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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3)

    「她搬走了。」坐在偶爾一股死魚味撲鼻的淡水河邊,我傷心的對着雨聲説。

    「搬去哪?」

    「不知道,好象是士林吧。她帶走了所有的衣服,她自己買的木衣架,兩個抱枕,三本書,六雙襪子,四部VCD,一把傘。」

    「你統計這些幹嘛?」

    「你聽我説完。她還帶走了我買的CD隨身聽,十三片電影配樂原版CD,在生活工場買的鬧鐘和盆栽,那支她死命嫌來嫌去的NOKIA8250,我新買的桌上型吸塵器,還有……」

    一陣死魚味撲鼻,我頓了一會兒。

    「哇銬……你統計的真……」

    「你閉嘴!我還沒説完!隔天她還跑回來要帶走嘻嘻跟哈哈,還有……」

    「什麼嘻嘻哈哈?」

    「兩年半前我們在夜市裏撈的兩隻金魚。」

    「喔。」

    「結果金魚留下了,《你儂我儂》卻被她帶走了。」

    「什麼你儂我儂?」

    「一幅畫,兩年半前我跟她逛藝術品店的時候買的。」

    「喔,我還以為是兩隻變色龍……」

    沁婷走了之後沒幾天,這個家就整個都不對勁了。

    一下子浴室的燈壞了,一下子大門下面的小玻璃被隔壁那隻笨狗踢倒鞋架用給砸破了,一下子瓦斯爐壞到連一點反應也沒有。

    窮學生如我,省吃簡用的,修好了浴室燈,修好了大門下面的小玻璃,換了台瓦斯爐。

    卻萬萬沒想到,從來不吹冷氣的我,才第一次開客廳裏房東本來就附租的冷氣時,冷氣就冒煙了。

    冷氣冒煙了,我也沒錢了,然後,房東爸爸就來了。

    我看着工人為了裝架新冷氣忙來忙去,再加上房東爸爸遠從士林趕過來,我心裏挺不好意思的。

    「謝謝房東爸爸。」

    「不客氣,這台冷氣也舊了,也該換了。對了,阿哲,怎麼只有你在啊?小婷呢?」

    「喔……小婷她……她回家了。」

    「回家啦?她真是個漂亮的小姑娘呢!聽小婷説,你要考研究所,唸書念得天昏地暗的,怎麼樣?成績出來了嗎?」

    「呃……我……沒考上……」

    「沒關係,明年再接再厲,一定上得了的。」

    這樣的房東,實在讓人不禁要豎起大姆指稱讚他,因為他不但慈祥和靄,還心地善良,真是大好人一個。

    如果你跟我一樣這麼想,那麼,請跟我一起……→摑自己兩個耳光。

    「為什麼?」坐在我旁邊的雨聲,很莫名其妙的皺眉問我。

    「東西用壞了沒罵你,還裝新的給你,還要你為課業加油,還關心你家小婷,這樣的房東哪裏找去?」

    「這樣的房東,可以去演戲,還可能得獎。」

    「為什麼?」

    為什麼?我現在就告訴你們為什麼。

    新冷氣裝好沒多久,就是我交房租的日子。

    小婷不在,沒有她替我分擔六分之一的房租,對我來説,是一項沉重的負擔,但是,很懷舊的我,非常捨不得搬離這個地方,這裏有優美的淡水風光,有言詩意境的淡水日落,有典雅浪漫的河光夜景。

    也有他媽可惡的漁人碼頭!!

