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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亂世出英豪

    赫連勃勃攻下姑藏之時,正是王絕之七日傷愈之期。

    叱幹阿利是個好醫生,王絕之除了不能提起內力外,其它各項活動都能應付自如。

    姑藏乃西陲重鎮,吐谷渾雖殘暴無道,但此地尚未發生過戰事,因此百姓倒還能稱得上安居樂業。

    赫連勃勃攻打姑藏僅用了三個時辰,鐵弗刺、劉泓、什翼健、呼延高亭各率二萬軍主攻打四門,赫連勃勃坐鎮中軍指揮調度。

    前日柳林一戰,拓跋跬對赫連勃勃已有深深畏懼之感,因此城外並未駐紮散軍做犄角呼應之勢,只盼苦守孤城,拖得赫連勃勃無糧而退。

    赫連勃勃早在數年前,便對今日之事做了預料和安排,豈能容拓跋跬有半點緩息機會。

    八萬鐵甲鐵桶般地圍住姑藏城郭,拓跋跬將所有的土兵湊齊也只聚積了五萬人,那五萬人哪裡派抗得住赫連勃勃朝氣澎湃的新建之軍,好在姑藏城高牆厚,一時間倒也不怕赫連勃勃攻入。

    赫連勃勃見拓跋跬所有的部隊悉數上了城牆,嘴角露出微微笑意,向身旁一人命令道:“傳令下去,軍中起號!”

    赫連勃勃指揮戰事宛如行棋下子般輕鬆,帳外不停有戰報送入,可他翻也不翻閱一下,顯然是對自己的部署和預料極有信心。

    王絕之喝著叱幹阿利為他熬的參茶,輕聲問道:“莫非將軍早有安排?”

    幾日來,赫連勃勃手下將士對赫連勃勃俱已改了稱呼,稱之為陛下,而王絕之卻始終不願改口,絕無豔連著幾日來沒說一句話,赫連勃勃雖覺奇怪,但卻也不聞不問,只裝不知。

    赫連勃勃聽王絕之問起,頷首點頭道:“我盼今天已經盼了六年,為今日之事亦準備了四年時間,現在應該是收穫的時候了!”

    須臾,只聽圍攻姑藏四門的鐵弗刺、劉泓、什翼鍵、呼延高亭四軍中均響起了號角。

    胡人行軍打戰只用號角,進退調度均靠號角指揮,長音出征退兵,短音衝鋒攻城,號角之聲多悲壯雄渾,比之漢人擂鼓鳴金意境要深遠許多。

    四軍號角齊齊吹起,王絕之雖不懂胡音,只覺得號角之喜好聽,卻不知是何意思。

    赫連勃勃起身道:“想必姑藏馬上就要拿下,你我不妨去看看吧!”

    王絕之點點頭,遂和赫連勃勃攜手走出帳篷。

    帳篷外搭設了一付簡易高臺,臺上司令兵手拿四色小旗揚起放下,正在緊張有序地調度軍隊。

    赫連勃勃一手攜著王絕之,身形飄飄便上了高臺,高臺五丈,可赫連勃勃彷彿隨便一跨就已上了高臺,輕功之高令王絕之暗自佩服。

    號角聲中,圍攻四門的軍隊攻之更急,王絕之知道赫連勃勃用兵絕不會這麼簡單,也不言語,當下只是靜靜地觀看著戰局演變。

    果然,戰局在號角聲中起了變化。

    姑藏城中忽然火起,烈焰高揚,燒著的正是一宏宅大院,火光中,衝出無數手拿利刃頭纏白布的人來。

    這群人各式裝扮都有,商販、坐賈、腳力、挑夫、牧民,形形色色不一而足,雖然衣飾各異,但有兩點卻是相同,一是頭上俱纏白布,二是功力奇高。

    赫連勃勃嘴角含著微笑,這是他四年苦心經營的結果,由於姑藏乃吐谷渾的老巢所在,赫連勃勃並不敢在軍隊中大肆活動,再者姑藏四門提督乃拓跋跬,拓跋跬一直於自己不和,而吐谷渾也有所察覺,不過為均衡制約,吐谷渾一直聽之任之。

