這五個老太太猶如五胞胎,皺紋,白髮,深色的棉襖,脖子上圍著圍巾,她們個個臉色紅潤,有的是贏得,有的是輸得,外加上叫這嗖嗖的小風吹得。
“奶奶,我,”左琛走向前,手心直冒汗:“我是洛洛的,朋友。”最終,左琛也沒好意思以丁洛洛的男朋友自居。
丁奶奶把左琛從頭看到腳,又從腳看到頭,然後對著其餘老太太下令道:“散了吧,今兒個就到這兒了。”眾人反對:我這還輸著十好幾塊呢,哪能說散就散?是啊,這天兒還早呢,別散啊。唉唉唉?我這把自摸的錢你們還沒給呢。這小夥子誰啊?洛洛的朋友?男朋友啊?
丁奶奶從容,在收拾好自己的那堆零錢後,又重申道:“散了吧。”隨後,她對著左琛一偏頭:“跟我來吧。”丁奶奶走在前,左琛駐足在後:要不要跟過去,還是像上次一樣,拔腿就跑?左琛望著丁奶奶走入的那間房,心說那就是牢籠吧?由外到裡易,可由裡到外難。一旦他走入,就代表著他真的打算和丁洛洛談一場“正常”的戀愛了,代表著一個嶄新的左琛即將誕生了。
“先生您貴姓啊?”丁奶奶坐在沙發上,拍了拍身邊的空位,示意左琛也坐下。
“左,左右的左,奶奶,我叫左琛。”左琛平生聽過成千上萬次的“貴姓”,而這一次,他第一次不認為自己“貴”。
“噢,果然是你。”丁奶奶耷拉著眼皮:“你就是洛洛的那個男朋友,那個跟著她來看我,卻在最後關頭抱頭開溜的那個。”
左琛如坐針氈,心說如今這女人的口才真是個個不容小覷:“那個,那天,我,臨時有事,急事,特別急的事。”
“噢?什麼急事?尿急的話,我這兒有廁所。”丁奶奶正襟危坐,高雅的神色和並不高雅的言談形成鮮明的對比。
左琛臉紅紅到脖子根兒,暗暗大呼這是丁洛洛的親奶奶嗎?如此舌尖牙利,倒像是元薇的前輩。“奶奶,既往不咎吧。”左琛識時務。
丁奶奶偏過臉,仔細端詳左琛的臉:“長得這麼俊,比我的洛洛還俊,怪不得我的洛洛降不住你。那請問,你這次送上門來,是有何貴幹?”
第七十六話:左琛的誠意
“我要和洛洛交往。”左琛將這話一說出口,全身輕飄飄的。他心說這也沒什麼大不了的,上下嘴皮子一碰,不決來了?他左琛交往過的女人成百上千,只不過彼此間心照不宣,無須多言,而到了她丁洛洛這兒,無非是得多這一道程序,多說這一句話而已。
“你們不是已經在交往了?還是說,已經交往過了?”
“算是,交往過了吧。洛洛她,跟我分手了。”
“那你不去找我的洛洛,來找我有什麼用?你該不會以為我能做她的主吧?我跟你說啊,我的洛洛是看著沒頭腦,好欺負,其實有主意得很,不聽話得很啊。”
“沒錯,沒錯。”左琛一拍大腿,一握丁奶奶的手,大有相見恨晚的意思:“奶奶,您知道嗎,我第一次看到洛洛時,她臉紅,膽小,還結巴,可沒過幾天,她就讓我對她唯命是從了,她什麼時候叫我回家,我就得什麼時候回,等回到家了,她坐在電腦前面噼裡啪啦一心創作,我就跟一邊乾瞪眼。還有最過分的,她竟敢把我一腳踹下床,各路神明作證,可是她勾引我在先啊。”
“咳咳,”丁奶奶一口口水沒咽利索,嗆了個正著:“你們,你們,那怎麼說來著,同居了?”
“啊?啊,不是不是,我住她隔壁,我們是鄰居。”左琛話鋒一偏:“我的意思是,她真不是好欺負的。”
“這麼說,你是來找我告狀的?”丁奶奶終於起身,給左琛倒了一杯水。
“不敢不敢。”左琛繼續扮演弱者的角色,起身捧過水杯,恭恭敬敬:“奶奶,實不相瞞,上一次我之所以逃了,的確是因為我臨陣退縮了,我怕給洛洛承諾,怕她拴住我。所以,她才會說我跟她不適合,跟我分了手。”
丁奶奶手疾眼快,一把把水杯奪下:“活該。”
左琛的手還維持著舉杯的動作:“可今天,我在去爭取洛洛的原諒之前,先來見您,這足以證明我的誠意了是不是啊奶奶?今天我沒退縮啊,我就站在您面前,說一不二,我,要和您的孫女交往。”左琛一臉壯烈,似要炸碉堡,又似要堵槍眼,不過在他以為,他正在做的事,可是比炸碉堡堵槍眼更加艱鉅,這就好比無期徒刑比瞬間的了結更加折磨人。
丁奶奶二話沒說,又把水杯塞回到左琛的手裡:“知錯,改錯,就還是好同志。”
“這麼說,您同意了?”左琛眨眨眼。
“我同不同意有什麼關係?我說了,我的洛洛自己有主意。”丁奶奶走到門口,打開門:“你去跟她說吧,趁著天亮,我們老姐兒幾個還能再打上四圈。”
“啊?”左琛伸長脖子往門外瞅了瞅,果然,不光那牌桌依舊,打牌的人也還齊全。似乎那在座的幾個老太太正在慫恿那個旁觀的:你上來試試,光學不實踐,那就壓根兒學不會。而旁觀的那個則連連擺手:不行不行,我這準是要輸錢的。
“你還發什麼呆啊,反正你來我這兒,不就是要證明你敢來嗎?你這都證明完了,趕緊走,你沒見她們三缺一嗎?”丁奶奶眼瞅著就要嚷嚷了。
左琛一邊往門口趕一邊嘟囔:“幸虧洛洛沒隨了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