    那天,我帶着房租,準備到房東家去交租,因為同學在漁人碼頭的某家咖啡廳打工,所以我順路過去看看他。

    在漁人碼頭旁邊,我遇見了麥克基。

    麥克基是我大一剛入學時的室友,後來突然間消失不見了,才知道他有錢有勢的爸媽把他送到美國去唸書了。

    至於他為什麼叫麥克基,我也忘記了,好象是跟着另一個室友肯德勞叫的吧!叫着叫着就習慣了。

    肯德勞也是我大一時的室友,至於他為什麼叫肯德勞,我也忘記了。

    「Hey!Hey!麥克基,好久好久不見了!你好啊!怎麼回台灣啦?在美國混不下去嗎?」

    我非常有禮貌的用稍帶美式的打招呼方式叫他。

    然後,他只是對我笑一笑,然後像看到討債的流氓一樣的跑開。

    本來我還以為他是尿急,想找廁所去。

    後來發現他匆匆的牽着一個女孩子的手,離開了我的視線,任我怎麼叫他都不回頭。

    「我咬聽木咬懂啊。」雨聲用着廣東腔告訴我,他有聽沒有懂。

    「麥克基住在士林。」

    「喔,然後呢?」

    「房東爸爸也姓麥。」

    「喔……嗯……然後呢?」

    「兩個姓麥的都住士林。」

    「喔───……啊……然後呢?」

    「然後……然後……你他媽白痴啊?!麥克基他有錢有勢的爸爸就是麥房東,而曾經睡在我旁邊的劉沁婷就快要姓麥啦!」

    「喔─────────────────────」

    就這樣,我搬離了那熟悉的公寓套房,搬離了優美的淡水風光,搬離了有言詩意境的淡水日落,搬離了典雅浪漫的河光夜景。

    也搬離了他媽可惡的漁人碼頭。

    我收拾好我的行李,背上揹着大型的登山揹包,右手抱着「嘻嘻哈哈」,左手拿着雨聲幫我找到的新公寓地址,搭着渡輪,到了天天在我眼裏晃漾的對岸,卻從來沒去過的八里。

    而我身上唯一值錢的NOKIA8250,在搭渡輪的時候,掉進了優美,典雅,浪漫的淡水河裏。

    「媽呀─────────────────────」

    顧不得丟臉與否,在渡輪上,我朝着天大聲的喊着。

    或許我喊得太淒涼了,引來了一羣傳教士的關切,因此,我聽着耶穌與聖經的教意,慢慢的,船在八里的碼頭靠了岸。

    「信主吧!孩子!信耶穌吧!孩子!所有的不愉快將會過去,你將會擁有主賜給你的新生命。」

    離開之前,傳教士們依然不停的説着。

    「先叫你的主把8250還我再説吧。」我笑着應對他們,心裏卻這麼嘀咕。

    八里,我來了。帶着一身的滄桑,我來了。

    *新生活,我來了,帶着一身的黴運,我來了。*

    (4)

    我到了陌生的公寓樓下,看着陌生的門牌號碼,手裏陌生的地址以及陌生的鑰匙在催促着我上樓,打開那一扇屬於新生活的門。

    四周似乎在天旋地轉着,初初接觸新環境的我,這樣的感覺常有,總覺得呼吸沒有平時的通順,心跳沒有平時的穩定,連眼前的東西景象都在晃動。

    這一扇門很重,防盜性似乎很好。

    屋裏有種花香味瀰漫,站在門口的我早已經聞到。

    門口放了一個鞋櫃,鞋櫃裏放了兩三雙鞋,有條整齊的排列讓我的心情有了些許的好轉,轉頭瞧見屋內的客廳,採光十分明亮,地板也像剛拖過一樣,電視櫃裏東西不多,但擺飾卻一點都不馬虎。