    無奈之下,赫連勃勃費盡心機,秘密組織高手,以商旅走卒普通百姓的身份潛伏城中,四年下來,從未間斷,如今已有近五千名高手的規模。

    城中的混亂就是這五千名高手引起的。

    拓跋跬被這突如其來的打擊弄得懵頭懵腦,很快他便明白四門軍隊只不過是在佯攻,而真正進攻的卻是赫連勃勃早就精心安排在姑藏城中的這批軍隊。

    拓跋跬雖然明白過來,但也毫無辦法,他現在唯一能做的事便是:逃。

    論起逃命,拓跋跬當可名列天下前十位,混亂中,誰也不知道這位四門提督變成了什麼,當軍士向他稟報軍情時,怎麼也找不到人。

    五千名高手在城中鼓譟,軍隊中又無了主帥,拓跋跬的大旗一倒,守城之軍立即軍心煥散,紛紛棄甲投降。

    從攻城到陷地總共只用了三個時辰,赫連勃勃站在高臺上笑了,無論是誰,能在三個時辰之內攻克一座幾萬守軍的城池都會笑。

    王絕之卻笑不起來,七天來,他目睹了赫連勃勃的諸般本領:縱論天下的胸襟,高深莫測的武功,謹思慎行的精細,神出鬼沒的韜略,更為可怕的是他能忍,能引而不發,這一點赫連勃勃比石勒更為可怕。

    王絕之默然,亂世出英雄,這樣的英雄若是隻有一個,未嘗不是百姓之福,然而這樣的英雄多了,遭禍的只有百姓了。

    赫連勃勃看著王絕之默然的樣子,立時明白了王絕之心中為何而思,赫連勃勃也不言語,當下道:“我們刻進城了!”

    王絕之此時才如夢初醒。

    呼延高亭、劉泓等人早已將軍隊整飭好,赫連勃勃騎著馬,左邊叱幹阿利,右邊王絕之,身後黃色大旗迎風飄揚,虎賁之士,執鎖之甲,威風已極。

    王絕之現在對這倒也平靜下來,赫連勃勃既然能花四年時間潛伏小商小販,又怎麼不能在一夜之間趕製出這些帝王裝設。

    赫連勃勃的腰挺得筆直,臉上帶著那種自信的微笑,中軍開動,向城中而去。

    一行行至姑藏南門,忽聞噪聲大作,從人群中走出三名大漢來,正是城內暴亂首領。

    三名大漢中為者首商賈打扮,手中尚還拿著一個算盤,一本賬簿,俱是銅鐵打就,想來必是此人兵器。

    王絕之一見為首之人,心中不由大奇道:“這廝怎的會在此地。”

    你道王絕之為何這般吃驚,原來這名大漢是他舊識。此人亦姓王,但與王絕之不同宗,乃河北十姓,崔盧鄭李王,韋裴柳薛楊中的王家掌門大少——王元禧。

    王家世代經商,雖是庶族,但其富足連崔盧王謝也不能望其項背。塞北江南,凡州郡都會之所,皆有王家豪宅,凡舟車能至,足跡可履,便有王記所屬商販,是以當時有人贊之:海內之貨,鹹萃其庭,產匹銅山,家藏金穴,宅宇逾制,樓觀出雲,車馬服飾,更勝王者。

    王家如此富足,王家掌門大少居然會在這裡拼死拼活替赫連勃勃攻城陷陣,王絕之怎能不吃驚呢!

    王元禧幾人行至赫連勃勃馬前,曲膝跪下道:“臣王元禧、馮跋、呂光幸不辱使命,叩見皇上!”

    赫連勃勃在馬上欠了欠身,溫聲道:“王卿平身,此次能攻陷姑藏,全仗王卿之力,你我一同入宮議事吧!”

