嶽小含懷抱一盆取名為金鷹的報歲蘭,眼帶冷漠地步下出租車。
在她腳前跨踞了一盆盆被司機散放一地的蘭花,及三隻大皮箱。其中,一箱裝了她的隨行衣物,一箱塞滿了她上課用的書籍,另一箱裝了古畫和畫扇。這些都是她從奶奶那兒帶過來的陪嫁物,但她覺得說是陪葬物還比較貼切。這麼一鑽牛角尖後,她又開始排斥將嫁予人婦的事實。
今晨起來,兩眼盡是浮腫,她不帶反抗、冷靜地告訴奶奶她的意願──反正遲早都要搬到屠家住,不如早點進屠家適應環境,以免屆時產生間隙。
奶奶的臉上除了愧疚與訝異外,竟還多了一點不捨,強力想要再挽留她一日。但是她若多待在那幢平房一日,絕對會往壞處想,甚至肆意而行,因為那裡時刻都在提醒她自己只是個被奶奶賣掉的抵押品。另外一個讓她決定早一天入“火坑”的理由是,她想見識見識那個唯父命是從的膽小鬼,竟會同意娶一個沒照過面的女人為妻。
打從知悉自己遭遇的那一夜起,她就臆想對方究竟是什麼樣的人物。一個活了一大把年紀的富家子弟還打光棍,此人不是條件太好、眼高過頂,就是條件太差,又有暗疾纏身的敗家子。而若干跡象顯示,後者的可能性較大,不然,怎麼會有人肯娶一個像她這樣沒條件的小女生?
她嶽小含雖然不是那種妄自菲薄、凡事讓著做的舊式女生,但好歹還有一點自知之明。在這個社會上,凡事都講條件,雙方條件談攏後再談緣分和感情,從唸書、考試、甄試到嫁娶,無一例外。
正思考入神時,她的耳邊傳來一長串的喇叭聲,急促地催她趕快閃開。
她慢慢轉過身,頭微惻,才發現一輛白色保時捷的前照燈像雙管大炮似地瞄準她,其渦輪引擎喧天噪地的響著,不怕別人礙著路,就怕旁人不知道它已大驚光臨似的。
堵著路的嶽小含沒半點退讓的意思,她安適地佇立原地,眼光直勾勾地瞪著車主。
對方見她滿不在乎的態度,又是猛地叭了她五聲,聲聲摻雜著要她滾蛋的強烈不滿,最後見她生根似地杵在原處,才不耐煩地搖下車窗,探出一個梳得整齊的紳士頭,卻不顧紳士禮儀地大聲咆哮。
“喂!哪家花店的野丫頭,連規矩都不懂。送貨得由後山上,兔得礙人家的路!”
嶽小含盯著眼前外表瀟灑卻沒半點教養的年輕男子,心不動、頭不點、眼不眨,只是換了個站姿,打算賴定不走。”
“喂!你耳聾嗎?這可是私人產業。小心我叫人出來轟你!”
“你去啊!”
她打定主意助他一臂之力,所以刻意又放了把火,把這個血性男子氣得直跳腳。
他二話不說,跨著大步走回跑車旁,從車內拿出行動電話,開始撥起號碼。不過幾秒,他清了一下喉頭,手往褲袋裡一放,仰頭擺出一副酷模樣。
“喂!我是屠璽凡,你是哪一位?”他的口氣囂張得像個作成作福的滿州貝勒爺。
嶽小含最討厭這種自我膨脹的人。
“不!我不好!老紀,你趕快派人出來一趟,有個拎了一些雜物爛貨的瘋女孩擋在大門口,害我的車過不去……啊!什麼?你要跟她問安?你省省口水吧,我問了她五句,她只回了我三個字,我看你不用問了,我才要你問安哩!”屠璽凡不悅的說。
嶽小含冷眼看著他,他正不耐煩的和對方說話,隨著時間的流逝,他的口氣愈來愈軟,但瞪她的眼神卻愈來愈兇悍。
“老紀,你不要找我曾爺爺了,只是小事一樁……啊,曾爺爺!”
那個叫老紀的人顯然不怎麼買他的帳,還是叫了能制他的人來聽電話。
嶽小含有點得意,在心底猛地狂笑他一番,表面上仍是無聲地觀察對方的舌頭開始打結的蠢相。
“是!不!不,沒有啦,只是……很久沒回來看你們了,奶奶說叔公從苗栗上來了,我是來找他的。喔!好。”他苦著臉連連應聲稱是後才收線,還暗咒一句,“老不死的!”
嶽小含不待他轉身,率先發難地挑釁問道:“怎麼樣?你找到來趕我走的人了嗎?”
她肯捺著性子等這麼久,為的就是討一個能令他火冒三丈又不得不折服的時機,好奚落他一番。
“你別得意,臭丫頭!”屠璽凡挽起名牌休閒服的衣袖,住她這個方向走了過來。
她心懷警戒地瞄了他一眼,但沒有卻步,直到看他繞過自己身後,彎身捧起兩盆蘭花,才睜大眼睛怒斥:“你幹什麼?放下我的蘭花!”
