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杜雅禮後,我獨自一個人漫無目的走在街上,六月的長沙,天氣悶熱異常。
不知不覺走到那條通向唐繪的路,我才驚覺,這些年,走向他的所在,已經成了我的習慣。
眼睛狠狠的酸,輕輕捏了一下自己的胳膊,提醒自己不要犯傻,回頭,轉向胡巴的婚介所。
胡巴做婚介果真有一套,弄了一個李夢露就通殺四方,老少咸宜。偶爾吧,我和胡冬朵、夏桐也會被他暫時租用,應付他那些懷著少男春夢的糙老爺們。
夏桐每次都會說,艾天涯啊,我可是為了你,才給胡巴做這昧良心的婚託啊。
每次我都會打趣她,說,幫胡巴就當是幫海南島哈。都是一家人。
其實,我也知道,胡巴的婚介所做的大多是糊弄人的買賣。作為旁觀者,我確實可以站在道德的制高點上譴責他,可是,有時候,做人朋友和做人老婆多有相似之處,那就是嫁雞隨雞嫁狗隨狗。總不能他和海南島這種痞子似的二貨,我也每天逼著他們去做給環衛工人送熱水、給敬老院的老人去梳頭的大好青年吧。
用胡冬朵的話說,就是,認命吧,孃胎裡都沒帶來的基因,我們也給不了。艾天涯,跟胡巴做了虧心事,咱們就多念念佛好了,帝會原諒我們的,我們年輕。
胡冬朵的話我一直都理解不了,比如這次,為什麼唸佛,原諒我們的會是上帝。
在胡巴的婚介所門口,我站了很久,摸摸自己爛桃子一樣的眼,還是決心轉身離開。
今天一大早,海南島和夏桐就紛紛打來電話,那個喜慶,表示了親切的慰問,說,天涯同學,你要勇敢堅強,直面慘淡的人生,淋漓的鮮血。
我用腳趾頭想想,都知道,肯定是胡冬朵這個飛天大喇叭,神速的將“顧朗將要結婚、天涯徹底失戀”的消息散播出去的。
我想,還是保留胡巴這方淨土吧,別讓誰見了我,都一副見了棄婦的表情。
剛走沒幾步,胡巴竟給我打來了電話,說,土豆,快來!哥這裡有一太歲,你得幫我搞定!限你五分鐘到場!
於是,我只好眨巴眨巴桃子眼,趕到胡巴的婚介所。
胡巴當時正在通電話,一派點頭哈腰的漢奸相。我也不知道自己怎麼會用這個詞眼來形容自己的朋友,一定是我進門的方式不對。
胡巴一見我,立刻跟迎春花兒一樣,他對著電話,說,好好!歐總,您的要求小的一定竭盡全力為你做到,肝腦塗地,死而後已。搜遍全長沙,面對全中國,一定給你找到你想要的夢中公主,圓你愛情夢。
他掛斷電話後,滿臉紅光,衝著我就彈了過來,硬生生的一巴掌呼在我肩膀說,天涯,哥要發財了。
我說,好啊,你和海南島早日發橫財,養著我,我就不用幹活了。
胡巴一聽海南島就滿臉不高興,但看得出,他今兒心情格外好,並不置氣。他說,天涯,發財歸發財,也得你幫我肯幫我這個忙啊。
我皺了皺眉頭,說,算了,不是又要我做婚託吧,我可是從良了。
胡巴一聽連忙就笑,說,從良了你也再破回兒例吧。說完,他就像審視閃閃發光的金子一樣打量著我,說,很好很青春很朝氣很蓬勃!
我說,你不知道我失戀了嗎?
胡巴卻根本不在意,反而樂了,說,失戀正好,哥給你找一男人,這男人巨有錢啊,搞房地產的,一暴發戶,土包子,絕對的土!
我一直不明白,為什麼他每次搞一些特癟三、特暴發戶的男人就想讓我出馬,而每次弄一些斯文的跟陽春白雪似的男青年,就出動李夢露。
我說,不行,我做不了這麼偉大的事業,你還是另請高明吧。
胡巴一聽就急了,他說,土豆,可沒你這樣的,養兵千日,用兵一時,要不是李夢露有急事,騰不出手來,我八竿子都不會找你的,我跟你說。
我說,那好,既然李夢露是你這裡的精英,你乾脆等她有檔期了,再安排她就是了。我得回去了,打包一下,我可得回青島了。我可不想出席他的婚禮,送給他和新娘我純潔無私的祝福……
其實,我的內心還是渴望朋友安慰的,於是,我就企圖轉著彎兒將自己被顧朗弄失戀了的消息透露給胡巴,可是胡巴根本就沉浸在發財夢裡,壓根就沒細聽我的話。
他拍了拍我的肩膀說,只顧自己說,天涯,你給記好了,這男人姓歐,名字叫楊修。家有一老孃,對他老孃特孝順,一特現實的人,不過對愛情還是充滿了不切實際的憧憬,希望娶一個清純而嫵媚的女生,要求感情一片空白,身體一片純潔。就是人看起來即要有小龍女的清純,又要禍國妖姬的嫵媚。所以,我第一個想到的就是你,誰讓咱們是朋友來著!朋友眼裡出西施啊!
