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小薰很苦惱。
她苦惱著司徒御影為什麼當時沒有拒絕他。這一點歐陽翱、墨行、許失憶,甚至連自認與司徒御影交情匪淺的關夜雅都想不通。
冒著可能讓君舞從眼皮下順利逃逸的危險,司徒御影居然決定相信她?!連小薰自己都不相信自己,他憑什麼相信她?
“你們把他想得太複雜了,是我的那番話激將了他。”坐在回家的車上,君舞無聊地打著哈哈,她的身邊坐著兩個人高馬大的保鏢,來自歐陽家,不過目前的任務不是保護而是監視,君舞瞧了瞧目不斜視的二尊金剛,發現他們的墨鏡都是那種半包圍結構的,就算從側面也根本看不到眼中的動靜。
歐陽翱之所以派兩個手下供小薰同學差使,主要還是考慮到,既然司徒御影做出了這個勇敢的儘管有點不明智的抉擇,作為體貼的學長,還是盡力使學弟的決策不那麼容易失敗好了。
小薰腦袋裡全部智慧的齒輪在急速飛轉著,司徒御影收繳了君舞的手機,如果君舞沒說假話,BLACKR.那方的消息果真是單向傳給她的,沒了手機的她應該會比較無威脅。等到了家,再確認下這女人的家中有沒有備用手機,筆記本電腦什麼的,確保萬無一失。看來今天晚上不大幹一場是不能睡覺的了。
午夜三點,君舞的單身公寓在被兩個五大三粗的壯漢翻騰了近兩個小時後終於塵埃落定。女王屹立在飛揚的塵土中,眼中仇恨的光刺破昏暗的塵屑:“我可以睡覺了麼?”
小薰扇著灰,嗆咳:“老師,請理解我,我也是不得已,咳,咳……”
君舞掃了小薰一眼,鬱郁地走進臥室。
小薰不知所措地看著兩名保鏢也自動跟了進去。
然後房間裡傳來劈里啪啦很恐怖的聲音。
……新的一天在君舞與兩名高手的過招聲中拉開了序幕。
短短地睡了一覺,小薰提著早點推開君舞家的房門,立即聽到咚!咚!咚!連續三聲悶響,非常紮實,像那種砸在填滿了填充物的袋子上發出的聲音,臥室裡的戰鬥顯然還在繼續,等到動靜稍微偃旗息鼓一點,小薰才小心踱到臥室門前,伸長脖子的她看到了這樣一幕——
保鏢A被被保鏢B勒著脖子的君舞勒著脖子。
“你們看起來相處得不錯。”小薰咬了一口包子。
君舞站起來。
保鏢AB站起來。
君舞走到門口。
保鏢AB走到門口。
往後瞥一眼,君舞繞著沙發轉了一圈。
保鏢AB繞著沙發轉了一圈。
“好吧。”君舞繞沙發連轉N圈。
保鏢AB一絲不苟地連轉了N圈。
小薰坐在窗邊,攤開筆記本電腦查找著維多利亞嘉年華號的資料:“老師,這麼一上午你就這樣走走停停的,難道不悶?”
“說得有道理,但是我不悶,看見了嗎,”君舞大拇指比了比身後的跟班,“當有兩個人明顯比我更悶的時候,我就不悶了。”她忽然轉身面對兩名保鏢,“二位,我不得不沉重地告訴你們,你們人生的價值就是跟著我兜圈子。”
兩副墨鏡上的光芒黯了一下,不過很快就又迎著陽光閃耀起來:“我們的人生價值就是嚴格執行翱少爺的命令。”
什麼時候歐陽翱已經從老頭子手裡篡權了?君舞心裡嘀咕。她朝身後的二人擺擺手:“你們的人生價值就是嚴格執行歐陽翱的命令,而歐陽翱的命令就是讓你們跟著我兜圈子,所以你們的人生價值其實也就是跟著我兜圈子。意思都一樣。”
墨鏡上的光芒再度黯淡下來,作為最忠誠的僱傭者,他們想不通這兩件意義、高度儼然不同的事情為什麼最終還是劃上了等號。他們迷惑著,沉默著,然後邁開腳步繼續兜著君舞的圈子。
小薰百無聊賴:“老師,你知道歐陽學長為什麼要派他們來監視你麼?”
“當然是為了彌補司徒御影犯下的愚蠢錯誤。”
小薰嗑噠嗑噠點著鼠標:“我想歐陽學長是不是想告訴你,午夜的變態笑聲並沒有被兩尊殺手守在床邊的感覺更糟?”
