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荷木,以後,我會像荷若那樣對你好
兩年後,荷木到了上學的年紀。作為家中唯一的兒子,他不必像荷若那麼苦,他可以享受上學的權利。那時的菸灰缸小男生也更漂亮了,但是他卻經常在放學的時候,去溪水邊找荷若,幫她一起採藤條。
那個小小的男孩,和那個小小的女孩,那麼天真純淨的笑容,猶如溪流一樣明亮。但是卻說明了一個道理。我永遠沒有溫婉的荷若出色,哪怕她不讀書,也永遠像明珠一樣閃亮。
為此,我曾大病一場——現在想想,我簡直太極品了,居然可以早熟得這麼厲害!還知道相思成疾!
在我病的時候,荷若曾來看過我,懷裡給我揣了兩個鵝蛋,偷偷地放到我的被窩裡。她的笑容那麼晶亮,她說,藍旗,這是我去採藤條時從溪邊揀到的,我家裡人都不知道,我悄悄地藏過來給你。我怕家裡人知道了,就給荷木了,你就撈不到了。她說,藍旗,你快點好啊!
被窩裡,那兩個鵝蛋是那樣的暖,暖得就好像溫婉的荷若一般。
荷木第一次上學那天,荷若起得很早,散著兩條小辮,砰砰砰敲我家的門,將荷木帶到我面前。她說,藍旗,以後你就帶荷木去學校吧!
那天,我帶著荷木去學校,而荷若就去鎮上賣筐子。
離開的時候,荷木一直拽著她不肯撒手。荷若對他笑,說,荷木聽話,姐姐賺錢供你讀書呢。荷木才肯安靜地跟著我走。
經過那些水灣的時候,荷木停了下來,滿眼期冀地看著我,希望我像荷若一樣,將他背過去。而我,卻在對面,執拗地看著他,希望這個總是依賴著荷若的小孩獨自走過。
那天,荷木很不開心地走過了水灣,將褲子給弄得很溼,髒兮兮的像一頭小豬一樣。拖著溼溼的褲子跟在我的身後,一直對著我翻白眼。
放學後,我將荷木送回家時,荷木氣鼓鼓地鼓著小腮幫說,藍旗,我一定告訴荷若,你對我不好!
我說,你去說吧,荷若才不會生我的氣呢!你個小跟屁蟲!
荷若確實不會生我的氣了。因為就在今天,小鎮上發生了一場車禍,漂亮而懂事的荷若永遠地合上了雙眼。
那天,荷若小小的屍身前,荷木一直哇哇地哭。他說,姐姐,醒醒,我要你送我讀書,藍旗不好,藍旗總是欺負我。
就是從那天起吧,我再也沒有"欺負"過荷木。因為九歲的我,在荷若小小的屍體前,像傻了一樣久久不會說話,最後,我才拉住哭泣的荷木說,我說,荷木,以後,我會像荷若那樣對你好的!
那時的荷木在我懷裡哭得滿臉鼻涕,弄髒了我的新衣服。
從那天起,每經過那些水灣,我都會伏下身,將荷木背過去。我當自己是荷若,來疼著、寵著這個小孩!荷木在我背上的時候,經常會囈語一個詞:姐姐。
很多年後,我一直在想,當時荷木在我背上囈語姐姐時的模樣,小小的腦袋,絨細的頭髮,依戀的表情。
4.眼淚憋得再久再忍耐,只要有一個突破口,總會決堤而出的
我以為,我會一直活在荷若的影子裡,只要荷木喊我姐姐。
然而,十四歲後,荷木不再喊我姐姐,也不再喊我藍旗姑娘,而是低著嘶啞的嗓子喊我"喂喂"。我常常偷笑,這個進入變聲期的少年的奇怪嗓音。
荷木十四歲之前,一直對我處於仰視狀態;等他進入十四歲時,突然青春勃發,身高噌噌噌地連跳三級,換到我進入仰視他的狀態。
荷木得意洋洋地說,喂喂,小短腿,你可以喊我哥了。
這時的我,應該是十六歲吧。十六歲這一年,我突然很不適應這種突發的改變,關於我和荷木的。
好在那一年,我在城裡讀高中,荷木在鎮上讀初中。所以這種不適的感覺並沒有漫溢在我整個生活裡,而是偶然地在我們兩人同回藍旗街時才會遇到。
有一次,和荷木去溪邊捉河蟹,荷木還衝我笑,說,喂喂,小短腿,別掉水裡出不來!
其實,那一天,我特想反駁他。我想跟這個有些混球的少年說一說,幾天前,我才對著鏡子看了很久,發現自己的腿貌似不是很短的樣子,挺長的。所以,荷木,不要喊我小短腿。
那時,我突然感覺,現在的自己就像小時候的荷木。當時,我喊他膽小鬼。所以,他為了證明他不是膽小鬼,大半夜爬到我家窗戶上敲玻璃,喊我的名字,藍旗姑娘,藍旗姑娘,你看,我不是膽小鬼,我半夜都能出門。
結果,那一夜,睡夢中的我,被他那雙漆黑的眼睛嚇得高燒不退,一直在家裡躺了七天。
這七天,荷木也執拗地沒有去上課,一直小心翼翼地在我身邊,探著他那顆毛茸茸的小腦袋,眼睛紅紅的,像只小兔子,直直地看著我。
我想,他準是在害怕,害怕我也像漂亮的荷若那樣,疼過他、寵過他之後,突然離去,毫無徵兆。
事實證明,我是不夠漂亮的,所以上帝對我也興趣不大。一週後,我又活蹦亂跳地生活在荷木面前。
那天我從高燒中醒來,荷木張開掉了門牙的嘴巴笑了一下,最終卻哭了。
原來,眼淚憋得再久再忍耐,只要有一個突破口,總會決堤而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