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想問你,我們是不是還有可能成為伙食搭檔?”他對兇巴巴的李燕珊擠出一個微笑。
被女友拋棄,又想起我來了?但這話太毒,燕珊沒這樣說。“看看吧。我帶東西回來吃時,如果你在,我會分你一點。不過,如果你的女友又回來,你可能又對我說,敬謝不敏了,我可能會有更重的挫折感啊。”她半開玩笑地說,“就是朋友,也討厭別人重色輕友!”
“別取笑我了。”楊選竟有些口拙,頓了一會兒對菊若說,“喜帖別忘了炸我!”
菊若微笑著,不置可否地說再見。燕珊聽楊選這樣說,感到自己心裡的那把鎖好像被打開了一樣。沒事的,她想,原來他們兩人的關係並不特別,不會改變彼此的航道。她怪自己小心眼,窮操心。
“記得去看《新娘不是我》。”她提醒菊若。
“什麼意思?”
“剛剛趙鵬遠來我家找你,我告訴他……”
菊若懂了。“謝謝!”她說。她並不想馬上找趙鵬遠。她想一個人,晃到哪裡都可以,就乾脆順水推舟地看電影去吧。一部笑鬧片,卻教她看得涕淚縱橫。看完電影,她獨自走了好長好長的一段路回家,儘管到處都在修馬路,坑坑窪窪很不好走,天色又暗了,走到路燈稀少的路段,不免毛骨悚然,但她對走路還是情有獨鍾。走路時可以想事情,也可以只動腳不想任何事情。
“你到哪裡去了?趙鵬遠一直在找你。”菊若的母親說,“要結婚了,還到處亂跑?”
菊若砰的一聲關上門。
“發什麼脾氣嘛……”即使是菊若的媽,也很少看到自己女兒有任何不太禮貌的舉動,大聲關門已經算是嚴重了,表示她不願再和任何人說話。林媽媽有點委屈,她能再管自己女兒的時間也沒多久了,幹嗎這麼不聽老人言。
趙鵬遠晚上八點又來電話:“電影好看嗎?”
“……普通。”
“是講什麼的電影?”趙鵬遠興致勃勃地想和她說話,“跟結婚有關嗎?”
“是你不會感興趣的電影。”菊若想幹脆利落地打斷話題。
“別這樣一句話就把我打死嘛。如果你那麼想看,我有時間一定會陪你的。”
“不需要。我自己看就好。”她說話的聲音冷冰冰的。她想到念大二時央求他和她一起看學校電影社所辦的影展“克拉瑪對克拉瑪”。明明是個精彩的人倫悲喜劇,坐在她旁邊的趙鵬遠,在達斯汀·霍夫曼和梅莉·史翠普上法庭時打起鼾來,讓她羞愧得想掘個地洞鑽下去,以免看到同學們投來的鄙夷眼光。
趙鵬遠自己倒不在乎別人怎麼想。他說,電影難看又不是他的錯。菊若是個寧可自己受點委屈,也不願有人因她不高興的人,於是在約會上她百般求全,不再帶他看“悶悶的”文藝片了。但她又不肯跟他看那些驚險刺激的電影,兩人能看的只有好萊塢娛樂片。看完,趙鵬遠寧可到電影院旁的柏青哥店小試手氣,別提什麼喝咖啡吃蛋糕。他就是這麼實在的人。菊若告訴自己,只有實在的人會給她安穩,別像她的船長父親,從一個港口漂過一個港口,每個港口或多或少都有一個習慣等他的女人,各國國籍都有。她們寄給父親的信,偏又常從船運公司轉到家裡來,父親不在時,母親總要請一個固定的翻譯社幫忙把信譯出來。“丟人現眼!什麼孩子沒飯吃了,親愛的趕快寄錢來,我想念你!”母親覺得,拿那些肉麻又錯誤百出的文字讓人家給譯出來,實在沒面子。但她認為是丈夫讓她沒臉,而並非她把信拿到翻譯社去譯是自取其辱。父親堅稱,所有的“孩子”都不是他的,除了菊若和她的兄姐之外。
菊若很喜歡父親,卻又害怕母親嘴中喃喃咒罵的父親。
“找個實在的人啊,以後,”母親總是這樣說,“不要找那些盡會說漂亮話的。”或許,她一開始就認定趙鵬遠是她理想的依靠,母親的話不無影響,到底是母親帶她長大的。母親在千咒萬罵之後,到底還是收容了因風溼性關節炎不得不退休、結束漂泊生活的父親。退休後的父親全變了,不再幽默風趣,偶爾隨口吐出一連串如萬國旗般的問話來教孩子,向他們炫耀自己的光榮歷史。菊若看到父親時,總聯想到一尾活蹦亂跳上岸後逐漸被太陽烤成魚乾的魚。
“我來看看你吧,”趙鵬遠說,“感覺好久沒到你家了。”
“不必了,我卸了妝,要睡覺了。”
“可是,有很多好消息你應該知道。李燕珊有沒有跟你說,明天我可以陪你去選婚紗照?”
