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被他瞧見,她始終低着頭走路,只看着他的鞋後跟,信任的跟着這個男人的腳步往前走。
“就在前面,快到了。”柳寧夏不時回頭看她,跟她説説話,就怕她像剛剛一樣,差點因他的不經心而被遺落在遠遠的某處。
剛剛就那麼一個恍神罷了,因為他好像在人羣中看到了久違的“她”。
他知道這樣的念頭太不實際,因為那個“她”不可能出現在台灣,更不可能出現在這吵雜熱鬧的基隆夜市,但他還是因為那酷似的容顏而恍神了,再想到自己不是一個人來到這裏而回頭尋人時,卻沒看到應該在身後的綠蘿……
他自然而然的往回走,雖然他的舉動招來許多人的白眼,甚至因為和人潮反方向而舉步維艱,但他還是選擇回頭,而不是停在原處等待……也因此,他才得以在她差點被人撞倒時及時扶她一把,當時他的人已站在她身旁,她卻不知在想什麼而發呆沒瞧見他……
他甚至看到她想轉身往回走,如果不是剛好有一波人潮推擠向她的話……或許,是他的錯覺?
綠蘿跟着他的腳步走了好一會兒,才見他在一個掛有土魠魚羹招牌的巷弄裏停下來,這時,他放開了始終握着的她的手,對她微微一笑。
“就這兒了,我想請你吃的晚餐,或者應該説是宵夜了。”
店不大,但客人超多,好半天老闆才替他們騰出一個兩人並肩而坐的座位,位置很擠,她根本是挨着他的臂膀坐下的,害她吃東西的時候非常小心翼翼,就怕會一直碰到他。
“這家土魠魚羹非常有名而且好吃,你要好好嘗一嘗,平常除了工作你都在做什麼?竟沒來過基隆夜市?”連他這個住在台灣時間比她短的人都來過這裏無數次了,她竟説她沒來過,真的是奇蹟。
綠蘿咬了一口土魠魚,再喝了一口湯,的確如柳寧夏所言,入口即化,而且香氣四溢,她把東西吞下肚,這才微側過臉跟他説話。“我念大學時才到台北來,一邊唸書一邊打工,大一、大二當家教教小朋友英文,大三、大四就開始接外面的設計圖稿,可以説是忙得不可開交,根本沒空玩,再説,那時聽人説東北角和基隆夜市是戀愛聖地,哪個男同學邀我來,我都不敢……”
説到這,綠蘿陡地一頓,對上他那雙帶笑的眼睛,驀地紅了臉。
天啊,她現在究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啊?現在她可是跟着眼前這男人來到基隆夜市了,當着人家的面這樣説,對方會不會誤會什麼?
她低下頭開始默默吃羹,決定聽他説話就好,因為她跟他在一起好像會變呆變笨,話還是少説點為妙。
幸好,他也沒繼續問下去,低下頭開始吃他的羹,吃完羹,他帶她去吃泡泡冰,還買了一大袋的麻辣螃蟹腳,香到爆,她只是把它們抱在手裏,聞到那味道就感覺食指大動。
“可以喝點啤酒嗎?”柳寧夏突然側過臉問。
她詫異的看着他,不明所以。“開車不能喝酒的。”
“啤酒醉不了人,若真醉了,叫車回去就行。你不知道吧?啤酒配螃蟹,人間美味,就怕你不能喝……算了,我還是另外買飲料給你好了——”
“我可以的,只是啤酒而已,沒問題。”綠蘿笑笑的打斷他,看到前方剛好有便利商店,把懷裏的螃蟹往他手裏一放,便衝去店裏買了好幾罐啤酒再衝出來,得意的揚了揚。“我只喝一罐,其他的給你,行不行啊?”
“行。”柳寧夏笑着,走過來再次牽住她的手。
綠蘿的心又開始怦怦亂跳,可是她告訴自己不要大驚小怪,因為她知道他這個舉動根本不代表什麼,沒必要胡思亂想。
“又怕我走丟嗎?我又不是小朋友。”她臉紅紅地説。
她很想假裝鎮定,可是她的經驗實在不老到,裝得一點都不像,她害羞又要假裝沒事的模樣真是很可愛,看得柳寧夏忍不住唇角微勾——
“我只是擔心我的那些啤酒會走失,你千萬別想太多了,綠蘿。”他忍住笑,拉着她往人羣中走去,人還是多,他緊緊拉住她的手,就算再擠再亂也沒放鬆過。
因為,他不想再感受一次之前差點丟失掉她的感覺——那讓他覺得愧疚又失職,覺得自己好像沒有保護好一個女人的能力,那種感覺很不好。
這一夜,他帶她到了海港的河堤上坐着看海。
大海一片的黑,靠着身後那些的城市光影,依稀可看得見洶湧的波濤在黑暗中一閃一閃地,泛着神秘的光。
“不介意跟我來這種地方吧,綠蘿?”