君舞無語,她發覺漫長的昨天讓小薰變得益發蒼老的同時似乎也益發智慧了。
國外某個叫作CRAZYFORBLUEPRINT的論壇居然有提供所有雷氏旗下豪華郵輪平面設計圖欣賞,只是需要該論壇最高的閱讀權限,且只提供在線觀看,小薰逛到另一個罈子,找到一個很高明的黑客幫忙為她搞到了該論壇版主的後臺權限,然後,在刷新了N次後,數碼相機拍的圖紙終於出現在屏幕上,她用瀏覽器的截圖功能將不可右鍵點擊的圖片從網站上輕鬆COPY了下來:“OK!搞定!喔,真是好龐大,船身就有兩公里長啊!”以乘公車的經驗,足有兩站的路程了吧。
君舞湊過來,看見小薰一面處理著圖片,一面在另一個論壇跟貼聊天。貼子裡出現了一個由彩虹色箭頭與藍色波浪組成的標誌,圖上方有三個縮寫字母,R.C.L。君舞無意識地輕聲念出來。
小薰邊瀏覽貼子邊點頭:“R.C.L.就是RAY’SCRUISELINE的縮寫,中文叫極光郵輪公司,好像也叫雷氏郵輪公司吧。聽說這公司擁有二十多艘超五星級的豪華郵輪,可以稱得上亞洲第一了吧。”
君舞定定地盯著設計簡單大氣的公司標誌,半晌沒吭聲。
“老師您聽說過華盛安享嗎?”小薰冷不防問。
君舞回魂:“廢話。”我又不是峨眉山下來的!
“這週六豪華郵輪的晚宴就是給華盛安享集團的老闆的女兒舉辦的生日晚宴。”女孩迅速地回覆,又迅速地刷著貼子。
“你已經查到了?”那是阿雅的工作吧?君舞驚訝於小薰越俎代庖的效率。
“這貼子裡有個曾在波塞冬號上工作過的人,雖然不是維多利亞嘉年華上的員工,但聽他說目前在維多利亞嘉年華上工作的人有一半是原來波塞冬號的原班人馬。”本來人家只是在服務行業的某個“戰貼”裡不無炫耀地回了一記,被眼尖的小薰逮住,然後,在小薰熱情的刨根問底下,這個樓不知不覺歪斜了。
君舞目睹著小薰在帖子裡或明知故問著,或CJ地裝火星著,或披著馬甲在自己的貼子後虛偽地“排”著“+1”著,她很有技巧地不斷將關鍵問題重複提起,潤色加工,然後論壇上的兄弟姐妹們非常自然地也開始在她的後面“排”著“+1”著“求8”著,呼喚著不炫耀會死星人……洋洋灑灑,源源不斷。獲得瞭如此盛情的群眾反饋的不炫耀會死星人於是豁出去了一般異常勇猛地八著爆著勢不可擋。為了確定女孩沒有走火入魔精神分裂,君舞決定稍事提醒:“這些是阿雅負責的部分吧。”
“啊,對!”看得津津有味的小薰回頭飛快地提一下嘴角,又轉過頭去面對著17寸的輻射源,“我不過是順便看看八卦,這些消息我不會告訴司徒御影,放心我不是那種會搶人家功勞的人啦!”君舞還在對她的這點職業道德表示欣慰,小薰又不忘補充,“當然如果他硬要從我這裡買情報那就另當別論了……”
君舞覺得她多少還是有點精分的趨向:“喂,你難道不打算去上學嗎?你的從不曠課遲到的記錄……”
“昨天就已經打破了。”小薰接道,居然沒有預想中的垂頭喪氣,看來她的全副精力此刻都耗在看人家八卦上去了。
其實前一天晚上,小薰翻來覆去了一夜,一想到明天將會是她學生生涯中頭一個不去學校的十一月的星期二,就覺得很不適應,再想到這樣的狀況最少得持續三天,她唯恐自己優等生的形象因為這一連N天的缺席而突然一落千丈,雖然司徒御影說會幫她請假,但是……司徒御影幫她請假這個事實本身就很容易引發爭議,搞不好人家會懷疑她和黑道有啥牽連,如果司徒御影沒有將事情處理得好,那些平日裡對她讚譽有加的老師,更可能以為她的好學生外表只裝出來的,當然這些都沒有林菲可怕,她不曉得她的死黨會在這幾天為她YY出多麼驚天動地的故事來,她希望林菲能夠看在她倆交情的份上,稍微嘴下留情。於是她昨晚躺在床上,花了四個小時說服自己相信司徒御影能將事情處理得天衣無縫,然後安恬地睡了兩個小時半。
主任抬著頭,迷茫地直視司徒御影:
“呃,你說……她們兩個……生病了?”
“是的。”栗發的男生面無表情地回覆。
“需要請一個禮拜的假?”主任懷疑地提高聲音。
“是的。”
地中海與身旁的教學秘書面面相覷:“那兩人生的什麼病?需要請一個禮拜的假?”