屠璽凡非常想照她的話做,平常呼來使去慣了的堂堂大少爺,一回老家還得充當搬運苦力,他又何嘗心甘情願?!但是曾爺爺所下的命令向來不容任何人反駁,甚至連問個原因都不成。目前他還搞不清嶽小含的身分,只當她是店家小妹,所以覺得格外委屈。
不過他還是忍下怒氣,改以稍微不遜的口吻道:“如果這些蘭花真的是你的,本人樂得摔爛它們,但是既然已到我們家門前了,它們就是我叔公的。你自己也自力救濟,動手搬一些,好嗎?”說著把裝了書本的箱子交給她,他徑自往前跨進自動旋開的鐵門。
嶽小含好奇地注視那兩扇往左言挪開的門,還刻意跑到監視器前探了探究竟,她睜大眼的好奇模樣就像只初生的小鹿,可愛中見純真。
她把視線挪至早已遠離她幾十公尺的屠璽凡身上,看著他虛有結實的好身段,卻彎身吃力地扛著東西時,忍不住騰出一手輕捂住絳紅的雙唇,得意洋洋地笑出聲。
所謂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她不知道自己這副新鮮嬌嬌女的模樣,早被大屋裡的人睨得一清二楚了。
十分鐘後,嶽小含跟著那個自稱為屠璽凡的男生進了斜門半敞的大屋,落入眼簾裡的就是坐在沙發上、伸著長舌氣喘吁吁不停的屠璽凡,她突然覺得這個人喘氣的模樣還真像垂著長耳朵的科卡犬,平時在人跟前扮了一副乖乖樣,臨危時卻派不上半點用場,就連給主人提鞋都還不屑顧。
此時已昏了頭的屠璽凡,側轉視線朝嶽小含的方向望了過去,大吃一驚,馬上從豪華沙發椅上彈躍起來,一手指她的鼻子,趾高氣昂地質問:“咦,你這個女瘟神怎麼還沒走,反而不請自來的闖了進來?出去!出去!”說著衝向她,強板過她的肩膀要推她出去。
機靈的嶽小含身子一扭,躲開他蠻狠的粗魯動作,左手緊抱著報歲蘭,右手放下箱子,舉將起來,不客氣地旋身賞了他一記耳光,掌聲清澈、響脆,餘音嫋嫋足以繞樑。
而他被打得一愣一楞,連還手都來不及,就掉下了屈辱的淚。
“你……你……”他一手捂著頰,另一手指著她,痛得不能自己。
“我怎樣?我打了你,不行嗎?誰教你先動粗。”
“我撕了你!”他怒目瞠張,不管三七二十一,單手護頰,像只蠻牛似地撲了上去。
這次嶽小含將蘭花換手,抬起左手又賞了他另一記耳光,力道不重,但快得出乎他意料之外。
在短短一分鐘不到的時間裡被一個小女生侮辱,是屠璽凡這輩子絕沒料想到的事,他想哇哇大哭,把她當布娃娃一般狠狠地痛撕一場,於是不顧對方是名嬌弱的異性,雙手不假思索地抓住對方的領襟,往前一扯。
嶽小含沒被他掄起的拳頭嚇到,反而低下頭靦腆地護著自己的胸口。
就在千鈞一髮之際,從屠璽凡身後傳來一聲獅般的怒吼──“你這沒教養的東西!誰讓你跑來這裡撒野的?”
屠璽凡一聽,喜形於色,見靠山已下來,便不屑地鬆開小含的衣襟,還自命清高地拍了拍衣襬和袖子,想甩掉從她身上沾來的塵埃。接著依樣畫葫蘆,對嶽小含斥道:
“聽到了沒?你這沒教養的臭丫頭!誰讓你跑來這裡撒野的?還不趕快滾!”
嶽小含大眼一瞪,壓抑住想踹他一腳的衝動。
站在樓梯口的屠世民見狀大搖其頭,口氣堅定地說:“我不是說她,是說你!”
“曾爺爺!”屠璽凡聞言大吃一驚,回頭望了面色黯然的屠世民一眼,慌忙上前解釋:“我是璽凡啊!曾爺爺不記得我了嗎?”
屠世民瞪了曾孫一眼,“我記憶力好得很,倒是你這個少年即記憶差,顯然忘了誰才是這裡的主人。”說著厲眼一轉,瞥向站在客廳大門邊的小含身上。
嶽小含沒被老人犀利的目光嚇著,反而勇敢地回現他。不及三秒,老人神色一轉,突然對她眨了一下眼睛,教她不明所以地愣了一下。
屠璽凡正急著討好老人,無暇注意到這一切。“曾爺爺,這個可惡的小女生很兇呢!她不請自入,我趕她走,她反而打我兩記耳光。”
“喔,在哪裡。”屠世民問。
“在這兒,好疼呢!”他指著雙頰讓曾爺爺看個仔細。
原本以為曾爺爺會心疼地拍拍他的臉頰,沒想到曾爺爺竟冷言冷語地譏諷他:“打得好,你這沒用的傢伙!”
“曾爺爺!我……”他是百般委屈在心中。
屠世民最討厭小孩告狀,尤其是像他這麼大的個子,一旦裝模作樣起來,會讓人連作好幾天的惡夢。
“有完沒完!都二十歲的人了,還裝出一副討人厭的樣子。你進去端杯茶水出來給客人賠罪。”
在旁緘默不語的嶽小含一聽,忙說:“不用了,我不渴。”
“曾爺爺,你聽到沒,這臭丫頭說她不渴。”接著屠璽凡轉頭對嶽小含問聲道:
“你花也送完了,怎麼還不走?”