綠蘿聽了一愣。
“基隆夜市和海邊,這些像是談戀愛中的男女才會做的事,嗯?”
聞言,她輕笑了出來。“柳經理,你問這句話好像問得太晚了一點厚?”
柳寧夏看她笑,自己也笑了。“看見你這樣笑,讓人安心多了。”
綠蘿莫名的又一愣。
“昨晚你哭的樣子很醜,以後別再那樣哭了,嗯?”柳寧夏邊説着邊開了一罐啤酒遞給她,自己又開了另一罐。“來,敬你,以這罐啤酒的記憶換掉昨晚那杯威土忌的不愉快,乾杯。”
他率先仰頭喝了,她卻捧着酒罐雙眼霧濛濛的望着他,久久説不出話來。
原來,他做的這一切都是為了她嗎?
大老遠跑到基隆夜市吃東西,又帶她到海港看一大片黑漆漆的海……
她何其有幸,可以讓這樣的男人如此温柔對待?
“謝謝你,柳寧夏。”她輕輕地説,喚着他的名。
柳寧夏聽見了,可假裝沒聽見,把一罐啤酒一口氣喝下肚。
“知道嗎?因為帶你出來,讓我想起一個好久都不曾再想起的人。”他突然開了口,提起往事。
“朱小姐?”
柳寧夏聽了側過臉瞧她,笑笑。“原來你也挺關心我的嘛,我以為你都不聽八卦的呢。”
綠蘿聽了低頭喝啤酒,一口接一口。唉唉唉,就説言多必失嘛。
“不是她。我沒愛過朱希。”這是他第一次説這種話,説完,也覺得鬆一口氣,雖然他自己也有點意外他説出口的對象竟然是眼前這個小女人。
聞言,綠蘿被酒嗆到,連咳了好幾聲。
柳寧夏大笑,看她被他逗得挺狼狽,決定好心的放過她,不再説了。
“喂,這個超級大八卦你得替我保密。”
綠蘿忙舉起手作發誓狀。“我以我的工作保證,絕不會説出去的,不然你開除我好了。”
“那我不變成惡上司了?”
“你知道我不是那個意思……”
這一夜,他們就這樣邊喝啤酒邊吃蟹腳,天南地北的聊起來。
本來説只喝一罐啤酒的綠蘿不小心多喝了幾罐,聽着柳寧夏説起過去的事、過去的人,可眼皮好重好重,聽着聽着竟不小心睡去。
她的頭一直點一直點,柳寧夏看見了,把她的頭扶過來靠上自己的肩。
他笑着,看她睡着的可愛模樣,輕輕搖着頭。“真是個不禁喝的丫頭,才兩罐啤酒就醉了。”
沒叫醒她,柳寧夏就這樣讓她枕着他睡,還脱下外套披在她肩上怕她冷。
很久很久以前,也有一個女人曾經這樣靠着他睡着了,一樣,是這樣一同看着黑夜的海……
可,心境卻是全然不同了。
當時,他深深愛着那個女人,覺得一輩子再也不會愛上別的女人,是那麼的堅定執着,甚至無怨無悔。
十年過去,他,早就不再是以前二十歲出頭的柳寧夏,也不是去年和朱希訂婚的那個柳寧夏了。
曾經,他只想被動的找個適合走一生的伴侶,因為除卻巫山不是雲,他的心裏只停駐過一個女人,因此他和朱希訂了婚,但看過朱希和雷伊的愛情之後,他卻發現,如果不愛一個人,就不該去承擔及承諾對方的一生,因為,對方也許可以再遇見愛……
他,也許也一樣……
綠蘿一大早進公司就遇見了同組的設計監造工程師李克,他的職責是分擔建築師現場監督的工作,要求並掌控承包商可以按圖面施工無誤,所以常常要跑工地,比較不常待在辦公室裏。
“昨天的晚餐如何?我家老大沒有欺負你吧?”李克開玩笑的對她眨眨眼。
其實,這真的是很一般的玩笑話,綠蘿卻忍不住紅了臉,心虛得要命。
如果李克知道她昨天一個不小心喝多了,在柳寧夏身邊睡着,甚至被他抱進車裏睡到早上才醒,他還微笑地開車送她回家讓她換好衣服再來上班,那會如何?
“藍天”的天花板會被這些人轟到掉下來吧?
還有還有,那些因為她被調去當柳寧夏助理而差點逼她到牆角圍毆一頓的女人們,如果知道昨天晚上的事,她恐怕很快便會屍骨無存,見不着明天的太陽了。
“綠蘿!”