“是傳染病。”
主任被驚到了,好一會兒,這個詞的驚悚效果才在他的大腦裡安定下來:“……傳……染病?”
“是的,所以需要暫時被隔離一段時間。”
主任眨眨眼,他感到有什麼地方很奇怪,一時又說不上來,或許因為平日裡辦公室那種悠閒看報的氛圍不知不覺間被西伯利亞吹來的冷空氣吹散,他錯覺自己面對著一個正向他彙報著情況的殺手,而不是他的學生:“那……”困惑的中年男子轉過頭,看向一旁沉默不語的蕭瞳,“你們兩個昨天一天都沒回學校上課又是怎麼回事?”
司徒御影平靜得近乎嚴肅:“因為去找君舞老師,我們也被隔離起來了,一直到很晚確定沒有感染院方才放我們離開。”
主任理所當然向蕭瞳求證。
蕭瞳看了司徒御影一眼,默默地點點頭。
“那,為什麼學生會那個女生跟我說你們遇上連環大車禍被塞住了?”
然後看見滴水不漏的司徒御影意外地皺了皺眉頭。
主任來回瞅著二人,越發嗅到嫌疑的味道。直到蕭瞳靜靜地解釋:
“是我讓她那麼說的,以免讓您擔心。”
雖然還有許多地方怪怪的,主任還是選擇相信蕭瞳話中的善意,只是:“還有一個問題,”地中海託著下巴,“許失憶……呃,許老師,他昨天怎麼也沒趕回學校?門衛說看見他跟你們上了一輛車?”
司徒御影飛快地眨了下眼,然後說:“這個,其實許老師他……一直都暗戀君舞老師。”
哈?!蕭瞳睜大眼。
主任大張著嘴,表情可以用被原子彈爆過來形容,還處在翻滾的蘑菇雲中摸不清頭緒,那邊,司徒御影已經準備結束這一切:
“如果沒有別的事,我回教室了。”
面對絕不肯多廢話一句的司徒御影,主任怔忪,為什麼明明那麼匪夷所思,卻又找不出一點破綻?適時鈴聲響起,司徒御影和蕭瞳向他一一行禮後離去。
高二六班。
教室的門剛一推開,一塊黑影倏地迎面飛來,“啪!”蕭瞳反應及時,剛剛好伸手接住,手腕卻頓時一沉,手裡攥著的赫然是磚塊般紮實的簡明英漢詞典,蕭瞳在心中暗暗咂舌。
“不要鬧了。”放下詞典,朝著沸騰的教室,他很嚴肅(也很無奈)地說。
見到本尊是蕭瞳而非他們“最小受體質的老師”淚仙,教室裡上躥下跳的小攻們一時難掩失望之情。動靜也真的小了那麼一點。儘管北冥翔在下面小媳婦般碎碎念“就要鬧,關你P事,就要鬧,關你P事……”那一米米的噪音蕭瞳也能心安理得地假裝沒聽見。
司徒御影在心裡算好大約十秒合適的間隔,才在蕭瞳後跟進教室。
但這特意準備的十秒間隔反而讓林菲的心情澎湃了起來。
司徒御影在位置上剛剛坐下,林菲就“啪”地轉過頭來:
“司徒同學!”
“……”司徒御影正襟危坐,看著林菲,他可以淡定自如地應付黑道份子,彪悍女王加變態公子,但對林菲這號角色,他居然有點……忌憚。
“哎呀,你不要這麼看著人家啦!”林菲自我感覺良好地嘻嘻笑著擺手。
司徒御影不曉得要怎麼看她才正確,而她的每一個動作都是那麼的……那麼的叫他……緊張。如果自己說出或者做出容易讓人產生誤解的動作,一定會被眼前的女生誇大一萬倍。然後一學期下來,他恐怕自己會成為專在學校保健室、樓頂、圖書館對著同班男生作惡的變態大色魔。但是,“請你停止誹謗”如此正常的抗議卻又說不出口,大概因為林菲的舉止本身就絕非正常,而他自己又覺得這些是不足以擺上檯面商量的事情。
司徒御影謹慎再謹慎:“什麼事?”
林菲並不介意司徒御影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仍是熱情十足:“你們昨天去哪兒了啊?”問話間她有意眼指司徒御影旁邊的蕭瞳。蕭瞳輕咳一聲,假裝專心於課本而未聽見他們的對話。
他們兩人出門辦事了?他們兩人一同去歐陽家了?司徒御影不曉得怎麼回答才能既不透露事實真相又不激發她氾濫的聯想力,不自然地沉默著。
林菲鍥而不捨地旁敲側擊:“聽說小薰生病住院了?”虧得大頭剛在辦公室門外聽到些端倪。
“嗯。”司徒御影點了下頭。他編的謊言光明正大,並不怕有人偷聽。
“那我打她手機她怎麼不接?”