不料,他最後一個字才剛說完,後腦勺就被人猛敲一記,側頭一瞧,見屠世民氣得翹起鬍子。
“她不是臭丫頭,你最好乖乖聽我的話,進去端茶出來。”屠世民冷聲警告。
“曾爺爺,叫老紀去嘛!何必勞師動眾呢?我要上樓找叔公去了。”屠璽凡滿不在乎地要往樓梯走去。
屠世民將手上柺杖一轉,用杖柄敲了一下屠璽凡的膝蓋,口氣嚴厲的喝道:“找他幹什麼?難不成賭輸錢又要找他補鍋,好替你還債嗎?不要以為你爺爺和爸爸都翹了辮子就可以為所欲為,就算我死了,你也休想從我身上撈到任何好處!”
屠璽凡的耳根迅速泛起紅暈,矢口否認,“才不是!曾爺爺你想到哪兒去了,我不過是聽見寧姑婆和我媽聊天,知道小叔公要結婚了,所以才特別趕來探望你和他的。七叔公不在嗎?”
“出去接人了。”他眼光一轉,溜了嶽小含一圈,說:“不過可能是漏接了。”
當著外人的面被修理的屠璽凡頓覺臉上無光,只好硬著頭皮嬉笑地說:“那他一定是去接我未來的叔婆了,我到外面去等他們。”
“你不需要那麼麻煩了,你未來的叔婆已跟著你抵門了。”
“我沒看到人啊!”屠璽凡環視四周一圈,最後才把目光停頓在神色恰然的嶽小含的身上,然後狐疑地看了樓上一眼,暗想他未來的叔婆可能上樓休憩了。
屠世民見狀,不禁暗翻白眼,抬手揉了一下太陽穴,心裡大嘆多子多累,同時暗咒自己怎麼會有這麼笨的子嗣,然後宣佈道:“你眼前的這位就是。”
屠璽凡一聽,目光一直,右手往嶽小含所站的方向一比,另一手倏地捧起肚子,不顧曾爺爺與嶽小含雙雙瞬轉愀然的臉,爆笑道:“就憑她!是我叔婆?哈哈!曾爺爺,你真是老眼昏花了,她比我還小呢!”隨即穩住抖動不止的唇,慢慢走上前盯著一臉無畏的嶽小含,以睥睨的眼光瞧著她。“就憑你這個營養不良的小雛鴨也想配我七叔公?!
以我叔公這麼好的條件,哪會看上你這個滿臉雀斑的小太妹。”說著還伸指用力地戳了一下她的右肩。
嶽小含滿臉陰霾,強壓下把花盆往這個自大的臭男生頭上砸過去的衝動。
但是屠世民可沒有這麼好的脾氣,他大喝一聲,提起手中的柺杖,直往曾孫的膝蓋落下,敲得屠璽凡皺眉。
“璽凡,這是你自找的。沒事跑來這裡撒野不打緊,還當著我的面對長輩無禮,你真是好家教!”他說著舉起柺杖又要揮下去。
屠璽凡始終認為自己是有苦無處訴,只能無奈地說:“曾爺爺,手下留情!那根棍子打人很痛呢!”
屠世民眼一瞪,斥道:“它還打過你爺爺哩!而他可是比你有出息多了,連疼都沒吭出聲。給我跪下!”
屠璽凡只得依言照做,甚至不敢往嶽小含的方向瞟上一眼。
冷眼旁觀的嶽小含目睹這個本來氣勢昂揚、咄咄逼人的小子,竟在三秒間就開始求饒,不免在心底暗嗤。照理,她應該裝出一臉沒事的樣子,然後假惺惺出手勸阻的,但那個弱質小子可能也不會感激她,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幹嘛惺惺作態沒事淌渾水。
於是抱著自掃門前雪心態的她,捧著那盆蘭花,背倚大門而站。
突然,她感覺抵在腰間的門把動了一下,接著搔癢似地扭動起來。她低頭檢視門把,目不轉睛地盯著它從右被轉動至左。
嶽小含頓悟外面有人想開門而入,還來不及閃避,背後冷不防地傳來一道力量,猛地將她往前一推,教她的身子不由自主地隨著門挪移了角度。
她不等來人鑽進狹窄的門縫,便旋身兀自將門拉開,打算一探究竟,怎料,面對她的人竟是一隻腳在前、一隻腳在後的老山羊!
不同於前次印象的,是他那如野人般的長髮已修剪過,露出飽滿的天庭和有稜有角的顴骨,雖然仍是一嘴怪模怪樣的鬍子,但無損他的造型,反而讓他看起來神采奕奕,格外迷人。
一秒不到,嶽小含已認出這個與她只有一面之雅,但印象深刻,而且拿書磚砸她臉的人了,所以除了發出一連串的“你……”之外,腦際一片空,不過下意識地以手托住冰敷了三天的左頰。
屠昶毅望著嶽小含一臉傻不愣登樣,忍不住噗哧一笑。他提起套著輕鬆便鞋的後腳跟踏進門檻,挺直的身子往前一邁,教她不由得往後連退了三步,似乎怕極了他。
他注意到她微細的小動作後便停駐原地,趁她還沒回復正常的絕佳機會,好整以暇地靠在門板上,仔細打量她一番。
沒想到一個月不見,冷若冰霜的她出落得更加明豔動人。
她兩眼正冒著熊熊火焰,以致看來特別晶亮閃爍。憤怒絕對適合她,因為那是她散發青春的原動力。他再瞄到她手上緊抱的那盆蘭花,翠綠色的葉子將她精巧的下顎和頸項烘托得更為剔透,白裡透紅的肌膚彷彿吹彈即破,構成一幅相當悅目的畫面。
不過最令屠昶毅屏息的,是那盆被她緊擁在懷中當成護身物的蘭花不但沒遮到重點,反而將她的胸部推得高高的,從他居高臨下的方位往她牛奶白的領口望去,可以窺到一抹淺淺的女性特徵和若隱若現的白蕾絲,這麼秀色可餐且能激起男人幻覺的無邊春色,他已三年未見,即使睨著,也能視而不見,但現在不再有那剋制力了,尤其是在嶽小含面前!
