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愛你,比我的想像還難說出口。
一說,好像就等於簽了一張隱形的合約,
要捐出比我的想像還難負擔的東西。
——楊選
重新開始上班的第一天,楊選手上就有一堆案子。
“你裝酒鬼休息了那麼久,讓我們在這裡為你擦屁股。現在你多做一些事,也是應該的。”
老闆和同事們聯手把吃力不討好的案子堆到他桌上來。楊選只有含笑接受。
有幾樁案子確實棘手。一個是某寺廟被附近的鄰居控告侵佔土地。由於該寺廟屬特殊宗教,有一群死忠的信徒,護廟護得忠心耿耿,而且容易激動,動不動就和附近的抗議群眾互擲雞蛋和石塊,連律師前去勘察都會備受干擾,所以該所律師無人願接。
還有一個案子是某建築公司收購一批老舊公寓,產權已經確定,但老舊公寓中有些不明來頭的住戶不願搬走,拿出“永久租賃”的契約來。楊選的老闆們在建築公司利誘下承包了“全權處理”勸退住戶的工作。
“現在競爭壓力大,每個上門的案子,我們都沒有不接的權利。你既然養精蓄銳這麼久,難搞的案子,正是最佳的挑戰,可以證明你的實力。”他們溫和地向楊選表達了意見。
中午十二點,楊選忙得焦頭爛額的時候,總機小姐踩著高跟鞋咔噠咔噠地走到他身邊,砰的一聲丟了個東西在他桌上,大聲說:“楊律師,有人送便當來!”當下所有的同事都把豔羨的眼光投向他。
“新女友?”
他的法務助理笑著問。
又是菊若,她不是快披婚紗了嗎?
菊若應該已經進入婚禮備戰期了。趙鵬遠昨晚還滿面笑容地找楊選,說菊若已經和他碰過面,回心轉意了。“男人嘛,總——要堅持一點,就會有志者事竟成。看,她不是回來了嗎?”
“她到底為什麼搬走,你問過她沒?”楊選問。
“沒事啦。我猜——是她希望婚後搬出去,不要和我們一大家子住在一起。我就跟她協議,如果她喜歡住外面的話,結婚後我們可以先暫時搬到她現在租的房子那邊,以後等我有了錢,可以買下幾層公寓的時候,和我爸媽他們可以住上下層,或者做鄰居……到時候大家都會滿意的!”趙鵬遠說:“其實,我們兩人先搬出去也好啦,我家確實太擠了。我爸媽那邊好說,他們只要求星期天大家回來團聚……我還對她說……如果她不想工作,她可以待在家,我會養她。夠偉大吧!”
“就是這些原因?”
“她不說,我想就是。女人嘛,有什麼不滿意的地方,都不明講,真是傷腦筋。我告訴她,以後你想要怎樣,要明白說,說得一清二楚才行,否則,我這個人絕對是呆頭鵝類型的,猜死了也猜不出來……
“一定要來參加我的婚禮哦!這是我最後一次和你傷心對飲了,哈哈哈!”
“一定,一定……”送走趙鵬遠後,莫名的沮喪像突襲的綁匪一般挾持著楊選的心情。他該為趙鵬遠高興,不是嗎?
是嫉妒嗎?他嫉妒趙鵬遠做什麼?人家是有情人終成眷屬。是傷心嗎?賀佳勤走了這麼久,從上一次見到她時,他就覺得自己不是那麼難過了。畢竟有緣一場,如果她不肯回到他身邊,他也已經能夠心平氣和地接受了。到底自己是為了什麼而沮喪?
因為再也不可能吃到林菊若做的便當了嗎?這個理由又太膚淺,說出來自己都覺得荒謬可笑。只要有錢,天下之大,怎麼會沒飯吃?
或者是……楊選不願意再想下去。不,這不是好理由。如果幾十個便當就讓他愛上一個女人,他會覺得自己像只流浪狗,肯給他東西吃的就是娘,太低級了,把決定感情的因素放在口腔裡。
一閉起眼睛,他就想起這個仍有少女青澀氣質的女人。他第一次和她碰面時是個爛醉如泥的酒鬼;第二次和她見面時,他陪她試婚紗,他很喜歡看她在鏡子前嬌羞喜悅的模樣。第一次和她見面時,他內心的“自動審美機器”好像在不自覺地對他說:“嗶嗶嗶,這不是美女,不是你喜歡的類型。”是的,她太瘦,也稱不上漂亮,頂多只是個“中等美女”。如果不是因為她有兩個可愛的酒窩,第二次見面,他一定會忘記她的長相。她那內斂的笑容,使他覺得她是個可靠的朋友。在他有“所有女人都不值得信任”的心態時,他還是願意有她這麼一個朋友。她有一種使他覺得安全的氣質。不會讓他臉紅心跳、血壓升高,也不會讓他不自在。
第一天上班,壓力頗大,楊選沒來由地想見到林菊若。她溫婉的笑容一定是一帖很好的減壓藥。
當他努力想揮散這個想法時,她又送來了便當。一個很像他小時候去遠足媽媽替他準備的滷雞腿便當,還有點心,一大塊長條狀的奶油餅乾,長得很奇怪的餅乾。
楊選一口一口慢慢地咀嚼著,品嚐其中的滋味……餅乾鬆鬆脆脆,入口即化,確實比他自己做的可口。原來她是真的深藏不露。
第二天中午十二點,他親自到大門口等便當,果然碰上同一個快遞小弟。楊選很興奮地和快遞小弟打招呼。
“我看林小姐對你不是普通的好喔!”小弟說。
“好也沒用……啊,你別亂說,她要做新娘啦,別人的新娘——”
“真的嗎?那好可惜,可是……她對你這麼好,你還是可以扳回……好奇怪,為什麼她喜歡你,又要嫁給別人呢?”
第三天,楊選心裡像養了只十二點鐘會大叫的咕咕鳥一樣,十二點,準時衝出門口,又看見了快遞小弟。
“楊先生,你有沒有注意到一件事?”
“什麼事?”
“第一天,那塊餅乾是I字形的,第二天,是L字形的,今天是圓形的……”小弟神秘兮兮說。
“啊?有這種事?”楊選確實沒有注意到。他總是滿懷喜悅地很快就把餅乾吃掉了。“可是……你怎麼知道呢?餅乾是裝在紙盒裡的……”
“因為,因為,我說了你別生氣好不好?”小弟面紅耳赤地說,“餅乾剛出爐,太香了,於是我就想……偷偷看一下……第一天……我發現餅乾長得很奇怪,是個I字形的,很像狗骨頭。我就想,如果把上下兩橫吃掉,你該不會發現吧,所以我就……”
“難怪我收到的是……是一個長條形的。”
“第二天,我想再偷吃一點,發現餅乾長得不太一樣,變成了L形,於是我又把下面多的剝掉,放進嘴裡。”
難怪楊選收到的還是長條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