    王元禧起身立起,同馮跋、呂光等人隨著赫連勃勃身後向原吐谷渾的宮室行去。

    王絕之顧忌影響赫連勃勃形象,一直忍著沒同王元禧開口講話,王元禧也不搭理王絕之,彷彿根本就不識眼前之人乃是曾與自己高談闊論三日的王絕之。

    王絕之與王元禧相識在咸陽,當時王絕之年僅十八,但已在江湖上獨自飄蕩六年,琅琊狂人之名在江湖上已初見崢嶸,隱隱有扶搖直上之勢。

    時年蒲州大旱,王絕之目睹百姓流離,心中不忍,又復聞蒲州糧商哄抬米市,王絕之少年任俠,手提祖傳玉佩找上咸陽鉅商王記糧行。

    王元禧為王家掌門大少,時年二十八,但已接掌洛陽以西所有王記商行,已有一家之主氣勢。

    王絕之要求王元禧開倉賑災,王元禧言道:“商賈唯利是圖,如若開倉,不但影響王家本身利益,更加深王家與其它商賈矛盾,除非有更大利益,否則決不答應。”

    王絕之大怒,言以祖傳玉佩當十萬白銀,以銀買米。

    王元禧嗤之以鼻,言此玉佩若當百錢,尚且還需考慮一二。二人當即動手,王元禧年輕氣盛,雖手下高手無數,但俱舍之不用,以銅算盤,鐵帳薄與王絕之惡鬥一場。

    琅琊王家千年易學博大精深,河北王家商賈家學繁雜多變,兩人這一場鬥從早上打到黃昏,鬥至第二千八百二十四把時,王絕之以一式震雷坎水之式“泣血鏈如”破了王元禧的“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

    雖已力竭,但王絕之依舊死死扣住了王元禧的大穴,威協王元禧如若不賑災救民,立即將他殺死。

    王元禧面無懼色,聲言,即使命喪黃泉,亦不失一毫之利,除非王絕之能有更大利益出讓。

    王絕之身無分文,不過那塊玉佩倒是一件寶物。

    王絕之自幼聰慧頑黠,甚為其祖王渾喜愛,王渾將隨身玉佩佩於王絕之身上,玉佩呈魚狀,乃臥冰求鯉王祥之物,與呂虔寶刀並稱王家二寶,得此玉佩者不啻皇家冊定之太子。

    無法之下王絕之只得講出此佩來歷,言用此佩可至江南,與王導、王敦兩人換取十萬金珠,實則利有數倍。

    王元禧方才笑逐顏開,答應賑災救民,王絕之唯恐王元禧扣剋斤兩,親自督之,三日方了。

    這三日內,王絕之每日對王元禧罵不絕口,言其心貪圖利,不得好死,王元禧左右俱皆大怒,唯王元禧依舊嬉笑如初。

    王元禧早已知道玉佩之值,一番做作,只不過是為壓低王絕之的開價。這一算盤他打得委實妙極。

    得王絕之之玉佩,獻與王導,可開江南之市,其利何止百倍,如此一來,他在族中之位可謂安如泰山。

    咸陽賑災,可留住災民,以此說服各商又可化解矛盾,同時收蒲州百姓之心,揚王氏之名。義務限災,漢王劉聰當然更是歡心。

    由是觀之這筆生意王元禧名利雙獲,其利何止千百倍,就是讓王絕之罵上幾句又有何妨,既不傷身,又不報財,由他去吧。

    三日之後,王絕之拂袖欲去,王元禧嬉笑相送,言王絕之言語過激。王絕之罵了三日,王元禧卻聲色不動,這倒引起王絕之的好奇,忙問為何。

    王元禧笑道:“自身不正,何責於人。”

    王絕之不明。

    王元禧繼道:“你族伯王戎,身列竹林七賢之位,家有好李,恐怕人得其種,於是,賣李鑽核。用盡心機防範李種外流,又積實聚錢,每自執牙籌,晝夜計算,總嫌不足,你之庶母郭氏,亦是聚欲無厭,曾經以錢繞床,留下阿堵之笑言,為何獨獨苛求於我!”