或許他並沒有像老紀所想的那麼無動於衷,也或許他一直在等待一個像她這樣集辛辣與甜蜜特質於一身的女孩。若要他形容那種感覺,大概就像品嚐一客淋上蜂蜜的辣椒冰淇淋一樣──熱得過癮吧!愈是盯著她引人遐思的嗔態,他心底久久未燃的慾火愈是熾烈,這種對她才有的衝動,教他尋思片刻仍無以解。
嶽小含見他炯炯的黑眸正直勾勾地向她掃射而來,不覺繃緊神經以備戰。他那種佔有、掠奪似的目光,像是要將她衣縷剝到一絲不掛似的,她不由得想躲開他的逼視,但他深邃的眼裡放出一股催眠的力量,教她無法舉步,只能佇立原地,呆望那雙伸向她的手,一寸又一寸的靠近自己。
他厚實的雙掌碰觸她抱在胸前的花盆,輕聲問道:“這是給我的嗎?”
嶽小含好迷惘,她聽不懂這個老山羊的話,只覺得他在咩咩叫著她從未聽過的星際語言。
見她出神的模樣,他眉一挑,又問一次:“這是給我的嗎?”同時接過那盆花,賞玩著。
隨著他的手和注意力的轉移,罩在她身上的魔咒也被解除了,回神後,嶽小含大聲反駁:“臭美!才不是給你的!”
跪在大廳裡的屠璽凡聞聲轉頭,彷彿見到救星一般雀躍地跳起來,朝門口大喊道:
“叔公!你回來了!趕快救救我!”
嶽小含聞言,倏地回頭朝喜出望外的屠璽凡一望,接著瞟向屠世民想找答案。不料老人回視她的眼神不容置疑。杵在原地一秒,她才將眼光緩慢挪向怡然自得的老山羊身上。
看著他涎皮賴臉的笑容,嶽小含全身上下的血液開始四處亂竄,腦際亦無法運作,但思維卻一徑地繞著眼前的男人轉。
叔公!老公!老山羊!屠昶毅!這些代名詞指的就是這個拿書砸她的人!就算她奶奶要把她嫁給一個行將就木的老公公,認命的她都不會有任何異議,但是……怎麼會是這個她厭入骨髓的人?她不要!她不要!
不行!她無法承受,她要昏了!
這個念頭一起,她空洞的兩眼倏地轉黑,整個人在-那間往前仆倒。
屠昶毅見狀,急急地伸手要環住她,以免她摔在地上壓塌了鼻子,但是很不湊巧,偏偏他手上多了一盆花,教她叭噠而下的額頭又猛地受到重創,然後整個人栽進他結實的懷裡。
這回,嶽小會連喊痛的時間都沒有,就暈厥過去。
★★★
昏睡近五個小時的嶽小含,在幽暗的燈光中漸漸地甦醒。
她的左太陽穴像是被奔騰的亂馬踢中一般,腫脹得令她不能睜眼。吃力地睜開眼皮後,她緩緩地轉了一下遲鈍的眼珠,將房裡的擺設溜了一圈。
首先,她看到自己躺在一張圍著白紗帳幕的四柱大床上,從朦朧的白紗望出,她隱約地看到不遠處坐著一個寬肩人影,那人正揹著她面對通亮的抬燈。於是,那隻老山羊挪揄的笑容陡地跳入她腦海。喔!她好討厭這個凡事不疾不徐的慢郎中,一想到要和他牽手過一生,就忍不住起雞皮疙瘩。
她粗率地撥開額上業已半溫的毛巾,試著挪動涼被下的身子,不料,床鋪發出一陣吱嘎聲,她倏地不動,閉上了眼,將兩手緊貼在大腿兩側。
她等著對方推椅來探,但是一分鐘過後仍是沒有動靜,這時她的大腿有點癢,便挪動被單下的手開始搔癢,抓了兩下,她眼睛陡然張開,兩手也開始探著自己的身子,摸到最後,她赫然發現自己的短袖襯衫和及膝短褲都不冀而飛了!現在她的身上罩了一件襯衫,還是長袖的!
