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回宿舍,林婧明以寫小説的本事編造了一場小學同學異鄉相見,老鄉見老鄉兩眼淚汪汪的故事給全宿舍聽,成功地矇混過她昨天在藺霖家裏留宿的事。這件事如果被盛茹知道,她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不純情的女人們不會相信她清白無辜。
背書包去上課的時候,她從同學那裏收到張凱皚留給她的卡片,畫了一張非常漂亮的天使圖在卡片背面,是兩個天使一男一女,寫了簡單一句話,那女生是我表妹,中午放學我等你。
她看了那天使圖很久,不知道凱皚還會畫漫畫,這張圖畫得可愛得如果她沒有愛上藺霖她會愛上這張圖。拿着卡片很有負罪感,她像一向老實的妻子昨天出去和人鬼混——雖然她一向對凱皚都不誠實。想着心裏愧疚,她發短信給凱皚説:對不起榴褳忘記買了,下課我請你吃榴糙班戟。
凱皚回短信説.我已經買了榴褳,一起吃嗎?
她愧疚之心直線上升,回覆:當然一起吃,還有,我有件事和你説。凱皚回覆説:好,我也有事和你説
她關起手機。教授提問,她舉手回答洋洋灑灑説了很長一串,全班以驚異的目光看着她,鉚足勁要做優等生的女人又復活了。
“我喜歡英文一串一串從嘴裏説出來的感覺。”第一節下課她托腮和同學閒聊,“從小我就喜歡英語。”
“婧明很喜歡念課文吧?”
“來了。”林婧明轉過身站起來出去,外面等她的是一箇中年婦女,穿着剪裁合身的淡藍色套裝,這顏色穿在普通人身上很容易顯俗氣,但是穿在她身上顯得高雅。她疑惑地站到中年婦女面前,“阿姨。”“我是凱皚的媽媽。”中年婦女對她微笑,笑得有些尷尬,“我
凱皚的媽媽?她心裏大驚失色:凱皚不是北京那邊的人嗎?他媽媽怎麼從北京飛過來了?她不但見了凱皚的表妹,還要見凱皚的媽?她沒有準備現在見家長,倉促露出她甜美可愛的笑容,“阿姨好。”
“你是凱皚在學校裏的朋友吧?”凱皚的媽媽點了點頭,“其實……”她欲言又止,還是很慈和地讓她離開。
林婧明轉身走了幾步準備回教室,走出去四五步終於回頭,“阿姨有重要的事和我談嗎?”她覺得凱皚的媽媽大老遠從北京飛過來,“你先回去上課吧。”凱皚的媽媽脾氣很温柔,並不急躁。她私心評價如果以後出嫁,婆婆是這樣的肯定很好相處,對着凱皚媽媽嫣然一笑,心裏卻歉然:她真的愛不上她的兒子,雖然凱皚其實對她很上課的時候她時時看見凱皚媽媽在教室外徘徊,她並沒有顯得很焦急,還會和過路向她好奇注視的同學微笑,但林婧明怎麼能不明她收到這條短信之後忍不住再發短信給藺霖,説凱皚媽媽來了問藺霖她要怎麼辦?
藺霖回答:凱皚家裏開寶馬。
她看見的時候差點笑了出來,回覆:寶馬你個頭!我怎麼辦?我要見家長了。
藺霖回答凱皚家裏真的開寶馬。
她哭笑不得,趴在桌上抬起眼看黑板,她想和凱皚説分手,但是又覺得對不起他……嘆了一會兒氣,她一下一下按短信給藺霖:我——真——的——很——愛——你。看着那一行字她自己很開心,然後再嘆一口氣繼續:我要和凱皚分手。
藺霖很久沒有回答,在她以為他沒有收到信息打算再發的時候他回了一句:^-^。
她微笑,合上手機繼續趴在桌子上聽課,説分手需要多大的勇氣?不到開口的時候不會知道,人啊,真的是奇怪的東西。望着凱皚畫給她的天使,她把它加進課本里,如果沒有藺霖,她會愛上凱皚的,一定。
好不容易下課,林婧明收拾好書包衝出門去,凱皚媽媽正在打電話,和誰説得面紅耳赤,看到她出來尷尬地收線——讓她覺得很可愛,這個四十多歲的女人居然還很靦腆。只聽凱皚的媽媽説:“凱皚不來和我們一起吃飯,最近有什麼比較好的西餐廳?”
“學校裏有東楓居,味道還不錯,這邊走。”林婧明領凱皚的媽媽往東楓居走,沒過多久,兩個女人在東楓居西南角一個不引人注意的位置坐了下來,要了兩份餐點。凱皚的媽媽開始説話:“你是八四年的?”
她點點頭,“我是八四年七月的。”
“那比我們凱皚小一個月。”凱皚的媽媽説,“你長得比凱皚説的漂亮,我們凱皚和家裏人説話都是三句兩句.我們也聽不清楚他在説什麼……”尷尬地説到這裏,她咳嗽了一聲,“其實我想和你説件事。”
婧明就等着她這句話,露出耐心而且可愛的笑容,她努力得讓自己看起來無害,“什麼事?”心下卻怦怦亂跳:不會是要來大罵她是狐狸精勾引他兒子吧?
“其實凱皚的爺爺在維也納,”凱皚的媽媽説,“你知道新年維也納音樂會非常有名,凱皚又有這方面的興趣,他的吉他和大提琴彈得很好,樂感很優秀,我們家想要移民去維也納,手續什麼的都已經辦好,去維也納也是對凱皚好,也是對老人盡孝。可是凱皚不肯去……”她低下頭,端起橙汁喝了一口,望着裏面的浮冰,“凱皚説他要陪女朋友,不肯和我們一起移民……”
“所以……”她心裏怦怦直跳,“所以你想……”
“我不能留他一個人在國內,所以你能不能勸他——和我們一起走?”凱皚的媽媽説得歉然,還有些尷尬,“我知道你們年輕人談戀愛都很熱烈,但是你們還是學生,以後還有很多機會,你這麼漂亮肯定能找到和凱皚一樣好的男朋友…”
“其實……阿姨,”她雙手捧着冰涼的玻璃杯,也喝了一口,“今天如果您不來,我本來是要和凱皚説分手的。”此言一出,她就看見凱皚的媽媽愕然的臉色,心裏不免輕笑了一聲,媽媽總是覺得自己的兒子是最好的……“我想我一直都……一直都不夠喜歡凱皚,雖然我知道凱皚很好很好,比我認識的很多男孩子都好,可是我做不到他對我的那麼好,所以我很慚愧……所以今天本來想説分手……”她很坦然地説,“阿姨,我不想借口是為了他好所以才和他分手,我會去和他説他該去維也納.那裏更適合他,但是我不會藉口説是因為我愛他愛到可以放棄他的地步,我能勸他去是因為我不夠愛他…我覺得我不夠愛他,這對他很不公平……所以我會勸他去,我會和他分手。”她慢慢地加了一句,“我保證——他會和你們一起走……”
凱皚的媽媽一時無語,驚愕地看着婧明,她不能瞭解年輕人的感情是如何的莽撞和複雜。
她用叉子捲了一些意大利麪吃了幾口,放下刀叉,“謝謝阿姨,我是不是應該走了?”她露出可愛的笑容,“我現在去和凱皚説話,如果凱皚同意去維也納,我會要他打電話給你。”説着她鞠躬站起,“謝謝阿姨。”
凱皚的媽媽看着她道謝然後往門口走,奇怪的女孩子,現在的年輕人都是這樣的嗎?直爽……也不太現實,但是是個好女孩,連不夠喜歡都直接説出口。“我能勸他去是因為我不夠愛他”——如果她夠愛凱皚,也就是不會讓他走了……
不夠愛,有時候也是不傷人的一種態度。
出了東楓居,林婧明打電話給凱皚,他説他就在門口,一抬眼她就看見張凱皚坐在東楓居南門的台階上,那一身頹廢散漫的氣質彷彿更濃郁,那種野性的霸氣也依稀散發在紅色的髮梢上,“凱皚,你媽媽在裏面。”她在他身邊坐下,“我聽説了你家裏的事,你表妹也是因為要移民的事過來找你的吧?”
