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暢談一夜,均覺睏倦,迷小劍伸了一下懶腰,笑道:“王公子,我得回去了,改天有暇,定當與你再談十天十夜。”
王絕之笑道:“但我想你改天有暇的機會並不多了。”
他見迷小劍往先零曉衣那方走,問道:“你不往燒何女,難道真要她跪上十天十夜?”
迷小劍道:“就是她跪至餓死,我也不會答應她的。”
王絕之道:“你這個人真是教人摸不透,一時的心腸軟得像豆腐,處處為別人想;一時卻是鐵石心腸,連石勒也比不上你。”
迷小劍道:“如果你是我,你便不會覺得奇怪了。”
王絕之道:“幸好我不是你。”
迷小劍盯着王絕之,像要看穿對方的內心一切,良久,方才道:“幸好你不是。”他頓了一頓,再道:“如果漢人中有一個像我這樣的人,我絕不容許他活在世上!”
説完這句話,迷小劍便走了,易容跟在他的身後,像一個忠心的僕人——易容根本就是他的僕人,甘心為他的一句話而死。
王絕之咀嚼着迷小劍臨走的這句話,心道:“你心軟處像我,心硬處更勝石勒,迷小劍,世間有像你和石勒這樣的人,怪不得會天下大亂了。更有甚者,迷小劍正與石勒聯盟,這一股力量,將會怎樣顛覆、吞噬整個中原!”
王絕之又想:自己與石勒約誓一戰,縱是僥倖殺死這名亂世梟雄,可是憑着匹夫一人之力,亦無法扭轉乾坤,平息這番史所未見的大亂時也,頓覺怏怏不樂。
他記掛着絕無豔的情況,本來有心跟隨迷小劍回到氈帳,見一見絕無豔。迴心一想,氈帳之內,兩婦爭風吃醋,不外是為了迷小劍,自己不識趣介入,也只是多餘之物罷了,可別要自討沒趣才好。
王絕之找了一個僻靜角落,盤膝聚神,默運起王家易學的心法,剛柔相摩、八卦相望,一點一滴在丹田化去琅幹木的劇烈毒性,蓄回內力。
琅乾的厲害之處,並非化去內力,以石勒、王絕之內力之深,任何劇毒,除非是一石兩石的大量吃下,最多隻能將他們的內力化走一成二成,要想盡數把內力化去,那得把毒藥當飯吃才成了。
毒神卻別闢蹊徑,創出這門琅幹木奇毒,毒性侵入丹田,並非化走內力,而是像漿糊一般,聚在丹田之內,黏住內力,使其難以運行。王絕之正是要把內力一絲一絲的從“漿糊”裏抽出來,正如兩塊給漿糊黏合的木頭,王絕之要做的,正是要把木頭逐塊分開。
過了足足三個時辰,王絕之的內力還未回覆多少成,暗自驚駭於琅幹木的毒性之烈:毒神的使毒功力如此厲害,如果有日跟他對敵,可得格外小心應付才成。
這時,一名男子來到他的身前。男子身形又高大、又肥胖,一看便知不是天水的羌人。
自從迷小劍和石勒言和後,石勒派石葱率領百名部下,進駐天水,名為幫助羌人黨重築天水城,實則監視迷小劍有無異心。是以這兩天,天水多出了大批吃得肥肥大大的別處人。
男子雖然肥大,卻是賊頭賊腦的,一臉討厭相,一雙老鼠也似的小眼睛把王絕之從頭打量到腳,只差沒有用鼻子嗅一遍。
如果王絕之不是失了武功,早就把他的肥肉都窄出來,下油鍋炒菜了。想起炒菜,王絕之忽然想起自己已有七、八個時沒有粒米下肚,餓得胃也幾乎反轉過來。
肥男子還不識趣,神氣過來道:“你就是王絕之?”
王絕之懶得睬他,但是肚子煞不爭氣,“咕咕”兩聲叫了出來,像是回答了肥男子。
肥男子露出滿意的表情,拍手道:“我一看你的樣子,早猜到你就是王絕之了,果然不錯!”
