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了約莫一個小時了吧?
她也杵在陽臺邊站了一個多小時,愣愣地瞪著外頭的大雨、公園裡的大樹和草地。
要不要……去把戒指找回來呢?
要?不要?要?不要?要?不要?
該死的!於嫣的心又煩又亂又悶又痛,滿腦子全都是方少淮剛剛離去時的哀傷眼神。
是吧,那個鑽戒好像很大顆,看起來就貴得要死的樣子,他一定很心痛就這樣不見了,可是,他為什麼不去找呢?
是啊,雨太大了,怎麼找?她真笨啊!
但,雨什麼時候停呢?戒指搞不好一個不小心被大雨給沖走了,或者被一隻貓啊狗的給叼走了吞進嘴裡,也或者可能被一個路人甲乙給撿去……
絕對不可以!那個戒指是他送給她的!就算他們兩個真的不能在一起,但,當紀念可以吧?紀念他們的相遇相愛和分手,可以吧?
想著,於嫣打開大門衝下樓,衝進了大雨中,衡量著剛剛從二樓把戒指丟下來的時候,大概丟在什麼地方,然後,她趴在地上慢慢的用手在草地裡摸索著,每一根草每一小塊地方她都不敢放過……
大雨打得她小臉生疼,眼睛都快要睜不開,跪在地上的膝蓋就跟她的鼻頭眼睛一樣泛著酸,她突然覺得好想哭,眼淚索眭任它拚命地掉,怕什麼?現在在下大雨啊,就算有人見到她也不會知道她在哭的……
“戒指啊戒指,你究竟躲到哪裡去了?快出來好嗎?請你快出來!”
“如果你想要我相信你的主人是真心愛我的,就給我死出來,聽見沒有?如果我找不到你,就表示你的主人根本沒有愛過我,他所說的一切都只是為了騙我那塊地……”
“為什麼呢?地都已經騙去了,他為什麼還要買一個戒指來給我?想要彌補我失去那塊地的心痛嗎?一個戒指換一塊地,他的算盤也未免打得太精了!總之,他就是個渾球,對不?他根本
不知道那塊地對我的意義代表什麼……”
於嫣邊哭邊抹淚,一邊又在地上摸來找去的,就這樣邊哭邊嘀嘀咕咕著,抹得一張臉又是泥又是草屑,不過這當下她根本沒空措理這些,一顆心滿滿的都是對那個人的怨懟與思念,還有那雙她可能水遠也忘不了的哀傷眸子……
在他眼中,她是個任性又跋扈的女人吧?
為什麼明明是他對不起她,她卻還要蹲在這裡狼狽不堪的哭著找東西,一邊還要覺得愧疚?
可是,她真的很想哭啊,一次哭完比較夠本吧?越想,淚越多,越抹不完,偏偏大雨下不停,就跟她的眼淚一樣……
“他怎麼可以說出那種話呢?如果他根本不值得那塊地,他跟我的感情不值得那塊地,那我又為什麼要拿地去換他的命呢?他根本不懂,我恨的是欺騙!他知道他騙了什麼嗎?那是一個帶著詛咒的誓言,他這個笨蛋!他根本不懂我的心……嗚……”
“你的心是什麼?”一個輕柔的嗓音插了進來。
於嫣下意識地回答:“當然是愛他啊!要不是這麼這麼的愛他,我為什麼要因為誓言而跟他分手?就是因為這麼這麼的愛他,被他欺騙了的我才會這麼痛……我多麼希望他說愛我是真的……”
“當然是真的,他很愛你,很愛很愛你。”男性嗓音再度淡淡的回應著她的話,在這場急驟的大雨中,像是夢般的不真實。
於嫣回神了,無法相信那個傳進自己耳朵裡的嗓音,竟是他。
她愣愣的回頭,一雙溼漉漉的皮鞋正杵在她身後,再往上瞧,瞧見跟她一模一樣成了落湯雞的方少淮,他的唇角正掛著笑,看起來快樂的樣子卻跟他蒼白的臉色剛好成反比。
是雨下得太大嗎?為什麼他的身子看起來有點晃來晃去的?她眯著眼瞧他,大雨打得她眼睛
痛,她遂低下頭去。
一定是眼花了,她想。
“你站在我後面多久了?”這個豬八戒!剛剛她在自言自語的話,是不是全都被他聽見了?好丟臉!究竟,她剛剛說了一大堆說了什麼呢?