張凱皚不去看她,“嗯。”
“去維也納吧。”她説。
他沉默,一言不發。
“能移民去維也納,很讓人羨慕。”她繼續説,“聽説那裏環境很好。”
“婧明。”他低低地開口,“我不去。”
“為什麼’”
“為你。”他直截了當地説。
“我有什麼好?”她嘆了口氣,“我最近想來想去都沒想出來我有什麼好,值得你對我這麼好。”
“你很好。”他依然寡言。
“別傻了,你説這種話我會笑的。”她遞給他一張東楓居的濕紙巾,用來擦手和臉,大熱天坐在空調之外很容易流汗,“我們不合適。”
“你還是愛藺霖?”他問,陽光下他的眼睫很長,烏黑烏黑的十分漂亮。
她沉默了一會兒,露出微笑,“嗯,對不起,我知道你比他好,你對我比他對我好,而且和你在一起的結果比和他在一起好,又何況你家有寶馬他家沒有。”説到最後説笑了,“可是我真的很愛他。”
他聽到“寶馬”也勾起嘴角笑了一下,“嗯,我家不僅有寶馬,還有兩輛。”
她看着他也笑了起來,“是嗎?可惜在我愛上藺霖之前不知道,不然就不會放你去維也納了。”笑完了她望着地上兩個人的影子,“其實,我們都沒有在戀愛。一直都是你對我好,我不停地愧疚,然後不停地騙你。”她從前憎恨説謊,但現在知道,有人愛説謊是飲鴆止渴,沒有未來的。
“我知道。”他説,“你昨天下課和團長在一起,然後去了他家。”
她頓了一下,“藺霖告訴你的?”
“團長不會那麼八卦,”張凱皚説,“是別人看見你們在一起,進了團長的那棟公寓。”
“我在追他,他不要我。”她簡單地説.“他説你有寶馬。”
張凱皚又笑了笑,“團長是個牛人,不過不適合談戀愛。”
“你知道藺霖的故事?”她也笑笑。
“不知道。”他一口否定,“我只知道他到現在還愛着某個女人,但不是你。”
這句話讓她怔了一下,藺霖……不是説他不信愛情嗎?心裏還愛着某個女人……誰?李琛?競蘭?“所以你説我可以愛藺霖,但是不能和他在一起?”她試探着問。
張凱皚低低地説:“他不會愛你的。”
“我知道。”她也低頭,“就像不管你怎麼怎麼好,我也愛不上你一樣。”
張凱皚沉默。
兩人之間的空氣頓時一片靜默,過了一會兒,“去維也納吧。”她深吸一口氣,然後嘆了出來,“我覺得你去那邊會比較好。”
張凱皚繼續沉默,過了一會兒問:“為什麼?”
“因為維也納沒有我。”她看着自己的鞋子,那是雙鮮豔的布鞋,用油畫棒畫了兩隻蝸牛在上面,“沒有我你會比較好的。”
張凱皚雙手伸上來撐住額頭,“我不習慣放棄什麼東西。”深深呼吸了幾下,他若無其事地放下手臂,“等我一年。”
“什麼?”她以為自己聽錯了。
“我去維也納,但是你等我一年——”張凱皚握住她的手,用力握了一下,“你去追他,但如果他甩了你,你等我一年。”他那雙靜默卻野性的眼睛看着她,“我一定會回來找你。”
這個男人……愛上了就不鬆手……她驚愕地看着張凱皚,“何必呢?你何必這麼對我……”
“今天如果是你要走,你會怎樣?”張凱皚凝視着她,就像一頭獨虎凝視着獵物,又像瀕死的獵物冷冷地回視獨虎,“我的心情不過和你一樣。”
如果今天要走的是她,她當然會……不顧一切地要藺霖記住她,然後拼命地爭取回來。只不過冷冷頹廢的凱皚也會像她一樣瘋狂嗎?原來凱皚的霸氣……至少也有一半來自這種盲目的瘋狂,他愛她,就像她愛藺霖一樣,從相遇的第一眼就覺得吸引,然後目光離不開這個人,聽不到他的消息就很煩躁……怔怔地看着他,她到現在才有無限的歉疚,她一直不知道他也愛得那麼認真……
“你不知道我第一次約你出來的那天,我有多緊張。”他輕聲説,壓下頭來壓在她肩頭,“你又不知道我去訂蛋糕等你的時候,多覺得自己像個傻瓜——切——”
她一點也看不出來,她以為他隨隨便便散散漫漫,她怎麼能從一隻獨虎眼裏看見他的不安?她的心思全在藺霖身上……她看不透藺霖又看輕了凱皚,無言以對眼前真的真的深愛自己的男人,她閉上眼睛,覺得胸口很悶,難受死了。
“喂,如果他讓你變成奚競蘭那樣,我饒不了他。”張凱皚沒再説他愛婧明愛得多痛苦多窩囊,一切只結束在他沉重的深呼吸裏,“那——就這樣了。”他站起來筆直地往前走,婧明站起來,他們還沒有説分手呢。
正在她準備開口的時候,張凱皚轉身扔了一個東西給她,“再見。”
她“啪”的一聲接住,捧在手裏冰涼的感覺,是包得很好的一塊榴褳,幾乎沒有流露榴褳的香氣,沉甸甸也很乾淨,抬頭再看凱皚,他已經走出去很遠。
他沒有回頭。
校道的樹木花草在六月的陽光下都很清晰,紅紅綠綠一點一點像相片裏庸俗敗破的襯托.蟬聲嗚叫得刺耳,熱氣以比空氣更清晰的形態升騰,一層一層地模糊他的背影。
正午一點,東楓居門口那條路上沒有別人。
她看的時候,她才知道,所謂白天、酷暑、鮮花都是黯淡的顏色,熱得讓人鼻塞,熱得讓人眼澀。心臟在胸口怦怦地跳,開口呵出一口從胸膛心臟那裏出來的氣,眼淚奪眶而出,她再吸一口氣擦掉眼淚,把濕紙巾貼在臉上,她對不起凱皚。
凱皚的媽媽很快地從餐廳推門出來,“怎麼了?”她剛才一直看着他們兩個談話。
她拿下紙巾,凱皚的媽媽看見她微紅的眼睛,婧明笑笑,“我們分手了。”
凱皚的媽媽嘆了口氣拍了拍婧明的肩,婧明無言地撲進她懷裏,她拍了拍婧明的頭,“好孩子。”
她感到了媽媽般的感覺,嗚咽地説:“我不是好孩子,我明明知道不喜歡凱皚還和他在一起……我不是好孩子……我從一開始就不喜歡他……我喜歡的是別人……嗚嗚嗚……”她哭了起來,“我不是好孩子……”
凱皚的媽媽摸了摸她的頭,把她摟在懷裏。婧明身材嬌小纖細,摟在懷裏特別楚楚可憐,凱皚的媽媽嘆了口氣,“都還是小孩子。”