王絕之看見肥男子“天真無邪”的樣子,居然沉住氣來,冷冷道:“你以為王絕之究竟是怎的一副模樣?”
肥男子道:“那位大爺説,你見到一位頭髮長垂下來,既不戴冠,又不梳理,一件白袍穿得又黃又黑,像在泥濘裏打過十天十夜的滾,腳上有鞋不穿,卻穿木屐,一副死了老子沒錢殮葬的倒楣模樣的叫化子,便是王絕之了。”
王絕之聽到“死了老子沒錢殮葬”,應是挑了他的心頭大忌,因為他的父親王衍正是為石勒所殺,堆在土中隅牆之下,王絕之身為人子,也無法殮葬,這句話正是戳中了王絕之的畢生憾事,但他面不改色,反而笑了出來,説道:“你口中説的那位大爺是誰?”
肥男子道:“大爺當然就是給我錢的大爺了。”
王絕之漸漸明白了:“他付錢給你,叫你來找我?”
肥男子笑得合不攏嘴,看着王絕之的樣子,像是看着一個十斤重的大元寶,説道:“那還用説,誰付錢,誰就是大爺。”
王絕之道:“誰是那位大爺?他叫甚麼名字?”
肥男子搖頭道:“大爺就是大爺,我只管收他的錢,哪管他姓啥名誰?總之你跟我去見他,咱的十兩金子便平安下袋了。”
王絕之也好奇究竟是誰人找他,點頭道:“好,我跟你去。你叫什麼名字?”
肥男子道:“我叫大山,一座大山的大,一座大山的山。”
王絕之點頭道:“這名字倒挺妙,挺配你的人。”
大山笑迷迷道:“人人都是這麼説。”
王絕之走了一段路,看大山腳步虛浮,顯然不具武功,他本來見大山鬼頭鬼腦的,恐防另有詭計,見他不懂武功,方才放下心來。
大山把王絕之帶到一個氈帳前面,説道:“王大爺,想見你的大爺便在裏面了。”
王絕之見到氈帳,不覺怔住,這豈不正是迷小劍的氈帳?他恍然大悟:原來是迷小劍找我,還枉自猜疑了。才跟他分手不久,不知他找我有何事?
又想:燒何女是否仍在帳中長跪?嗯,迷小劍若是堅決心硬,不肯答應她的懇求,又焉會留在帳中,看她跪地苦苦哀求的樣子?迷小劍可不會是這樣無聊的人,莫非他回心轉意,終於答應拔刀相助?
人到帳中,不見燒何女,卻見到了先零曉衣。
先零曉衣身體僵硬不動,顯然給點了穴道。她的身後站着一人,挈着一柄大鋼刀,削着胡瓜皮,一片一片,削得薄如紙張,只見刀光霍霍,差點便削到了先零曉衣的身體。
此人身形高大,金髮碧眼,卻是一名鮮卑人。
他的聲音尖鋭,有如哨子,“王絕之?”
王絕之道:“正是。敢問足下高姓大名?”
行家一出手,便知有不有,王絕之見對方把鋼刀運使得靈活如指,剎那間已將胡瓜削成光脱脱的一副瓜肉,刀法大是不凡,兼之先零曉衣在他手裏,不敢造次,沉着氣先探探對方的身分來歷——王絕之對先零曉衣雖然沒有什麼好感,畢竟她是迷小劍的妻子,也不欲其死於非命。
對方傲然道:“我就是吐谷渾大單于座下第四弟子,禿髮一刀,甚麼羌人女人、漢人男人,我一刀便把他們的狗頭砍下來。”
王絕之心道:“好哇,迷小劍不來找你們的麻煩,你倒先找上門來了。”佯作漫不在乎,説道:“吐谷渾跟迷小劍的瓜葛,怎會扯到我的王某人的頭上來了?”