她忿然地掀開被單,撥開紗帳,腳往鋪了湖綠色地毯的地板一蹬,直往對角的人影衝去。來到大椅旁,她一定眼才發現大椅上根本沒有坐人,只有一件酒紅色的睡跑隨意地披掛在椅背上。她氣得揪起那件抱子,狠狠地揉搓一番。彷彿仍然無法洩憤,她將睡袍往地上一扔,赤腳踩跺了幾下。
這當口兒,門呀然一聲而開,她還來不及跳離袍子,就瞥到屠昶毅端著一個盛滿食物的盤子走進來,他隨手扭亮門邊的開關,室內的照明燈瞬間亮了起來。睡了一下午的嶽小含不稔光亮,硬是眨了好幾次眼。
屠昶毅只消一眼,就將她僅著一件大襯衫的慵懶姿態深鐫心中,同時也接收到她殺人般的目光。他從容地將托盤放在紅本書桌上,好整以暇地拉上窗簾遮住夤夜,不慌不懼地走到她身邊,手一抬,撐著她身後的壁櫥優閒而站。
“這件袍子哪裡得罪你了?”他笑問。
嶽小含頭一仰,懶得看他。“你管我!我在做體能訓練不行嗎?”接著身子一矮,從他的腋下鑽出,三兩步竄到房間一隅,確定在危險距離之外後,才壯足膽問:“你進入家房間前,不懂得先敲門嗎?”說罷,還面帶戒備地扯了扯襯衫下襬。
屠爬毅沒有直接回答她的問題,反而調侃道:“你放心,我一向都買超大號的尺碼,套在你身上絕對不會春光外洩。”
嶽小含的心事被人點了出來,自然覺得不舒服,但她只是譏嘲地說:“那我倒要謝謝你了。”
“不客氣。”他大步一跨,彎身拾起那件睡炮,輕輕抖掉塵埃,往臂上一放,斜睨一臉鄙視的她,曖昧的說:“反正……都是平塌塌的,也不怎麼有看頭。”
嶽小含聽到這種批評,恨不得手上有把刀,直接插進他的心臟。她警告自己,他分明在激她動怒,她不能生氣,否則就稱了這頭老山羊的心意了。
她抬頭挺胸,媚笑著說:“你該不是在告訴我,此後不必擔心晚上受人騷擾吧?”
屠昶毅不點頭也不搖頭,只是一徑咧嘴衝著她笑。
她見他笑得詭異,也懶得開口,眉一挑,詢問他到底在笑什麼。
他忍住笑意,坦承道:“那是你一相情願的想法,我是個‘功能正常’的男人,可沒做這種打算。”
他這話可是白得露骨了,就算嶽小含再清純到沒常識的地步,也絕對聽得出他的弦外之音,更何況嶽小含並不傻,男與女之間的事,她雖然沒經歷過,但同學之間繪聲繪影的傳聞,及大眾媒體的推波助瀾,多少也提供了她一些粗略的概念。
她不想跟他談這種成人話題,便問扯了一句:“你還沒回答我先前的問題。”
屠起毅見她忐忑不安的模樣,回道:“我只是不習慣進自己的房間還得敲門罷了。”
“這是你的房間?”嶽小含吃了一驚。“你家房子這麼大,好歹也該有幾間房間是給客人睡的,幹嘛把我往這裡塞?”她緊掐住自己的衣襟,防衛地又退了一大步。
他看著她緊張兮兮的模樣,聳了一下肩,大手無意識地磨挲袍子。
“那也沒辦法,誰教你一意孤行,提早三天住進來,而且還死不聽你奶奶的勸,兀自跑來,教我白走一趟。最糟的是你不等老紀鋪好床,就昏了過去。更何況……我又不是巫師,哪能卜出你的心意?”
“心意?什麼心意?”嶽小含一頭霧水。
他佯裝詫異,好象不相信她會問出這種問題。“你連一天都等不及,不是急著嫁進我們屠家,上我的床嗎?”
“我呸!誰急著嫁人來著?更別提上……”嶽小含氣得眼角冒出水珠。“你……你這個老不修!”
他忍住心底那股作弄的喜悅,走到書桌後,一屁股往皮椅上坐了下去,幾根長指卻也沒閒著,還是不間斷地摸著光滑的布料。
儘管他沒製造一絲噪音,卻仍牽動了她的視覺神經。她看著地撫弄絲綢的手指,不由得神經質。她雙手按在太陽穴上,厲聲抗議:“拜託你,別再玩那塊布了好嗎?”
屠昶毅沒異議,立即住手,輕慢的神色一斂,語帶關心地問:“頭還很疼,是嗎?”
嶽小含討厭他這種刻意拉攏的態度,不領情地回嘴:“對!痛死我了,只要我一撞上你這顆孛星,就一定會倒黴。我不管你是用何種手段,說動你父親找上我們家把我買下的,總之,我為你的行徑不齒,所以你別指望我日後會對你露齒微笑。告訴你,絕不!”她的音調不高,但口氣非常決絕。
屠昶毅的肘抵著桌緣,兩手撐著腦袋瓜子,交疊的長腿優閒地晃著,閃著冷光的鷹眼微微-起,冷酷地打量盛怒中的她。他懶得告訴她這個結論錯得多離譜,只是懶懶的說:“你這是孩子氣話,我不會放在心上。”
嶽小含見他絲毫不動肝火,有一點洩氣,悶悶不樂道:“我不明白,像你這種人,為什麼不直接挑個成熟的女人,偏偏喜歡吃嫩草?你變態嗎?”
