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全世界都幸福!*
(23)
因為那魯灣的旋律一直在腦子裡盤旋,因為韻柔那一句「祝你幸福」像戴著耳機聽音樂一樣的重複播放著,讓我有了一個「為她寫首歌」的念頭。
那天在沙崙海邊的情景,一群人往大海喊著「祝全世界都幸福」,那樣的畫面,這一生可以看得見幾遍?我不是一個喜歡灑狗血的人,但面對這樣感動人心的一刻,我的眼淚幾乎要潰決。
後來,在離開沙崙之前,韻柔說了她的故事給我聽。
她說,她一生中有兩個男人對她來說,像是鑽石一樣珍貴,像是生命一樣重要。
三個人如膠似漆的相處在一起,為友情的誠摯與永恆做了一個最好的解釋。
他們是她的大學學長,從她進到學校的那一天開始,他們就像哥哥一樣的照顧她。
大學時期的每一部電影,每一次旅行,甚至每一個傷心難過的夜晚,每一個等待日出的天明,他們三個人,總不會有一個人缺席。
她以為,他們永遠都不會分開,一輩子都會像在一起的時候一樣美好。
但是,當愛情介入了純友情的世界裡,一切都不一樣了。
她愛上了其中一個男孩子,很深很深的愛上了。
她知道另一個男孩子也喜歡她,只是不說破而已,她也知道她深愛的人不會跟她在一起,為的只是不想破壞三個人的關係。
人性當中,嫉妒與偏激像是兩把利刃,你永遠都不知道何時會揮舞起,更不知道兇手竟然是自己。
有一天,她深愛的那個男孩子突然間消失了,另一個男孩子也同時不知去向。
她找遍了所有可能的地方,就連他們的家人,都沒有給她一個明確的答案。
「他有交代,請妳不要再來找他。」
總是這一句話,讓她沒辦法知道他們的下落,日復一日,她因此而頹喪。
她說著,我聽著,像海浪打著,沙灘受著。
我幾乎可以感受到她的哀傷,一種無能為力卻又不想放棄的抵抗。
「總會有一天得到答案的,韻柔。」我輕拍她的肩膀。
「是嗎?如果我等不到那天怎麼辦?」
「一定會有那麼一天的,我相信。」
「為什麼你相信?」
「因為真愛存在啊。」
我知道,我跟韻柔之間不會有什麼進一步的發展,就更別談進兩步或進三步了,但我希望,在我可以做得到的範圍內,我必須拿出證明,因為真愛存在。
回到家之後,我依著這一晚的感覺,拿出已經好久沒有碰過的紙筆,寫下了我為她所做的,也是我這輩子的第一首歌。
妳說著,我聽著
像海浪打著,沙灘受著
妳的憂傷大於快樂,連彩虹都只剩一種顏色
我聽著,妳說著
像晚風吹著,髮絲飄著
就因為愛沒有規則,所以心痛了,死了,回不去了
但是我存在著,一直存在著
任何痛苦的負荷,我陪著,妳不會孤單著
在妳最無助那一刻
我真的存在著,一直存在著
不管時空的區隔,我守著,靜靜的,我守著
因為我陪著,我守著,妳,值得
我為這首歌取名為「證明妳值得」,不僅是要證明真愛的存在,更要證明她值得我去努力證明。
只可惜我不會寫曲,這首歌一直停在只有詞,沒有曲的情形下有好一段時間,我也就一直沒辦法讓韻柔聽到這首歌。
後來,發生了一件事情,也就在這一件事情之後,這首歌才進入譜曲的階段。
但是,如果寫曲一定要以這件事情為起始,我寧願它不要發生。
這就是我所謂的轉機。
那天,是個晴朗的好日子。
幾天前大家就約好,要一起去划船烤肉,到郊外踏青,好幾個大學同學,再加上邱心瑜,邱心蘋,汪學偉,雨聲跟他的富貴,還有我跟韻柔。
烤過肉的人都知道,男生是最命苦的,除了要生火之外,還得負責烤出好東西給女生吃。
但是女生在幹什麼呢?