    王絕之羞憤難當,原來此間有一笑談:王絕之生父王衍娶妻郭氏,郭氏性好聚斂,王衍不恥郭氏之貪鄙,口不言錢,郭氏雖貪,但性極聰慧,故以錢繞床,使王衍不好行走,王衍只好命婢女舉之,但依舊口不言錢,只道,舉起阿堵物,此事不知如何傳於外聞,故世人稱錢為阿堵物。

    王元禧此言說出,王絕之縱是狂狷,顏面上也難以忍受。

    王元禧看著王絕之臉上神色,心中大樂,連日來所受之罵,此時連本帶和一下子全賺了回來。心中暗自得意:我王元禧何曾讓人佔過便宜。

    王絕之臉上青一陣,白一陣,無言以對,好在王元禧深諳和氣生財之道,又笑言道:“視錢如命者,並非只有你我王家,天下俱是如此,豈不聞魯褒之《錢神論》!”

    王元禧又笑道:“魯公此論極為恰當,我誦一段你聽:錢之為體,有乾坤之象,內則其方,外則其圓,親之如兄,字曰孔方。失之則貧弱,得之則富昌,無翼而飛,無足而走。錢多者處前,錢少者居後,處前者為君長,在後者為臣僕。京邑衣冠,疲勞講肄,厭聞清淡,對之睡寐,見我家兄,莫不驚視,錢之所佑,吉無不利,何必讀書然後富貴!由此論之,謂為神物,無德而尊,無勢而熱,排金門而入紫達,危可使安,死可使活,貴可使賤,生可使殺。洛中朱衣,當途之士,愛我家兄,皆無已已。執我之手,抱我終始。諺曰:錢無耳,可使鬼。凡今之人,唯錢而已。”

    一篇長言誦完,聽得王絕之目瞠口呆。

    惜錢如命的王元禧來此邊城遠陲,並且替赫連勃勃一潛數年,若是求利,其利又該是如何之巨呢?王絕之不敢想象。

    一路上王絕之絞盡腦汁猜測王元禧此舉之目的,但任他想破頭顱,也無法想出個所以然來。

    吐谷渾的宮室極其奢豪,紫絲布障繞柱,赤石胭脂塗屋,琉璃玉瓦,檀木門窗,在這苦寒西北之地乍見如此豪奢之室,王絕之不由愕然。

    赫連勃勃笑著對身邊的王元禧道:“這些東西可都是你為吐谷渾弄的麼?”

    王元禧亦笑道:“這當然是為皇上提前做的準備,只不過讓吐谷渾那妖怪先享受了一段時間而已。”

    赫連勃勃聽著此話,不由微微笑了出來。

    接下來的事便是赫連勃勃分封官職,雖為初立之國,但赫連勃勃對文職武事卻似捻悉在胸。

    太宰、太傅、太保、太尉、司徒、司空、大司馬、大將軍等八公分由鐵弗刺、劉泓、什翼鍵、呼延高亭兼之,又下設太常、光祿、衛尉、太僕、延尉、宗正、大司農、少府將作九卿掌管庶務。

    赫連勃勃極其重視武職,已兼擔任兩公之職的鐵弗利、劉泓、什翼鍵、呼延高亭還分任武職。

    鐵弗刺封車騎大將軍,負責總督虎賁、禁衛和姑藏守軍。

    劉泓封驃騎大將軍,總領徵東,徵北二路。

    什翼鍵封大都督,總領徵西、徵南二路。

    呼延高亭封持節都督,領四鎮、四安、四平諸營,往來援應,用以致衡。

    最令王絕之拍手叫絕的便是赫連勃勃分封州郡縣等職。他虛擬十九州、一百七十三郡,二千二百八十四縣,如此一來,幾乎每個軍士皆有官可做,不過此職只有攻克天下時才有望做得,以此為誘,士兵個個奮勇爭先以搏一州一府之長。