“她不想讓你擔心吧。”換做是他自己身中數槍臥病在床,也不願意讓朋友知道。
林菲卻猛然睜大眼。
司徒御影擰起眉頭,怎麼了,哪裡又說錯了嗎?抬頭只見林菲臉上全是那種“小薰才不會那麼體貼呢你難道不知道”那種匪夷所思的表情。
適時教室裡響起雷鳴般的吵嚷聲,最小受體質的老師在眾人起勁的起鬨聲下低頭走上講臺。
“上課了。”司徒御影終於找到一個解脫的理由。
林菲臉上浮現“淚仙才不會管我們上不上課呢你難道不知道”的匪夷所思的表情。
2
下午三點半,在紫園34號樓某間單身公寓裡,經過近十二小時的適應,君舞已經可以順利對身後兩龐然大物視而不見了。君舞的麻木對於小薰和歐陽家的二斗士而言無疑是最佳狀態。小薰拜託兩位保鏢隨時盯緊君舞,準備去對門自家好生補下眠,可就在她擰動門把的一剎那,意外發生了。
“篤、篤、篤”,有人又慢又機械地敲了門。
保鏢A迅速老練地捂住君舞的嘴,在沙發上打瞌睡的君舞被成功喚醒,保鏢B不得不補上一雙手捂住君舞抗議的眼睛。
小薰透過貓眼往外一瞧,只看見白色T恤下的兩大坨胸肌。急忙回憶推理揣測,在九秒後認出它們屬於君舞的忠實跟班現代君,禁不住想起有現代君在場的場合,然後下意識地,她回頭瞧了瞧歐陽家那兩位跟班的胸肌。
不妙,看起來現代君的勝算不少,女孩焦急地想,但願那只是貓眼造成的驚悚效果。
“大姐?”門板那頭,現代君說話了,“你在家嗎?”
小薰緊張地趴在門板上,當然從一個人的胸肌並不能推斷出太多東西,但是有得胸肌看總比啥都沒有令人安心。看著兩保鏢有所忌憚似地捂住君舞不讓其出聲,而君舞本人轉動著眼珠的樣子,似乎也對眼下現代君找上門來的情況十分疑惑,小薰下決心絕不出聲。從昨天下午到達歐陽家開始,君舞的手機就被沒收了,除非她有超能力,否則是不可能通知現代君讓他來找她的,沒錯,現代君之所以會找上門來,正好說明了他在之前的十多個小時裡沒能夠聯繫上君舞。不管了,反正我們絕對不能出聲,至少君舞還可以不在家吧,只要不發出可疑的聲音,現代君應該沒有理由破門而入。
現代君又喊了一聲:“大姐,你在嗎?”
小薰神經緊繃,手攥成了拳頭:堅持!堅持就是勝利!
眼看著門外的胸肌因等待無果行將退遠……
“噢!”被君舞猛然踢中要害的保鏢A失聲叫出來,捂住君舞嘴的手不小心這麼一鬆——
“現——”
小薰以飛身堵槍眼之勢從門前猛撲過來蓋住君舞的嘴,最後兩個字被塞回君舞口中,只有一截不清不楚的“現……”飄了出來。
然而心細的現代君已經起疑,折回門前,大力敲起門來:“大姐?大姐!你在嗎?”聲音裡充滿著疑惑和謹慎,然後小薰聽到門外彷彿將什麼東西擱在地上的聲響:
“大姐,如果你在的話,請原諒我破門而入。”
君舞雖然不能出聲,但此刻表情卻眉飛色舞地在說:COMEON!BREAKIT!□ASHIT!GOAHEAD!
兩名保鏢的墨鏡上倒映著那扇大門,鏡片上閃現過一抹犀利的冷光,顯然已經做好了不殺人也得滅口的準備。小薰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杜絕暴力!她絕不可以讓血腥衝突上演!
“咚——哐”結結實實的一響!
這脆弱的門扉顯然是經不起這麼兩三下的,小薰咬著牙,心想,糟了,免不了要筋肉人一場了,她真是愧對司徒御影對她勉強的信任。
就在這時——
“你要對我的房門做什麼?”門外傳來另一人的聲音。
撞擊停了下來。屋裡屋外的人全體怔怔的。小薰聽見門外的對話:
“這是……你的房間?”現代君不敢相信的聲音。
“嗯。”對方客氣的聲音。
“不對,這裡是君舞姐的家。”現代君斬釘截鐵的聲音。
“君舞?啊,你說的是這裡的房東吧。”對方說到,“她已經把這間屋子租給我了。”
這回現代君沒出聲了,大概是一頭霧水,良久才說:“可是我一星期前才來過……”
“那不奇怪,我是前天才搬過來的,”說話人的聲音好奇地揚起,“你和那位房東小姐,有仇麼?”