他雖不在乎先零曉衣的生死,可是先零曉衣之前是跟絕無豔在一起,卻是不容他不關心,不斷尋思該用何方法,套出絕無豔是否也落在對方的手中。
禿髮一刀把胡瓜拋入口中,吃得咯咯連聲,連正眼也不瞧上王絕之,含糊道:“本來不關你的事,不過你是迷小劍的朋友,他對你信任有加,想找你作一個見證。”
王絕之出道以來,從來沒有被人在陣前如此輕蔑,忍住氣道:“甚麼見證?”
禿髮一刀道:“見證迷小劍的老婆已在我們的手中!”
王絕之還待再問;身後的大山怪聲叫道:“大爺,我的十兩金子呢?”
秀髮一刀叱道:“快滾!”
大山更怒了:“你這混蛋,莫非想賴帳?”對方不肯付錢,堂堂“大爺”立刻打成“混蛋”了,這傢伙真是現實得可以。
禿髮一刀沉下臉來,殺機陡現,低沉着聲音道:“你不立刻滾出這氈帳,我要你血濺五步。一、二……”
大山怒道:“你不付錢,我跟你拼命才對!”捋起衣袖,便要大大揍上禿髮一刀一頓。
王絕之急道:“別上去!”
他雖不喜歡大山這討厭的傢伙,也不欲見這莽漢死在禿髮一刀的刀下,伸手便欲擒住大山。
誰知大山的動作驀地快了十倍,轉身拗步,十指如鈎,作出一個“猛虎撲兔勢”,重重抓住王絕之背部神堂、魂門兩處大穴!
王絕之要穴受制,毫無反抗之力,給大山高高舉起,摔在地上,摔得七葷八素,鼻子也幾乎給砸歪了。
他疼得發昏,呻吟道:“你,你怎會懂得武功的?”
要知道王絕之內力雖然回覆不到一、二成,可是眼力依然是有的,大山下盤無力,絕無可能是練過武功之人,是以掉以輕心。否則大山的武功雖然不弱,要想一把擒住內力失了大半的王絕之,只怕還不大容易。
大山笑嘻嘻道:“我幾時對你説過不懂得武功?”
王絕之喃喃道:“不可能的,不可能的……”他出道以來,的確從未如這般看走過眼!
禿髮一刀道:“我這位五師弟哪,手上功夫雖然厲害得要命,可是下盤功夫卻是一點兒也沒有練過,師父説,反正五師弟根本不是學武的天才,武功永遠無法臻至絕頂境界,不如只練手的功夫,專門暗算像王公子你這樣的絕頂高手,更是妙用無窮。”
王絕之摔得雖重,畢竟是皮外傷,可是聽了這句話,氣得差點吐出血來,哪還再説出半句話?
他武功絕頂,風流狂放,行走江湖從來無往不利,就算偶爾落了下風,往往憑着聰明才智化險為夷,可從來沒有敗得這樣慘,這樣難看的!
禿髮一刀道:“我要你捎一個口信給迷小劍,告訴他,叫他乖乖別亂管閒事,否則他的老婆便活不長了。”
王絕之恍然道:“原來你要我作的見證,就是説出迷夫人在你的手上。”
禿髮一刀道:“普天之下,又有誰比琅琊狂人更有信用、更得迷小劍的信任?”
王絕之道:“這個見證,看來我是無法推搪,不當不成的了。”
禿髮一刀道:“我們走了。大山,把王公子的手割下來吧。”
王絕之道:“甚麼?”
禿髮一刀道:“王公子武功蓋世,難得在我師兄弟手上吃了這個大虧,哪有不找回我們晦氣之理?眼下不先砍下貴臂,以後我們又怎能食得知味,睡得安寢?”
王絕之忙道:“慢着——”
大山哪裏管他,獰笑道:“王公子,我會很小心,很小心的劈,不會弄疼你的……”揮刀力劈而下。
王絕之只覺手臂一陣涼意,一條黑影自身體飛出。
一看黑影,竟然不是自己的手臂,而是大山的身軀!