    為攻克姑藏立下汗馬功勞的王元禧卻一職求得,王絕之不覺大奇。

    赫連勃勃也沒有給王絕之分封任何官職,看來赫連勃勃的確是慎細之人,他知道即使自己讓位於王絕之,王絕之也未必肯幹,如果自己冒然提出徒使兩人尷尬。

    一番分封完畢,由於還有許多細事去做,文武百官各自退朝,偌大個宮殿裡只留下王元禧、王絕之、叱幹阿利和已登九五之位的赫連勃勃。

    王絕之此時才有一個開口的機會,為此,他已整整憋了四個時辰。

    “王大少,別來有利乎?”王絕之對六年前的舊事記憶猶新,也不怕得罪了這位富甲天下的大商賈,出言便是諷語。

    王元禧並不生氣,望著王絕之,彷彿王絕之是一匹極豔麗的綵緞,拿去市集上出賣,定能賣個好價錢,半晌方道:“託福,託福,元禧蒙皇上恩典,一向有利無恙!”

    王絕之辨才無礙,但仍不是王元禧的對手,王元禧商海老手,早磨練出嘴尖皮厚之功。

    “你們兩人早已相識!”赫連勃勃非常驚訝。

    王元禧點點頭道:“臣認識王絕之在認識皇上之前!”

    赫連勃勃大感興趣,連聲道:“王愛卿講給我聽聽!”

    王元禧當即把王絕之與他相識之事說了一遍,只不過隱去了有損王絕之的話。

    赫連勃勃聽得哈哈大笑,王絕之也暗罵王元禧是個狡猾的狐狸。

    不過只要不是瘋子,人們一般不會自己揭自己短。王絕之雖是狂人但不是瘋子,因此也沒有瘋到將有損自己的話說出。

    赫連勃勃道:“當初你和王公子的那筆交易,使你名利雙獲,得到好處無數,朕可沒玉佩給你!”

    王元禧道:“皇上許我的條件也不比王公子當年的差,絲綢之路由我獨營,日後皇上立下萬世基業,王記鹽業,礦產免去三十年之賦,這還是小利麼?”

    赫連勃勃笑道:“魯褒的錢神之論我也曾有耳聞,不過錢真的有那麼重要麼?”

    王元禧道:“臣鼠目寸光,不懂青史留名,唯圖利!”

    赫連勃勃道:“封侯拜相,卿也不為麼?”

    王元禧道:“人各有志,有人愛權,有人愛民,臣獨愛財,皇上立國是為愛民,皇上愛民之心有多迫切,臣愛財之心便有多迫切,望皇上諒之。”

    所謂千穿萬穿,馬屁不穿,商賈之人多喜為人戴高帽,好話無本,卻可生利,一席奉承之語,與你高興,與我方便,這類話,王元禧三歲之時便已倒背如流。

    果然,赫連勃勃聽得龍心大悅,笑逐顏開道:“聯尚只擁有西北一陲,日後仰仗卿之財助之處尚多,望卿一如往常相助於朕!”

    王元禧道:“以皇上絕世英才,橫掃天下,指日之事,因此臣有一不情之請!”

    赫連勃勃微微一怔道:“愛卿請講!”

    王元禧道:“臣乃小人,無如皇上之大胸大腹,每每為蠅頭小利而夜不成寐,如若一件事沒做牢靠,便惶惶不能食咽!”

    赫連勃勃笑罵道:“王愛卿有話就直說吧!”

    王元禧道:“臣懇請皇上將賜臣之恩典以文書之,讓臣能日夜睹見,時時思見皇恩!”

    王元禧拍了這麼多馬屁,繞了那麼大個圈子,只不過是想讓赫連勃勃將許諾的條件以文書的形式寫下,但說出這話又不惹赫連勃勃不快,恐怕只有王元禧有這樣的本事。其精明、細緻可見一斑。

    赫連勃勃笑道:“難道你不相信我!”

    王元禧道:“皇上息怒,臣怎敢不相信皇上,只不過臣無法改變多年形成的習慣。”

    赫連勃勃道:“有王絕之這樣的人在座做見證,你還怕朕言而無信麼?”

    王元禧道:“皇上有所不知,臣之此好,有若患疾,縱是我親生父母在座,我也以一紙為安!”

    赫連勃勃道:“江湖傳言,銅算盤鐵帳薄,閻王殿前刮三寸,如果我能得卿執掌國庫錢糧,以卿之精細哪裡還用擔心錢糧不足。”

    王絕之插言道:“此大不妥!”

