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記得我剛剛告訴過你,現在能煮的咖啡並不多嗎?”他回頭看着我問。
“嗯,記得。”
“其實是因為我的店還沒開張,開幕日訂在下個星期六,現在還是我的前置作業期間,所以我並沒有太多的產品可以介紹給你。”他站在吧枱裏,手邊忙着拿東拿西的,偶爾抬起頭來看着我説話。“不過,我這幾天試了幾種不同感覺的咖啡,再加進一些調味,我想你應該會喜歡的。請問小姐貴姓?”
“……嗯……我姓梁。”
“梁小姐,平常有喝咖啡的習慣嗎?”他開了一爐小火煮着開水,但那爐火其實不小,瓦斯燃燒的轟轟聲非常清楚。
“偶爾,不過,我喝不多。”
“那麼,你能接受黑咖啡嗎?”
“黑咖啡?”
“是啊。我剛剛跟你説過,喝咖啡最好什麼都別加,才叫作喝咖啡啊!”
什麼都別加?那不是很苦嗎?
坦白説,我沒喝過完全不加糖跟奶精的咖啡,那一小灘黑色的水實在沒什麼魅力,得以誘惑我把它喝到肚子裏。在辦公室時,我比較常泡些花茶或純茶來喝,雖然我並不排斥重口味的咖啡,但也不常喝。平常在家,偶爾想來杯熱的飲品,打開櫃子也只有兩種選擇,不是麥片牛奶就是阿華田,咖啡的話也只有三合一的馬克斯韋爾。
“嗯,是吧……”我沒有直接表達我的習慣,只是輕聲地附和。
“所以你要黑咖啡囉?”他輕一挑眉,問着,似乎因為我被説服了,而顯得有點高興。
“……所以你的意思是,你店裏現在沒有糖跟奶精囉?”我問。
他看了我一眼,笑出聲來,“不不不,不是的,你誤會了,梁小姐,我是在介紹你喝黑咖啡,不是在暗示你,我的店裏現在沒糖沒奶精。”他摸了摸頭,“不過,你的反應還真快啊。”
“不是我的反應快,”我吐了吐舌頭,“只是我沒喝過黑咖啡而已。所以……這表示你的店裏有糖跟奶精吧?”
“沒有。”他説。我感覺有好多隻烏鴉從頭上飛過去。
“看樣子,我得再一次跟你説抱歉了,因為現在是前置作業期間,我還在聯絡廠商比價,很多東西都還沒送來,店裏只有我自己去買的一些咖啡豆,還有幾顆蘋果。如果你真的不想試試黑咖啡,我切蘋果請你吃吧。”
“沒關係,煮了就煮了,我可以喝喝看。”
這時水已經煮開,他在煮沸的開水上插上一個長相奇特的玻璃杯,那杯子上粗下細,粗的部分很胖,大概比細的部分胖了五到六倍。粗的部分放了已經磨好的咖啡粉,細的部分像根管子,用來連接下方盛着開水的圓形玻璃壺。
細管子插上圓形壺後,約莫過了兩三秒鐘,下方的水開始順着細管子往上流,於是在上方胖杯子裏的咖啡粉被頂了上去,然後他拿了一根像槳一樣的東西,在胖杯子裏前後旋轉着。
“我有幾個好奇的問題想請問你。”
“請説唄。”
“這是什麼杯?”我指着他正在使用的東西。
“這不是什麼杯,這是虹吸壺。”
“虹吸?哪個虹?哪個吸?”