千穿萬穿馬屁不穿,胡巴的話聽起來還是蠻受用的,一句“禍國妖姬”,我居然還有些飄飄然起來。
不過,後來發生的事情,告訴了我,當別人誇一窩窩頭是滿漢全席的時候,那窩窩頭千萬別沾沾自喜飄飄然,窩窩頭就是窩窩頭,長了毛也是窩窩頭,夾了海參鮑魚的餡兒也還是,窩窩頭。
胡巴當初選了我,並不是因為我合適,而是因為夏桐、胡冬朵和李夢露不合適。
李夢露肯定得抽佣金,這次肉肥,胡巴那摳門兒的勁兒肯定捨不得,胡巴的夢想就是像李夢露這樣的婚託能有很多,做一單死一個,他不必付佣金;至於胡冬朵麼,她嘴巴向來不嚴實,搞不好聊著聊著聊美了就窩裡反告訴那啥歐總,別做春秋大夢了,死心吧,其實姐兒根本就是一婚託;而夏桐吧,這女人最近聽說家裡有誰生病了她得照顧,總之忙的我都見不到她真身,非是催稿,絕不出現。
胡巴說他將我做婚託覲見歐總的時間,定在了一個月後。
他之所以這麼計劃,是計劃在一個月內,給歐總多進貢一些“雜草”,來襯托我這朵“嬌花”之美。之所以不直接講我進獻給歐總,是因為總要破費周折,才顯得佳人難得,良緣多磨。
歐楊修。
我先是被他的名字折服了,後又為他的要求給傾倒了——感情一片空白?唉唉,胡巴,你找錯人了,我簡直說千瘡百孔,那還來得清白啊。
就在我還要開口推託的時候,胡巴一轉臉,拍著我的肩膀已將我送到門口,說,嬌花,你先回去好好準備去吧。千萬記住核心啊,那就是清純中,帶一點兒嫵媚,嫵媚中一定要透出清純啊。這裡,是老歐的一些基本情況的資料,你要多下功夫,好了,哥能不能發財就全靠你了。一定要倒背如流爛熟於心啊。好了,走吧,哥還忙,不送你了。
還沒等我回過神來,他已經將我送出了門外。
我手握著老歐的資料,在門口徘徊了好一陣子,我明明是我要來訴說心中悲苦的,怎麼苦沒訴成,倒領回了任務。
我剛要轉身離開,迎面就碰上了李夢露。
李夢露看了我一眼,笑笑,然後急忙忙的衝進門去吼胡巴——
——你他媽給老孃安排的什麼人,你說他就長相磕磣了點兒,但你也沒給我說丫臉長得像車禍現場啊。媽的,還是高速路上百車連撞啊。這飯我還能吃下去嗎?
——我吃一口吐一口啊。那人就問我,你是不是懷孕了?我一聽想閃人啊,只好應和著他說,是啊,我懷孕了。我不瞞你,我就是想給孩子找一個便宜老爸啊。
——我以為他會掀桌子趕我走啊,可你知道那人說什麼?他居然拉著我的手,仰頭淚流滿面對我說,算命的說他前生奈是菩提下情種,這輩子就是為情而生,他說,既是情種既是為情生,他不介意做這個便宜老爸。這一切都是天意啊,天意啊……
——我X他大爺啊,胡巴,他這是被辛一百給上身了嗎?
我笑笑,默默的走在街上。
長沙的街道其實已經不適宜人散步,總是擁擠的車流,喧囂的車鳴聲讓人目眩耳鳴,那一刻,我突然有些懷念青島的海風,黏黏的,腥鮮的。
如若不是為了一個人,誰肯枯守在一座城。
城市和愛情,總是有著這樣那樣的關係。
我們會因為一個人,去到一座城,那是一座愛的城;我們也會因為一個人,離開一座城,那是一座決絕的傷城。
我想,是我該離開這座城的日子了。
一月為期。
幫胡巴再昧一次良心,完成他的千秋發財夢,阿彌陀佛;同時,搞定江大爺離婚,皇恩浩蕩的賜我自由之身,上帝保佑。
就在我盤算著如何獲得江寒的皇恩浩蕩之時,一輛車緩緩的停在了我的身邊,喇叭聲輕鳴了一下。
我回頭,卻見小爺江寒正在車上,一副春風十里揚州路的模樣。
我再仔細一看,副駕上居然坐著許久不見的劉芸芸,丫依舊是一logo女王,掐著蘭花指在嘴邊,手上的戒指誇張的雙C標誌唯恐別人看不見,一頭搖曳的大波浪,風情萬種。
我腦子一時轉不過圈來,心想,難不成康天橋所謂的江寒正牌女友是劉芸芸?他的審美不會是這麼差吧。
江寒衝我點點頭,臉色微微有些憔悴,不過嘴巴顯然並沒被憔悴所累,他衝我笑笑,說,喲呵,江太太,好巧啊。這,是去哪兒呢?