    赫連勃勃奇道:“這有什麼不妥!”

    王絕之道:“以王大少愛錢如命之性,豈有雁過不拔毛之理,你讓他執掌錢糧,恐怕不出三月,那些錢糧全改姓王了!”

    王元禧拍掌笑道:“知我者琅琊王公子,如若皇上真的要我撐管天下錢糧,那真不如一刀殺了我來得乾脆!”

    赫連勃勃奇道:“這又是如何,你剋制心性不貪便是!”

    王元禧道:“讓我千錢萬糧過手,又不能囊之入懷,豈不是如讓餓夫坐在宴席前而不讓他吃東西那般難受。我寧願死,也要大貪一把!到頭來,非但錢財不能入手,命也賠了進去,遲早一死,倒不如一刀殺了我乾脆,何必費如此多周折!”

    赫連勃勃聽了大笑不已道:“如此說來,我倒真不敢讓你掌管錢糧了!好吧,我今日就準了你的要求!”

    王元禧聞言大喜忙起身叩頭道:“謝皇上思典!”

    赫連勃勃道:“這幾年倒也辛苦你了!”

    王元禧道:“只要皇上給臣以利,這點苦也算不了什麼!其實臣該謝謝皇上才是!”

    赫連勃勃道:“你先留在此地幾日,過兩日,也許朕還有事找你!”

    王元禧道:“遵命!”便退下殿去。

    赫連勃勃站起身來,拉著王絕之的手道:“王公子,你乃狂士,朕不敢以俗禮待之,你想走即走,想留即留,朕只盼你能常與朕聊聊!”

    幾日同行,赫連勃勃始終對王絕之禮遇有加,言詞懇切,全不似那用心之徒。

    王絕之心中暗自感嘆:“如若我不是漢人,只怕為此人肝腦塗地亦無怨無悔。”

    王絕之長嘆一聲道:“我身為漢人,不得不為漢人而謀,望將軍見諒!”只至此刻王絕之依舊不肯稱赫連勃勃為皇上。

    赫連勃勃嘆道:“石勒起於草莽,幸遇趙郡張賓,成其基業,張賓亦是漢人,為何他能,而君不能?”

    王絕之苦笑道:“誠如王元禧所說,有人愛民,有人愛權,他卻獨獨愛錢,你讓他做皇帝他也不願做,各人志趣不同罷了!”

    赫連勃勃道:“那麼王公子你的志向又是什麼呢?”

    王絕之默然,他揚起頭看著五顏六色的布幛,半晌才道:“我乃浪子,沒有志向,興之所至,任性而為。”

    忽的赫連勃勃道:“如果我率軍攻打江南,你會怎麼做?”

    王絕之道:“我雖無視胡漢區別,但我身為漢人,絕不會相助與你!只是戰禍一起,胡漢之間不知又要挑起多少血腥仇恨!”

    赫連勃勃道:“大行不顧細謹,大禮不辭小讓,有些事必須付出代價,這恐怕是難免的!”

    王絕之默然了半晌,又道:“這些日子多蒙你照顧,我的身子養得差不多了,我想我該走了!”

    赫連勃勃道:“公子自便!”

    說此話時赫連勃勃有些黯然,半晌方才又道:“我送公子一程吧!”

    王絕之微微笑道:“將軍國事為重,我想就不必學那兒女作態了吧!”

    赫連勃勃一怔,繼而笑道:“我今日禮送一身無武功不願助我的王絕之,明日傳出,定會有無數的豪傑聞風讚歎我禮賢之心,那時定有無數英雄人物投奔於我,此乃事關國運之事,你怎說我作兒女態呢?此行一定要送!”

    王絕之啞口無言,一件小事便有如此深意,赫連勃勃心計之深可見一斑。

    王絕之不知為何心間湧起一悚然之意,這是與石勒、迷小劍在一起沒有的感覺。

    未等王絕之做出反應,赫連勃勃一把抓起王絕之的手向外行去。

    事已至此,王絕之只好由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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