    我擺好了我的鞋子,輕輕的拉開紗門,門旁的迎賓桌上有一盆淡藍色的花,湊近鼻子一聞,才知道我被騙了。

    那是假花。

    我放下行李,走到空了一大片的電視櫃旁邊,把「嘻嘻哈哈」擺上去,但回頭想想,放太高可能會摔破,嘻嘻哈哈也會摔死,我又把牠們拿下來,放在桌子上。

    「好棒的地方,我的新室友一定是個很讚的人。」

    我心裏這麼説着,慢慢走到陽台上,陽台上有一台洗衣機,洗衣機正在運作着,幾件T恤平整的吊掛在曬衣架上,完全看不出洗後皺摺的痕跡。

    「好厲害的曬衣技巧,我的新室友一定是個很讚的人。」

    我心裏這麼説着,八里的海風同時吹拂着,清新舒爽午後的陽光,躺在離我不遠的海面上,也貼在陽台上的落地窗上。

    「好舒服的環境,世外桃源一般的清新,譁……這麼會選擇住的地方,我的新室友一定是個很讚的人。」

    我心裏這麼説着,天花板的亮綠色吊扇轉動着,瞥見掛在走廊後方窗户上的白色風鈴,正在叮叮噹噹的被風吹奏出優悦的自然樂章。

    我慢慢往走廊深處走去,我看見三道門,其中有一道是關的,兩道是開的。

    探頭一看,沒關門的兩個房間,其中一間是和室,堆放了一些紙箱子以及舊報紙,還放了一個狗籠子,但籠子裏沒有東西。

    另一間則擺了張單人牀,整個房間上了水藍色的漆,掛上了水藍色的窗簾,書桌似乎是請人依尺寸做的,它結實的跨在兩面較窄的牆壁中間。

    椅子是普通的木椅,但椅面卻特殊的用了十字形的釘製法,旁邊的依櫥還散着木頭的味道,我不懂植物,所以我聞不出那是什麼味道。

    抬頭一看,右上方的冷氣窗上已經裝好了一部冷氣,但用了塊米色的布給蓋了起來。

    因為他媽該死的麥家族的關係,我對冷氣越來越反感。

    我轉身離開這間應該是沒人住的房間,心想這應該就是我的房間了。

    已經預付了三個月的押金,一整年的租金,在這樣舒適的環境住下來,明年的現在,我的名字一定會出現在清大物研所的榜單上的。

    我幻想着我的名字印在榜單上的美麗,但眼前卻有另一幅更美麗的景……

    喔!不!我不能用景緻來形容它!

    因為那是一個三點全露的女人,活生生的站在我面前,那一秒鐘,我跟她完全不知道該怎麼反應!

    她的大眼睛注視着我的臉,相信我,我的大眼睛「也想、很想、超想」注視她的臉,但這時候,我的眼睛不聽我的話。

    因為人總是會不由自主的嚮往美好的事物。

    她的身上是半濕半乾的,頭上包着一條毛巾,她只移動自己的右手,身體一動也不動的從她身旁的那間……應該是浴室的地方,拿出一條白色的浴巾,慢慢的包住自己的身體。

    我的眼睛終於聽話了。

    「如果你再不轉頭的話,我敢保證你活不過今天晚上。」

    這是她所説的第一句話,極富威脅性的第一句話。

    當然,我不但是轉頭了,同時也揹着她。

    「小姐,我……」我話才剛説出口,就感覺到一陣涼意襲上我喉頭。

    「閉嘴,我沒有叫你説話,你最好安靜,否則,我敢保證你活不過今天晚上。」

    一把瑞士刀架在我脖子上,她慢慢的引着我走向客廳,慢慢的,慢慢的,她又把我帶到剛進門的那個鞋架旁邊。

    「穿上你鞋子。」我從鞋架裏拿出我的鞋子,慢慢的穿上。

    然後她又把我慢慢的,慢慢的推向門口,然後要我別動,大概過了一秒鐘,我聽見一聲「碰」,她把門關起來了。

    「喂!小姐!妳聽我解釋啊。」

    「閉嘴!這麼想死嗎?」

    其實,我已經看不見她,只聽得見她的聲音,以及她拼了命在穿衣服,拉褲頭的聲音。

    「不是啊,妳聽我説啊,我是……」

    「這麼一大包登山行李你的啊?」

    「是啊。」

    「這缸笨金魚你的啊?」

    「是啊。」

    「你最好在一分鐘之內把這些東西帶走,否則,我保證你活不過今天晚上。」

    「可是,妳不開門,我怎麼拿啊?」

    約莫過了幾秒鐘,她走了出來,手上的瑞士刀已經換成了較大的美工刀。

    在開門的同時,她還補上一句。

    「我可警告你啊,我已經報警了,要是敢耍什麼花樣的話,我保證你活不過今天晚上。」

    「小姐,妳聽我説,我……」

    「別廢話,東西拿了快走,死變態,不要臉的王八蛋!」

    「小姐,我不是變態,也不是……」

    「你想挨刀子是不是?」

    一點都沒有解釋機會的情況下,我拿了東西,抱着魚缸,慢慢的在她那把藍色美工刀的威脅下,走出了門口。

    「你最好快點走,我已經報警了,如果你還想亂來的話,我敢保證你活不過今天晚上。」

    她沒有唬我,大概幾分鐘後,警察就趕到了。

    我第一次看見警察的槍離開了腰際間的槍袋,而且隨時有瞄準我的準備。

    「你在這裏幹什麼?」警察掏出槍,用手指着我問。

    「阿Sir,這是一場誤會,我是這裏的新房客,今天剛搬來,我不知道里面有人在洗澡,更不知道洗澡的是一個女的,最不知道的是,我真的真的不知道她會沒穿衣服就跑出來,她拿着刀子威脅我,還不讓我説話……」

    我話還沒説完,那個小姐在裏面昏倒了。

    送到醫院去才知道她根本就害怕到不行,情緒極度緊張的情況下,一點點的鬆懈就會短暫的失去意識。

    「你最好保持離我兩公尺遠,否則,我保證你活不過今天晚上。」

    那天晚上,我一共聽了八百次同一句話。

    *我的室友是一個要我活不過今天晚上的一個……很讚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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