隆聲巨響,大山摔了個狗吃屎,哼哼卿卿爬起身來,只見額角開了一個大洞,鮮血像倒水一樣傾瀉出來,比之王絕之那一跤摔得只重不輕。
大山的武功並不弱,能夠一招把他摔倒的人,造詣豈非更高十倍?
來了救星,王絕之差點歡呼得叫了出來,忽覺痛楚自胳臂傳來,眼睛一看,上臂雖被砍了一刀,幸好未及筋絡,得以保全手臂,更是喜上加喜了。
見到來人,禿髮一刀和大山露出了恐懼神色,大山本來爬了一半,嚇得又再跌回地上。
王絕之年者暗暗歡喜,心下好奇:這兩個魔頭也算是一流的高手,居然嚇成這個模樣,不知這位救星究竟是哪位奢攔人物?腦中飛快閃過十來個名字,卻都有點不像。
秀髮一刀和大山躬身行禮道:“參見大師姊。”
聽見“大師姊”三字,王絕之滿懷希望的心登時像淋下了一盆冷水,自頭寒到腳跟。
大師姊道:“你們瘋了嗎?王絕之是何等英雄人物,怎能隨便殺害!”
王絕之見到她的背影,只見一頭金髮,身材玲瓏如少女,聽她的聲音嬌美,只怕年紀也不會大到哪裏去。
這樣的一名嬌滴滴的少女,怎能當得了禿髮一刀和大山的師姊?
大師姊道:“王絕之為什麼不能殺?”
禿髮一刀、大山面面相覷,答不上來。
大山比較機靈,轉念一想,忙答道:“王絕之是何等英雄人物,怎能隨便殺害!”
他滿以為這句話是照本子宣讀,包保沒錯,誰知“啪”的一聲,清清脆脆吃了一記耳光,飛出了兩顆血淋淋的臼齒。他的身體雖然硬朗,下盤功夫卻不太佳,受此一摑,又像滾地葫蘆的跌倒,滾動了數圈,正欲裝死不爬起來,誰知給大師姊冷冰冰的目光一盯,也顧不得鼻青臉腫額角大包子,死裏死氣的爬起身來。
大師姊道:“當今的英雄人物,我們殺過的沒有一百,也有八十了,有什麼不能殺的道理?”
她説話出爾反爾,自相矛盾,禿髮一刀如何摸得着她的心意?不敢回答,只是不迭道:“是,是,是……”
大師姊拈起食指,一擰王絕之的臉,活像在菜市場擰一下豬肉,説道:“這小子名氣大、武功高,模樣兒長得不賴,更是江湖有名的風流人物,師父一定喜歡得要命,怎能隨便殺掉?”
禿髮一刀喜道:“是,是,差點忘了,師父喜歡年輕的美男子了。大師姊,你真是聰明,又最懂得師父的心意,怪不得能當我們的大師姊!”
“啪”的一聲,他臉上也吃了一記耳光,也是兩顆臼齒飛出,像大山一般的趴個滾地葫蘆。他的武功比大山高得多,下盤功夫也穩,受的傷居然一模一樣,可知大師姊的武功已到了收發自如之境,對付功力較高的,下手也重上許多,一視同仁,絕無偏私。
大師姊冷冷道:“年輕的美男子到處都是,到處找就是了,何必萬里迢迢,找一個武功高、看管也麻煩的王絕之回去?”
兩個人哪裏還敢答下去?捧着高高腫起的臉頰,只是低頭,一點聲音也不敢發。
大師姊跺腳發怒道:“你們啞了嗎?為什麼我問的話,卻不回答?”
兩人身體嚇得籟籟發抖,哪裏答得出來?
大師姊道:“這樣簡單的問題,你們也答不出來,這顆腦袋留來還有何用?不如砍掉算了!”揚起了一雙白玉似的手臂。
兩人情知大師姊説得出做得到,嚇得魂飛魄散,大山腦子轉得較快,忙道:“王絕之武功高,名氣大,這種男子萬中無一,是師父最愛的了,豈是尋常一名村夫莽漢可比?”