屠起毅將手上的袍子往桌上一丟,霍然起身,三個箭步就把她逼進牆角。他大手一揚,引起嶽小含的錯覺,以為他要揮拳打她,忙低下頭,雙手護住了臉。
三秒後,見他沒動靜,她才鬆開手,慢慢睜開眼皮,發現他根本沒有那個意圖。他只是兩手撐在牆上,把她困在他與牆之間。
“你……你要幹什麼?”嶽小含如困獸一般,惶懼不安。
他含情脈脈的看著她,冷不防傾身輕觸她的頸項,並用門牙輕咬她的耳垂,用黏呼呼的舌舔她的耳廓,嚇得她擠出一滴淚,得費盡力氣才不放聲哭號。
在來屠家之前,表姊曾經幫她打聽屠昶毅這號人物,知道他年輕時是世人口中的青年才俊,除了事業一帆風順足以坐擁寶山外,八面威風的他向來是珠圍翠繞,女朋友一個換一個。三年前不知道吃錯了什麼藥,竟然在臨近四十大關之前,不顧年邁老父的健康,毅然辭去鴻國企業董事長的職銜,跑去隱居起來。
當時的嶽小含一聽到這人想做仙,馬上下斷言,認定他是那種與世無爭的人,只要她的態度夠強硬,他應該不會強迫她做那一檔事。
但是……她表姊的馬路消息好象和眼前的男人完全不符,因為沒有一個與世無爭的人會露出一臉想吞了她的表情。
她覺得自己提前來這裡的主意真是笨透了!她一徑地閃躲,想把他搔人癢的下巴頂開。
然而他非但沒撤離,反而笑呵呵地在她頸窩間吐氣。“小女孩,別再裝模作樣,這裡只有我們倆。”
嶽小含想扯喉對他大喊她才不是裝模作樣!但當他的嘴一貼近她的唇邊,她卻猛地閉氣,抖著唇聽他臉不紅、氣不喘地訴說虛情假意。
“自從上次在車站遇到你後,我就對你的倩影夜夜難忘。想我這把年紀了,要再採你這朵清新的小花可是難上天了,你冰清玉潔的俏模樣令我自慚形穢。但只要我啜了一口香片,汲取茶裡的茉莉清芳就會聯想起你。你可知道這個月來我是怎麼過的?”
她目瞪口呆地搖頭,根本不相信他的話,而他以為她之所以搖頭,是表示不知道。
他的鷹眼緊瞅著她呆了的神態,一隻手輕撫她面頰,另一手在她身上游移,繼續他整人的把戲。“我是孤枕難眠啊!”
全身僵硬如棺材板的嶽小含沒有回答,事實上,聽了他送麼露骨的表白,她除了無言以對外,只能將懼怕的目光集中在他直挺的鼻樑上,強迫自己別失聲大哭。此刻的她早已撤去所有的驕傲,那副手足無措的模樣令他興起一絲憐愛之意。
屠昶毅看見她繞在眼眶邊遲遲不下來的淚珠,有點心軟,想就此打住。不料,當他瞥見她抖顫的櫻唇時,竟不忍挪開目光-那間,他感到在體內蟄伏多年的慾望正慢慢地攀升,一點一滴地注進他的血肉,隨著血液快速流過體內。
他本來只是想嚇嚇她,為那句“變態”做一個完美無瑕的詮釋,沒想到竟喚醒自己的慾念。此刻在他眼裡,嶽小含已不再是個不解世事、發育不全的小女生。儘管隔著一層襯衫,他仍能感覺出這是一具美好修長的胴體──渾圓的酥胸、纖細高腰、圓翹的臀線,以及從她鼻息所呼出的熱力像是在麻痺他的理智。他告訴自己,她快滿二十了,再過三天就是他的人,她不是那麼天真無邪,否則不會對他的觸摸那麼緊張。
理智再度浮上心頭。不行!屠昶毅,你嚇到她了!你沒看到她的魂已飛了一半嗎?
跟個殭屍娃娃做那種事一點也不過癮。
他才想鬆開自己的手,沒想到下身卻不聽使喚地想親近她,這讓她倒抽一口氣。她的這一口氣,聽在他耳裡像是一種解放的呻吟。他當然不會自我欺騙,認為她想要,但是他想要她,這一點就足夠讓他豁出去了。他個性裡的霸氣不斷高升,他要她瞭解他並不可怕,他想用一種男與女之間的溫柔去化解她的成見。他告訴自己唯有讓他們的肉體更親密,才能快速解決這件事。就算讓她誤解他是真的被她迷得神魂顛倒也無所謂,反正他是不會再勾搭上別的女人。
他揉著她的左耳垂,輕輕在她耳邊說:“我迷上你了。”
嶽小含閉上了眼,緊咬牙根,搖頭。“不可以!我討厭你!”
他聽而不聞,反而伸舌舔舐她頸間的靜脈血管,然後笑著看她全身痙攣的模樣。
“是嗎?不過你的血管好象沒有你的嘴那麼排斥我。”
“你省省吧,我們連認識都算不上!”嶽小含覺得他把自己當成交際花。
他聳聳肩,不置可否地自我調侃:“男人嘛!你不能指望太多。不過我對你有興趣,也是因為你是我的連理妻。”
“連理妻?!我們連婚都還沒結哩!”她忍不住大聲提醒他。
“都什麼時代了,只差個幾天,沒人會在意我們偷跑。”他笑道。
“可是我在意。”
“好吧,若你肯跪下來求我不要沾你,我會立刻停手。不過我勸你三思而後行,三天後,這檔事還是得重演。”
“你休想!”三個字剛迸出,她就抬手想摑他。
他大手一揮,成功地撥開她的手,神閒氣定地說:“你不求我沒關係,換我求你。”
說罷,他一手挪至她的背後,另一手則放至她腰間,將她身子打橫抱起,往床鋪直踱而去。
嶽小含氣得掄拳捶他的胸,雙腳不斷地在空中踢動。但他不露絲毫慍色,一靠近床沿,掀起紗帳,讓她像個自由落體般摔在床上。
她在大床上彈了兩下,不等他下一步動作,使旋身想從另一側翻下床。但他足一勾,害她絆了一下,猛跌回枕頭上,疼得她哀鳴一聲。
“看看你!”屠昶毅像抓小雞似地將她拎起,鐵青著臉摸了摸她的後腦勺,並小心翼翼地檢視她的太陽穴。“別亂動!你右太陽穴的縫針是怎麼回事?”