她無語地往凱皚媽媽身上埋,有一聲沒一聲地哭,“我不是故意對他這麼壞…我不知道我會那麼喜歡那麼喜歡藺霖嘛…”
那時候,依然是六月、酷暑、正午一點。
藺霖在家裏,望着一屋子狼藉:今天早上兩個人匆匆忙忙去上學,昨天晚上看電視吃的許多零食的包裝和飯盒袋子還在家裏。他一貫整潔,正在打掃房間和整理東西。無緣無故心頭微微一震,他右手無名指修長的指甲在桌上勾起一條項鍊,那項鍊閃閃爍爍價值不菲,
掛着一些十分精緻鑲銀絲邊的小石頭,是婧明的東西。提起來放在掌心,感覺像鞠了一份婧明的氣息,單純澄澈而充滿了小女人的味道。手心微微一顫,那東西跌下去掛在他胸口晶晶亮閃閃爍,他心頭再顫了一下,那條項鍊在他領口晃來晃去,輕微的重量和觸感,就像只有靈性的貓一樣。
這種項鍊,李琛也有類似的一條。他想起來網聚那晚打撲克的時候,那條項鍊在她頸上閃閃發光,又想起競蘭依稀也有如此的一條手鍊。輕輕地把那條項鍊從領口拿下來,他手指一顫,在項鍊上竟刺出一滴血來,他悚然一驚,才發現那項鍊是因為摩擦斷了,才掉在桌上的。他的手指被磨斷的金屬絲刺破,鮮豔的血沿着閃亮的金屬絲滑落,出奇的紅。
這條東西染上了他的血,不能還給她。
藺霖把項鍊拿起來收進抽屜,掃掉桌上的垃圾,提到外面去丟掉。然後拿抹布抹桌子。這時候電話響,他過去接電話,婧明的聲音像兔子失去了窩裏的稻草,淚眼汪汪要哭的樣子“藺霖,我和凱皚分手了。凱皚要移民去維也納,可能都不會回來……我和凱皚分手了……”
這個女孩!他一隻手接電話一隻手抹桌子,“你不留他?”
“我勸他走。”她在逐漸冷靜中,抽泣了一下,“我覺得好對不起他。”
他笑笑,“他還愛你,你怎麼知道到最後一定會對不起他?”
“因為我愛你。”她説。
他繼續笑笑,“説得像你得了絕症在説遺言,你又不是活到今天為止。”
“什麼意思’”她在電話那邊大聲了起來,似乎有點生氣。
“明天會發生更多今天意想不到的事,最近有部電影叫做《ThedayaflertomOITOW》,翻譯不叫作‘後天’,叫做‘明日之後’,誰知道明日之後的自己是什麼樣子?”他微笑,“除非你和我現在都要死了,否則誰知道明天你是否依然愛我?”
她似乎更加生氣了一些,“這是徹底的悲觀主義,我唾棄。”
藺霖也跟着笑了起來,“但不到明日之後,誰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能不能堅持到那個所謂的‘之後’;也不知道自己是否有勇氣讓‘之後’比‘之前’更好。”
“我不和你説這些奇奇怪怪的東西,”她在電話裏的聲音已經正常了,似乎被他説糊塗了正在生氣,“總之我和凱皚分手了,我不知道你在想什麼,總之我愛你,就這樣了。”她掛了電話。
他拿着電話,沒掛。
心頭還在急促地跳,剛才婧明打電話過來聽到她説“藺霖,我和凱皚分手了”那一句的時候他心頭狂跳得像脱繮的野馬,那感覺是剛才婧明的項鍊勾在他衣領上晃盪感覺的幾百倍.就像婧明的氣息就在耳邊一樣。他保持着微笑快速地説了一些話,在説些什麼他也不知道.那是一種防備……
那只是一種防備。
他不想被婧明奪走注意力,他不想關心她和凱皚的事,他飛快地接話腦子裏想到什麼就説什麼,説得她滿腹疑惑瞠目結舌,讓他得到喘息——不想再聽她像頭口禪一樣的“我很愛很愛你”,他昨天之前可以沒有感覺,但昨天之後不能沒有感覺……婧明她很俗,但很温暖。
和她在一起都沒有和她分開之後感覺那麼強烈,他慢慢地放下電話,聽到“咔”地扣上話筒的那一聲,突然之間在意起一個認識了很久的人,突然間覺得她的一言一行甚至每一根頭髮都有許多意義……這種心跳的感覺,這種在戀愛的感覺
這種在戀愛的感覺真的很可怕。
藺霖一瞬間想起他愛上李琛的那個晚上,那個晚上李琛在線上對他説:不管窗外下多大的雨,有我在黑夜裏陪你。因為那一句話他愛上李琛,但到最後他害死了她,以歡愉之名害死了她。
他從來沒對別人説過他愛李琛,或者在李琛眼裏他也自始至終地自我獨行,像不為任何人影響。那其實源於可笑的男生的自尊,不容那麼簡單地接受一個女孩的愛慕……也許是害怕她知道了真相會害怕自己,所以他沒告訴她他攜帶病毒,以至於最終害死了她。
源愛之殤,因愛之罪,即使殺人者無心,依然不可原諒。
源愛之殤,比恨更痛。
源愛之罪,比天罰更重。
戀愛……是一件痛苦的事。
婧明其實真的在生氣,打個電話過去,藺霖陰陽怪氣地説什麼明日之後你到底愛不愛我之類的搪塞鬼話。她和前男朋友分手,雖然是因為她愛藺霖,但是也不表示她就有這麼廉價立刻要祈求藺霖與她如何如何,何必如此胡説八道不知所云的搪塞,什麼“你怎麼知道到最後一定會對不起他?”那是什麼鬼話?難道他在暗示她到最後還是三心二意用情不專?生了一陣悶氣,咬着一塊薯片上網,上網才知道藺霖幫她説了句好話,最近網上狂批她的風氣竟然淡了,似乎都悻悻地不願和傳聞中的奇人作對一般。逛了幾個網站,看了些贊她的帖子,以前不覺得什麼,現在即使是違心的讚美帖子她都覺得看着挺開心,心裏慢慢地軟了一一算了,那個人其實很温柔,只不過防人防得太重,即使禮貌即使温柔也不想讓人接近他靈魂太近吧。
點開聞風的聊天室,看着熟悉和不熟悉的聞風會員,她掛個“瀟灑”的馬甲進去,混論壇就是這麼好,如果別人不注意你的ip,隨時可以換馬甲做新人。看着大家閒聊些無聊的事,她煩躁起來發論壇短信給藺霖:“上語聊!”