大師姊嘿嘿兩聲,揮手拍下,正正拍中大山的腦袋。
大山發出撕心裂肝的一記慘叫,直挺挺的倒下。
兔死狐悲,禿髮一刀怕得直撒尿,尿水沙沙聲響,沾着褲管流下,騷臭可聞,他顫聲道:“大師姊……”
卻聽得大山在地上滾動,不住喊叫:“我死了!我死了!我死了!我死了!”
“死”了這麼久,居然還未真的死去,而且身上也沒半點傷痕,真是奇哉怪也。
王絕之忖道:“大師姊剛才那一拳究竟有何奧秘,令得大山如此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模樣?以他的眼力,居然也看不出大師姊這一拳之妙來!”
大師姊奇道:“大山,我見你答得甚好,撫摸你一下腦皮,以示讚賞,你怎地爬倒在地上,直呼我死了?”
原來大山卻是驚慌過頭,自己嚇得跌倒的。
王絕之見狀,乍然失笑,差點忘了自己依然身處險境,不知這位心意堅定的大師姊將會如何折騰自己。
大山搖搖晃晃的站了起來,腦瓜子當然半點事也沒有。他定一定神,回答道:“大山得大師姊稱讚,開心得過了頭,所以喜極而倒罷了。”
大師姊道:“那你剛才大呼‘我死了’,又是為何原因?”
大山愕了一愕,但他機靈無比,腦袋轉得飛快,立下應道:“大山是開心得過了頭,開心得死去活來……”
大師姊接口道:“是欲仙欲死,對不對?”
大山連忙道:“是,是,是,是欲仙欲死,所以大山才大呼死了、死了。”
大師姊沉下臉來,“你知道欲仙欲死是甚麼意思嗎?對着大師姊,也敢説這種瘋言瘋語,大山,你的膽子可不小哇!”
大山嚇得跪倒,哀求道:“大師姊,大師姊,求你不要再耍大山了……求求你,求求你……”饒是他一向伶牙俐齒,對着這位大師姊,卻變成了一個活脱脱的白痴,給玩弄於股掌之間,哭笑不得。
大師姊突地出腳,踢向大山的陰囊。
王絕之心下暗贊:好腳法,單這一腳,已比禿髮一刀勝上多多。
他這才恍然,怪不得禿髮一刀和大山害怕大師姊到了這個地步,大師姊的武功之高,竟似不在慕容嵬之下!
大師姊踢完一腳,勢道不停,反腳又踢了大山的屁股一記。這反腳踢奇奇幻幻,招數之妙,更勝過第一腳。
按理説,陰囊是男人最脆弱的部位,中招後就算不死,也應該疼得滾地大叫才是。何況大師姊適才腳貫內勁,踢得並不輕。然而大山中腳後非但不叫,連動也不動,只神色既是尷尬,又是古怪,十足一名偷吃了糖果的大人抓住了的孩子,更像一名偷人家的老婆被丈夫抓個正着後的倒楣相。
大師姊皺眉道:“跟你説説罷了。恁地你如此的不禁嚇,若非我及時封住你的會陰、會陽兩處大穴,你豈不是屎尿齊出?在客人面前大大出醜,墜了師父吐谷渾一門的名稱,倒還在其次;要我嗅到你的屎尿,我非得割了你那話兒不可。”
大山低頭道:“多謝大師姊不割之恩。”
王絕之聽見大師姊叫自己為“客人”,也感啼笑皆非,心道:“以指力封住會陰,會陽兩穴,以令屎尿不出,雖然聽起來匪夷所思,確可辨到。然而足掌大而手指小,要以腳踢封穴而屎尿不至溢出,這份巧勁,又比手指點穴高上不止一籌。”
大師姊摸摸王絕之的頭頂心,道:“王絕之這小子盡得王家易學真傳,少年高手無一可出其右,若然給師父使一使新練成的‘迷神大法’……”
禿髮一刀、大山拍手道:“妙極,妙極,如此一來,咱們吐谷渾族便又多一員猛將可用了!”
