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中國人嗎?
經過幾百次地照鏡子,我終於確信我是中國人。但與我們班同學的無數次親密接觸後,我竟沒有為此而驕傲,為此而自豪!
我的同位是一個十分不會討老師喜歡的男生。他不會照老師的意願,回答出簡單的答案,他不會回答問題時甜甜的笑,但他常常一語驚人。
有一回,老師講課講到《圓明園的毀滅》這篇課文,正熱情四濺呢,望著下面一群水汪汪的大眼睛,喜形於色,心血來潮,問道:“為什麼我們現在不能重建圓明園哪?”
一陣喧鬧之後,鴉雀無聲。顯然是不知道答案的表現。老師剛準備喜氣洋洋的宣佈出答案。
這時,一個聲音從我身邊劃過:
“沒錢!”
很明顯,這聲音是我同位龍超的。
面對祖國花朵的鬨堂大笑,老師只能氣得顫抖。只得說出正確答案:
“是因為……對吧?……八國聯軍,帝國主義……中國人……受欺負…
…對吧?……現在……愛國……對吧?……”
老師說了一大通特深奧,特激昂的道理後,我們明白了:不建圓明園,不是因為沒錢,而是因為有錢!但是我們就是不想建!就是不想建!留著一堆亂石頭,為了教育龍超!
老師帶著諒解的眼神,望著祖國的陳花朵,說:
“其實,我們中國也還有很多地方,不如那些發達國家。”
這句話剛好說到了我們的心坎上,也跟我們爸爸媽媽茶餘飯後的話,對上號了,頓時人聲鼎沸:
“美國的電影最好看!”
“美國親嘴親得最真實,臉要歪著,不歪著親不到一塊去,因為他們鼻子高!”
“美國的小轎車才長,可以睡覺,還可以洗澡,還可以拉屎(單人牢房啊)”
“美國的冰箱是放果汁的,中國的冰箱是放剩菜的!”
老師見形勢漸漸失去控制,就用她拿手的起死回生之計,容光煥發地說:
“花朵們,花朵們!不要只看到人家的物質生活,與財富,不要研究人家為什麼親不到一塊去,也要看看我們,我們國家落後,就是因為科技落後。
其實,你們也可以當比爾。蓋茨,比如陳花朵,可以當陳蓋茨;江花朵,也可以當江花朵;李花朵,可以當李蓋茨……”
我也有幸,成為“蔣蓋茨”,不過聽上去,像“蔣該死”。
其實我有姓,我姓蔣。蔣介石的蔣。
我們班沒幾個人聽說過蔣介石的大名,所以風言風語很少。直到有一天,美術老師講一幅畫,名字叫做《蔣家王朝的覆滅》,許多同學斜著眼睛看我,我馬上想到文革。幸虧我爸我媽晚婚,我爺我奶又是晚婚,如果我生在文革,不被批判才怪呢。
我警惕地看他們,他們也警惕地看我。老師一個一個地糾正脖子,一雙雙眼睛終於從我身上轉移了。看來,脖子和眼睛是有聯繫的,聯繫在於,脖子扭得角度不夠,又拼命地看人,容易造成斜眼!
下了課,許多同學把我團團圍住,像是記者似的,我更抬高了自己高傲的頭。聽到的只是罵,說我爺爺的爺爺是蔣介石。還有一個說,自己原本姓毛,爺爺的爺爺是毛澤東,他要把我斃了。
他們的話一點也不可信,一會兒說我是蔣介石的第二十四世孫子,一會兒說我是他的第三十八世孫子。我豈能道聽途說。不過,我堅定的決心漸漸動搖了。因為他們經過拳頭的較量,終於給我編了一個故事,他們認為我的出生是這樣的:
“從前的很久很久很久以前,(表示時間久也不用這麼羅嗦呀),蔣介石被我們共產黨趕到了臺灣(廢話,誰不知道呀),和一個日本女特務生了個孩子(想象力豐富),是個男的(重男輕女),那個男的就和一個日本女特務又生了個男的(難道世界上女的只有當特務?)那個男的就和一個日本女特務又生了個男的(只有男的是小孩?)就這樣,一個接一個地生啊生,終於生出一個女的!(我們女同胞終於得見天日了!),這個女的就是蔣方舟!(我在孃胎裡悶了這麼久?)蔣方舟長大了也是個日本女特務!
原來所謂的想象力豐富,也就是“從前有座山,山上有座廟”的水平。
講完了,他們驚奇地發現我是個日本女特務!便嚷嚷著要把我關到共產黨的監獄裡去,“他們”中間,有幾個還是我的機器人,簡直中看不中用。
叛徒!
從此,我就和蔣介石和日本女特務,有了跳進黃河也洗不清的關係。