“那麼淡的線針你還汁意到,眼睛可真尖。”
“回答我的問題!怎麼弄的?”
“小時候被一個粗魯的王八蛋弄傷的,還害我住了一個禮拜的醫院!”她跪在床上瞪大眼,氣他打算巧取豪奪的節骨眼,還能虛情假意地關心她的舊傷。趁他撥開她的亂髮時,她平視他敞開到腹際的衣襟,眼睛盯著垂在結實胸膛上的金鍊子。“你情我不願的,有什麼意思?”
他悶不吭聲的將右大拇指和食指一撐,虎口頂住她的額,另一手輕輕按摩她的太陽穴。
嶽小含以為他冷靜下來了,使扳著指頭忸怩地說:“你可能不知道我今年暑假還要參加大學聯考。”
“知道啦,還聽說你被留了兩次級。”他簡潔的口吻裡有一絲嘲弄。
嶽小含覺得面子上掛不住,不過還是繼續說:“古人求功名時為求心無旁鶩,大多不做那-子事的。當然啦!我還是會乖乖嫁給你,只是不知老兄你是否肯通融一下,寬貸個一季,只要夜大一考過,我會很認分地做任何事。”
他屹然而立,遲遲不語。
嶽小含不敢看他的表情,只得低頭問:“怎麼樣?”
屠昶毅的力道更輕了些,這回手指改放在她的頸背上,輕壓她的穴道。“放輕鬆,你全身繃得跟棺材板一樣硬。”
為了使他消氣,嶽小含難得溫順地照話行事,然而心一急,便口沒遮攔地迸道:
“對嘛!你何不換個床板睡?”
屠昶毅嘴角微扯,忍住了笑,在心裡自我調侃:我習慣睡硬板床,而且愈硬愈好。
見他不動聲色,嶽小含終於抬頭催促道:“到底怎麼樣嘛!”
“讓我考慮幾分鐘。”然後他十足威嚴地督促她合上眼,開始捏著她的肩膀。
在他粗糙的指腹下,她的肩膀纖細得如一捆軟棉。見她變得這般聽話,屠昶毅有幾分訝異,但他決定的事始終沒改。
緩緩收回十指,他慢慢蹲下身子,在她耳邊輕語:“我考慮過了,答案是一個字。”
一線希望悄悄升起。嶽小含問:“好?”
“不!”屠昶毅堅決的說。
嶽小含愀然,眼來不及睜開便被他順勢一推,她的身子才剛倒在墨綠色的床單上,就被他強勁的手臂攬入懷中。他的唇不偏不倚地蓋住她嬌豔欲滴的紅唇,將她的憤怒盡數吞入自己的喉頭,雙手也開始漫無目的的探索。
他壯碩的軀體只是輕輕抵在她竭力掙脫的身上,竟能如頑石般的推不動。嶽小含覺得好委屈,她使盡全力想維護所剩無幾的尊嚴,萬念俱灰地強迫自己想著金不換的人影,但腦海裡充塞的竟都是這個想剝光她自尊的屠昶毅。
其實,她在來這兒之前就警告過自己,這種事是不可免的,她也不把那層膜看得很重要,但是她現在覺得重要極了。因為她不想向這個人投降,也不願跟他和平共處,倘若柔順地許了他,就等於默許了他的身分和地位,她才不想讓他撿這種現成的便宜。
就在她腦海被這些念頭盤踞時,她忽略了自己負隅頑抗的驅殼已慢慢被他的擁吻催眠了,她的呼吸急促粗淺,不同於幾秒前的沉重,她搞不清自己為何會這樣,只知道一旦經他撫觸過的肌膺,就會感到一陣氧酥酥的灼熱,接著就是麻麻的,彷彿被靜電觸到似地。她覺得自己像只被人烙了印的小豬仔。
他一手解著她襯衫上的扣子,另一手從下襬滑進撫觸她的大腿,她猛地一驚,神色惶恐地欲撥開他的手。
他停了下來,在她抖顫的唇上落下一記輕吻,無視她默默哀求他住手的大眼,嘎聲說:“小含,別怕,沒人能拿走你的傲氣。我只是想愛你罷了,我的每個吻都是在求你對我敞開胸懷。”
“可是……我不愛你,我喜歡的是別人。”她以為他說的是情愛那回事,便撇過頭去,不想看他。
然而屠昶毅說的是情慾。他不是不相信一見鍾情,而是太相信一見鍾情了,但一見鍾情的異性相吸,往往會在瞭解對方的優缺點後,磁力漸漸消失,所以他這一生還沒真正戀愛過,而他打算試著和自己未來的老婆相戀,同此他沒露出難堪的表情,反而輕鬆自在的說:“我真是羨慕那個人。他是誰?”