藺霖沒有回答,刷新論壇幾百次都一樣,他沒回!
繼續生了一陣悶氣,突然想起來他會不會覺得她糾纏不清找別人訴苦去了?想着苦澀起來,她的表現也不會比高仲希好多少,死纏着喜歡的人不放……是一種本能。她正在反覆考慮自己生悶氣,生得是不是有道理?突然語聊室裏有人開麥,耳機裏傳來熟悉的古箏聲,很輕柔很憂傷的聲音。古箏聲音本來錚錚然有肅殺之音,但在他指下很輕柔,因為撥絃撥得極輕,所以彷彿那絃聲極脆弱,點點樂聲跌在地上都會碎去一樣,肅殺輕薄了之後化為纖細的氣質,絲絲滲入人心。
彈的是一曲曲調有點怪異,節奏簡單機械的一個前奏。
她突然心頭一跳,這首歌很耳熟,這個簡單伴奏很耳熟——這是——
BohemianRhapsody!
正當她在心裏大叫這是《BohemianRhapsody)的時候,有人對着麥開始唱:“Isthisthereallife?lsthisjustfantasy?Caughtinaland_slide.N0escaDefromreality.Openyoureyes,lookuptotheskiesandsee——”聲音清亮清澈,乾淨得像陽光明淨的天氣裏,那從井裏舀起再倒下的明亮水柱I“I’injustapoorboy,Ineed110sympathy,becauseI’measycome.easygo,Littlehigh,littlelow.Anywaythewindblows,doesn’treallymattertome.tome……”
果然……藺霖唱起這首歌的feel和舒偃唱完全不同——完——全——不同!
舒偃完美地唱到了那些技巧,可是藺霖卻在唇齒間輕易吐出了那個靈魂。
那個多年前因為種族歧視上刑場的對着媽媽説遺言的小男孩,Nothingreallymattersanyonecansee”的小男孩的痛苦,藺霖那麼輕易就唱出來了。
“MamaIjustkilledaman,putagunagainsthishead.pulledm、triggerFlOWhe’Sdead……”麥裏吐字清晰的聲音繼續在唱着,“Mama.1ifehadjustbegun,butnOWI’vegoneandthrownita11away……”
為什麼會聽出那麼平靜的痛苦呢?她想到他笑着説“舒偃説我有自殺的傾向”,聽着“Mama,lifehadJustbegun.butnowI’vegoneandthrownitallaway”,她竟不寒而慄,難道藺霖……難道藺霖……真的以瀕死的心情……來唱這首歌嗎?平靜得讓人起雞皮疙瘩的痛苦,被禁錮在刑場上不可能復活——
即使有滿面微笑,即使進退禮貌高貴,為何總含蓄憂傷?原來他一直都在執刑台上,被禁錮在刑場上不可能復活,一直到他能平靜地唱出“IsometimeswishI’dneverbeenbomata11”並且微笑,他聲聲呼喚的“mama”,究竟是在喊誰?
她突然有一種直覺——他騙了她!他還有故事!他一定還有故事,還有痛苦——不僅僅是他母親和李琛的死,競蘭的割脈而已,藺霖會唱出這麼深沉的痛苦,心裏一定還壓着別的事。想到的時候她倒抽一口涼氣,這個人的故事……要到什麼時候才肯完全告訴她?他的痛苦要到什麼時候才能被救贖?不,她的腦子光芒一亮想起了《我拒絕》,這個人從來不打算被拯救,他從一開始就判了自己死刑,貌似開朗,其實從未原諒過自己。
麥裏的歌聲還在繼續,這首歌難度很高,藺霖把它降了八度來唱,並不顯得特別高音。也許是因為降了八度,所以高音所表現的淒厲少了一些,但壓抑下來的憂傷.暗湧的平靜的憂傷讓人聽着,像窗外的整個天都是黑的,沒有星星也沒有月亮。
黑得世界像個充滿怪獸的深潭,被咬得全身血淋淋傷痕遍佈,也不覺得痛楚一樣。
唱完了。
她望着唱歌的那個id,叫做“就值得了孤單”,心裏不知道是什麼滋味,一片空空茫茫,移過鼠標點擊那個名字,有無數話想説,卻一句也説不出來。
有人要了麥,卻沒有唱歌,從麥裏傳來冰塊和玻璃輕輕撞擊的聲音,讓人直接聯想到酒,這聲音符合藺霖唱歌的氣氛,讓整個聊天室的氣氛持續壓抑。背後沈盛茹拿着不知什麼東西在宿舍裏走來走去,嚇出她一身冷汗,手一顫關了聊天室。
耳機裏傳來的聲音太過靈魂,純靈魂的歌聲和冰塊撞擊聲,似乎從每個人心底龜裂出來的聲音感覺距離現實太遠又太真,讓她毛骨悚然,甚至覺得這聲音不能給人聽見。像窺探了別人內心的傷痕,站在旁邊看它流血。
她努力着努力着,終於成了藺霖能夠説些真心話的好朋友,但她依然不瞭解他,就像看着一座大霧迷離的高山,她已經在山邊,依然什麼也,看不清楚。
張凱皚在那之後一個星期就辦了休學手續,辦休學是防着説不;隹在那邊不適應還要回來,走的時候也沒有和婧明打招呼,倒是他媽媽打了一個電話過來説他們明天上飛機。林婧明直接説她不知該説什麼好,只是覺得很難過,這讓他媽媽笑了,説她是個好女孩。而後張凱皚就走了。他走了幾天之後,婧明開始覺得似乎生命中從來沒有這個人存在,怔怔地回想那些和凱皚在一起的往事,怎麼想也想不起有多少同在的影子,怎麼都感覺凱皚是假的。
對於不曾愛過的人,影子總會淡去,到最後你只記得對他的虧欠,卻不記得他的一切。她手按着心口,對着樓下凱皚常常等她的地方想:人生、時間、地點,真是殘忍的東西,它自顧自地淡漠模糊掉了,而你卻無法挽回、無法改變。
這一個多星期偶然只在聊天室裏看到“就值得了孤獨”,和藺霖一直處在偶然錯過中,沒有新的理由去找他。在校道相遇的時候微笑擦肩而過,他的微笑顯得更加禮貌而平靜,她相信自己也笑得可愛。一直都在錯過之中,也許以至於永遠都無法再見一個星期前的那一個夜晚。那個夜晚的婧明和藺霖是過於真實的,也許因此而無法彼此正視,就像那些剝落了面具的臉龐,總不習慣暴露於陽光下,而要等待新的面具在臉上生長。
難道凱皚走了,她反而無法去愛藺霖?