“啊?”
對方笑道:“我看你剛才急著要撞門,而且她租給我的時候看起來是蠻缺錢的樣子,她是不是欠了你的錢?”
“……不。”現代君茫然地說,隔了一會兒又問,“你是一個人住麼?”
“對。”
“可我剛才聽見裡面有聲音。”
“不會吧?會不會是隔壁的聲音?這個地方隔音效果不好。”
“是嗎?”現代君聽上去有些沒把握了,躊躇半響,“大姐真的……把房子租給你了?”
“當然,鑰匙都已經給我了。”隨著一串叮噹聲,聲稱是新房客的人刻意提高了嗓音,“你要進來坐坐嗎?”
這句話小薰聽得一清二楚,她趕緊用手勢招呼兩位保鏢將君舞架進臥室裡,掃了屋子一圈,又趕緊抱起牆角裝電吉他箱子藏到沙發後,這邊臥室的門剛合上,那邊就聽見輕脆的鑰匙聲。小薰連忙衝到門後,耳朵貼在門上小心聽著門外掏出鑰匙□鎖眼的聲音,配合默契地擰開了門。
現代君茫然地站在門外,雖然房間裡的擺設沒什麼改變,但窗戶旁擱的那把電吉他已經不在那兒了。
大姐真的不在這裡。
“要進來嗎?”身穿襯衫的男生站在門前,大方邀請。
“不用了,剛才真是抱歉。”現代君向男生鞠躬道歉,剛要走開,又想起什麼,倒回來拿起地上一個硃紅色鑲邊的別緻小匣子,再次向對方行禮告辭。
直到現代君沉重又沮喪的腳步聲消失在走廊盡頭,小薰才撫著胸口從門後鑽出來:
“剛才真是好險!多虧你了啊,阿雅!”
聽聲音就知道來解圍的人是阿雅。
穿菸灰色襯衫的男生望著走道盡頭,也鬆了口氣,回頭朝女孩笑笑。
“不過你怎麼跑到這兒來的?”小薰納悶,不可能那麼先見之明吧。
關夜雅走進房間,關上房門:“御影有點不放心,拜託我過來看看。”
危險過去,眾人又聚到客廳。有關週六豪華郵輪的夜遊和晚宴,小薰與前來的關夜雅交換了一下得來的情報,雙方一致確定那是為華盛安享的老闆之女舉辦的生日晚宴。
“啊?她女兒16歲生日?”小薰吃驚,仍有許多情報是網絡上挖掘不到的,“可是安畢盛已經五十好幾了吧?他女兒竟然比我還小……”
關夜雅喝了口水:“所以才視這個女兒為掌上明珠啊。據說安老闆早年忙於事業,很晚才成家,加之老婆還因病早逝,這個女兒如今是他唯一的親人了。對了,給你這個。”說著,從牛仔褲的側兜裡掏出什麼遞給小薰。
小薰接過一看,赫然是維多利亞嘉年華號上工作人員的乘務卡:“好厲害!你連這都搞到了?”女孩喜滋滋地接過來,太好了,她正愁要怎麼混上郵輪呢。
“我恰好認識維多利亞嘉年華號上的酒吧經理,之前一直勸我到船上去工作,所以就借這個機會跟他說我打算上去見習一下。”關夜雅笑笑,“還要帶上妹妹。”
“他答應了?”小薰不敢相信。
“非常爽快地答應了,而且他說這是維多利亞嘉年華的處女航,酒吧裡大部分是新人,他們很需要人手。”
阿雅的氣場真是奇怪,為什麼所有的人都那麼信得過他?“可是,”小薰翻來覆去看著那張乘務卡,職務的位置用英文寫著BARTENDER,“我完全沒有工作經驗啊……”
“沒關係,這只是讓你混上船的手續,上去後你就把它收好。船上的工作人員有一千人,彼此都還沒怎麼熟悉,沒人會在意你的。”
小薰謝過愛管閒事的阿雅,開始由衷期盼豪華郵輪夜航的到來。
閒聊間,關夜雅屢次接收到來自君舞的非善意的目光,好在他都以自己最大善意的目光一一化解了。
明明是站在敵人的立場,但偏偏就叫人討厭不起來,君舞不由想起在洞窟裡談判時守恒指明要關夜雅做中間人,看來不是完全沒有道理。深諳為人處世之道但又毫不讓人覺得虛偽做作。做人能做到關同學這個份上,實在不容易。先得要摸爬滾打,久經沙場,才能修得八面玲瓏,左右逢源。
關夜雅在又一次承受住君舞不但非善意而且飽含考察的目光後,有點坐不住了,整了整衣服起身要走,卻被好奇心已然被點燃的小薰粘住:“別這麼快走啊,阿雅你調查了很多東西吧?不介意分享一下吧?”雖然換做別人這麼問她,回答一定是冷麵無情的“很介意”,但是對於好好人阿雅,小薰深知絕不得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關夜雅還沒開口她心頭已經摩拳擦掌躍躍欲聽。
“你想知道什麼?”關夜雅果然視小薰珍而重之的情報為糞土。
“航程是怎樣的?大概要多少天返航啊?”這個問題比較迫切,她可不希望長期曠課。
“週五晚上從東林出發,經信都到內海,出公海,週六要在一個叫琉珠島的地方停留一個晚上,預計星期一上午從望港那邊返航。”
還好還好,只到下週一:“受邀的客人都有哪些啊?”以安畢盛的名號,會召集到不少有頭有臉的人物吧。
“都是商界文化界娛樂界的名人吧,哦,安老闆的千金是追星族,所以到時會有不少明星捧場,包括RE-TURN。”關夜雅對著女孩意外驚喜般地笑笑。
高中女生多數會因為聽到這個組合的名字而失去理智,不巧小薰是個例外,只是追問:“商界名流肯定少不了歐陽家吧,學長會去嗎?”