女生的工作就是坐下來研究化妝品,討論八卦,比賽體重跟青春痘的大小,還有罵男生把肉烤的很難吃。
我不敢相信在我心中有如天使,近乎女神一般的韻柔,竟然會跟邱心瑜這一傢伙女人家們打成一片,甚至有說有笑,難道她聽不出來邱心瑜雖然脾氣稍改,卻也依然是個不修邊幅的女人嗎?再加上她那個伶牙俐齒的妹妹,簡直像個黑社會。
「妳可不要把我家韻柔帶壞了啊。」
趁秋刀魚來拿她已經烤熟的雞翅時,我忍不住提醒她。
「你們家韻柔?我倒要去問問她是誰家的。還有,你剛說帶壞是什麼意思?」
「沒,沒什麼意思,算我多嘴。」
「韻柔現在在我手上,諒你也不敢多嘴,來,給我撒上一些胡椒粉。」
她指著她的雞翅膀,一付大少奶奶一樣的使喚著。
後來,這一次烤肉活動最後一個到場的人,走到邱心瑜旁邊向她打招呼的時候,所有的一切真相大白。
原來,讓韻柔苦苦找尋,幾番落淚的那個人,就是邱心瑜的男朋友,汪學偉-
待續-
*當事情有了轉機,不一定是壞事,但人總會擔心,接下來發生的事。*
(24)
事情發生之後,感覺好象連天都變了樣。
雖然物未換,星未移,但是這一切好象是一場鬧劇,身在劇中的每一個角色,似乎都忘記自己原來所扮演的到底是誰了。
這一切來得太突然,沒有一個人反應得過來,所有正常的情緒一下子被攪亂,生活中的一切都模糊了方向。
首先發生變化的,除了我跟韻柔之外,就是邱心瑜。
我從來沒有見她這麼傷心過,也從來不曾看她這麼憔悴,好象一場橫禍奪走了她所有的知覺和感覺一樣,一副人體空殼,整天在我眼前飄蕩。
她開始每天到我家附近的海邊,一個人坐在小沙丘上,靜靜的望著淡水河流向大海的那一端,偶爾,她會帶著紙筆,在紙上拼命的畫,拼命的畫,我不知道她在畫什麼,但光是她落寞的背影,就夠讓我難受的了。
「妳一個人在這裡幹嘛?」
我走到她旁邊,學她盤腿坐下。
「看海啊。」
「有心事,妳可以跟我說啊。」
「沒有。」
「如果沒有,為什麼哭?」
我拿出面紙遞給她,順手撥拭她臉上的淚珠。
「阿哲,別理我,讓我一個人吧。」
「好,面紙妳留著,我想妳用得到的。」
每一次她一個人坐在海邊,她就會待到天黑。
咖啡廳裡的工作結束,她開始喜歡一個人走路回家。
曾經在店門口看見汪學偉的黑色奔馳,曾經看著她跟汪學偉之間的拉扯與衝突,但是她始終沒有上車,她的交通工具變成了自己的雙腳,夕陽陪伴著她回家。
有時候,我會載她一起回家,她從不囉嗦半句話,安靜的坐在後座,手也只是擺在大腿上,我擔心她會掉下去,試著把她的手往前拉,但她並不領情,只是淡淡一句「不需要。」,拒絕了周遭所有的關心。
韻柔也一樣。
汪學偉好不容易再一次出現在她的生命中,她像是將要溺水的人一般,對她來說,這一片汪洋當中唯一的一根浮木,除了汪學偉之外,其它的飄流物都救不了她。
她開始拒絕我的邀約,她開始減少跟我見面的機會,她開始足不出戶,也開始把自己封閉在一個除了汪學偉之外,沒有人進得去的世界裡。
彷佛這世界的一切再美好個數百倍,都不足以比上汪學偉的輕輕一瞥。
我的證明頓時失去了動力,像一顆壽命將盡的電池,只剩下些微能點燃自己努力去嘗試的光。
我每天都會到韻柔家,韻柔的媽媽待人很和善,但她的身體不好,雖然行動方便,但不適合長時間的活動。
她對我說,韻柔遺傳了她的體質,身體狀況也很差,常有頭痛欲裂的情況發生,她的爸爸又長年為了生計在國外做生意,待在臺灣的時間並不多。
「這幾天,柔兒為了學偉的事,一天到晚把她自己關在房間裡,我實在很擔心。」韻柔的媽媽皺著眉頭。
「伯母,如果有需要幫忙的地方,儘管告訴我。」
「謝謝你了,阿哲,韻柔也常誇你是個不錯的男孩子。」
在韻柔家裡,我並不能為她做些什麼或幫上什麼忙,頂多只是替她們母子倆買晚餐或宵夜,韻柔總是不斷的要我不需要擔心她,但我看她每天都定時服用藥物,給我一種不好的預感。
汪學偉並沒有因為事情爆發而改變他逃避的做法,縱使沒有人知道他為什麼逃避,他還是對韻柔保持著絕對的距離。