因為她突然長大,聽見了那些原來從不曾留心去聽的別人心底的聲音,開始懷疑自己和自己從前所相信的,所謂簡單世界簡單愛情是否存在?從而懷疑起自己能否安慰那樣無邊的痛苦?也許藺霖的痛苦,包括他説的騙了她的和沒有説的那些,都是簡單的她無法理解也無法安慰的吧?突然對自己失去信心,突然覺得自己很幼稚,很突然的……想要誰也不愛,因為做不到,所以很浮躁、很不安、很茫然。
期末考試臨近。
“婧明,下個星期考綜英,你複習了沒有?”
沈盛茹和林婧明去食堂買早餐,邊走邊聊,林婧明最近有點呆呆的,又恢復到坐在電腦面前整天吃餅乾看x檔案的狀態,讓沈盛茹有點擔心。
“下個星期就考試了?”婧明的目光還在飯堂裏菜包肉包豆漿蛋糕什麼的上面晃來晃去,要了一個叉燒包和一杯豆漿,“這麼快,我還以為是下下星期的事,完蛋了我還沒複習,死了死了。”
“是嗎?我已經告訴過你很多次了,每次你還不都是這樣説?還坐在那裏看x檔案,吃了那麼多包新好佳薯片也不怕胖。”沈盛茹買了兩個饅頭,一個是替嚴華買的,“下個星期就考試了.還剩六天,你有把握還是考第一?”
“啊?”婧明回過神來,“會過關就行了,幹嘛考第一?”
沈盛茹瞪着她就像見了鬼,“你不會看x檔案看多了被什麼外星人上身了吧?是誰説考不考得到第一是尊嚴的問題?是誰説輸給誰都行就是不能輸給林薇?人家林薇天天上晚自習,天天早上六點揹着書包出去讀書,晚上十點才回來,你天天看電視,這算什麼嘛。”
“我有説過這種話?”婧明喝了一口豆漿,聽了沈盛茹這一長串差點一口噴出來,“林薇?”她已經把這個女人忘得一千二淨,忘記在沒有藺霖的世界裏,林薇是她最不屑的女人,“她還在每天自習?”
“當然了,就你這一兩個月在瘋瘋癲癲也不知道幹什麼,學校裏的傳言已經很難聽了。”沈盛茹嘆氣,“前一陣子説你逼競蘭自殺,現在説張凱皚為你心灰意冷遠走他鄉,雖然都是在校園網上傳來傳去在惡搞,但是看起來就不舒服,婧明,你本來是我們宿舍的驕傲呢。”
“難道現在我變成我們宿舍的恥辱?”她睜大眼晴瞪沈盛茹,“有人會因為這種無聊的流言對你們怎麼樣嗎?比如説潑硫酸什麼的?”
“大小姐。”沈盛茹忍不住笑,“你電視看太多了,我好心在教育你要好好讀書,不要再惹一些奇奇怪怪的事情出來招人罵了。”
“我哪有一直都在做奇怪的事情?”她很鬱悶地嘆了口氣,低低地説,“我只不過在談戀愛,談得很失敗而已。”
“別人以為你談得無比成功,把所有的男人都甩了。”沈盛茹哼了一聲,“吊高價起來賣,順便害了一個女人兩個男人,連寶馬都不要,嫌不夠檔次。”哼完了之後她説,“我説都是團長不好,這麼多亂七八糟的事還不都是他惹出來的?他居然從來沒有幫你解釋過一句。
“你不覺得這種事越解釋越説不清楚?不要理它了,上課了。”她煩了起來,“不管那麼多,藺霖最近在幹什麼我都不知道,他們還要我怎麼樣?反正競蘭和凱皚都走了,我和藺霖也不會有什麼結果,還想怎麼樣呢?要説林婧明有多壞就多壞好了,我又不稀罕做嫺良淑德的什麼良家婦女,切!”
“好了好了,不生氣不生氣,上課了上課了。”沈盛茹唉聲嘆氣地拍拍林婧明的肩,“走吧。”
她們兩個出去,舒偃端着早餐盤子走過人羣來去匆匆的飯堂,走到藺霖對面坐下。來去匆匆的人羣不乏對藺霖好奇的張望和意味不明的眼神。舒偃微微一笑,“凱皚走了,我們的樂隊沒了吉他手,下個學期的比賽怎麼辦?還有談好的那場演出……”
藺霖面前放着一杯豆漿,他十指交錯手肘支在桌面上看那杯豆漿,像看着就能把它喝下去一樣,“妖精説公開招吉他手,可能海報已經做好了。”
“能找到凱皚那樣的人就好。”舒偃説,“你呢?”
藺霖微微一怔,“我?”
“你已經很久沒有參加‘竹’的練習,打算退出?”舒偃彎眉。
“沒有。”藺霖回答,沒有什麼激情或者震動。
“婧明最近在學校和網上的風評都不好,我知道你幫了她一把。”舒偃説,他一口喝了半杯豆漿,“但她還是很慘,我聽她宿舍的同學説,有人在她常坐的抽屜裏給她留信,寫了一封情辭懇切長長的信,痛心疾首地説她怎麼怎麼不應該,又説了一次競蘭的事,又説了一次凱皚的事。她同學説婧明把那封信看了就丟了,但是怎麼説都是很煩的吧?”第二口喝完一杯豆漿,他側頭看藺霖,”你沒有打電話給她?”
藺霖笑笑,還在看那杯滿滿的豆漿,那豆漿表面平靜得像塊乳石,是涼的,“沒有。”
“不打?”舒偃也勾起嘴角笑笑,笑得安穩沒有一點波瀾,笑得連笑都不像,沒一點愉悦的味兒,“不在意?”
藺霖笑笑地看他,笑得和他一模一樣,“我不打會比較好。”
“你不打,她孤立無援。”舒偃眉線一彎,脱出了那種笑比哀還淡的味兒,“婧明很純,好像什麼都懂,其實什麼也不懂。競蘭和凱皚的事害得她蠻慘,雖然不能説是誰的錯。”頓了一陣,他繼續微笑,“打個電話給她吧。”
藺霖沉默,然後依然笑笑。
“不敢?”舒偃也微笑,笑得和方才全然不同,可愛、也有絲絲狡猾。
藺霖端起那杯被他看了很久的豆漿,在杯沿靠近唇齒的時候,他沒有絲毫震動地説了一句“也許”,而後淺淺地喝了一口豆漿。
不敢?
也許。
舒偃拍了拍藺霖的背,“我先走了,你慢慢吃。”
他背起書包走了,留下藺霖一個人在飯堂。
身邊的人都匆匆進來又匆匆出去,獨他坐在那裏不動,今天早上他沒有課。一早從公寓出來到學校吃早餐,他該回去做他在網站公司做的網絡兼職工作,但他並沒有走。
不敢?