“他已經收到邀請函了,雖然是給歐陽老先生的,但老人家人在醫院,所以由歐陽翱代他捧場。”說到歐陽翱的爺爺,關夜雅的神情難免流露出抱歉和遺憾。
“我在想,這麼一來嫌疑犯的圈子就縮小了。”還好小薰很快就帶著話題跑開了,沒留時間給他傷懷,“看對方居然能召集來裝備那麼厲害的僱傭軍,看來極有可能是非官即富。”
“……你真的認為他們是僱傭軍麼?”看著小薰一臉的篤定,關夜雅忽然若有所思。
“難道不是?不是他們自己說……”這麼說著,女孩自己也覺察出不對,“是啊,是僱傭軍的話怎麼又會被人要挾?”
“你剛才說嫌疑人非官即富,如果幕後主使者很有錢的話,那麼只要給僱傭軍錢就可以指使他們替自己辦事了,完全沒有要挾的必要。”
小薰點頭,又有點拿不準:“可是,其實我們也不能斷定他們真的就是被人要挾。”這壓根就是司徒御影的一場賭博。
“嗯,不錯,就算如此,也還有可疑之處,記得那個跟蹤器嗎?御影曾說那個式樣很罕有,以他對軍用器械的瞭解,我想應該錯不了,事後我又問過他,他說那個跟蹤器是相當尖端的設計。一個普通的僱傭軍隊,可能配備如此的裝備嗎。我想正是這一點,使得司徒御影相信對方並非僱傭軍,而且很可能來頭不小。”
小薰想想覺得有道理:“所以他決定相信要挾一說?”
“嗯,不過其實他也很忐忑,因為如果要挾是對方為了設計我們編出的說辭的話,所謂的合作計劃就危險了……”
“沒有關係,”打斷對話的是沙發上蹺著二郎腿的君舞,“危險都有我扛著嘛。”
小薰朝著阿雅直搖頭:“唉,她怨氣大著呢……”
“那就這樣吧,有什麼事情給我打電話。”關夜雅同臉色不暢的君舞打了聲招呼,起身準備離開。
“對了!”突然想起什麼,小薰抬頭,“阿雅你是怎麼知道老師的住處的?”
“……這個,”在門邊駐足,難得關夜雅皺起了眉頭,“對啊,御影也沒有告訴我……”扶著下巴正經地想啊想,卻實在想不起來是在什麼時候知道君舞家地址的。
君舞在一旁冷眼注視關夜雅冥思苦想,“白痴”兩字剛要脫口而出,就在這時,“篤、篤、篤,”不緊不慢的三聲敲門聲再度響起。
小薰從沙發上一彈而起,以為現代君找到啥破綻又殺回來了,可是卻看見透過貓眼往外瞧的關夜雅一臉的古怪。
“怎麼了?是誰?”女孩小聲問。同時兩保鏢一左一右再度死死架住君舞,以方便隨時遁進臥室或廁所。
半晌阿雅才轉過頭來:“怎麼辦?”他的表情居然有點慌亂,“是我弟弟。”
“哈?”小薰莫名其妙,“萊西?他來這裡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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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小薰莫名其妙,“萊西?他來這裡做什麼?”
阿雅摸摸鼻子,很是抱歉:“如果沒記錯的話……好像是我叫他來的。”他順道也想起自己是如何得知君舞住址的。
聽關夜雅交待完租房門的來龍去脈,小薰也不知此刻該如何是好:“那這樣好不好,我和老師還有保鏢躲到臥室裡,阿雅你去開門,把萊西帶走?”
關夜雅往後退兩步,堅定地搖頭:“不行,我現在扮演的是冷酷無情的哥哥。除了車禍那次我們有一年沒見面了,這個時候怎麼可以破功?”