“夠久了。”夠讓他聽見她愛他,很愛很愛,讓他終於可以肯定——她愛他比她愛那塊地還要多更多。
老實說,這可能是他生平頭一次對自己那麼的沒自信,需要一個女人的話來肯定自己存在的價值。
“你做事總是這麼不光明正大嗎?”每次都來陰的!
“我很抱歉。”他蹲下身,從後頭抱住她,把她圈進懷裡,緊緊地,然後他吻了她的後頸、耳垂,伸手覆住了她胸前溼透的曲線。“你怎麼可以穿著睡衣就跑出來?都給人看光了。”
“放開我……”他吻得她全身發癢,發酥,發麻……
“告訴我你的誓言,我就放開你。”原來,除了那塊地是她家世代相傳留下來的意義之外,還另有隱情?這點,是他忽略了。
“不要!你走開!”一個使力,她把他推開,沒想到他真的往後倒,她回過身,看見他躺在草地上一動也不動。“喂,你沒事吧?”
“你靠過來看看就知道我有沒有事了。”
“我才不要,你一定又來陰的!”
他淺笑,長手抓住她撐在草地上的手。“好髒喔,這樣戴上戒指會很難看的,不過我也沒有選擇的餘地了,現在不幫你套上,我怕你又會像個瘋婆子一樣的跑掉。”
“你在說什麼……”戒指根本找不到了,她有點洩氣也有點生氣的想要抽回手,一個冰涼堅硬的觸感從她的指尖傳了過來……
然後,她看見她找了大半天的戒指,被這個男人溫柔的套進了她的無名指……
“你什麼時候找到它的?”心,慌慌亂亂地,小臉兒,紅通通的。
“它就在你身後。”
嗄?怎麼可能?她找了大半天啊!
“當我看到大雨中的你,朝你走近時,它就停在我的腳邊,你的身後。”方少淮輕輕地笑了,伸手勾下她的脖子吻了她微張的小嘴。“你剛剛說了,找到它……你就相信我愛你是真心的,對吧?”
他的唇好冰冷,但碰觸到她的額頭和臉卻好熱……
手一探,果真滾燙無比,於嫣皺起眉。“你發燒了?”
“回答我的話,嫣兒。”頭好沉,可是他的心卻很像在飛。
“是,我是說過,可沒說我就會嫁給你。”
哈,方少淮悶笑一聲,他就知道這女人難搞……
不過,卻很好騙。
“沒關係,慢慢來,我一定會娶到你的。”只要確定她很愛他,天底下就沒有他可畏懼的困難。
躺在大雨中的草泥地裡,頭很沉很痛,身體也好像快要不是自己的了,可是,他卻彷彿聽到小鳥在他頭項上飛來飛去在唱歌的聲音,看見藍藍的天空上溫暖的陽光與彩虹。
這話,聽在她耳中是甜蜜的,很甜很甜,甜得她幾乎要忍不住得意的笑開來,但……她沒有忘了他的欺騙,還有她的誓言……
是個疙瘩吧,水遠地,就算她相信他愛她,這個疙瘩也不會消失不見。
“要娶我也得活著才行吧?”她伸手拉他起來,見他這模樣,忍不住又掉了淚。“你真的很討厭!幹什麼這副死樣子?”
要不,她大可現在甩甩手的離開,不必管他!可現在她在幹什麼呢?怕他生病怕他倒下怕他得肺炎!就是沒志氣把他丟下來不管!
“別哭,傻瓜,只是感冒又不會死。”其實他來找她的時候身體就已經有點不適,又淋了一、兩個小時的雨,不病才怪。不過,他真的一點都不在乎,肉體上的疼痛水遠比不上心裡的痛。
伸手捂住他的嘴,於嫣氣哭了。“再說死不死的,我回去拿膠帶把你的嘴巴封起來!”
方少淮笑著,伸手抹去她的淚。“嚇你的,我還走得動,我先送你回家,再去醫院,嗯?”
“好。”話雖如此,她還是一路扶著他。她得先回家換衣服才能陪他上醫院啊。
“你看我們這個樣子像不像老夫老妻啊?”
“是老夫少妻!”