舒偃是個狡猾的人,在他模仿他笑的時候分外狡猾。藺霖的額頭抵在十指交錯的指節上,深深吐出一口氣,不敢,是的,不敢。
不敢,意味着在意。
但他想他並沒有那麼愛她,就像她也以為她並沒有那麼愛他一
“竹”招新。
斐荼靡是招新的主管,最近跑來跑去忙海報和麪試計劃,但由於最近是期末,擅長吉他的人又不多,關心的人雖然很多,但報名的人幾乎沒有。她在肚子裏罵了幾百聲裝可愛——你在期末翹走,也不看別人會有多麻煩。
“竹”樂隊在期末有一場收費演出,地點在Z市貿業百貨廣場,合同已經簽下,如果到時候找不到吉他手,這場演出可能就不那麼輕鬆了。這是關係到樂隊聲譽的事,饒是她自己成績一般,期末考試壓力也大,還是不得不冒出來招新。
斐荼靡一邊吃舒偃給她打包回來的盒飯,一邊坐在招新台看報名表,“這個人看起來不錯,你看看。”説着把那張表遞給舒偃。
舒偃接過來,上面寫着——
姓名:許夏
性別:女
學院:生科院
身高:1?l釐米
“是女生,居然有1?l那麼高,讓她過來試試看吉他的水準怎麼樣。”舒偃看着上面報名的相片,女孩長得並不漂亮,黑黑瘦瘦像個男孩子,但有一股剛氣,冷冷的樣子。
“長得有點兇,還可以。”斐荼靡説,“我打電話叫她下午過來面試。”
“行。”舒偃沒意見,“對了,妖精。”他想起來別的事,“最近婧明的情況怎麼樣?”
“你這百事通都不知道?”斐荼靡笑,“她最近還好,就是不讀書,整天不知道幹什麼,不過心情還好。”她嘆了口氣,“她算是蠻能自己開心的人了。不過説真的,她沒有和團長在一起,我覺得是團長可惜。”
“嗯?”舒偃微笑。
“和婧明在一起會很開心的,很爽快。”斐荼靡説,“團長人很好,但感覺就是少了什麼,不爽快。”
不爽快。舒偃漂亮的眉線彎彎,“嗯,不爽快。”
林婧明第一次注意起一個叫做“許夏”的女生,是在學校郵局門口。郵局門口總是貼着該領取包裹的同學的名字,掃了一眼這個名字就記下了,那一瞬她想起“許下一個諾言”,叫做“許夏”,名字很利落,也很浪漫。
第二次注意到“許夏”,是在羽毛球班的比賽上,1?1的女生戰無不勝,名列第一。
第三次注意到“許夏”,她是高仲希的女朋友——那時高仲希因為追林婧明,甩了許夏。
第四次聽到她的名字她已經變成了“竹”的吉他手。
當林婧明聽説凱皚走後,斐荼靡新招的吉他手的資料之後,先冒出來的一句是“和我有仇的女人……”
“怎麼會?”焦嘵月坐在林婧明側面的椅子上吃瓜子,“不過就是高仲希前女朋友,沒有眼光的女人。”
“我羽毛球決賽輸給她,高仲希為我甩了她,現在聽説她是凱皚的Fans而傳説我又逼走了凱皚,怎麼不是有仇……”林婧明坐在椅子上哀嚎,“她的吉他彈得很好?”
“很好,”焦曉月不理她哀嚎,“下午公開招新我去看了,許夏
的吉他彈得很有魅力。她整個人都像男孩子。很有狂野那種味道。”
“是嗎?”林婧明哀嚎完了繼續看電視,“‘竹’不會解散就好,許夏其實蠻好,羽毛球非常厲害,我都打不過她。”
“剛才説人家是仇人,現在見風使舵——”焦曉月似笑非笑。
“哪有!”林婧明叫了起來,“我是客觀地説!客觀地説!”
“我知道你是寧願和男生打架也不和女生吵架的英明分子。”焦曉月説,“再過幾天‘竹’公演,要在貿業門口演一個小時,你去不去看々”
“那天沒考試吧?去啊去啊,當然去。”林婧明掰手指算,“雖然是期末,不過那天是星期六,我們星期二才考試,去啊,看帥哥美女為什麼不去,?”
“那約好了星期天中午十點半,一起去吧,我記得是十一點開始的。”焦曉月兩眼呈花痴狀,“我聽説凱皚走了,‘竹’由舒偃領舞.好可愛的小男生,就像婧明你弟弟一樣,我喜歡。”
“説好了到時候別忘了。”林婧明説着手機響了起來,打開一看:到琴房找我。
藺霖的短信。
林婧明有點疑惑,合起手機,拿起梳子梳了幾下頭髮.沉吟了一會兒,“曉月,我出去一下。”
“竹”的演出排練。
舒偃站在鍵盤前面,斐荼靡對臨時找來的大穿衣鏡擺姿勢練柔韌度,在表演裏她需要做一個高難度的動作,因而把自己宿舍的穿衣鏡搬來靠在牆上練習照看。許夏對着牆角瘋狂地飆吉他.整個琴房一陣嗡嗡嗡震盪狂野心跳的氣氛,方紅卻在找他的帽子,藺霖坐在中間一張椅子上。
嗡嗡嗡的吉他聲終於停了下來,藺霖拍了拍手掌,“舒偃。”舒偃移過鍵盤上邊的麥,手指矯健也輕靈地往黑白鍵上按,邊彈邊唱,壓着低低有點無辜有點温柔的聲調:“你只喜歡我微笑,你決定我的需要,我要怎樣説才好,我不是為你製造。”他邊唱邊彈邊微笑,柔軟的髮絲白皙的臉龐.微笑得温柔,有點想不通般憂傷。
方紅找帽子找到一半,他就站在架子鼓下面,沒有回頭看舒偃。突然“嗒”“咚”兩聲他已經開始擊鼓,不知道他原來把鼓棒放在哪裏,就這麼突然鼓棒在手就突然開始敲擊。許夏單撥着吉他的弦,一聲一聲和着鼓聲。
“canyoufeelmyworld,真實的我沒有辦法偽造……”舒偃唱到最有節奏的部分,聲調持續拖平,搖曳地拖出無心緒也不在意的聲音,方紅背對着他擊鼓,一擊一和恰到好處。藺霖坐在椅子上聽着,手裏拿着無線麥,當舒偃唱到高xdx潮的時候他開聲跟着唱Rap:“Ikeeponconlinbackformorevo日日夜夜我閉着雙眼祈禱,為什麼只有我的音樂能夠讓我依靠,我知道我的世界已經變得越來越小,跑不掉逃不了,怎樣面帶着微笑,怎麼面對着你才好……”
斐荼靡一邊做柔軟練習一邊微笑,這首歌合作得很好。
之前的Rap都是張凱皚念,沒想到藺霖念起來感覺也很好。張凱皚是頹廢派的,唸的Rap含糊低調節奏性很強,同樣節奏的Rap,藺霖念起來彷彿時間比張凱皚充裕得多,念得很清楚,感覺和張凱皚完全不同。藺霖的Rap總在你以為他要來不及跟上那拍子的時候念出字來,唸的人很閒適,聽的人就有些戰戰兢兢,全被他吊着心情,果然是藺霖的風格。
一切都很完美。
正當大家都練習得很投入的時候,“咯”的一聲琴房的門開了。
門一開,“咯”的一聲之後緊接是“譁”的一聲刺耳的摩擦聲,側對着門對着斜倚在牆上那面大穿衣鏡練習的斐荼靡陡然看見整面鏡子向自己壓過來,尖叫一聲往後跳開,但那穿衣鏡不僅是倒下而已,它是先碎了再傾倒,在斐荼靡尖叫跳開的時候破碎的鏡面玻璃已經飛濺下來,叮噹一陣讓人膽寒的碎裂聲,濺在地上的玻璃碎屑有許多沾了鮮血。
裏頭練習的人全都呆了。
開門進來的人倒先大叫一聲:“妖精!”飛快衝進來抓住被劃傷手臂和右腿的斐荼靡,心驚膽戰地看着她因為伸手去擋倒下來的鏡子而在手肘上割出來的傷口,一剎那問就滿身傷口。
藺霖倏地從椅子上站了起來,他先看了斐荼靡那邊一眼,看到大家都圍了過去,再看了門口一眼一一不知道誰在門口放了一根長長的似乎是樓頂晾衣竿的鋼管。那鋼管一頭卡在門框邊角的直角上,一頭對着斐荼靡那邊的鏡子,只要門一推一一那邊“噹啷”一聲鋼管會撞倒或者撞破鏡子。
斐荼靡的傷並不嚴重,多是玻璃的劃傷,就怕不知道有沒有玻璃碎片在傷口裏。正當大家驚魂未定的時候,陡然一聲沙啞的怒喝:“林婧明!”