小薰哭喪著臉:“你倒是為什麼就不能扮演一個慈愛的哥哥啊?”
“沒辦法,”關夜雅頭疼地扶著太陽穴,“萊西那傢伙太依賴我了。”
“那他一個人住得好好的,幹嘛又給他找合租人?”小薰無力。
“好好的?不,他的家簡直是個災難……”大概是回想起萊西家中的景象,一瞬間關夜雅頭上好像有烏雲籠罩,“給他找個合租人是因為放他一個人住我實在不放心,但是要是和一般人合住,那傢伙一定又會成為被照顧的那一個。”
小薰沉痛地心領神會了:“明白了,因為老師很沒有人性。”
“可惜他來得不是時候,”沒人性者聳聳肩,邊打哈欠邊提議,“既然小薰你覺得不能放他進來,阿雅你又不敢出去哄他,那不理他好了,反正那傢伙也不會因此受傷。”
於是大家一致默認不去鳥萊西,該幹嘛幹嘛,這之後看了一個小時電視,鬥了兩個小時地主。君舞成最大贏家。終於,小薰坐不住了。
“你們不覺得這樣太殘忍了嗎?!”女孩噌地站起來。
君舞叼著根菸,揮手示意小薰給了錢再聒噪:“願賭服輸。”
“我不是說這個!”女孩轉向正找補零錢的關夜雅,“阿雅,你弟弟在外面等了三個小時了!是你叫他來的,他不過是聽你的話搬過來罷了,雖然時機不對,但那又不是他的錯!”打牌的時候,只要一想到大型牧羊犬愣愣地站在門外,明知道屋裡有人,但搞不清人家為什麼不給他開門的委屈模樣,小薰就覺得比被甩了十幾個炸彈還難受。“老師,”她又朝向君舞,“你收了人家租金,就這麼把他拒之門外不會覺得良心不安嗎?!”
君舞含著煙抬頭打量義憤填膺的小薰,她的良心倒是沒有什麼不對頭的地方,不過看得出這小妮子的良心開始不安了。
“萊西雖然很笨,但他一定知道屋裡有人,否則也不會一直等在門外了。”宣洩完畢,小薰洩氣地坐下,抱住膝蓋,“我們該怎麼辦呢?我不想讓他就這麼傻等下去……”
關夜雅將散開的牌收攏來,手上的動作頓了頓:“即使你讓他傻等下去,他也不會生你的氣的。”
小薰困惑於關夜雅的語氣:“阿雅,你都不會擔心嗎?”
“……以後總會有人不願意為他開門的。”關夜雅嘆氣。
小薰怔怔的,眨眨眼,忽然明白了這句聽上去莫名其妙的一句話背後的無奈和用心,她豁地站起來。
君舞眼皮一抬:“幹嘛?”
“阿雅的話很對,要是有人不願意給你開門你就得另想辦法。可是聽不見又有什麼用?所以我決定以後慢慢教會他。”女孩說著,走到大門前,一把拉開門,萊西一臉茫然地呆站著,“歡迎到你的新家!萊西!”為了補償近三個小時的苦等,小薰給了門外的大型犬一個足夠熱烈的擁抱。
萊西任由小薰安撫般抱著,目光卻直直地盯著屋中的關夜雅。
“呵?”君舞瞅瞅裡裡外外,這氣氛詭異得,莫不是要上演感人兄弟大戲了,“喂喂,我才是故事的主角好吧?”
鏡頭,還是越過君舞的腦門對準了關夜雅。
橙汁放在茶几上。
小薰說:“喝水~~”
萊西不理她。
關夜雅說:“口渴了就喝吧。”
萊西拿起杯子開喝,一直喝完。
君舞目瞪口呆。
關夜雅咳嗽一聲:“上次我沒給你說清楚,你的房東和合租人就是君舞老師,從今天起你就住這裡了。”
萊西訥訥地看向君舞,君舞給了個“以後請多多被我關照”的不算太好意的笑。
“你要睡地板還是睡沙發?”君舞想了想,問。
萊西沒反應。
“還是沙發比較好。”關夜雅說。
萊西點頭:“嗯,我睡沙發。”
小薰瞠目結舌。
然後關家兩兄弟各自沉默著。保鏢二人組習慣性地沉默著。君舞和小薰則在寂靜中神交著。
君舞看向小薰:他們兩兄弟平常都這樣?
小薰看向君舞:我怎麼知道?以前都不是這樣的!
君舞看向小薰:你不是號稱情報女王嗎?你個炒作者!
小薰看向君舞:你要出一百塊我立馬幫你調查出來!
君舞看向小薰:我出五塊你立馬把他們兩趕出我的客廳!
小薰看向君舞:我還不想當電燈泡呢!但是五塊是不是也太少了啊?!