“彩虹的虹,吸管的吸。日本人管它叫賽風。”
“賽風?賽車的賽,風車的風?”我開始對這些名詞感到興趣。
“其實那是翻譯名,英文是Syphon,不一定要仔細地斟酌用什麼字才正確,不過,你説得也沒錯,確實是賽車的賽,風車的風。”
“為什麼要叫作虹吸呢?”我繼續問着,這時整間咖啡館已經瀰漫着濃濃的咖啡香。
“你想知道?”他拿着那根像槳的東西,繼續翻攪咖啡的動作。
“嗯。”我點頭。
“很好,我也不知道。”
剛剛那羣烏鴉又飛回來了。
“我的意思是,我不知道為什麼要取名虹吸,取名的人早就已經作古了,而且虹吸其實不是這種壺的真正名字,虹吸是一種化學現象,因為這個現象才發明這個煮法,這壺也才會被取名叫作虹吸壺。”他一邊説,一邊把已經煮好的咖啡慢慢地倒進杯子裏。
“那這煮法是誰發明的?”
“大概是在一百六十多年前,英國人從化學實驗用的試管中發現了這種方法。”
“那你知道原理嗎?”
“梁小姐,你在考我嗎?”他的表情有些無奈。
“我只是好奇嘛。對了,還沒請問你貴姓大名?”
“我姓關,叫作閔綠。我的名字有點怪吧?”
“是還滿怪的。”
“你怎麼沒有問我是哪個閔,哪個綠?”
“你不打算説嗎?我以為你自己會説。”
這時他端着兩個裝滿咖啡的杯子,從吧枱裏走了出來,滿室的咖啡香依然瀰漫。
“閔是一個門,裏面一個文的閔,綠是綠色的綠。”
“喔?你支持民進黨?”
那羣烏鴉又回來了,只是這次是被我叫回來的。
“梁小姐,你冷了。”他放下杯子,將其中一杯咖啡移動到我面前,然後拉了一張椅子,坐到我的對面。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要繼續虹吸的話題嗎?”
“好啊,我還沒聽完呢。剛剛我的問題是,你知道虹吸的原理嗎?”
“這是因為壓力不同,造成液體流動的現象。當兩端高度不同,水會自水面較高的一端,自動流向水面較低的水瓶,這種現象叫虹吸現象。剛剛我在虹吸壺的下方裝了水,而上方沒有水,經過加熱產生壓力差,下方的水就會開始往上面跑,把咖啡粉煮成咖啡。”
我聽完,腦筋有點轉不過來,“我不是很瞭解耶。”
他看了看我,再回頭看了看虹吸壺,然後端起他的咖啡,“反正,”他喝了一口咖啡,“水就是會跑上來,咖啡就是會煮好。”
“好吧,只能這樣囉。就算你再怎麼解釋,我可能還是不會懂。”
“黑咖啡要趁熱喝,先喝喝看吧。”他指着我眼前的這杯咖啡。
在我把視線放到那灘黑水之前,我注意到了杯子和杯盤。
杯盤上面有一片樹葉,但不是真的樹葉。那片樹葉是紫色的,但好像拋了些金色的亮粉在上面,再仔細一看,那樹葉像是被織進盤子裏一樣,一條條細細的線交叉結織成一片樹葉,那些線上面有着一片片非常細小的金色亮片。
再看了看杯子,杯子上面則是一朵白花,感覺一樣像是被織進去的。把杯子稍微旋轉一下,那朵白花的莖部就會跟杯子上的葉子連結。
“那是我非常喜歡的杯子之一。”他説。
“好漂亮啊!”
“也好貴啊!”
“這一個多少錢呢?”我好奇地問。
“你先喝口咖啡吧。”他微笑着,“但是請小心,因為咖啡有油,會在最上層形成一層非常薄的油脂,蓋住大部分的熱煙,所以你看那杯咖啡不太會冒煙,好像不是很燙,但其實是非常燙口的。”
我非常小心地喝了一口咖啡,苦感立刻就在嘴裏蔓延開來。
“好苦啊。”我吐了吐舌頭,皺着臉皮。
“你的喝法不太正確。”他笑了一笑。
“還有喝法?”
“那當然,這是虹吸式咖啡的特色。”
“那你倒是説説看,虹吸式咖啡是什麼喝法?”
“下一集再説吧,這一集的篇幅夠多了。”他説完,又喝了一口咖啡。
“什、什麼?你説什麼下一集?”我一頭霧水的。
六弄咖啡館,有個怪老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