婧明被喝得一時懵了,呆呆地看着喝她的那個人的臉。怒喝一聲的人也沒有惡言相向,而是就這麼怒氣沖天地看着她,那種目光的指責比言語的更激烈——剎那間她都以為是自己那一開門過於莽撞才導致了這種後果,呆呆地站在許夏對面,竟然不知道怎麼回對這種指責的目光。
舒偃和方紅都看着她,斐荼靡滿身傷口,痛極看了林婧明一眼,京恐之後無限委屈.看了她一眼竟然一時激憤哭了出來。舒偃輕輕拍着她的背,憑藉他視力5.3的眼睛幫她挑出傷口殘餘的玻璃碎屑,方紅看看東、看看西,一副茫然的樣子。
或背對或敵視,這屋裏的人無不在表現一種鄙夷:我們在排練,你進來幹什麼?動作這麼莽撞,砸傷了人,你打算怎麼辦?
她看着委屈到哭的斐荼靡,再看着冷冷瞪着她的許夏,再看着背對着她的舒偃和方紅,腳步慢慢地往後踩了一步,再踩了一步,站在門口。
她不是被排斥了,而是被憎恨了——“竹”好不容易拿到這次演出的機會,是期末又是遇到凱皚出國也那麼努力在排練,她居然一手推開門,撞翻鏡子把妖精砸成重傷——不可原諒!
目光和背影,比獨行還深刻的孤獨感濃重地凝聚在琴房門口,她默然了一陣,“我去找醫務室老師一一”説着轉身,一個人卻拉住了她,平靜地説:“等等。”
藺霖。
她甩了一下,沒掙扎開藺霖的手,也不回頭,也不説話,她那時候的背影像只負傷的野獸。
“今天是誰讓你過來琴房?”藺霖問,聲音居然還是很冷靜,沒有什麼激動的調子。
“不是你嗎?”她低低地説,再用力掙了一下,掙掉了藺霖的手,反手把手機翻開一按就是那條短信,她冷冷地回過頭來瞪着藺霖,一字一頓地説,“不就是你嗎?”
藺霖露出奇異的眼神,看了那條短信一眼再看了那根鋼管一眼,
“不是我。”
舒偃猛地回過頭來,看了藺霖一眼,也露出奇異的表情,“短信?”
藺霖一手拉住婧明,一手緩緩舉了起來,那是發誓的姿勢,“不是我。”
他既然這麼説,沒有人懷疑他在説謊。舒偃,小心翼翼地把一塊纖細的玻璃屑挑出傷口之外,“你的手機不是今天早上丟了嗎?”
婧明一呆,藺霖點了點頭,連平時老是走神十句話答不了一兩句的方紅都點了點頭。她反問:“丟了?”
藺霖反手丟了一包消毒濕紙巾給舒偃,讓舒偃給斐荼靡清理傷口,他隨身帶着這東西,不是為了擦汗,是為了消毒,“其實是昨天排練完之後就找不到了,相信我嗎?”
藺霖的眼睛看着婧明,黑黝黝的沒有什麼光澤,卻因為沒有光澤而温柔平靜,那一句“相信我嗎”説得讓她心神顫抖,張了張嘴,
“不是你發給我是誰發給我的?”
一屋子的人沉默。
“今天在這裏排練有幾個人知道?這個——”她逐漸開始大聲起來,指着門口那根鋼管,“這個東西是誰放在那裏的?還有誰知道今天琴房會多一面鏡子?”
“難道你是在説有人在冤枉你嗎?”許夏冷冷地説,“你害得‘竹’演出不成,害荼靡受傷,難道就這樣算了?”
“你——”婧明瞪着許夏,一口氣噎在喉嚨裏説不出來,她心裏懷疑十有八九就是許夏在搞鬼,但是沒有證據卻不能當面吼回去,一口氣噎得她快要憋死了。
“婧明。”藺霖接過婧明手上的手機,撥?幾個號碼,屋子裏的人還沒有想清楚他在幹什麼,只聽一陣“將軍令”的低沉音樂在屋子裏迴響——大家回頭一看——許夏的書包。
舒偃嘆了口氣,方紅皺着眉頭,斐荼靡眼淚還沒幹,呆呆地看着許夏,藺霖烏黑而無光的眼睛凝視着許夏。
誰也沒有説話,舒偃的目光是冰涼的——這個人外表温柔,骨子裏未必;方紅的目光是迷離的:斐荼靡是氣怒交加藺霖的目光沒有感情。
只有婧明的目光是火一樣熱,她上來一把抓住許夏的衣領——饒是她一米五八許夏一米七一——她一把抓住許夏的衣領,“啪”的一聲給了她一個耳光,“你知不知道你這樣會害死人?一個不好傷到她的眼睛她的臉,插到她身上其他地方怎麼辦?你對我林婧明有意見直接找上我來!不要在這裏搞什麼鬼鬼怪怪的把戲!”説着放開她衣領,“你栽贓我沒關係——你害到妖精受傷我絕對饒不了你!”
“我——”許夏一咬牙回頭打開書包,把藺霖的手機塞回給藺霖,“我承認手機是我借走的,但那根鋼管絕對不是我放的!我一直都和他們在一起練歌,我只不過發了條短信叫你過來而已……”
“誰叫你發短信叫我過來的?”林婧明一宇一字地問,“是誰?”
“是個男生,一米八以上的男生。”藺霖説。
許夏驚慌地掃了他一眼,林婧明惡狠狠地瞪着她,“高仲希?”