劉芸芸一愣,看著江寒,問道,江太太?她結婚了?
江寒點點頭,瞧著我,對劉芸芸說,所以說嘛,女人醜點兒笨點兒蠢點兒也不怕,總有一些男人有好生之德,會收留了的。
我一聽就很生氣,這個男人實在太可惡了。擱在網上討伐極品男的帖子裡就是那種刻薄自己的正室、取悅身邊的小情人的貨色。一時浩然正氣上來,我也就忘記自己跟他是假夫妻了。
於是,我就走在車門前,隔著江寒對劉芸芸說,是啊,我算是瞎了眼,早早的嫁了人,又老又醜還花心大蘿蔔一個!整天把妹子泡妞,偽裝單身漢。不過,你可得小心啊,不小心掉進隱婚男人的陷阱裡,可是人心兩空。不比我這雖然嫁的噁心,可早點伺候他死掉,我也就功德圓滿了。
劉芸芸聽得雲裡霧裡的,她迷濛著大眼睛看了看江寒,一副我見猶憐的模樣,說,她這是謀殺親夫?
江寒不說話,看著我跟看狼外婆似的,對劉芸芸這朵小紅帽笑,輕輕摸了摸她的小白手,說,嚇壞了吧。
劉芸芸激動的看著江寒,不知道是不是少有這樣的恩遇,她順勢握住他的手,跟背戲詞似的,說,我怕。
江寒掙脫不掉,也就乾脆咬牙入戲,他說,莫怕。
此時,江寒是寧採臣,劉芸芸是聶小倩,我就是那黑山老妖。
倆情深意重,我是人肉背景+炮灰惡人。
我在一旁真的有些不樂意了,這算什麼,在家裡折騰就算了,還好風情的大老遠開車跑我眼前來賣弄!我嗤了一聲,轉身抄小路走人。
我像一隻鼓氣的青蛙似的回到了公寓,胡冬朵在網上投工作簡歷,畢業前幾天,她被馬小卓傷的不輕;夏桐推薦她去馬小卓公司做編輯,馬小卓面試了她,卻又笑眯眯的拒絕了她。原因是她和公司八字不合。
其實鬼都知道,馬小卓還是在記恨多年前胡冬朵傻乎乎的說他的買的白色雅閣是二奶車。
她一見我就說,怎麼了,氣的眼珠子這麼大?
我說,還不是江寒那個不要臉的貨!說完我就把他和劉芸芸在我眼皮子底下賣弄風情的事情說了一遍。
胡冬朵說,你和江寒真是天生一對啊!做妻子的忙著紅杏跳牆,做丈夫的就忙著在外面沾花惹草。真真是天生一對啊,快別離婚了,省得禍害人間。
我剛想反駁我和江寒本質上的差別,他的電話就打來了。
胡冬朵看了一眼,懷著八卦的小心臟就悄然將大臉貼了過來。
我愣了一下,接起。
電話裡,他的語調懶懶淡淡,跟應付公事背書一樣,我從機場回來,路上恰好遇到劉芸芸。
我依然愣著,不知道他要表達什麼中心思想。
電話裡,他沉默了半天,輕輕的一聲“喂”,語調突然變得凝重起來,彷彿做了一個巨大的決定一樣,一字一頓,說,我們倆,需要談談。
難得他一本正經的說話,我竟然不習慣起來;一想到他一大早就奚落過我、不肯同我離婚、剛剛還同劉芸芸倆人眉來眼去,我就心灰意懶,於是懶懶的說,我們倆有什麼好談的?
話音剛落,我的大腦就無比清醒起來——江大爺這個二貨居然用這麼嚴肅的語調想要同我談話,難不成被正牌女朋友給調教了,還是劉芸芸發嗲管用了,他準備同我離婚了?這麼吞吞吐吐應該是怕離婚時我會分他財產吧?
一時間,我恨不得扯著國旗對他表示我的赤膽忠心。
我激動了,忙不迭的說,哦!哦!我懂了!我懂了!你放心!我想離婚可沒打你財產的主意!不要我一提離婚,你就視我如洪水猛獸,唯恐我分你財產!只要你同意離婚,你就是我的恩人我的再生父母,我半分錢都不會分你的!
江寒的語氣裡明顯充斥著不快,幾乎咬牙切齒說,你說什麼?!
我訕訕,說,這麼嚴肅幹嘛。難道你不是要和我談離婚嗎?
江寒在電話那端沉默了半天,賭氣一樣,說,很好嘛,艾天涯。你還真聰明!一猜就中!我還就是怕你分我的錢!我就是你心中那種不堪至極的紈絝子弟,所以,我還有些噩耗得告訴你,想跟我離婚,可不止是不分財產那麼簡單!我的律師還建議我向你以及你的母親,也就是我的臨時丈母孃大人追討精神損失費、青春損失費、春宵損失費……
損失你大爺!
……
我和江寒的交流,再次不歡而散。
胡冬朵看完好戲,就賊溜溜的閃到一旁,好像什麼也沒發生似的,繼續搖頭晃腦的投工作簡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