正當小薰琢磨著該怎麼開口時,關夜雅站了起來:“那我走了,佳,不要給老師添麻煩。”
萊西眨下眼,張了張嘴。
關夜雅趕緊朝眾人勾起一個ENDING□ILE,沒等萊西說話,轉身開門一走了之。
關夜雅走到樓下,心情複雜地抬頭望望,其實他和萊西並非親兄弟,而且一點血緣關係也沒有。兩人從小在福利院長大,從那時開始萊西就習慣跟在他身後跌跌撞撞。其他的孩子老愛欺負萊西,只有他會默許他站到身邊兩米內的地方,漸漸的,笨笨的萊西變得和他形影不離。五歲時他們被一對姓關的夫婦收養。其實是因為根本沒法把他們分開,福利院的人也是一副“沒辦法,如果要接收就得兩個一起”的樣子。養父養母是很好的人,沒有強行將他們拆散。那之後兩人有了正式的名字,五歲前的名字他已經不記得了,那之後他也正式升級為萊西的“哥哥”。養父母對他們視同己出,本來兩人應該有一段很快樂的童年,可是與養父母相處不到兩年,好心的夫妻二人卻意外於空難中喪生。從此他和萊西開始輾轉於養父母的各個親戚之中,無論多麼聽話仍是無法贏得他們的歡心。這也難怪,畢竟沒有絲毫血緣關係嘛,關夜雅常常諷刺地想。就這樣來來去去了一兩年,厭倦了被丟來扔去的關夜雅決定結束這種生活,但是他不能決定萊西的命運。那時候他問已經九歲卻還是懵懵懂懂的萊西:
“你可以選擇留下來,跟著我肯定要吃很多苦頭的。”留在親戚家裡雖然難免要看人臉色,但好歹會得到適當的照顧。而他,對未來卻完全沒有計劃,他只是不願意再寄人籬下了。不願意了。
那時的萊西就和方才一樣,訥訥地看著他。
關夜雅嘆了一口氣,提起腳邊的行禮,用手指指街對面那棟房子:“那就是表姨的家,你去按門鈴,他們就會來接你了。”
萊西看看燈火通明的宅院,再看看神情凝重的哥哥,眨眨眼。
他們本來就是互相沒有關聯的兩個人,現在讓一切迴歸原點吧。關夜雅揉揉萊西的頭髮:“再見了,佳。”他轉過身去,邁開腳步。
萊西拉住了他的衣角。
第二天,九歲的關夜雅帶著比他小五個月的萊西回到福利院,福利院已經被拆除,漫無目的地走了整整一個下午,萊西抬起頭來,看到嫋嫋的炊煙,他們來到了東南巷,覺得這個樸素的地方或許能夠成為他們的家。這之後的許多年裡,有著比血緣更堅固羈絆的“兄弟”二人,在好心鄰里和學校老師的關照下慢慢長大。
關夜雅走後,萊西一如既往地在沙發上打起了瞌睡。客廳的氣氛由此得到了緩和。君舞對這個瞌睡蟲房客的第一感覺還是不錯的。
“篤篤篤篤篤篤……”
晚上十點一刻,急促的敲門聲響起。
“大姐!你在嗎?!我是大飛鷹啊?!為什麼我打你的手機沒人接啊?!”
這串聲音響過後,整棟樓的聲控燈都亮了。
剛回自個兒家打算睡覺的小薰這會兒滿嘴牙膏泡地趴在門板上。貓眼的後面是密密麻麻的背影!難怪剛才漱口時聽到轟隆隆好似一群犛牛受了驚在曠野狂奔的動靜。居然整個飛鷹幫的人都來了!女孩焦頭爛額地捶著門板。門板的後面,大飛鷹的超聲波繼續震動著上下三層樓。
“現代君說你搬家了!我不信!不親眼看見我是不會相信的!”大飛鷹哭號著。
小薰緊張地咬緊牙關,保鏢先生啊,你們一定要將君舞穩住!穩住啊!
“深更半夜的吵什麼啊吵!!”
有住戶開門大罵。
“咔嚓——”
這是飛鷹幫全體脖子朝一個方向扭轉的聲音。
小薰看不著他們的表情,但料想一定很恐怖,因為她馬上就聽見了關門聲。回頭看了看桌上的小鬧鐘,看來這將是一場持久戰。
午夜十一點。
“5555555大姐!我不相信你會這樣拋棄我們!!”
嘣嘣嘣嘣嘣嘣!!
午夜零點。
“大姐!5555你開門啊!”
嘣——嘣——嘣——
次日一點。
“大姐,我們做錯了什麼你告訴我們啊……zzz……”
次日兩點半。
“大姐……你不開門我們……就在這裡……跪一晚上……ZZZZZZZZ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