“喔?這樣……”方少淮莞爾,一路陪她說笑著。
幸福是什麼呢?現在他終於知道了。
只要可以一輩子這樣擁著她,聽著她說話,看著她笑,就是他的幸福了。
幸福的人,還是會生病的。
方少淮因為那場大雨差一點得了肺炎,住進了醫院,於嫣也陪在醫院裡,一步都沒有離開,倒不是原諒他了,而是……不管怎麼樣,她根本走不開。
她擔心他,掛記他,這樣走開反而是虐待自己,為了不要虐待自己,所以她選擇留下來陪他。
第三天,方少淮差不多可以出院了,風淨卻不知打哪得到消息,知道他們在醫院裡,一路晃進她眼底,一見面就遞給她一樣東西——
“這是什麼?”於嫣接過風淨遞過來的牛皮紙袋。
“黑木焰叫我拿給你的東西。”
“黑木焰?”誰啊?
“就是黑木幫少主,上次綁架方哥哥的傢伙,其實……”風淨彆扭的支吾了半天,從醫院長廊的這一頭走到那一頭再走回來,這才下定決心似地站定在於嫣面前。
在風淨走來走去的當下,於嫣已經打開牛皮紙袋看了裡頭的東西,一張新的地契,一個她上次交給黑木幫去過戶的日印章。“你有話對我說?”
“是啊。”
“那就說。”她腦子裡有一大堆問號,關於這個牛皮紙袋裡的東西。
“我錯了,對不起。”朝於嫣大大的鞠了一個躬,風淨誠心誠意的道歉。“是我這個豬腦袋害方哥哥吃了那麼多苦還生了病,是我這個大笨蛋害於姊姊流了那麼多的淚,傷了那麼多的心,都是我的錯,請你原諒我。”
“其實……方哥哥是黑木焰同父異母的哥哥,本名叫黑木淮,黑木焰告訴我,方哥哥打從十年前母親死於一場黑道大火併之後,就再也沒有踏進黑木幫一步,卻為了一個女人再度找上黑木幫,甚至為了那個女人答應了黑木焰的條件,只要黑木幫這回幫他搞定這件事,他就答應接掌臺灣黑木幫。”
於嫣悶悶地看著風淨,風淨也挑著眉瞧她。
“他要黑木幫替他搞定什麼事?”於嫣輕輕地問著,心,卻在同時淡淡的揪疼了起來。
“假裝綁架方哥哥,取得你手中的地之後給我爸爸,這是為了報恩,再以黑木幫的名義用兩倍的價錢買下我爸爸手中的地再還給你,所以你手上的新地契包括了你原來的那塊地,以及我爸爸跟政府標來的地。”
“換句話說,我根本一點損失也沒有,而且還突然變成了大富婆?”再換句話說,她非但沒有違背對爺爺的誓言,而且還幫列祖列宗謀得更多的資產好傳予後世。
呵,於嫣笑著,心卻涼涼地。
“沒錯啊,而且我還聽黑木焰說……方哥哥是擔心我爸爸再尋黑道來找你麻煩傷到你,才會決定要全權處理這件事,答應我爸開出的條件,所以,方哥哥從頭到尾都不是為了要換回他的自由而出賣你,而是為了保護你而出賣你,為了你,方哥哥寧可從木子財團這一個小坑跳到黑木幫那一個大坑,我想到心就痛……”
她可憐的方哥哥!還有可憐的她風淨!
早知方哥哥這麼想不開,那她何必為了要爭取他的自由而去跟了黑木焰呢?喔,不是跟了他,是跟他學東西,口誤!口誤!
於嫣怔怔然的未發一語,久久無法從這樣令她震驚的消息中回過神。
他這樣寵她,這樣護著她,這樣用心愛著她,她竟然還怪他卑鄙無恥下流,還說永遠永遠都不要理他了……
難怪他說,他將要還給她的,會比她所失去的多更多,她不會因為他而受到任何一點的委屈。原來,他早就為她設想好了一切……
於嫣心疼的搖著頭,覺得胸口發脹,又悶又痛,一雙眼望著醫院一片的白,猛地鼻頭髮酸,淚水一顆顆的滾落在臉頰……
“喂,你這樣會把地契弄溼的啦。”風淨見她突然哭得厲害,手忙腳亂的把她的東西收好,放在她的眼淚掉不到的地方。“這可是用方哥哥一輩子的自由換來的呢,你要小心珍藏才是。”
而且,價值連城啊!要是這世上也有這麼一個深情用心的男人來愛她風淨,那麼,她鐵定願意為那個男人變成一個真正的女人……
唉,想太多了吧?這世上除了溫柔紳士的方哥哥外,還有什麼男人會對一個女人這麼這麼的深謀遠慮、任重道遠啊?