王絕之聽見要把自己奉給吐谷渾“享用”,饒是他不拘小節、更不怕死,也不禁起了一陣毛骨悚然。他雖然不知“迷神大法”是何玩意,但想來定不會是什麼好事,際此關頭,似乎死了更是乾脆,然而此刻連動一根眉毛也是勢有不能,何況是自殺尋死?
大師姊道:“聰明,賞你們兩塊好!”嗤嗤兩刀,兩塊血淋淋的生肉飛出,也不知肉從何來。
王絕之看見這兩刀,心中不禁喝采:單看這刀法,她的武功已然不在和玫之下。弟子已然如此,吐谷渾豈非更是了不得?
兩塊肉穩穩當當的落在禿髮、大山的身前,兩人唯有伸手接住。
兩人拿住肉,卻不便吃,神色極是古怪,當然了,血淋淋兩大塊生肉,如何咽得下口?
大師姊悠悠道:“怎麼了,大師姊賞給你們的肉,也不賞臉一吃嗎?”
兩人聽到這話,哪裏敢遲疑半分?
連忙大口大口,囫圇把生肉吃下,吃得一口是血。生肉堅韌,甚難以牙齒撕下,他們一用鋼刀,一施鷹爪,把肉撕成一小條,一小塊,惟恐吃得不快,吃後又忍住反胃不吐出來,面孔漲得通紅,極是滑稽可笑。
王絕之身處奇險,可是他是天生不見棺材不掉淚的脾氣,看見兩人這般表情,也是忍不住偷笑——如果他不是穴道被點,早已捧腹大笑、狂笑起來了。
他見到大師姊擺在背後的手也在輕輕顫動,顯然也是在忍着笑。
驀地,大師姊道:“迷小劍和易容來了,你們先走,我擋他們一陣。”
王絕之聽見迷小劍和易容到來,心中一喜,轉念卻想:易容武功雖高,畢竟手傷未愈,能夠勝過這個武功高絕的大師姊嗎?
更何況,打得勝大師姊是一回事,要在她的手中救出人來,卻是比打勝她更難上十倍的事。
禿髮一刀把先零曉衣扛上肩頭,大山也要抬起王絕之,大師姊卻道:“王絕之由我來帶,你來抬她。”伸足一踢,一道人影飛到大山的肩頭。
原來絕無豔也落到了這女魔頭的手裏!
大師姊道:“這女子甚為滑溜,武功也不弱,你們已給她逃掉一次,如果今次再失手,你們的腦袋再也保不住了。”
原來三人一到天水,大師姊不用兩下功夫,已一併捉着絕無豔和先零曉衣,負責看守的禿髮一刀卻給絕無豔逃脱了,所以大師姊不得不再度出馬,追去再把絕無絕搞回。大山則負責計誘王絕之到來,分頭行事。
王絕之見到大師姊轉過了身子,終於看到她身旁的情形,只見一具無頭屍身,看衣服,豈不正是燒何女?
燒何女的兩臂各少了一塊大肉,王絕之頓然明白禿髮、大山所吃之肉從何而來,怪不得他們吃時露出那種表情了——王絕之甚至也有想吐的感覺。
大師姊見到王絕之眼睛所向,淡淡道:“師尊要滅她全族,她引頸就戳也就罷了,她偏偏不自量力,妄圖向迷小劍求援,就是非死不可。”
她揪住王絕之的背心,逾百斤重的大男人給她提小雞般,毫不費力地提着,只聽得易容的聲音大喝道:“伏乞紅,你竟敢來羌人黨撒野,真是活得不耐煩了!?”
這句大喝運足內力發出,聲若雷霆,王絕之只覺耳鼓一震,嗡嗡作響,不禁暈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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