這一聲大喊,讓作賊心虛的綠蘿暗暗叫糟,因為這嗓音太特別,特別的尖鋭與刺耳,她很難不馬上認出來這聲音的主人是專案經理田美莉。
果真,田美莉穿着三寸高跟鞋扭腰擺臀的走進他們的小組辦公室了。
綠蘿看着她,意外的是,田美莉好像很開心,不像是來興師問罪的。
“聽説柳經理昨天請你去吃夜市?我沒聽錯吧?”田美莉笑得像是中頭彩般,樂得很。
綠蘿愣愣的看着她。“你怎麼知道?”
真是……太神奇了,她可是一個字都沒説喔。
“真的是?哈哈哈,笑死我了,我還以為他有多重視你呢,不是五星級牛排大餐而是路邊攤嗎?哈哈哈,真是不敢相信……要不是有同事親眼看見你們兩個在基隆夜市裏吃土魠魚羹,我還真的不敢相信柳經理會帶你去那種地方吃飯呢,怎麼樣?土魠魚羹好吃嗎?”田美莉笑眯了眼。
不會吧?天底下還有這種可怕的巧合?
“好吃,很好吃。”綠蘿很認真的説,臉上半點笑意也沒有。“如果田經理沒其他事的話,我要去忙了。”
綠蘿實在不想跟這種女人討論任何有關柳寧夏跟她的事,還有昨夜。
對她而言,昨夜根本美好得不像是真的……
她想好好守護它,就算永遠只能埋在心底,她也會很快樂。
“喂。”田美莉扯住了她的手。“要把我的話當話,綠蘿,他不是你可以喜歡的男人。”
“我沒有喜歡他。”
“你騙得了別人騙不了我,從你剛進公司開始,就一直偷偷地看着柳寧夏,別以為全公司的人眼睛都瞎了!”
綠蘿看着田美莉,心裏的秘密被這樣突如其來的公開,她的心不只有點慌有點亂,還有點受傷及狼狽。
偷偷喜歡一個人有什麼錯呢?有必要被這樣公開指責、接受公評嗎?
她氣悶不已又委屈不已,她這究竟是招誰惹誰來着?是啊,本來她偷偷戀着人家是沒事的,因為她只不過是路邊不起眼的小草,誰會把她放在眼底呢?可現在,因為柳寧夏的欽點,讓她這株小草可能變成花,還緊緊挨着人家站着,便怎麼看就怎麼不順眼了,非得把她踩在腳底下才甘心吧?
她咬唇再咬唇,把唇給咬破了,滲出血來。
“怎麼?沒話説了?”田美莉得意的勾勾唇。“我告訴你,他這輩子只愛一個女人,一個日本女人,連我都得不到他的心,你也別想,要是他可以再愛人,那人也該是我田美莉!”
站在一旁的李克突然走了過來,伸手把綠蘿給攬進懷裏。“田經理,我想你誤會了,綠蘿喜歡的男人是我,不是我家老大。”
綠蘿愣愣的轉頭看李克。
李克對她眨眨眼。
田美莉錯愕的看着李克和綠蘿,一雙美眸瞪得老大。“李克,你不是有女朋友了?”
李克嘻皮笑臉。“我是説她喜歡我,又沒説我喜歡她,不過,人家既然喜歡我,我也得對人家好一點,至少不能看着她被惡人欺負而不管,你説是吧,田經理?”
惡人?是指她田美莉是吧?
田美莉終於聽懂了李克的指桑罵槐,氣得跺腳,轉身要走,卻意外的看見不知何時已站在辦公室門口的柳寧夏——
“你……來多久了?”田美莉白了臉,可是很快地衝着他嫣然一笑。“我買了早餐正要給你送來——”
“我和綠蘿一起吃過早餐了。”柳寧夏陡地道。
此話一出,辦公室裏的其他三個人全都倒抽了一口冷氣。
李克把環住綠蘿肩頭的手給緩緩抽開……
田美莉的一張臉變得死白……
綠蘿則是錯愕的看着他,呆呆的説不出話來……
柳寧夏為什麼要説謊?
他跟她並沒有一起吃早餐,事實上,他應該也跟她一樣來不及吃早餐才對,他卻那麼理所當然的説了,然後沒事似的走進他的辦公室。
這個疑問,一直到十幾天後綠蘿跟他坐上飛機,來到日本下榻的温泉旅店,都不曾再被提起,她不敢問,他也沒主動提,再加上為了前來參加這為期十天的建築設計師考察參訪團,她忙着跟很多人交接之前的工作,便把這個疑問給落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