“知道了。”
“我們還得討論一下婚禮的場地。沒辦法,你要的晶華、凱悅都沒空,我家親戚的朋友有人開了一家江翠樓,是賣湖南料理的,還不錯,便宜又實在,在那裡請,紅包錢可以省下來度蜜月……”
“隨便你。”
從對婚宴的安排就可以看出兩個人期待的不一樣。趙鵬遠很“實在”地想從紅包錢多撈一點,但是對菊若而言,一生就結一次婚,好歹要讓她有被捧在手掌心上的感覺。現在她為自己的決定備感沮喪,向趙鵬遠要“感覺”,無非是緣木求魚。
但趙鵬遠還是來了。九點,他帶著一籃水果,出現在林家大門口。
“菊若在她房間裡。今天不知道鬧什麼情緒……”林媽媽向未來的女婿示意,要他直接上去。在她眼中,他們早是“小兩口”了。
“菊若!給你一個驚喜!”趙鵬遠好像並沒有看到菊若滿面怒容地開門。
“有什麼事不會明天……”
趙鵬遠隨手把門關上,整個人向前一撲,把菊若壓在床上。“今天忽然很想……”
“你幹什麼!”菊若惱羞成怒了,“這是我家……”
“我家和你家有什麼不一樣?反正你就是我的人了。我們每個星期天都那個,今天沒有怪怪的……”
“今天不行!”他嘴裡的熱氣呵得她滿臉都是水霧,一隻手環著她,另一隻手已經開始熟練地剝開她的扣子。他不顧她的掙扎,說:“你小聲一點,免得你媽聽見!”
菊若噤聲。她實在不知道自己該怎麼辦,在接受和叫嚷之間她只能選擇其一,如果大聲叫嚷,她和趙鵬遠會一起難堪。出乎本能地,她決定默默忍受。忍受對她來說比反抗容易。
已經不是第一次了,不是嗎?
他近乎興高采烈地進入她的體內,從不問她是不是會覺得疼痛。他用牙齒齧咬她那像少女般柔嫩而敏感的Rx房,彷彿一隻齧齒動物大口大口吃著植物剛冒出的新芽。
我再也受不了啦,我不要再忍受了。
在他最興奮的那一刻,菊若聽見自己的身體中有一個強悍的聲音吶喊著。
“畜生!”她狠狠地瞪著他。
“女人會喜歡男人像畜生一樣滿足她,不是嗎?如果我像一隻蝸牛,你可能才會呼天搶地!”趙鵬遠慢條斯理地穿好衣服。
菊若懷疑,趙鵬遠對性的所有觀念是從哪裡來的?每個男人是不是從小就受了電視某種壯陽藥酒或男性健康飲料的影響,認為他的強壯就是女人的幸福?至於女人的感受,他從未考慮過。
女人是感覺的動物。她想。
此刻她的感覺很差,差到想讓自己打開窗戶,從自家的十二層樓上跳下去。
“明天中午十二點半去選好不好?這樣你我都不用請假。”趙鵬遠的表情在她看來是施恩的表情,“本來你一個人去選就可以了,可是我怕你耳根軟,小姐對你說這張漂亮,那張也漂亮,你就全要了。這會超出我們的預算……”
趙鵬遠對自己善於理財的專長一直很得意。
“我累了……”
“十二點半準時在那家店見面!”
第二天十二點半,菊若沒有出現。這是她這輩子第一次失約。從來她跟任何人約,連遲到都不會超過十五分鐘。
趙鵬遠打電話到她公司,同事說她請了七天的年假;打到她家裡,她媽說她去上班了。
她消失了。
惟一接到菊若電話的是楊選。三天之後,他聽到她平靜而疲憊的聲音,向他請教法律問題:
“如果我想退婚,我該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