想著想著,黑木焰那張俊美邪氣的臉突然晃進風淨的腦海,嚇得風淨差點從椅子上跌下來。
哇!中邪了!她怎麼會想起那個流氓?
走出醫院上了計程車以後,坐在方少淮身邊的女人突然異常的沉靜,讓方少淮好幾次側過臉去瞧她,發現她似乎在憋著氣,一張漂亮的臉蛋微微扭曲著,不知在痛苦什麼,掙扎什麼。
她好緊張,所以他體貼的不去司問,只是大手拉小手,幸福的享受這份寧靜與安詳,雖然這安詳的感覺好像有點風雨欲來……
“少淮——”
來了!暴風雨……
“嗯?”方少淮淡應著,沉著以對。
“那個……我收到了一張新的地契。”
方少淮低笑出聲。原來是這樣,她都知道了?
“那很好啊。”他總算不必揹負著負心漢的罪名了,而且,也同時讓她不必違揹她曾立下的誓言與詛咒。
關於那個誓言內容,是在他住院的這兩天用溫柔的苦肉計給騙來的,她邊說邊哭,像個可憐又無助的孩子,他方才明白,她之前的心為他受了多少的掙扎與苦痛……
“可是我不能收,這太貴重了。”當大富婆的感覺總讓她有點不踏實。何況,這根本就是天上掉下來的禮物!
“會嗎?可是我覺得一點也不貴。”
“你知道現在在我名下的那一大塊地價值多少嗎?那是我原來的地的一百多倍大耶!我不能收!”
現在她名下這塊土地的價值大概有多少呢?二十億?三十億?還是四十億?總之,超出了她的
手指頭與腦袋瓜甚至是計算機的計算範圍了,讓她算上十天十夜可能都還算不太出來。
“它可是用我下半輩子的自由去換來的,我倒覺得吃虧了,你會覺得貴,是因為你不知道你老公的價值究竟有多高。”方少淮輕敲了她的頭一記。
日本黑木幫的勢力遍及亞洲各地,光臺灣黑木幫的資產都是這塊地價值的數十倍了,更何況是全亞洲黑木幫呢?如果他有野心,他相信連整個黑木幫都可以在他的手上。
只是……那從來就不是他的想願,也不是他母親的想願。
“但它不是你的,是我的!”
“如果你覺得佔我太多便宜,那就馬上嫁給我,這樣,你的就變我的了,這個主意怎麼樣?”
“不錯是不錯,可是……”怎麼好像聽起來有一點點怪怪的……她有答應要嫁他嗎?
“既然如此,那就這麼辦吧,等一下回家我們就去找個好日子。”
“喔。”於嫣心不在焉的點點頭,美麗的臉上早已不復精明算計,她的心因為他的愛輕鬆了,也因為自己未違背誓言而明朗了,整個人簡直輕鬆得可以飛起來。
可……等等!於嫣突然嘟起嘴來。“可是,你真的要為了我把自己賣給黑木幫啊?”那她不就成了黑幫夫人?
聞言,方少淮噙著一抹笑,愛寵的伸手摸了摸她的發。“你不喜歡嗎?很威風呢。”
於嫣的唇角也泛出一抹笑,眼睛閃啊閃的發亮。“真威風?”
他知道她在擔心他,也知道她的心裡有愧疚,不過,如果因為這樣她會更愛他,那也不錯。
“是啊,威風。”他溫柔的將她擁進懷,伸手抹去她眉間的憂慮。“別擔心你老公,其實,你老公很習慣當老大的,因為他已經當了整整十八年的老大兒子,雖然後來離開了十年,不過,相信你老公的能力很快就可以上手的……”
更何況,可不可以順利接掌臺灣黑木幫還是未知數呢!
他答應過母親的,要永遠脫離黑幫生活,十年前他做得到,十年後他理所當然也做得到……
想著,方少淮的唇邊勾起了一抹詭譎的笑。
【全書完】
編注:
☆關於關於那魔魅又帶點邪氣的黑木焰與女扮男裝的風淨之暖昧情事,敬請期待【賴上你!】系列之二採花近期《天敵的誘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