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滂沱,幾乎看不清這個影子的模樣,可是那種爛熟於心的氣息,那種讓人魂牽夢縈的輪廓,還是讓我明白,迎面而來的是顧朗。
大雨當中,他漸漸走近,雨水黏溼的頭髮遮不住赤紅的眼眸中悲傷的光;他看了我一眼,愣了許久,彷彿像是審視一段漫漫的舊日時光——校園,操場,情書,葉靈,飛鳥項鍊,以及那個為他而脫去衣衫的小小姑娘……
可終究,他還是沉默了,凌亂著步履,與我擦肩而過,毫無動容。
我到底是多麼愛這個男子?
縱然在這個冰涼的雨夜,他漠視過我悲慼的臉,我卻依然無法痛恨他的薄情與冰冷,我居然還能洋溢起那麼多的心疼和憐惜。
是的,我被聖母給再次附身。
我居然嗅到了他身上散發出的酒氣,我居然能從他迷離的眼眸裡讀懂他的悲傷——是的,此刻的他,依然停留在父親告訴他的殘酷的真相中,難於自拔。
少年時代,他痛恨父親走在這條不歸路上;而後來,他卻也不顧父親的阻攔,走上了這條路。只因為,他一心想查出殺害母親和妹妹的真兇,可以為她們報仇雪恨。
因此,他一面痛恨著父親涉黑給母親和妹妹帶去的死亡;另一方面為了報仇卻不得不走上同父親一樣的道路——他痛恨暴力,卻又臣服在暴力所帶來的巨大魔力中。
他踩在刀尖之上,向黑暗求取光明。
而面對父親的阻攔,他卻不得不從最底層開始混起,忍過多少羞辱,遭過多少磨難他已經不想記起,而走到今天,有了此時的地位,秦心無異是他的恩人。
關於秦心,他知道的不過是,她是一個厲害的女人,是一個叫做江淮林的政要的外室,當某些利益衝突,如果那江淮林集團不合適出馬,便會有秦心用黑道方式來解決。
殘忍的是,時至今日,父親才告訴了他,殺害母親和妹妹的兇手,竟然是與自己有著無比淵源的秦心。
這是父親給他此生最好的羞辱——你不是要給你的母親和妹妹報仇嗎?你的仇人就是和你有著千絲萬縷關心的秦老闆!你為你的仇人賣過命啊,傻子!
而更為殘忍的,不是告知了他這個真相,而是明明讓他知曉了真相,卻拔掉了他復仇的利爪——原因簡單而冰冷,他的父親,或者說只是一個叫做顧之棟的男人,告訴他,這不是報仇的時間,因為秦心背後的那座靠山,罪魁禍首,江淮林沒有倒下。
他和他都需要伺機而動,為了他們倆人深愛的那兩個女人。
父親拍著他的肩膀,說,當初我就是太沖動,不肯信邪,為了得到那片土地,開罪了江家,讓你母親妹妹死難瞑目。孩子,民不與官鬥!我不能再失去你。但是你要相信,這個仇,我們父子一定會報的!
會報?
會是多久之後呢?
爾後的日子,他面對著自己的仇人,卻依然要微笑,有禮有度?
他開始懷疑自己的父親,甚至懷疑父親是否真的如他所說的那樣,是剛剛查到殺害母親和妹妹的兇手?還是他一直都知道,只是不動聲色的將自己悄無聲息的扔到了秦心身邊,做一顆潛伏的棋子。
夜冰冷的可怕,大雨傾盆而至。
擦肩而過的那一刻,顧朗身上那濃烈的悲愴讓我不由的一個冷戰,我突然發現,我永遠無法徹底猜透,摸透這個男人,他像是一場我拼上性命都無法走近的禁忌一樣。
對於我來說,他永遠是個謎;而我,也該迷途知返了。
是真的,我該放手了。
還有江寒,對於我來說,這個男人永遠是場夢,而好夢易醒。
那一刻,我百感交集,心比雨夜更涼。
為自己的愛而不得而悲傷,為顧朗這個男人而心疼,甚至,還在隱隱的擔心江寒,這個與我有著千絲萬縷關係的男子。如果有一天,他們倆人拔刀相向,我又該出於何地?
一個是我愛過的人,一個是我嫁過的人。
就在顧朗和我擦肩而過不久,胡巴大叫著從後面衝上來,他跟注了雞血似的在大雨之中一邊揮拳一邊嚎叫,人渣!你他媽的有臉睡人家姑娘就該他媽的給我娶人家!
……
我原本想一走了之,藏住哭紅的眼睛,凌亂的狼狽,挺直小腰板,好歹還給自己留著一份雲淡風輕的微博自尊,可我忘記了,我把胡巴這炸彈似的二大爺留在了唐繪啊。
他廢不了顧朗的,卻一定會逼著顧朗把自己廢了的!
於是,我只好轉身,頭重腳輕的向胡巴和顧朗走去,好歹我的將胡巴給安全的拉走啊。好歹胡巴在為中國的廣大剩男剩女們的婚介事業而揮灑熱血揮灑青春啊。
可沒等我走到,卻見幾個黑影呼呼的從顧朗身後衝出,拖開衝顧朗揮舞拳頭的胡巴,冰冷的匕首在寒夜裡冷光猙獰閃亮,然後就聽到胡巴的慘叫;還有衝出來的李夢露和胡冬朵的尖叫。
大雨之夜,格外猙獰。
血水蜿蜒到我腳下,我終於酒醒,瘋一樣的衝向胡巴倒下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