曾經在我家樓下,我看見汪學偉一個人站在那兒,好象在等著邱心瑜,一把無名火憤由衷燒,我恨不得馬上給他一拳。
「你為什麼不見韻柔?」我上前逼問他。
「事情並沒有這麼單純,不是我不見她。」
「你他媽找這是什麼理由,誰聽得懂啊?為什麼你能忍心看一個這麼深愛你的好女孩不斷的傷心難過,只是為了見你一面?」
「我說了,事情的來由你們根本不清楚,不是你們想象中的單純,不是我不想見她。」
「我不相信見她一面這件事對你來說有多難。」
後來,他拉著我跟心瑜上了他的車,把我們載到一個墓園。
「你們要我給一個交代,我就給你們一個交代。」在下車之前,他很無力的說著。
他帶我們走到一個墓碑前面,上面有張男孩子的照片,照片下刻著一個名字。
「謝安本,他是我這輩子最好的朋友。」他跪在墓前,低著頭說著。
謝安本是他的同事,也是他從國小到大學這一段求學過程當中,從不曾分開的好朋友,韻柔所說的那兩個男孩子,也就是他跟汪學偉。
半年前,韻柔的生日那天,他們約好了要為韻柔慶生,但在這一天之前,謝安本接到了公司的調職令,要把他調到英國總公司去當主任設計。
這對一個二十多歲的年輕小夥子來說,確實是一個天大的好消息。
「安本是我害死的。」汪學偉講到這裡,趴在墓前痛哭失聲。
就在下班的時間即將到來時,汪學偉趕出了當天最重要的一個設計案,但為了這個Case已經好幾天沒睡好的他,請謝安本替他把設計稿送到委託廠商去,為的只是要趁機會待在辦公室裡小睡一會兒。
怎麼算都沒算到,謝安本這一去,就再也沒有回來。
那家廠商所在的大樓燒了一場無名火,帶走了十多條人命,包括了謝安本的。
我終於知道汪學偉為什麼一直不肯見韻柔?因為謝安本的關係。
謝安本在知道自己要調職之後,買了一個戒指,他打算在韻柔生日當天,向韻柔表示自己的心意。
面對好朋友的幸福,縱使汪學偉知道韻柔喜歡的是自己,也縱使明白自己也深深愛著韻柔,帶著最衷心的祝福為她跟安本祈禱,自然是身為好朋友的責任與義務。
但是,謝安本就這樣走了,汪學偉一直認為是自己害死了他的好兄弟,他一直自責著,謝安本是替他斷送了一條命,也斷送了他與韻柔之間的幸福。
我不知道該怎麼去面對這樣一段故事,就像我不知道該怎麼面對親朋好友的死去一般的痛苦,看著汪學偉趴倒在墓前的哀傷痛哭,我幾乎要崩潰在自己的同理心當中。
那天晚上,邱心瑜在汪學偉崩潰之後,也接著在小沙丘上崩潰。
她買了一大堆酒,一個人坐在漆黑的沙丘上狂飲著。
「現在說這話是不是時候已經不重要了,我們分手吧,學偉,你的幸福不在我手中。」
我一直記得她在墓園裡所說的唯一的一句話,分手兩字在情人眼裡耳中都是如此傷人刺耳的話,她竟然說得讓旁人也同時感覺到她面對分手的痛。
我看著地上一打有餘的啤酒罐,以及另一瓶早已經見底的玫瑰紅,我實在不忍心看著心瑜這樣繼續自殘下去。
但是,我怎麼也拉她不走,她只是拼命的往沙丘裡挖,沾滿了溼泥土的雙手挖出了一個十幾公分深的洞,她把玫瑰紅的酒瓶放進去,嘴裡唸唸有詞的拿出紙筆,不斷的寫,不斷的說。
「明天天亮之後,一切海闊天空。」
「明天天亮之後,一切海闊天空。」
「明天天亮之後,一切海闊天空。」
「心瑜,妳在做什麼?」
「不要管我,讓我寫,讓我說,把所有心裡的痛苦,把我所有想說的,都埋到這個瓶子裡頭,因為我已經沒有寄託了。」
我知道她已經醉了,她開始話也說不清楚,動作也大了許多。
後來,她終於累倒了,躺在沙丘上一動也不動,只剩下一絲絲的力氣,嘴裡還念著模糊的話語。
我把她背起來,才發現她不像想象中的那麼重。
在樓梯上,她靠在我肩膀上的臉,輕輕碰觸到我的臉,我感覺到一陣溼潤,在我的頰邊磨擦著。
「妳這傢伙,連哭都不讓別人看見。」我輕聲的說著,離我家只剩幾步梯頭了。
「阿哲……早知道……我愛你就好了……我愛你……好了……」
在我正想打開門鎖的時候,我聽見,她這麼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