“他……他是小我兩屆的學弟,我們是因為逃課被罰掃操場而認識的。為了他,我刻意在重要考試時繳白卷,好留級跟他念同班,但他只當我是哥兒們。”說到這兒,她突然掩面哭了起來,淚水不斷從頰邊滑落。“我從小就跟家裡的人不合,爸在我八歲時就去世了,媽為了和奶奶爭一口氣,強把妹妹留在美國。我的個性又孤僻,跟其它女同學處不來……”
屠昶毅看著她潸然淚下,頗為動容。他跪在她身邊,緊緊擁住她,不置一詞。因為他知道只靠嘴巴說,是無法除卻她積壓在心底多年的寂寞,那種無人可訴的寂寞他曾經領受過。當時他尚有疼愛他的父親在一旁,年紀又比她大得多,他覺得她比他更堅強。
“我告訴你這些並不表示我會和你妥協,相反的,我明天會更討厭你。”她偎在他的懷裡,坦誠的說。
“為什麼?”他問。
盯著他湛然的黑眸,她遲疑了。因為我找不出討厭你的理由!如果你醜一點,矮一點,笨一點,粗俗一點,市儈狡猾一點,那我就不會被你深深吸引住。
“因為……因為我就是討厭你,沒有特別的理由。”
“我知道,人的心是最難控制的,我也不會阻止你討厭我,但你愈快接受我對你愈有利。”他笑逐顏開,一手繼續解釦子,兩眼灼灼的盯著她。
嶽小含想要阻止他,但他晃著一指要她別動,所以她只能尷尬地盯著他的山羊鬍,沒話找話問:“你到底幾歲了?”
“我的心曾經老過,如今再度年輕起來,我希望自己能跟你一般年輕,這樣你才會把我看成老公,而不是老公公。”說罷,他的手輕輕掩上她的酥胸。
這突如其來的親密舉動讓她心跳暫停一拍,衝口道:“但是你不能!”
他停止撩撥,問:“不能什麼?當你老公?”
“不是!”嶽小含快速接口。她知道自己剛才很唐突,但她沒法剋制自己,一方面是不由自主的緊張,另一方面是因為不想去揣測他接下來的動作。“我是說你不可能再度年輕。”
他嘴一努,附和道:“外表上的確是不能。”
見他不反駁,她趕忙伸出手抵住那個即將逼近的胸膛,“你可不可告訴我,為什麼你爸一定要我嫁給你?”
“因為他認為這是你奶奶欠他的。”他說完,垂下眼瞼以眼光愛撫她細緻如綢的肌膚。
“當然,欠錢還債是理所當然,但為什麼我們不能以更文明的方式來償債呢?”
“哈!絕就絕在這裡,我爸向不講文明,而我,看來也不比他好到哪去。”屠昶毅故意挑起眉,比了比自己的鬍髭。
嶽小含經他一提,也認真研究起他的鬍子。其實他的短胡長得還真不差,可謂自然天成、有型有樣。如果他生在古代,把鬍子留長後,也許可以和“城北徐公”一較長短……什麼!怎麼會扯到鬍子上!
她猛地搖頭,“不管如何,我還是不懂為什麼要聯姻,就我所知,他們不是仇人嗎?”
“是冤家,不是仇人。你奶奶和我爸爸本來是一對戀人,但是你奶奶是岳家唯一的女兒,所以只得-棄我爸,另外選個肯入贅的男人。很不幸地,你爺爺命短,活不過三年就翹了辮子,屋漏偏逢連夜雨,你曾祖又把生意搞砸了,所以你奶奶只好回頭向老情人求救了。其實那時候我爸的第一個老婆也死了,一個寡婦和一個鰥夫送作堆,也是很合世界大同的理想。偏偏你奶奶想不開,中途跑掉,一跑就是五十年。所以現在我爸就把這兩筆帳算在你的頭上了。”
他三言兩語就將五十年的因果道了出來,中間插科打諢的語氣讓浪漫都變了調。
“但……你對這項安排都沒意見嗎?”
“我為什麼該反對呢?你不是知道我暗戀你嗎?我還特別……”他說得然有其事,好象恨不得剖心給她看似的。
嶽小含覺得他像在演莎士比亞的舞臺劇,不得不開始懷疑他的話。“可是你應該……”
他聽到她又提出問題,不由得嘆口氣。“可以請你別講話嗎?”
“不……行,我緊張,就會很冷漠,要不然舌頭會想動。”她意識到自己已半裸,忙環臂遮蓋自己。
“舌頭會想動!看樣子,只有這個辦法行得通了。”他不慌不忙地扳開她的手,隨即低頭吻住她。
“拜託……”她無奈地呻吟抗議,躲著他。
但他絲毫不放棄,沒多久就以唇軟化她的矜持,在他溫柔但堅定的擁抱下,她搖搖如懸旌的身子終於松地了下來。
屠昶毅雖然久未接近女人,不過以往累積的經驗在這時發揮了作用,他剋制住自己的蠢動,極具耐心地安撫她不安的情緒。他了解,她的這一小步對她有多難,但他不讓她有機會退縮,他在她耳畔低語,要她熟悉他、親近他、擁抱他。
縱然她天生難馴,他要她吻他時,她偏會咬到他,他要她撫觸他,她偏會掐痛地,但在他循循善誘下,她解除了武裝,跟著他一同騰雲駕霧,然後再深深墜入無形的欲網中。
這晚,她從一個少人更事的女孩蛻變成一個小女人,無怨亦無悔,儘管她百般排斥他在先,她還是得承認,從第一次痛苦滋味中嚐到另一種不可言喻的絕妙滋味,從第二次他專橫而熾烈的方式,體會出另一種放肆的情懷。
一整夜,她沒羞沒臊地膩著他,認真地掰著地的山羊鬚統計數目,要不然就是默許他緊擁自己靠坐床頭談心。
她問他曾有幾個女友?漂不漂亮?
他一概坦率的回答:“我都忘得一乾二淨了。”
儘管她不愛他,卻不討厭他的親近,她突然覺得自己很壞。墮落就是這樣開始的嗎?
夜已深沉,寒氣漸漸鑽進室內。她偎在這個說熟不熟、說不陌生卻是陌生人的肩膀,一股矛盾橫在她心中,教她不知所從。
明天,該如何面對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