許夏大叫一聲:“我不知道!”背起書包一把推開林婧明大步走了出去,“我退出!反正有人受傷演出肯定不成,我退出!”
斐荼靡被她撞了一下,踉蹌了一步,許夏跑了出去,她猛地轉身,“要不要告訴老師?”
“算了啦。”斐荼靡拿消毒紙巾按着傷口,她被劃了三四道比較嚴重的傷口,其餘的小傷還不要緊,“學校就算知道也不可能怎麼樣,與其又鬧得風言風語,還是算啦……”她低聲説,“我不想讓我媽知道我在學校裏受傷,她會立刻過來的。”
“我扶你去醫務室。”林婧明低聲説,“妖精對不起……”她剛才沒哭,現在開始鼻塞,斐荼靡摟着她哭起來,無限委屈驚恐現在才發泄出來。
兩個女孩摟在一起哭,過了會兒擦掉眼淚往醫務室走,走出門口
強裝作鎮定的樣子分外惹人可憐。舒偃看了藺霖一眼,“你不跟着一起去?”
藺霖微微一笑,“她們自己去好。”
舒偃似笑非笑地睇了他一眼,對於真正在哭不是在撒嬌的女孩,還是不要跟去的好。哭——也是要空間的,何況,能自己哭完自己笑,也是一種尊嚴,“你怎麼知道放鋼管的人是高仲希?”
“我不知道。”藺霖説,“但這是男生樓頂晾衣架上的鋼管,沒有一米八以上的身高拿不下來。”樓頂也沒有桌椅板凳等墊腳的東西,晾衣竿有高有低,這麼長的晾衣竿在兩米以上高度。
“也許是廢棄的?”舒偃眨眨眼。
藺霖微笑,“那有誰知道呢?”看了琴房滿地狼藉一眼,“別的不知道,星期六的演出是一定違約的了。”
“違約金——怎麼辦?”舒偃也微笑,聳了聳肩,“沒了吉他手和妖精,‘竹’只剩下三個人,還能演出嗎?首先方紅不能唱,就只剩下你和我。”
藺霖再報以微笑,“兩個人不能唱?”
舒偃再看了他一眼,彎眉一笑,“不是一個人嗎?”
藺霖烏黑無神的大眼睛終於浮起一絲真正的笑意,“那個人不是我。”言下語氣淡淡的,望了望慢慢走開的女生的背影,他頓了一下,也出門去了。
舒偃挑了挑眉。藺霖是個很奇怪的人,他會盡職盡責甚至盡力地去做別人期待和委託他做的事,但是他從來不努力——不努力去做別人不期待他和不委託他做的事,責任之外、可能之外,他從不努力。
所以説——或者説,藺霖的生活從來沒有激情和熱血的成分,也從來沒有驚喜和意外,也就是説——沒有奇蹟。
那個人從不以為拼命地努力能夠改變什麼東西。
但是舒偃就是舒偃,舒偃之所以不是藺霖,是因為他即使是一個人也會很快樂地唱下去。
林婧明和斐荼靡去到醫務室,被醫務室老師大驚小怪地教訓了一頓。處理好斐荼靡身上的傷口,開了一大堆消炎藥,斐荼靡終於冷靜下來,抓着林婧明的手,“有人在欺負你……算計你……”
她反握了握斐荼靡的手,“只要妖精你不怪我莽撞得像鬼一樣就好,”她伏在斐荼靡沒有受傷的背上,“我開門的時候應該感覺到不對的,推一下沒推開,我……”
斐荼靡緊緊抓住她的手,“我覺得在屋裏放那根鋼管的人好可怕,婧明,真的不告訴老師嗎?我覺得有人要你聲名掃地,最近好多好多謠言,那些校園網的帖子到底是誰寫的?我突然覺得不是偶然,很可怕啊!”
“告訴老師……”她深吸了一口氣,深深呵出來,“我不想把私事弄得盡人皆知。”
“可是真的……”
“何況也有人不喜歡自己的事到處傳。”有人不在乎假的到處傳,卻不願真的為人所知。
斐荼靡看着林婧明,林婧明白皙纖細的眉微微蹙着,專心地為什麼事情仔細考慮着——她突然覺得婧明長大了,變憂愁了,不自覺地會為某個人着想——一在意自己的事到處傳的人,自然不是林婧明,“你就這樣算了?”她稍微提高了聲音,“明明就是高仲希……”
“我們又不是警察,又不能調查鋼管上是誰的指紋……”婧明開玩笑,“就算是高仲希又怎麼樣,你能跑去男生宿舍打人嗎。何況………一米八以上的男生雖然不多,但人人都可以在琴房放鋼管——最近不是天天排練,我知道你們琴房的門都不關。又何況,誰知道那
根鋼管放在那裏是偶然還是別的什麼。
斐荼靡語塞,“那怎麼辦?”
她笑了,“先把妖精治好,不然美院的某位潛藏帥哥要暴走找我麻煩了。”
斐荼靡臉紅,捶了她一拳,“只是朋友,不是那種關係。”
婧明吐舌頭,“都幾年了?兩年了吧?”她輕輕嘆了口氣,“很快啊,上大學都兩年了,妖精,你也是很長情的人,兩年了,還在堅持。”
斐荼靡眨了眨眼晴,“至少從不認識變成朋友,至少我每年生日他都會來看我,至少是好朋友……其他我不敢想,他有女朋友了。”
“還是愛他,就算他有女朋友?”她持續嘆息。
“當然。”斐荼靡回過神來,“就算他沒有女朋友,你還不是一樣愛他?”
斐荼靡在説誰林婧明當然很清楚,笑得有點苦,“就算他沒有女朋友——説得真喪氣。”
“嘿嘿,呵呵。”斐荼靡終於笑了,吐了吐舌頭。
“為了你這句‘就算他沒有女朋友’,我決定今天開始重振士氣,繼續開始追藺霖。”婧明説。
“你説真的假的?”斐荼靡奇怪,“最近還以為你死心了。”
她做鬼臉,“死不了心,只好活過來。”
“果然是婧明啊——”
“當然,我相信多做點什麼,不管是什麼,不管有沒有用,總是多點希望,雖然也許會惹人討厭,也許會比沒有做更失望,不過……”她落寞地笑笑,“總比沒有希望好,如果他不愛我——”她吐了吐舌頭,“説不定我真的會哭的。”
“他會愛你嗎?他會愛誰啊——團長團長,你為什麼是團長……”斐荼靡説,“認識他也兩年了,覺得他像誰都不可能去愛,婧明,你們站在一起真的很像在戀愛,可是一分開我就覺得團長又像不可能愛上任何人……”
“他會愛我嗎?”她喃喃地説,“應該是我問我自己,什麼時候喜歡他喜歡到想到他不愛我我會哭的地步,真該去死,對嗎?完全不是林婧明的風格啊……”
她突然決定,晚上去藺霖家問他:如果我不要求將來的結果怎樣,你會愛我嗎?
她不要愛情的將來,因為她不信這樣的感情得來的結局,會是令人滿意的。
蛾子愛撲火,不過是無可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